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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今日的林月明已经不穿粉色软底羊皮小高跟鞋了,她时时拿着稀有皮种的手袋,不是鳄鱼皮就是鸵鸟皮,身上也早已没有那种二十来岁小姑娘的甜美娇憨,看仔细了,只觉她美归美,但腻味得很。

    萧二公子萧惠卿带着萧九龄进门的时候,林月明正在行使她夫君的权力,要坐上主位,凭着手中股权试图成为萧家董事局执行主席。

    萧惠卿依旧长身玉立,即使年逾不惑。他是当年那一票公子哥儿里最出众的那一位,也还是今日萧家诸位掌权者里最挺拔有腔调的一位。

    林月明嘴角勾出一抹隐秘的笑意。萧淮泗反正已经是她的裙下之臣,并且拜服了十几年,推都推不开。要是连这位二公子一起收了,岂不是天下风光十分,自己独占七分。

    最后这三分,哈,还在这私生子身上。

    这萧家的骨血,果真都是好的。

    “哧哧”,林月明轻轻笑,“呀,这就是家中老四?真是久闻大名。”她站起身来,“老四,有话回家说,怎么直接到公司来了?”

    萧九龄穿一身纯黑的西装,只得黑衬衫上面的领带夹是一道钻石白茫,他也是客气,说:“大嫂还是缓一缓,大哥今日的飞机,就要回来了。”

    林月明的笑容僵了,萧九龄眉眼微微弯起,都说萧家这位大太太美绝香江,今日近看,也不过如此。实在不懂萧淮泗的眼光,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拿出来显摆,惟觉不够丢人的。

    萧家内部根本没有达成一致,底下有了嗡嗡的声响。林月明扫了底下那些人一眼,人家皆是危襟正座,没有窃窃私语之人。

    林月明又停了片刻,她手按在黑漆漆的桌面上,脑子嗡嗡乱响,就似有数只苍蝇在耳边旋转。

    ‘砰’,一声闷响,林月明跌倒在椅子上晕过去了。

    萧九龄挑着眉眼,以为林月明被林妹妹附了身,她这样就昏倒了,生怕萧淮泗回来不找两个肇事者算账?

    萧惠卿说:“找司机送大嫂去医院。另外,这是我萧家的第三子,萧九龄。”

    男人侧目,微微笑,“九龄,同各位打个招呼。”

    ☆、第7章 三千里

    陆鸱吻坐在办公室里捻珠子,珠子是二公子某一年去武夷山求来的,据说那年他们全家去武夷山求道,正月初一那天,二公子家的长房太太鸡鸣而起,手持三十万香火钱,想买仙宫第一炷香。

    结果香是买到了,香炉也备好了,可是将第一柱香插放进仙台的却是二公子。二公子回忆说:“你是没瞧见她的脸,难看得要生辉,简直佛光普照,要度化众生。”

    陆鸱吻笑,“武夷山都是道士,三清仙人都拜不及,哪轮得到佛光来照?”

    二公子将珠子丢给陆鸱吻,“对对对,佛光照错地方了,要不然就是照不进来。这珠子很灵的,我找人看过了,是红玉,不掺假,不是蜜蜡那种玩意儿,你收着吧。”

    二公子向来很大方,陆鸱吻仰着头,好人未必有好报,二公子为了家产,前些年结婚了,但连着三年都没怀上孩子。后头婚一离,老婆立马与别人怀上了孩子,二公子说:“简直撞了鬼,我多希望人家那孩子是我的。”

    幸好的是,二公子父亲的家产还没分,三房太太总是轮流各领风骚几天,还没斗出个决胜结局来。一切都未可知。

    陆鸱吻也安慰他,“你父亲活的好生生的,不如趁他活着多多表现,现在抠到手上,总比将来去争去抢要好。一个不慎,将来要落下不孝的名声,遗臭一方。”

    二公子家撑死了算个富户,一方大族都算不上,三房太太兼且如此凶狠,此一番换做萧家,且不知要践踏几人尸骨方可罢休。

    外头有敲门声,陆鸱吻将那串红玉珠子丢进抽屉,进来的是这家娱乐公司的老板,赵宋。赵宋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肤色白皙、身姿清瘦的年轻人。换做陆鸱吻十年前,还是很中意赵宋这种年轻人的,至少看上去彬彬有礼,颇有公子风范。

    不过玉摸久了生温,人看久了会腻,就赵宋这样的小白脸,陆鸱吻与他共事几年,逐渐看出来这种软饭小白脸心中还藏着不小的野心。这人平日满嘴风水卦象,满身仙风道骨,说穿了,他抱着老女人,嫖着学生妹,绕着富豪妻,桩桩件件,嘴滑舌甜,勾女下套,一样不少。

    瞧见赵宋进来,陆鸱吻就正了脸色,“老板,有事找我?”

    赵宋也不与陆鸱吻客气,直接在沙发上坐下了,说:“阿陆,你我打交道也有几年了,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哦?”

    这是个确定音的疑问句式,也就是个假的问句,陆鸱吻头一低,笑道:“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赵宋也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事,阿陆,这几日公司生意不好,我想找你做合伙人。”

    合伙人?

    陆鸱吻是不想做的,这种模特经纪公司说它皮包公司都有抬举的嫌疑。说白了,这里头养着十多个嫩模,形容成高级欢场会比较贴切一些。

    陆鸱吻偏着头,“老板最近是不是遇到甚么困难了,如果公司周转不灵,那我可以找张公子说一声,让他迟几个月收租,宽限几天。”

    赵宋嘴角噙着笑,他生的也算好看,这一笑,头又从浅色的衬衣领口里探出来,还露出修长白净的脖颈。

    陆鸱吻道:“如果老板需要,我现在就给张公子打电话?”

    赵宋拉了拉衬衣领口,又将衬衣袖子拉下来,抹平了扣上,说:“不必。”

    陆鸱吻也笑,“那老板慢走,有什么事,打电话吩咐我。”

    赵宋回头瞥了陆鸱吻一眼,指东打西,“单人单手,出了什么事,连个救生圈都没有,还是抱在一起好,不会那么快死。”

    说完,就出去了。

    陆鸱吻叹口气,盯着门口,她想,和你抱团,或许死得更快。

    送走了赵宋,姚璐打来电话,“陆小姐,中信二楼咖啡厅,十分钟后见。”说完,那头就挂断了电话,陆鸱吻丢开手机,骂一句:“德行。”

    姚璐穿着她最新款的下一季成衣,这刻还在春夏,她已经穿上了秋冬款,陆鸱吻提着自己保守沉静的黑色手提包到的时候,姚小姐挑了一下自己略显浮夸的正圆形太阳眼镜,她那红彤彤似乎还渐变镶水钻的指甲一晃一晃的,“hi,baby......”

    陆鸱吻简直想勾着头走开算了,她一路走过去,“我说姚富婆,您以为您在投资拍摄穿prada的女魔头,还亲身上阵?我的老天爷,这样的天气,您这皮草箍身上,烧吗?”

    姚璐留着及腰的卷发,她手指往发间一挑,模样怪美丽,不过这一指,手指上的装饰还卡住了几根头发。陆鸱吻赶紧起身,“我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这什么天气,你穿成这样,做模特呢?”

    “咳,咳”,姚璐咳嗽几声,“我说你手轻点儿,这都是借来的,隔几天我还要还回去的。”

    陆鸱吻睃她,“你又偷你们杂志社的衣服穿?”

    姚璐摘下眼镜儿,“也不全是,就这外头的皮草是杂志社的,其他都是私货,私货你懂吗?这衣裳是下一集的封面,还没正式出街的,我先拿来穿半天,一会儿就给还回去。这热得要死,谁要穿这个......”

    “嗯”,陆鸱吻撇嘴,“快脱了吧,谁看你啊,这就是明年新款也没用,颜色陈旧,你皮肤不白,穿起来简直相得益彰的难看。”

    姚璐皮草里穿一件连身洋裙,她脱了外套,手指在上面流连忘返,“哎,我真是想不通了,就咱们这边的天气,甚么时候用得上皮草这玩意?你知道吧,我前几天替咱们杂志社去取门店衣服,已经有阔太预定了这件,说本港一到货,她就立时来取。我就说杂志社不合适我,什么浮华背后,什么星光璀璨名利场,看着光鲜亮丽,里头就是一坨......哎,我懒得说!”

    陆鸱吻将冰水递给她,“姚姑娘,降降火气,你这又是怎么了?”

    姚璐叹气,“今天请个新晋影后影封面,不过人家没来,咱们场地都租了,摄影师专门从英国请来的,人家统共就来三天,今天不拍,人家晚上搭飞机就回英国了。嗤,不知道她一个三流长相,二流专业,靠着五流金主九流草台班子作业的八流影后,得意甚么。”

    说罢,姚璐又道:“诶,我前几天去朝日新闻的社会版应聘,人家说不要社会记者,如果是娱乐记者,还能考虑。”

    “那咱们姚姑娘岂不是要去转行做狗仔?”

    “啊哈”,姚璐摊手,“我也知道自己貌美过人,智慧绝顶,加入狗仔大军,保不齐能红遍香江呢。”

    陆鸱吻睃她一眼,“朝日新闻的总编是个老古董,听说年过四旬未婚,你这单身女郎,该不会一去就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了吧?”

    姚璐低头,用手里的吸管戳杯子里的柠檬片,“我干不长了,前几天给一个名人做专访,我起了他的老底,原先他的一点子破事我只跟我主编说了一次,这种问题当然不能上镜的,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拿这种问题去过稿。”

    “嗯?”

    姚璐摊手,“没错,我被那个狗娘养的小婊砸阴了,她在邮件里写问题,把人家私生子的名字都写出来了。”

    陆鸱吻低头笑,“啧啧,你们个小杂志社,弄得比宫斗还复杂,恨不能剥了彼此的皮。”

    “谁说不是呢。”

    姚璐将头发拨到一边,“你说我吧,好歹是名牌高等院校毕业的一流学生,你说我学生时代几乎把咱们学校的奖学金拿了个遍,说是奖学金大满贯也不为过吧?你看看我现在,成天为了一点子破烂衣服、几双不知多少人穿过还不知有没有脚气的高跟鞋奔走忙碌,你说我到底为哪一样啊?”

    说着,姚璐愈发沮丧,“我是名校毕业的优等生啊,天天的事情就是借衣服借鞋,我天天跟我妈讲,说我工作绚烂璀璨,本港多少大明星挨着见......你是不知道,我他妈的挂了电话就心酸,我干嘛要做这个啊,就为了那一万九千元港纸的工资,还是为了年底一万块的分红啊?”

    “生活就是如此心酸,谁管你是不是名校毕业,你说你憎恨这几件破衣裳破鞋,你看看我,我他妈的还是个淫.媒呢......”

    陆鸱吻冷不防哼了一句,“你说你不开心,我难道每天带着几个姑娘走台给人看就开心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感受,我整日里感觉自己同封建社会的妈妈一样,每日一吆喝,‘姑娘们,咱们出门接客啦’!哼,我这工作,你干上三天,我都敬你是真的勇士。”

    陆鸱吻仰起头,姚璐耷着脸,两个姑娘大眼瞪小眼,末了,姚璐叹一句:“该死的资本主义社会,咱们出身不好,活该这样被人糟践。”

    陆鸱吻低着头,“谁说不是呢。”

    姚璐将手里的皮草装进收纳箱里,说:“你看这件破烂衣裳,价值三十一万元港纸,等同于我近一年的工资,你说这些天杀的阔太们,穿了能上天啊?”

    陆鸱吻笑,“那你还是穿着吧,都穿出来了,你穿上一天,也顶上你半个月的工钱了。穿吧,穿吧,穿了你还能心理平衡点,或许出门还能遇见高富帅,来个一吻定情。再不济,人家见你阔气,还有一些专吃软饭的小白脸送上门呢。你要是遇上了,千万记得来者不拒,反正不睡白不睡,睡了也不白睡。”

    “哧哧”,姚璐笑着摇头,“我看你也是妈妈桑做久了,见人就要来一把荤段子。”

    陆鸱吻摊手,“生活不就是苦中作乐,千万别憋死自己。”

    姚璐望过去,“诶,我说,那男人是不是在看你?”

    吧台上一个穿条纹套装的男人不停往这边看,陆鸱吻道:“媚眼都抛飞了,我说,那人看的是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姚璐小姐大方奉献自己的姓名予我使用,多谢她。

    ☆、第8章 四十年

    姚璐拿起装皮草的小箱子直接起身了。陆鸱吻丢一百元在桌上,“怎么的,遇见旧日恋人了?”姚璐越走越快,等出了咖啡厅,她才说:“甚么旧情人,那是朝日新闻的扛把子,我前天早上面试的时候才见过他。”

    陆鸱吻奇道:“那你跑甚么?”

    姚璐回:“我那天早上说自己是女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的,毕业以后,因家境贫寒给人做钟点工度日......”

    “哧哧”,陆鸱吻放声笑出来,“姚姑娘,你可以呀,隐瞒自己的工作经历不说,还作故事,啧啧,精彩啊,真精彩啊!”

    姚璐捂着脸,“我这不是听说那位老大生平最有善心,最爱做的事情是劫富济贫,最恨的女子是浮夸浪荡,我作艰苦朴素的故事,也是想博个好感嘛。”

    陆鸱吻点头,“嗯,我看你社会新闻也不用去了,连八卦新闻也不用去了。”

    “为什么?”

    后头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男音,“姚小姐,我先申明一下,我本人是非常欣赏成功人士的,也并非如江湖传言那般憎恨有钱人,至于劫富济贫,那是香帅传奇。本人能力有限,只能通过社会新闻微微回馈社会,并不能真的代表广大民众的意愿。至于姚小姐听来的后半截是真的,本人极度不喜欢装穷的人,穷不是罪,装穷就是罪过了。因为装穷的本质是占便宜。请问本人是不是长得愚蠢一些,所以姚小姐便挑了在下好占便宜呢?”

    初见陈渊,这位《朝日新闻》晨报的主编就是如此出场,他穿条纹的西装西裤,身材削瘦,教人印象深刻。

    早前的姚璐穿朴素的黑裤子,提着棕红色老土的公文包,陈渊对这姑娘过时的打扮思索了良久,究竟这样淳朴气质的姑娘适不适合做记者。

    如今可好,姚璐披着她及腰的卷发,踏着六寸的细高跟,身上洋裙贴身合适,完全扭转了陈渊的观念。

    陈主编说:“姚小姐善变,不过善变的人机灵,就凭借姚小姐这样的机灵劲儿,咱们《朝日新闻》也没有理由不给姚小姐一个机会。”

    话说到此处,人都不傻,姚璐迅速凑上前,“可是社会版面?”

    陈渊笑,“社会半面辛苦,还是娱乐版面好,看姚小姐一身珠光宝气,正合适。”

    陈主编低了头要走,一步踏出去,又折回来,递给陆鸱吻一张名片,“你好,我是陈渊,在朝日新闻就职,请问小姐贵姓?”

    陈渊的西装双排扣,因他身形清瘦,全扣起来显得愈发精神,他看陆鸱吻,“小姐愿意给我一张名片吗?”

    陆鸱吻没有动,姚璐用肩膀撞了陆鸱吻一下,陆鸱吻打开自己的黑色手袋,“陈主编好,我是陆鸱吻,这是我的名片,天使模特公司的执行经纪。”

    陈渊点头,“陆小姐看起来就似这中信大厦的办公室女郎,并不似模特经纪。”

    陆鸱吻道:“让陈总编误会了,很抱歉。”

    陈渊尚手持名片,陆鸱吻已经掉头而去,她剪齐耳短发,一头黑发又浓又密,午间的阳光照下来,照得她白衣黑裤下的身形愈发纤浓有致。

    陆鸱吻拦车要走,陈渊追上来,他一手抓住陆鸱吻的手腕,“陆小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