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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节

      然而眼前,且不言那数名置身于远近林中的弓箭手,仅是高立山体上的李从璟,就是耶律德光的致命威胁。谁知道李从璟的箭术,是否如他的搏杀之术一样,那般骇人听闻?耶律德光实在是没有把握。但他依稀记得,李从璟初次扬名,就是因在乱军之中斩杀了张朗,而彼时,据说两人并未照面。

    纠结、迟疑、彷徨,这非是枭雄之姿,耶律德光仅是片刻犹豫,就下定了决心。虽然眼下是被李从璟戏弄,然则他并无选择,因为他要活命,所以他宁愿放下尊严,也要陪李从璟“玩一玩”。

    一声低吼,耶律德光猛地从黑格身后窜出,向前突进三步后,陡然一转身,向另一侧奔去。他抬头,望向李从璟,期待李从璟那一箭已经射出,然而他失望的发现,李从璟的箭头正在随着他移动,一直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态,并没有轻易出手!

    耶律德光恨得咬碎了牙,却也无可奈何,再奔行五步后,他突然再转身!

    李从璟的箭还是没有射出。

    耶律德光再往前奔行,一边将头面向李从璟,保持对方的铁箭在他的视线中,五六步后,他敏锐的发现,李从璟弓箭微微一抖。耶律德光心头猛跳,连忙向前扑倒,就地驴打滚!

    当耶律德光起身时,他几乎是悲愤的发现,李从璟的铁箭仍未放出!这一回,他几乎是清晰的看到,李从璟嘴角的笑意更加浓郁了些。

    悲愤也好,恼火也罢,开弓没有回头箭,耶律德光想要活命,就不能丝毫停下他的脚步!不过,经过这几次奔跑,虽然有转向,耶律德光仍是靠近了密林,只需要再努力一些,他就可以遁入林子中!届时,他就有希望逃出生天!

    再停,再侧滚,耶律德光顾不得身上的琐碎伤口被擦破,血流满身,顾不得砂石掺杂进伤口,刺得他生疼,他像一只奔跑的小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想要从死神手中捡回一条性命!

    近了,近了!密林就在眼前,那一丛有花刺在表面的草木,这时在耶律德光眼中无异于皇室宫殿,他知道,只要他冲进去,他就将消失在李从璟的视野中,摆脱那该死的如影随形的铁箭!

    “李从璟,你如此戏弄本王,你会付出代价的!”耶律德光最后看了一眼仍旧没动的李从璟,纵身一跃,闪电般冲进了那丛草木中!

    花刺刮在脸上,撕裂了耶律德光的面皮,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耳朵被刮下了一片血肉!但是他不在乎,在脚底传来实实落在地面上的感知时,耶律德光几乎兴奋的想要放肆大叫!他知道,他做到了,他从李从璟的箭下逃了出来!只要遁入密林,以他的本事,他想要离开这里并不难!

    “哀兵必胜,骄兵必败,李从璟,你这是自作自受,失了这次机会,你再也休想有杀本王的机会!”耶律德光心怀大畅,他暗骂了李从璟两句,向前大步奔行,步步冲出这处草丛。他已经下定决心,日后回到草原,必不再以身犯险,日后要面对李从璟,定要手提千军万马,今日这般的遭遇,万万不可再经历了!

    因为那样的滋味,体验一次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耶律德光扒开眼前的草木,视野豁然开朗,他喜上心头,大步向前踏去。

    然而,他刚走出一步,就再也迈不出第二步,他僵硬的身体呆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

    他面前,十数名唐军严阵以待。当先一位姑娘,着大红衣裳,正用充满戏谑的目光,笑嘻嘻的看着他。

    见耶律德光现出身,第五姑娘指着他,对马小刀咯咯笑道:“你看,他方才跑得好认真,躲箭的动作好精彩,他真的是在逃命啊!咯咯,他怎么就没想到,军帅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放箭?”

    耶律德光一愣——李从璟压根没想过要放箭?那他方才在做什么!

    第五姑娘带着马小刀,早就等在密林中,耶律德光跑动的时候,他们也在移动,所以能准确无误在耶律德光冲进密林时,拦在他身前。只可惜耶律德光被李从璟吸引了全部心神,却是没能提前注意到他们。

    耶律德光刚想转身夺路而逃,就听见第五姑娘冷冷道:“你最好小心些,这地上可是布满了捕兽夹,你若是一个不小心踩中一个……”她嘿嘿一笑,夸张的一跳,“咔擦,你的脚就断啦!”

    耶律德光再也挪不动脚步,只觉得脚下仿佛有千万斤重。他这一迟疑,军情处锐士和芙蓉镇镇军,立即将他围在中间,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第五姑娘笑得更加夸张了,她捧腹弯下腰,指着草木皆兵的耶律德光,笑疼了肚子,“白痴,我骗你的啦,我从哪里找那么多捕兽夹去?你这个白痴,笑死我了,哇哈哈……”

    耶律德光气得浑身发抖,他忽然捂住胸口,面色一紧,长刀掉在地上,接着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无力的倒下,竟是被活活气晕。

    耶律德光再次醒来时,是被人一口水喷在脸上。他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居高临下微笑看着他的李从璟。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并无伤口,这才冷着脸看向李从璟,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李从璟!”

    李从璟笑道:“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应该保持你该有的风度才是。”

    李从璟这话诛心,这种时候,耶律德光如何保持风度?是以,他这话落在耶律德光耳中,就充满了讽刺意味。

    耶律德光左右看了一眼,但见他麾下的那些随从,那些跟着他博出身、功名的契丹贵族子弟,此时已死得差不多,只剩下黑格和另外两个人还活着,却也被重重看押,动弹不得。看到这,耶律德光心中一阵哀鸣,那些跟随他的贵族子弟,其族莫不是在皇储之争中站在他那一方的,如今他们全都惨死,即便他们所在的部族不迁怒于他,但要再帮他对抗耶律倍,却基本不太可能了!

    仅此一着,耶律德光的羽翼就损失惨重!

    他心中悲凉,却也是条汉子,不甘再受辱,自知求活无望,破罐子破摔道:“李从璟,本王再如何也是契丹的王,给本王个痛快!”

    李从璟的回答却让耶律德光错愕万分,“我何时说过要杀你?方才我不也没放箭么!”

    “你……”耶律德光只当李从璟是戏弄他,气得又要吐血。

    李从璟却已经摆摆手,示意第五将黑格等人放了,在黑格扶起耶律德光后,随意道:“耶律德光,你可以走了。”

    见李从璟这副做派,耶律德光心中的求生欲望再度被点燃,但他又担忧李从璟这是在戏耍他,所以他谨慎的问:“李从璟,你为何要放本王走?”

    李从璟正面看着耶律德光,“将你驱逐出檀州,短时间内,你便再无法回到古北口关外你的大军中,这是近忧;杀尽你身边的贵族之子,你在契丹羽翼便损失大半,这是远虑。两者都完成之后,现在的你已再无价值,而且……”李从璟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丧家之犬,杀之何益?”

    他当然不会明确告诉耶律德光,老子放你回去就是要你和耶律倍争权夺利的,如今你羽翼大损,耶律倍正好可以压你一头,不过你有些本事,长远来看,你们可以斗个平手,如此势均力敌,正好最大限度消耗契丹国力。

    耶律德光已被李从璟侮辱得够甚,此时反而对李从璟那句“丧家之犬,杀之何益”没了多大愤怒,他深深看了李从璟一眼,转身离去。

    李从璟招手叫来马小刀,“派人相送,否则他不一定能走出这片山林,务必将其安全送达草原。”

    耶律德光听到这句话,自然知道李从璟这是为防他赶去古北口,心头虽恨,却半点办法都没有——连命都是人家给的,还能作甚?

    马小刀领命去了。

    这场“闹剧”,至此完全落下帷幕。

    李从璟走上山头,俯瞰整片山林。

    第五姑娘过来问他,“现在我们去何处?”

    李从璟扫视了一眼溪边满地的契丹蛮子尸首,道:“古北口。”

    第五姑娘点点头,忽然轻轻靠在李从璟怀里,嘻嘻笑道:“在山林中走了这么久,休息一会儿再走好吗?”

    李从璟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好。”

    第289章 王朴坐论天下谋,何人雄关退千军(中)

    王朴走上来,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李从璟和第五姑娘齐齐扭头看向他,眼神中充满疑问。王朴见两人竟然没有因为自己的“提醒”而分开,反而纳罕的看着自己,怔了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王朴清了清嗓子,向李从璟行了一礼,“李将军,纵虎归山之举,是否有待商榷?”

    李从璟示意第五姑娘去安排众人准备撤离,又示意王朴坐下来,“阁下以为不妥?”

    王朴对第五姑娘瞪他的眼神视而不见,和李从璟在山石上相对而坐,依旧将三尺剑横放在膝上,认真道:“耶律德光素有威名,及冠之龄便已是契丹兵马大元帅,此番虽败于将军之手,然不失为人杰,其经由此次失利,归国后若是痛定思痛,奋发图强,来日仍旧是大患。我观将军北上以来诸番举动,可见将军志向非小,既如此,今日为何养虎为患?”

    王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李从璟思索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阁下以为,契丹势如何?”

    “天佑十三年,耶律阿保机并契丹八部,仿照唐制建立契丹国,自此之后,契丹东征西讨,相继征服周边部族,国势遂日渐强大,时至今日,其兵锋已远至天山,万里草原之地,无人能撼其兵锋,契丹渐成当世军事强国;又因耶律阿保机颇有文治之力,契丹国内如今汉学兴盛,国体昌盛,人才辈出,实为天下一等一之大国。”王朴毫不吝啬言辞,洋洋洒洒一席话,道出了契丹如今的真实面貌:军事强国,大国。

    李从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王朴的观点,随即又问:“大唐如何?”

    王朴微微一笑,“据中原胜地,拥百万生民,良臣猛将无数,睥睨天下,有大鹏展翅之姿,固为汉人强邦。然则……”

    “然则如何?”

    “然则,奈何空有搏虎之力,却无杀虎之心?”

    李从璟默然。王朴这话说得也不错,大唐如今的景象,便是明明拥有征服天下的可能,李存勖却失去了称霸天下的雄心。不过这并非李从璟问题的重心,他抛出了第三问,“幽州如何?”

    “幽州?”王朴约莫是没想到李从璟在连问契丹、大唐这样的王朝之后,会问幽州这块小地方,不过幽州乃是李从璟现居之地,倒是确有必要需问的,他没有任何酝酿便道:“卢龙之地,有九州热血儿郎,有六万边军精锐,有千里坚固长城,李将军北上之后,屯田、开矿、兴渔盐之利,开商路之便,行精兵强军之策,卢龙已有厚积薄发之象!”

    李从璟微笑着问道:“阁下以为,以当今之势,大唐能战契丹否?战之胜败如何?”

    王朴一挥衣袖,眉目中浮现几许傲然之色,“大唐战契丹,断无不胜之理!”

    随即,他话锋一转,“然则大唐却不会与契丹国战!”

    李从璟愕然。若是朝中重臣说出后面那句话,李从璟固然不会惊奇,因这是李存勖的态度,但王朴不在朝而在野,也能有这番认识,就足够让人惊叹了。

    “大唐不欲出兵草原,此固为憾事,然却非我能左右。”李从璟稍稍沉吟,随即目光炯炯的问王朴,“阁下既有如此明识,可知,幽州能否战契丹?”

    “以一地战一国?”王朴被李从璟突然的问题惊讶道,随即断然摇头,丝毫不给李从璟留脸面,直言道:“几无战胜之可能!”

    李从璟默然。

    随即他笑了笑,也不介怀,道:“阁下所谈,可算一家之言。”

    王朴眉头动了动,好奇道:“李将军以为不然?”

    “正是。”李从璟道。

    王朴坐直身,拱手道:“愿闻其详。”

    李从璟叹了口气,看向脚下山林。此地深入群山,可见四野山势起伏,层峦叠嶂,固有原驰蜡象之意,不乏砥砺奔腾之象,风来林动,风过林止,视线所到之处,尽是山河豪迈之景,让人不禁心胸顿广,直欲揽山入怀,以抒自古仁人志士勃发之情。

    此时,以山为席、以石为凳对坐的两人,尚无法预料,他俩今日这番坐而论道的景象,会随岁月沉淀载入史册,多少年后,仍有无数英杰对此心向往之,感怀不尽。

    李从璟看向眼前这位注定会名垂青史的英才,神色认真,道:“此固我纵虎归山之缘由啊!”在王朴问询的目光中,李从璟继续道:“契丹势大、军强,我固知之也,夫子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也’,我言‘知其不可为而使其能为之,志士也’!阁下胸怀天下,当知如今神州破碎,诸侯各据一隅,皆偏安有余而进取不足,我汉人千千万万,其中豪杰万万千千,生于当世,却多有自利之心,而少利天下之志,情势若此,我九州要复归一统,待何时也?”

    “今契丹强于北方,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之流,莫不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久矣!中原稍安,有强大之邦,能固守北地,隔绝契丹马蹄便罢;一旦中原烽烟蔽日,英才草莽群起争雄,彼此厮杀不休,自顾不暇,谁人能再阻契丹大军?若果真如此,当年五胡乱华之惨剧,焉知不会重演?”

    “本帅不才,今节度幽州,别无他念,唯一心破契丹之长久之势耳!”

    王朴神色微动,深深为李从璟这话大论震撼,良久,感慨道:“素闻李将军大才,殊不知竟有这番赤子之心,实乃我‘幽云之福’也!”感慨完,正色问:“敢问李将军,何以破契丹之势?”

    “要破契丹之势,唯有八字:乱其于内,攻其于外!”李从璟掷地有声道,这是他首次对外人言说他对付契丹的真实、全盘谋划,“攻其于外,东结渤海,西结诸夷,此两地之民,皆受契丹大军攻伐,主失其权,民失其利,虽或有屡败之实,或有苟且之意,然惟其如此,方有与契丹鏖战之心!有此心,便可为我所用!”

    “而要乱其于内,则必借助诸王争储之机。今耶律倍为皇太子,本为契丹储君,然耶律阿保机、述律皇后,莫不甚喜耶律德光,由此,方有两人争储之事。耶律倍,亦人杰也,多有大功于契丹,且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为契丹朝臣所重;耶律德光,不乏枭雄之姿,今为兵马大元帅,亦其崛起之时。若是两者相争,契丹必内乱也!”

    李从璟这番话落在王朴心中,饶是他见识不凡,素有智谋,也被深深触动。

    他反复思索李从璟这番话,既感佩其“明知其不可为而使其能为之”的雄心壮志,又为他的八字谋划所震惊,平心而论,要使这八字谋划变成现实,与常人而言固然极难,但对有些人来说,未必没有可能!

    思索良久,王朴深为叹服,而后又以其明锐的目光,指出了此间有待商榷之处,“李将军之谋划,惊天动地,闻之让人难忍拍案之意。然则,要使耶律德光与耶律倍之争,能到大乱契丹的程度,似乎殊为不易。以耶律阿保机在契丹国之威望,他若下定决心立其中一人,则恐怕内乱虽有,亦不足以损其根本也!”

    李从璟见王朴没有对其它环节提出异议,心知他已认可了其它谋划,只是对他所言及的方面有所顾虑。然而,在王朴那里,那是最不易的一环,在李从璟这里,那却是最为稳当的一环!

    因为李从璟知道,耶律阿保机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将耶律德光稳稳扶上皇储的位置了!

    在原本历史上,耶律阿保机固然将此事做得差不多,但是现在,因有李从璟屡屡让耶律德光失威、失势,且不说耶律德光实力大损,便是耶律阿保机,恐怕对耶律德光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了。而耶律倍,近来却屡有大功——西征黄头、臭泊两部,复夺营州。这就使得,与原本历史不同的是,耶律德光与耶律倍,此时明实力和暗实力都差不多,甚至经过今日之事后,耶律倍还稳压耶律德光一头!如此,耶律阿保机岂会没有可能重新衡量耶律德光、耶律倍的本事?

    形势若此,到底谁来继承耶律阿保机之位,一时半会儿也就不能明确。

    而李从璟之所以知道耶律阿保机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个问题,是因为——耶律阿保机,这位契丹国的开国雄主,已是活不长了!

    契丹强盛如斯,别说李从璟以一地战一国,就是大唐要破契丹的势,都难如登天。而李从璟之所以敢有此雄心壮志,之所以敢步步施为,就是因为他知道耶律阿保机的死期。

    这,是李从璟唯一,也是最能有所作为的可乘之机!

    耶律阿保机身死之日,就是李从璟乱契丹国体、破契丹国势之时!

    他的所有谋划,正是围绕于此而进行。

    但是这话,李从璟却是不能对人明说的,所以他只是高深莫测的对王朴笑了笑,淡淡的道:“阁下且放心,我已有万全谋划,可令耶律德光、耶律倍之争,成为祸国之大乱!”

    王朴张了张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而李从璟神态从容,显得一切都在掌握,那份气度却是装不出来的。

    王朴心道:李从璟果真人中龙凤也,智勇无双,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站起身,将三尺剑收起,对李从璟深深一拜,庄重无比地说道:“朴,愿为将军前驱,助将军以一地战一国,匡扶天下!”

    第290章 王朴坐论天下谋,何人雄关退千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