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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许珊见她固执得难以撼动,心中有些生气了,她一心为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着想,可人家却上赶着去挨打,真叫人郁闷。

    许珊转头狠狠瞪了易南一眼,将这一切的错误都怪罪在他的身上。易南却不恼怒,他虽然必须为云芳菲解决问题,但对片场所有人一向都是温和客气的。

    不轻易开罪任何一个小透明,免得他日留人话柄。

    易南深谙娱乐圈事事无常的道理,他刚才和云芳菲生气,并非完全是不忍舒盼挨打。一半是因为她没和替身商量就让人挨打不厚道,但另一半却是不希望让有意攻击云芳菲的人借题发挥。

    易南谨慎地再度确认舒盼的意愿,“你叫舒盼是吗?舒盼,你如果真不愿意做,现在还可以拒绝。”

    舒盼坚定地点点头,许珊再拿她没办法。

    余施洛没预料到,舒盼一个小小的替身,当场受辱之后还敢再站在自己面前对戏。她本想借用这种方法逼着云芳菲亲自上场,现在却因舒盼的掺和计划落空,免不得就开口她冷嘲热讽,“这年头为了钱,有些人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余施洛捂嘴笑着,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尖酸刻薄的神情,“哎呦,我倒忘记了,替身在镜头前是不用看脸的。”

    舒盼依旧没开口,但徐喻铭早已不满余施洛的态度,阴着脸坐在陆辰良旁边,他也不指名道姓,张口就批评道,“尽废话。谁不是凭本事赚钱的,片场哪个人开工不拿钱。再不赶紧开工就是在烧钱。”

    场地、设备、往返路费,哪个不是开销,徐喻铭听到余施洛这个耽误进度的人居然还敢提工钱,气得想用粤语骂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骂的是余施洛,余施洛恨恨地哼了一声扯着裙摆往场子里去,舒盼低着头紧紧跟了上去。

    陆辰良抬眼扫到舒盼的背影,这替身刚才被云芳菲摆了一道上场挨打,现在又被余施洛当场挤兑,居然都没有发作出来,不是真沉得住气便是真的好欺负了。

    像长期做这类工作的人通常无法在这圈出头,即使侥幸被挖掘培养,但从前小心翼翼的性格却被内化了,堪担主演的气质也被消磨殆尽。即使长得再漂亮,永远也上不了大台面。

    他没空多在一个小角色的委屈上多做思考,能让一场戏正常运转才是解决必要的关键。

    徐喻铭已经指挥片场再度开始运作起来。

    那些愤愤不平的群众也都回到了原位,既然被打的女主角自己没有任何的怨言,其他人还能多说什么?

    还是乖乖做自己的吃瓜群众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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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片段,余施洛表演里依然带着真实的恨意。与此前不同的是,她更加肆无忌惮了,上一次她打舒盼,是为了当场让云芳菲难堪,没想到却正中了她下怀。

    这次,云芳菲的经纪人付钱让替身上来挨打,难道她还会客气吗?折辱一个区区替身,简直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余施洛的手掌紧紧绷直,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再次落在舒盼的脸上,她刚要得意,目光却正对上了舒盼的眼睛。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她浑身猛然僵住,这眼神中有着深深的窒息,是一种被人抛弃后的无助和孤独,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但在这样的情绪之中,舒盼的脸上居然还带着一抹轻笑!

    余施洛震惊不已,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为舒盼的笑容而动容,沉浸在那种深沉的情感当中。

    她的笑充满悲痛和嘲讽,仿佛不是来自舒盼自身,而是某个十分熟悉的角色,某个次次付出真心,却次次遭背叛欺骗而饱受伤害的坚强女人。

    那不正是剧本的女主角本身吗……

    余施洛恍然,她的绷住手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掌心沁出细细的一层冷汗,心中惴惴不安,竟是再也不敢去看舒盼的眼睛

    她无法相信也不敢去相信,一个露不了脸的替身,居然真的能有这样的演技!

    徐喻铭忽然站了起来,“谢天谢地,这个余施洛总算开窍了吗?”

    他此前反复强调过,这出戏里的反派角色并不是光靠狠毒和打人就能演得形象,更要有和女主恩断义绝的哀恸。但余施洛只顾着逞凶斗狠完全没去理解角色,看来今天自己的指导终于起了作用。

    第6章 神来一笔

    陆辰良皱了皱眉,他紧盯着镜头里的画面,这才看出了破绽。

    他打断徐喻铭的欣慰,“恐怕她这开窍还不完全是因为你。”

    余施洛的神情虽然传达比较到位,但整体转变还是能够看出突兀的地方,尤其在打了一巴掌之后便不敢再和对戏的人互动了。

    徐喻铭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辰良,“你的意思是……那个替身?”

    那个挨了余施洛两个巴掌的替身,居然能带余施洛入戏?

    陆辰良点点头,他看向镜头外仍在戏中投入的舒盼。

    陆辰良有些玩味地笑了,嘴角带着一抹几不可见弧度,眉眼间的阴郁沉闷淡淡地化开来,线条硬朗的面庞上因这个一闪而过的笑容,增了几分少年的清俊。

    他搭上徐喻铭的肩头,“你这片场,总算有点意思。”

    徐喻铭以为陆辰良在说反话,没好气地用后手肘抵开他,“那下次你再来监工。”

    陆辰良摊手做无奈状,“你能保证这次不砸,才有下次。”

    徐喻铭想想这次主演的配置以及演员的服从度,只得嫌弃地摇摇头,他也不和陆辰良继续开小差了,赶紧宣布结束这一场忙活下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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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份终于得过,舒盼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虚脱了,脚步虚浮眩晕,可是仍懂得给别人让道。

    她倚着许珊一人,默默挪着步子到了角落。

    许珊拿来冰袋供她敷脸,看着舒盼可怜的模样,刚才对她的怄气也烟消云散了,只小声嘀咕着“你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舒盼低垂着眉目,她浑身几乎瘫软,虽然听到了这极轻的一句,但已经没有力气回答或解释了。

    许珊的眼睛湿润了,明明是打在舒盼脸上的巴掌,可她总觉得看到了自己未来可能的际遇。易地而处,如果她哪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脸三次,估计羞耻得都要晕过去了,哪里还愿意回答别人的问题。

    许珊咬着下唇,将眼泪生生憋回心里,张开外套对舒盼大方道,“来吧,不用客气了。怀里借你躲,肩膀借你休息。”

    舒盼现在确实有点虚脱,而那种虚脱感并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极致的代入。刚才对着余施洛,竟然忍不住将自己对剧本的理解投射到了那个挨打的角色之上,直到下了戏很久还不能从其中抽离出来。

    虽然舒盼没有正式上过镜头,但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似乎在那一瞬间,她抽离出了自己的生活,却不由自主地经历着女主角的人生,而那一巴掌也并不那么疼痛了。

    她想哭,却不知道是为女主角的跌宕流离的一生而哭,还是为了自己宁受屈辱,也要在片场苦苦挣扎的辛酸而哭。

    这两种错杂的感情交织一起,让舒盼再也无法戴着坚强的面具,她还是扑到许珊怀里,她的声音哽咽而嘶哑,“谢谢。”

    许珊伸手轻轻安抚舒盼,心中对她还有太多好奇和疑问想开口弄个明白,然而这些话卡在许珊的嘴边,她竟是良久也再说不出半个字。

    今天对舒盼来说,已经足够漫长足够可怕,还是先放她好好休息吧。

    “小姑娘们,让让啊。”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许珊和舒盼都略微意外抬眼,就见一个身着老妪服装的女人站在那里,似乎想到更深处的无人角落里去。

    这个老太太……说老实话,喜欢电影的人都会认得,她的身世说起来也是一段心酸史:少年成名,芳华绝代,一跃成为那个时期最红的女星,几乎无人不晓;中年却因为犯了几件错事得罪了大佬被万众指责。恰好那个时代的香港容不得艺人身上有污点,而内地的娱乐圈尚在流行港台艺人,所以一落千丈之后根本没有人敢请她拍戏。最黄金的时代她不得不下海接了几部三级,被主流圈子彻底抛弃。如今已经年入暮年,内地影视圈大放异彩,可这位曾经的当红明星却无人关照,在这样的大剧组中同样打着酱油。跟组常驻,哪里需要哪里搬。

    于卿双,单就是这名字听来都那般动人。

    大约是感觉到有人看自己,于卿双也将目光落在舒盼的脸上。

    “前辈好。”舒盼规规矩矩轻声喊了句,她是看过于卿双少年时期的那些影片的,可以说光芒万丈,棱角分明,灵动万分,只要她在镜头前,似乎别人都失去了光芒。这样的人最后落到这般地步,的确是种遗憾。但舒盼仰慕这样的才华,即便那才华是转瞬即逝,所以她这声“前辈”叫得心甘情愿、恭恭敬敬。

    于卿双要挪过去的步伐稍稍停顿,而后那双木然的眸子重新落在舒盼的脸上。

    舒盼脸上的红痕自然未消。

    “你这个丫头啊,刚刚怎么就站着任她真打呢?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过这一巴掌。”于卿双这人,年轻时候是个刺头,年老了打酱油,说话依旧刺头僵硬,态度同样倨傲,可舒盼到底听出了几分教导的意思。

    许珊不想和人废话,尤其于卿双的态度还那么差劲,拽了拽舒盼准备离开,“马后炮,打都打了,这会儿说有什么用!”

    舒盼却愣了下,问了一句,“前辈……能说说吗?”

    她顺势又回拽了下许珊,对于她们这些小替身,能得前辈提点已是不易,何况这位于卿双也并非井底之蛙。于卿双少年时期博得的天赋美名,更是被誉为跨时代的馈赠。

    大约是舒盼的一声“前辈”令于卿双听着熨帖,她在角落坐下以后,点了根烟,烟雾将那略显苍老面貌遮掩后,那表情看起来终于不再倨傲,“你不是不敢动的对吧?你不躲,是因为你认为那是角色设计。”

    舒盼敏锐感觉到于卿双不想外人看见他们在交流,自己也便压低了声音回答,“前辈厉害啊,居然看出来了。”

    这一句问答便令许珊意外瞪大眼睛,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舒盼不敢动,毕竟小替身怎么和大明星对掐,可是听这意思……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吗?

    “年纪轻轻不骄不躁,只是做个替身还要通读剧本。”于卿双不疾不徐的说着,“是野心?还是认真?”

    那双疲累眼神隔着烟雾缭绕,却仿佛透彻照进舒盼的眼眸,她定定瞧着,便也低低回着,“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喜欢通过对剧本的审读,从而将灵魂赋予在自己的表演上,她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任何能和表演擦边的事情,她都有兴致去了解、去学习。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是野心还是认真,因为在舒盼的眼里,喜欢才是能做下去的根本。

    两个问题完毕,于卿双长久顿住,兴许是看到舒盼之前表现出的惊艳之举,已经超越余施洛、甚至是云芳菲,在今天一整天的波折中,堪称神来一笔。现在内地的影视业蓬勃发展,对于这些年轻的小女孩儿而言都是机会。

    但机会也是深渊,就是因为太多女孩儿可以在这里掘金,于是便会因为不够沉稳错失良机。

    思考的时间太长,许珊都认为于卿双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却突然间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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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盼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成万人追捧的荧幕女郎,母亲赌瘾得解,家人不必为追债交租日日烦恼。午夜往返机场,记者粉丝争抢涌出,闪灯对准她拼命拍摄,将她团团困住不放行。

    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她有意送弟弟舒凡出国读书,让他去那个父亲曾经求学过的地方圆梦。哪知他却心心念念要和自己一样进娱乐圈,怎么劝说都听不进去。

    舒盼只得脸上大幅墨镜摘下,叫家人看个仔细。而那乌黑的镜片遮挡之下,她的半张脸竟然流脓溃烂,模样恐怖至极。

    她惊醒,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气。

    片场已是暮色蔓延,收拾仪器的员工来来往往,许珊还在倚在柱子上玩着手机,她休闲服的外套却披在自己身上。

    她心中一暖,正要说话,倒是看见许珊收了手机凑过来,“醒啦?我刚才一直在看于老师的资料。你说她到底是大忽悠想从咱们这找存在感,还是真的想帮我们啊?”

    “怎么会呢。”舒盼将外套脱下来递给许珊,“她说得很有用不是吗?这样的经验之谈太过难得。”

    于卿双没说完就别叫走开工了,她起身之后似乎又恢复成卑微的、试图通过一场场戏来赚点生活费的过气女星,哦不,她已经连“星”这个字都不能定义,其地位和舒盼、许珊并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她留下的那些只字片语却足够许珊和舒盼消化很久——演员是场中的灵魂,但更需要注意耳听六路眼见八方,这全场从工作人员到拍摄组好几百人,只要到表演的时候,就是以演员这个中心辐射向全场,那一刻,就要学会观察。就譬如舒盼和余施洛的那一场,摄影机要抓拍余施洛的动作,一定不会拍到脚,那么你可以通过巧妙的走位、摄影死角等问题来处理避让的问题。

    当然,现在很多演员都不会去做沟通,要知道百八十人都在为你们这些演员服务,将自己当做一个控制蛛网的王,一定是能得到辐射性的好处。真正的演员是让人心悦诚服的,假的大牌说不定连服装组都会给你使绊。

    舒盼虽然觉着这些经验,恐怕是于卿双几千场甚至上万场演绎得来的,对于她而言,还需要揣摩,可的确让她相当受用。

    演戏也是一门学问,于卿双说得这些恐怕正是她自己的宝贵秘笈。

    “你在发微博吗?”

    舒盼收了心神,凑过去好奇地询问,徐珊也不躲避,大方给将内容亮给她看。

    “我在发今天的拍摄的图片呢,你看这个是我做舞替的组图。才发上去一会儿就几千赞了。”舒盼扫了扫图片,发现许珊其实很上镜,面容清新,即使是穿着最普通的运动服都盖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

    “剧组有协议不让透露拍摄进度吧?”舒盼好意提醒。

    许珊大大咧咧地解释,“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昨天有记者访问剧组,余施洛为了制造和员工关系融洽的证明,所以就拉我合影发微博喽。为了看起像真的,她经纪人就让我再发一些剧组合照的图片出来,我就把这些偷偷放在后面啦。”

    舒盼打趣她,“你倒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