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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厅中将领和幕僚,莫不低头不敢直视李继韬,这房中就剩他一人叫骂不停。

    李继韬骂了半天,终究是骂累了,走到帅按后坐下,呼着粗气看向众人道:“诸位有何高论,都说说!”

    当下有一位将军出列,向李继韬抱拳大声道:“请留后发兵,末将愿为先锋,必定踏平淇门,擒杀李从璟此贼,为我家兄报仇,为留后雪恨!”

    “好!”李继韬拍案道,“世人只知申蒙骁勇,却不知安义军中有骁勇更胜于申蒙者,我这便答应你,出征淇门的大军就由你做先锋大将!”

    “谢留后!”将领激动道。此人是申蒙胞弟,名为申槊,是安义军中一位悍将。

    说完李继韬皱了皱眉,看向场中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问道:“魏先生,你对出征淇门有何看法?”

    魏琢拱手一礼,礼毕之后却是道:“下官认为安义军不宜出征淇门。”

    “李从璟那鸟厮多次与留后作对,这回又是劫款又是杀人,魏先生却还要放过他,这是什么道理?!”申槊不由得大怒。

    魏琢像是没听见申槊的话一般,老神在在站在那里,既不接话也不多言。

    李继韬冷声道:“魏先生向来足智多谋,我所仰仗,此番为何出此言论,可是有什么高见?”

    魏琢轻叹口气,道:“留后应该知晓,李从璟远在淇门,按理说断无可能事先知晓我等送款于梁,但他却偏偏在半道劫去了军款,留后不觉得奇怪吗?”

    李继韬不动声色道:“魏先生请继续。”

    魏琢又道:“李从璟坐镇淇门,留后坐镇潞州,没有指令李从璟有多大的胆子,敢擅自调动百战军出淇门而入潞州,留后不觉得奇怪吗?”

    李继韬闻言终于变了脸色,眼眸中闪过低沉的光,沉声问道:“魏先生之意却是如何?”

    “首先,李从璟能得知我等运款之事,这说明潞州有内鬼。”魏琢缓缓道,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言语却已能定人生死,“其次,李从璟敢调兵进潞州,只能是晋王给了他这个权限,这说明晋王对潞州之事,只怕已是洞若观火了。”

    众人闻言莫不震惊,一时间交头接耳俱有惶恐之色,申槊大喝道:“休得胡言乱语,那李存勖有何本事,能知道我潞州之事?!”

    又道:“实情若果真如此,那为免李从璟坏我大事,更应该踏平淇门了!如今李存勖在魏州忙于称帝,晋国各镇军队,包括晋王亲军都要对付东线的梁国攻势,护卫魏州确保李存勖顺利登上大位,抽不开身来我潞州,唯一对我有威胁的,就只有他李从璟新立的百战军!”

    “申槊退下!”李继韬正心烦,出声呵斥了申蒙,肃然看向魏琢,正色道:“眼下情景潞州该当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魏琢根本就没把申槊放在眼里,是以并不理会他,只是对李继韬道:“我等既已归顺梁国,目下最重要的事便是举泽潞两州,顺利并入梁国境内。至于李从璟,严加防范便是,待打通泽州,连接了怀州,到时我等北上可直取晋阳,东进可攻魏州,淇门到时顺手就可收拾,不足为患!”

    李继韬沉吟半晌,点头表示同意,又道:“在泽州把持军权的,乃是判官裴约,此人是昭义军旧将,颇有几分本事。前番我多次邀他与我一同归顺梁国,都被他严词拒绝。是以眼下之急,是对付泽州,拔出这颗连接怀州的钉子!”

    申槊一听进攻淇门无望,当下不服道:“那就这么放过李从璟那鸟厮了?他可是让我安义军折损了几千弟兄!还有军款也不去拿回来了?!”

    自安义军与百战军开始交手,李从璟先是在梁子山杀李环等百人,收拢四百安义军并入百战军;为了此事,李继韬派李继远去梁子山神仙山,本想逼迫李从璟交回四百安义军,却反而被他将两个指挥将士,连杀带俘给打的大败;此番李从璟主动出手,李绍城又在罗坪杀申蒙并千余安义军精锐。

    在李继韬和李从璟还未碰面之前,仅仅是兵力安义军就已折损了两千余,申蒙这会儿说出来,李继韬顿时心头又冒起一阵大火。

    就更别提被李从璟劫去的军款了,那数目可是吓死人。

    “之前在李从璟手里连连吃亏,除却被他占尽先机,轻敌也是一个因素。此后再与李从璟交手,必雷霆一击而让其亡!”魏琢总结经验教训道。

    李继韬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道:“查!是谁走漏了押送军款的消息,老子要灭他九族!”

    第71章 泽州判官

    潞州城。

    城东市坊繁华的大街边,有一座并不如何起眼的两层酒楼,酒楼并非新开,却换了东家也换了厨子跑堂,新取的名字在蓝白帆布招牌上迎风招展:一品楼。

    酒楼的生意只能说一般,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排不上号,来店里的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这会儿正值清晨,没什么人来酒楼吃饭,但二楼一间平日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内,却是坐满了人。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多是年轻汉子,个个一身精悍之气,唯独有一人倒是一副书生模样,一身白袍下的身板稍显瘦弱,长发用一根布条随意束在身后,一脸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但从众人座位的编排来看,这位白袍书生,才是这群人的领头。他右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这时忽然打开,轻轻摇晃起来,众人这时都看到那折扇上用水墨绘有一方山河的图样。

    白袍书生打开折扇的时候,雅间外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须臾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绿衣罗裙,身材高挑而凹凸有致,长发散乱,浑似多天没有打理过。她进门后,又探出头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给我来杯水。”

    屋中的汉子瞧见女子,不少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显然之前曾在对方手下有什么难忘记忆。

    桃夭夭落座之后,莫离收起折扇,平静开口:“日前,吴长剑统领配合李绍城将军,在罗坪顺利劫下李继韬送给伪梁军款的事,想必大伙儿都知晓了。李绍城和孟平不仅成功劫下军款,还将押送军款的一千安义军分而歼之,可谓大捷。我军情处锐士为此前后奔走,都指挥使已下令嘉奖,大伙儿按照功劳大小,自会有赏赐下来。”

    众人无不面露喜色,更有人“嘿嘿”笑出声,估摸着是出了大力气的。

    莫离看向桃夭夭,微笑道:“此番桃统领出力甚大,都指挥使特令我好生谢你一回。”

    桃夭夭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水,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竹管,丢进水杯里吸了几口,闻言头也不抬,道:“在其位谋其政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众人见桃夭夭喝水方式特别,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

    桃夭夭抬头望了那人一眼,“很好笑吗?”

    “没……没……”那人赶紧连忙摆手。

    桃夭夭没再理会,埋下头去自顾自喝得很陶醉,仿佛她喝的不是水而是世间最好的佳酿。

    莫离拿折扇在桌上敲了敲,将众人注意力从桃夭夭身上拉回来,道:“经过我军情处锐士两月努力,怀州、泽州、潞州详细地形道路及各大小方镇镇军部署都已经查勘清楚,最终版地图也已绘制出来,这是大功。现在我要派人将这幅至关重要的地图,送回淇门亲手交到都指挥使手上。”

    顿了顿,莫离看向桃夭夭:“此事就由桃统领去办如何?”

    桃夭夭抬头看了莫离一眼,道:“专门送地图?”

    “自然还要向都指挥使详细汇报这边的情况。”莫离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李继韬已经开始集结兵马,恐怕不日就要对泽州用兵,到时只怕怀州董璋会与李继韬合兵一处。也就是说都指挥使马上要就出征来泽潞,在都指挥使出征之前,必须让都指挥使知晓这边一切详细情况。”

    “领命。”桃夭夭道。

    莫离点了点头,脸上的微笑消失不见,难得严肃起来,正色道:“李继韬军款被劫,这几日已在潞州大肆搜捕内鬼和淇门探子,我们不能在潞州多呆了。除却之前计划留在潞州的人,其他人今日就撤出潞州,以减小目标。”

    “那被我们收买的内鬼怎么办?”有人问道,“李继韬盘查下来,他肯定逃不掉的。”

    “我已经派人去安排他出城了,他为大晋立了功,应该回魏州去受晋王赏赐。”莫离说道。

    “如果来不及走怎么办?”桃夭夭忽然问道。

    莫离淡淡道:“那就让他死。”

    众人闻言,无不神色凛然。

    莫离看着众人道:“依照都指挥使之令,军情处现在还不能走进大众视野,为天下人所熟知,以求在日后能最大限度发挥作用。所以,有可能出卖我们的人,我们只能让他们闭嘴。”

    说罢,莫离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摇折扇,道:“桃统领回淇门,其余人等按计划分散撤出潞州,在预定地点集结后听吴统领行事,我自去泽州。现在就行动!”

    “是!”

    众人散去之后,莫离起身走出雅间下楼。出大堂之后牵过小厮拉过来的马匹,在两名军情处锐士的跟随下,直接出城。离开潞州,三人又直奔泽州而去。

    一路疾驰,到泽州时,天色已近黄昏,莫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进城后不久,有人跟上来加入莫离等人行列中,带着莫离往城中一座府邸奔驰而去。

    巷子口已有人等在那里,莫离翻身下马,向那几人走过去。

    李荣看到莫离,快步迎上来,向莫离行礼道:“见过参军!”

    “情况如何?”莫离将马鞭交给身边的人,和李荣并肩向前步行。

    暮色中李荣的声音显得很低沉,他道:“李继韬军款被劫的消息传到泽州之后,裴约的不信任消除许多,今日已经见过属下一回,说若是参军到了泽州,无论何时都可直接去他府上见他。”

    莫离点头道:“好,那便去会会这位昭义军旧将。”

    半刻之后,在裴府一间厅堂中,莫离见到了裴约。

    见到裴约时,莫离心中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裴约作为和李嗣昭同守泽潞的裨将,应该是典型的勇士,然而面前的裴约却颇有儒雅之气,身材也不见如何高大,甚至有些消瘦,瞧着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之感。

    裴约见到莫离时,心中的讶异并不输于莫离,不因其他,就因为莫离着实有些年轻。

    “百战军参军莫离,见过判官。”莫离自报家门,向裴约行礼。

    裴约打量莫离两眼,伸手请莫离落座,又吩咐仆役上茶水糕点,“倒是没想到参军如此年轻。”

    莫离收起折扇握在手里,微笑道:“百战军都指挥使李从璟将军,也很年轻。”

    裴约稍微怔了怔,这才品味出莫离的意思是李从璟能让李继韬几度吃瘪,他莫离也能来帮他走出困境。

    在李荣第一次找到裴约,告诉他李继韬将叛,而李从璟可以在李继韬和梁军围攻泽州时帮他时,裴约简直感到莫名其妙。但这些日子以来,李继韬叛迹已表露无遗,前几日送去伪梁的军款更是被李从璟劫下,裴约才真正开始重视那位镇守淇门的年轻娃娃。

    而在今日,李存勖的一分指令被送到裴约手中,指令中竟然言及若是潞州李继韬叛变,则泽潞诸镇暂时统一受李从璟辖制,配合百战军征伐李继韬。

    至此,裴约终于能够知晓,为何李荣能那么早就知道李继韬可能叛国,原来是因为李从璟受了李存勖指示。裴约不得不佩服李存勖的智慧,远在魏州却对泽潞形势洞若观火。

    但要泽潞各镇镇军受李从璟辖制,裴约却不以为然,李从璟还年轻得很,只是一个娃娃,他如何能统领泽潞之事?

    “参军既来,想必是对如何应对泽潞局势,已有对策?”裴约决定先考校考校眼前这个参军娃娃。

    莫离成竹在胸,这时不急不缓道:“李继韬叛国投敌,其潞州要与怀州连成一片,中间的泽州就是挡路石,是李继韬和伪梁怎么都要剔除掉的。所以李继韬不行动则已,若行动则必联合怀州的梁军,一起围攻泽州。李继韬新叛,初战必然极为卖力,而泽州虽然城防坚固,但在两军围困下……”

    裴约一摆手,不悦道:“泽州城高沟深,守城器械充足,将士勇武,当年李嗣昭老将军能固守一年不破,裴某不才,但却也能固守三月半载。”

    莫离笑一声,反问道:“敢问判官,半载之后呢?那时又当如何?况且,判官难道就想纯粹守城,而不想为大晋扑灭叛国之贼?”

    裴约怔了怔。

    莫离打开折扇,轻摇起来,淡淡的笑容里尽是从容自信之色,“晋王不久将称帝,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泽潞,因是派遣我家将军来救泽州。判官若依我家将军之计,不仅泽州少受战火,而灭贼大功唾手可得。”

    裴约寻思着道:“说李从璟率百战军能救泽州之围,裴某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可要说仅凭泽州守军和百战新军,就能收拾怀州和潞州联军,并且攻克潞州……不是裴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潞州城防坚固与泽州并无二致,晋王继位时梁军围攻逾年而不能克,百战军又如何敢言能攻克?”

    “梁军不能克,百战军就不能克?”莫离轻笑一声,“在下有必要提醒判官,这两者之间并没有逻辑上的因果关系,更无法等同。百战军若是不能胜过梁军,那晋王花大力气组建百战军又有何用?而若是我家将军不能胜过梁将,又如何为大晋建功立业?”

    裴约简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张狂惊呆了,这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表现。

    但是当莫离和盘托出李从璟的计划后,裴约又陷入了沉思。

    第72章 军入潞州

    三月春日好时节,万物复苏,鸟语花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淇门李府,李从璟正在设厅招待卫道父子三人,四人四案相围而坐。阳光铺洒地面,别有一番暖意,厅中有水汽袅袅蒸腾,那是董小宛在为众人煮茶。

    李从璟今日着一袭青袍,很好的掩盖了他的杀伐之气,让人瞧着多了几份柔和,青袍说不出的合身,这还是董小宛为他订做的。自打李从璟在淇门开府之后,董小宛总领府上各项事务,在她的照料下,李从璟的生活品质直线上升,有回到十年苦读时期的趋势。

    卫行明道:“前日将军截得李继韬送梁军款十万,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将军有了这笔军款,可保百战军年内粮饷不愁啊!”

    李从璟笑着回应:“晋王不要求上缴,这笔钱才能落到我头上,你我除了感谢李继韬,还得感谢晋王才是。”

    卫道道:“听说李绍城将军本来俘虏了一个安义军,但归程中竟然让他走丢了?”

    “是有这回事,一个小卒而已,不值一提。”李从璟不以为意,那名郭姓安义军不过一个队正,他没放在心上。

    阳光轻轻有些晃眼,李从璟微微眯着眼睛,对卫行明等人道:“淇门诸事这半年来幸得有诸位操劳,各方面都有不少起色,尤其是子平掌管百战军内务以来,营中事物莫不井井有条。今日以茶代酒,敬诸位。”

    卫行明谦逊道:“我等分内之事罢了,将军何须客气。若不是将军提携,我等现在不过是乡野山民,哪里能为天下百姓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