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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节

      莫离摇摇头,“这话没有一点道理。”

    王朴怔了怔,“军师的意思是?”

    莫离道:“刘金者,反贼也,聚众自立,据土投敌,乃不义之举。既为不义之举,当不得人心,若有外部助力,或可力战,如今失去外部助力,是为孤立无援,军心应该涣散才是,缘何战力还能增强?”

    王朴领悟过来,“军师的意思是,常州将士,应该杀刘金,或是开门投降?”

    莫离点点头。

    两者相视一眼,已然意识到事情极可能另有真相!

    “钱元瓘身在局中,是为当局者迷。如是看来,卢绛、蒯鳌二人,亦是不容小觑!”莫离眼中精芒一闪,“速给钱元瓘传信……希望还来得及!”

    第815章 江淮掩有十四州,南北相争今何姓(六)

    常州远在百里之外,中间又有大江阻隔,莫离等人便是想要相助,也是鞭长莫及,然则莫离、王朴既然已经料到局面很可能恶化,就不能不就此做些准备。

    “常州局势难料,实是钱元瓘自陷危境。他与常州刘金暗中勾结,先是假意相助,而后临阵反戈相击,想要出其不意,实则是为取巧,此乃小道,如今弄巧成拙,怨不得别人。倘若他一开始便走大道,堂堂正正出兵,怎会陷入这等局面?”王朴分析钱元瓘的得失。

    莫离却是轻轻摇头,“钱元瓘之所为,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有机会轻易谋得的东西,何必要大费周章,徒耗钱粮?便是堂堂正正进兵,也难言取胜。若说败笔之所在,是钱元瓘没能及时发现常州异常,归根结底,这是才能的不足。”

    王朴面色凝重,沉吟道:“若是钱元瓘果真兵败常州,我等何以应对?”

    莫离想了想,起身来到沙盘前,“且容你我先推演一番战局。”

    ……

    常州。

    吴越大军全力攻打常州城,已经半日,钱元瓘亲临阵前,督导将士力战。

    钱铧跟在钱元瓘身旁,一面评估战局,一面暗作计较。

    钱元瓘调集重兵猛攻常州,不仅使得吴越军对吴国的防备力减弱,也使得吴越军对常州、蒯鳌部的防备减弱,便是留守水师楼船附近,保障大军退路的兵力,也已经很是单薄。

    钱铧心头不安,忍不住又劝了钱元瓘半晌,却没能让对方采纳自己的意见。钱元瓘已经打定主意先破常州城,这不能说错,因为一旦攻下常州城,则大事定矣,然则钱铧辅佐钱谬多年,之所以深得钱谬看重,凭的就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他见在钱元瓘这里讨不到军令,便离开阵前,来到营中做些力所能及的安排。

    “传陈将军来。”钱铧以行军长史的身份,在大帐中传下命令。

    他能做的有限,所以没有大布局,只有一条:集结有限精兵,保证大军退路,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城外吴军大营中。

    蒯鳌得到密报,“伏兵已经抵达约定之地,现正加紧登岸,预计入夜后便能赶到,实施夜袭之策!”

    闻听此讯,蒯鳌大为振奋,不禁屈指成拳,“还有半日,只要渡过这半日,大事可成!”

    寻思片刻,蒯鳌找来心腹,传下命令:“去联络卢公,让他入夜之后,务必寻机逃脱!”

    卢绛被钱元瓘扣在营中,监视严密,值此关键时期,钱元瓘也不会有妇人之仁,跟卢绛“客气”。

    今夜吴军伏兵袭击吴越军,到时钱元瓘知道中计,必定不会放过卢绛,为免在兵荒马乱之中折了卢绛,蒯鳌故而有此安排。

    做完这些布置,蒯鳌赶去阵前,与钱元瓘一同督战。他出现在钱元瓘面前,一方面可以继续麻痹钱元瓘,让对方没有戒备,另一方面也有监视钱元瓘,避免钱元瓘有其它举动而自身不知的用意。

    城墙内外,激战正酣,双方将士在各自将帅的严令下,都已杀红了眼。

    刘金照例辱骂了钱元瓘半天,口干舌燥之后来到城下休息片刻,他屁股还没做牢靠,就有将领急匆匆赶来禀报,“将军,贼人拼命了,攻势太狠,仅凭城头上的兵力,只怕抵挡不住,断难坚持到日落,请将军速作决断!”

    钱元瓘聚集重兵全力攻城,军令又严,那吴军将士也不是纸糊的,常州城岂能真个稳如泰山,没有陷落的危险?

    刘金深思半晌,见城头上人影晃动,箭矢横飞,厮杀正紧,流血就跟流水一样,快要浸透了城墙,心头已经意识到局面的紧迫性。

    “一定要坚持到日落,我已看见城外军营中打出了旗号,事情成败就在今夜,万不容有失!”刘金站起身,“传我将令,奇兵尽出,上城参战!”

    将领闻言大喜,连忙去安排。

    刘金之所以能在吴越军的猛攻下苦战数日,保得城池不失,焉能果真只有钱元瓘以为的那点兵力?

    事实上,吴国在城中格外藏有精兵三千!

    这三千将士,刘金每日只是往城头用上数百,循序递增,以求不露马脚。一开始他也没打算都用上,毕竟增兵太多,哪怕有多种掩护,也不能保证钱元瓘瞧不出端倪来。

    如是,激战到黄昏。

    ……

    扬州城外,唐军营中。

    推演战局到一半,莫离忽然丢下手中小旗,“不对!”

    王朴不明所以,“哪里不对?”

    “常州不对!”莫离回到将案后,拿起钱元瓘送来的几份常州军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而后他闭上双目,静静凝思。

    王朴的政才强于军略,在军事上的造诣没有莫离高,此时也不便打扰,只能静静等待。

    须臾后,莫离睁开双眼,眸底亮光乍现,“凭借常州原本兵马,常州城断然无法坚守这些时日!”

    想到这里,莫离心中豁然开朗,对王朴解释道:“钱元瓘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投入全部兵力,但也将吴越将士拉上阵大半,加之他克城心切,军令不可谓不严,赏罚不可谓不重,又且吴越军新出,兵锋正锐,岂会五日不能攻克一座常州城?”

    王朴眼前一亮,“军师之意,是说常州城中藏有兵马?”

    莫离颔首,“必然如此。”

    王朴目光炯炯,“凡是阴谋,必有蛛丝马迹可寻,越是事到临头,便约会露出马脚,希望钱元瓘能及时发现!”

    莫离忽而笑道:“钱元瓘者,越地人杰也,只怕他早有怀疑了。”

    ……

    常州。

    酉时,钱元瓘下令收兵。

    蒯鳌见钱元瓘面色不忿,心头暗自计较一阵,向对方进言:“某观常州之贼,已近力竭也,若是今日不停下攻势,连夜猛攻,说不定能一举攻下城池。”

    钱元瓘回头瞪了蒯鳌一眼,不悦道:“连日激战,某观蒯公部曲,伤亡颇少,难道是没有竭尽全力的缘故吗?”

    蒯鳌也不乐意了,佯怒道:“钱公何出此言?我军将士连日力战,数度攻上城头,伤亡近千,钱公若是怀疑,何不去营中一观?”

    他和刘金做戏做全套,攻城时也将战事表现的很激烈,数度“攻”上城头也不是虚言,不仅如此,每日战罢,他都让士卒相互搀扶回营,然后让一部分将士佯装成伤员。

    但战事激烈程度能作几分假,伤员却是做不得假的,若是钱元瓘果真起疑,跑到他营中去解开伤员的包扎,只怕会看到令人惊喜的东西——但若是事情果真到了那一步,蒯鳌拼了性命,也要将钱元瓘诛杀在他营中。

    钱元瓘冷哼一声,与蒯鳌不欢而散,各自回营。

    到了帐中,钱元瓘解下甲胄,让人将卢绛找来。

    卢绛进了帐中,立即关切的询问战事细节,他在营中只能看到大概,故而表现得很急切也无可厚非。

    “明日必定克城!”钱元瓘敷衍了卢绛一通,而后如此总结。接下来,钱元瓘跟卢绛诉苦,说吴越军为帮助吴国平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请吴国事后万万不能有负盟约,对此卢绛自然拍着胸脯保证。

    如是半晌,钱元瓘接下来的话便显得顺理成章,“战事到了如今地步,卢公留在我营中也是无用,现在可以回营去,只盼明日卢公也能出战,与我一道合力破贼!”

    卢绛心头大喜,他已然得到蒯鳌暗示,知道伏兵进击就在今夜,正想着法子出逃,不曾想钱元瓘就给了机会,这真是上天眷顾,“如今两军戮力同心,将士血战,卢某久坐营中,也日夜感到有愧,正想披甲执锐,与将士们一道出战……”

    话说到此处,卢绛心头忽然咯噔一声,一个不好的念头不可遏制的冒起来:钱元瓘该不会是起疑了?

    再看钱元瓘的神色,仍是没有破绽,但卢绛不敢掉以轻心,电光火石之间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随即话锋一转,“然则卢某身为使臣,自有使命,眼下攻打常州城自有大军骁勇出力,卢某虽然恨不得立即攀上城头,却也不能擅离职守……”

    一面看着钱元瓘的面色,卢绛一面道:“但若钱公意欲卢某出力,卢某也不推辞,明日愿随钱公左右,与吴越将士一道,上阵杀敌!”表明了不离开的态度。

    “哦?”钱元瓘颇感意外,“想不到卢公竟是这般念头,也好,那就请卢公且先休息,明日与某一道临阵。”

    卢绛拜谢告退。

    卢绛走后,钱元瓘面色阴沉下来。

    钱铧目光闪烁,若有所思,询问道:“莫非公已起疑?”

    钱元瓘沉声道:“连日来,我一再增添兵力,一再严明军令,将士一再奋力向前,然常州始终不能攻克,难道真是我吴越将士不中用?我吴越将士战力如何,多年来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又且我观常州城头,每逢激战,竟似有贼人愈多之象,虽然战后贼人仍差几是原本数目,但我还不至于完全是眼花,这里面,似有蹊跷!”

    钱铧恍然,“故而公才试探卢绛?”

    钱元瓘点点头,“但卢绛并无脱身之意,实在令我捉摸不透,若是吴军果然有诈,他该趁机逃脱才对。”

    钱铧迟疑道:“会否是吴军使诈的时机还没到,故而卢绛不急着走?”

    钱元瓘沉思半晌,忽而站起身,“传令下去,全军夜不解甲,枕戈待旦!再令陈思容,调集本部将士,在营中列阵以待!”

    钱铧惊道:“将士连日鏖战,这般折腾,是否太狠了些?”他的性子的确是滴水不漏,但也显得优柔寡断。

    钱元瓘则不缺魄力,“破城在即,苦这两日怕甚么,想要放松,克城之后再说!”

    却说卢绛告别钱元瓘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帐,军帐内外遍是钱元瓘耳目,还不如在营中寻个空旷之地来得自在。

    空地驻足,负手抬头,头顶月明星稀,卢绛微微一叹。

    心腹不解道:“方才钱元瓘让公离去,公为何不走?”

    卢绛冷笑道:“好端端的,钱元瓘为何要放我走?我又不是吕布秦琼,还能以一人当千军万马不成?”

    心腹讶然道:“如此说来,钱元瓘是对公起疑了?”

    卢绛眼神阴沉,“即便没有起疑,也是试探。”

    心腹迟疑道:“然则今夜事发,公若不走,势必被钱元瓘迁怒,届时如何自保?”

    卢绛奋然道:“大丈夫谋国事君,焉能因惧死而坏了大事?!”

    心腹怔了怔,肃然起敬,“公真乃当世奇人也,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某愿随公左右,与公同生共死!”

    卢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赞赏,而后他又恢复负手望月的姿势。

    清辉下,他身姿伟岸,身影修长,此时他位处敌营,远近皆是敌军甲士,而他临事不乱、临危不惧,心怀家国,一片赤子之心,令人动容。此情此景,说不出的悲壮豪烈,说不出的风流倜谠。

    然则,卢绛心头清楚,他并不是因为要尽忠吴国,才不愿在此时出逃。

    在他心头,有另一个响亮的声音,“大争之世,正大丈夫扬名立万、谋取富贵之时也,我卢绛不惧一死,唯惧死而无名!总有一日,我卢绛要衣锦还乡,要让世人知晓,我不是白鹿洞之害,而是白鹿洞之杰!”

    ……

    当夜,丑时。

    常州城头,刘金披挂齐整,肃然而立。

    城门之内,数千甲士,严阵以待,只等刘金一声令下,便杀出城去。

    清风拂面,刘金心头却一片火热。

    不时,城北有火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