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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不错,李绮节最后果真和孙天佑喜结良缘。而她并没有看走眼,新婚不过数月,她整个人的气色和神采都变了许多。

    在花庆福看来,以前的李家三娘气质迥异旁人,但免不了畏手畏脚,不能行动自如,就像一颗蒙了灰尘的宝石,隔了一层灰蒙蒙的膈膜,一般人难以看出她的与众不同。现在那层多余的灰尘正被孙天佑轻轻拂去,现出宝石原有的璀璨光芒。

    不得不说,孙天佑给予李绮节的种种爱护和宽容,有些出乎花庆福的意料。

    他知道孙天佑对李绮节一往情深,但只把那当做是少年儿郎纯粹的向往和爱慕而已,可如今看来,孙天佑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丰沛深厚。

    听说孙天佑的生意伙伴曾故意灌醉他,想套他的话:“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以前谁不知道你孙九郎人憎狗厌,没人愿意搭理?如今呢,县里那些小娇娘们都羡慕弟妹得了个好夫婿,做梦都想嫁给你呢!”

    孙天佑半醉半醒,似乎想起在家中等候的李绮节,忽然吃吃傻笑:“那是因为你们不晓得三娘对我有多好,不然,你们肯定得数落我配不上她。”

    狐朋狗友们追问李绮节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让他像偷了金山银山一样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孙天佑醉意朦胧,脑筋仍然清楚精明,“我又不是傻子,娘子的好处,我自己知道就够了,要你们多事?”

    不论旁人怎么用言语讽刺挑拨,或是刻意引导,他只是摸摸微笑,再不肯多说了。

    自那以后,李家的长辈们对孙天佑的态度软和了许多,李乙甚至还破天荒的主动关心孙天佑,邀他去武昌府登楼祈福。李子恒向来随心所欲,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很快摈弃对孙天佑的防备,和他称兄道弟,亲热和睦。

    不知道李绮节有没有发觉,她现在说话行事,和先前有些不一样,笑容更多了,举止更自然了,而这一切的改变,一半是因为她脱离家庭束缚,自己当家做主,气度自然而然会发生改变,另外也和孙天佑的默默支持离不开关系。

    花庆福撑着伞离开孙府,脸上也不由自主扬起一丝微笑,如果不是确信孙天佑不会多心,李绮节不可能一次次把他叫进孙府商谈事情,也不会让丫头宝珠直接表达对他的关心呵护。以前他按着李绮节的吩咐办事时,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担心哪天李绮节会扛不住压力,碍于名声,放弃苦心经营的所有事业,从此退居闺阁。

    现在他不必再为自己的东家是个妇人而觉得羞于启齿,以后,也不用替李绮节提心吊胆。

    雪后的菜薹脆嫩鲜甜,光靠着一盘清炒菜薹,李绮节足足吃了两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饭。末了,连菜汤都不放过,一股脑倒进青花小瓷碗里,拌成汤泡饭,把剩下的米饭吃完。

    孙天佑看她吃得香甜,自己也跟着胃口大开,吃完一整只烧鸭,“寺里的菜薹年年上供,机会不多,我打劫别人的,才抢到一筐,早知道你这么爱吃,该多买点的。”

    李绮节吃得太饱,不敢歇午觉,在房里走来走去消食,“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烦,有那一筐足够了,过几天等雪停了,地里肯定有新鲜菜蔬吃。”

    她刚吃完饭,走了一会儿,身子渐渐发热,干脆脱了外面大衣裳,只着浅蓝交领袄、杏黄百褶裙,站在火盆前暖手。别致的堕马髻低垂在颈边,鬓边一枝金绞丝灯笼簪子轻轻晃动,流光闪烁。

    孙天佑吃饭的时候,就被灯笼簪子摇曳间映照的光芒吸引,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有些心痒难耐,洗了手,悄悄走到李绮节身后,忽然一个猛扑,把人揽进怀里。

    李绮节一声惊呼,捶他的肩膀:“刚吃完饭,安生点!”

    孙天佑嘿嘿一笑,把人抱进里间,按倒在层层叠叠的锦被间,伸手替她取下发髻间的簪钗,挽起一束长发,绕在指间,细细嗅闻,“好,不闹你。今天跑了不少地方,累着了,你得陪我睡会儿。”

    语气听起来颇为委屈。

    房里伺候的丫头是经过宝珠、张婶子和李绮节一层一层选拔挑选出来的,相貌不突出,嘴巴不甜美,但是绝对听话老实,聪明本分。眨眼间轻手轻脚收拾走盘盏碗碟,走得利利索索。

    房里只剩下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孙天佑原是想搂着李绮节好好歪缠一下,刚躺倒在温软的锦被上,眼皮陡然发沉,不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李绮节轻叹一声,翻身坐起,把眉眼间隐隐现出几分疲累的孙天佑搬到自己膝盖上,小心翼翼取下他头上的网巾,替他按摩额角和头皮。

    孙天佑在梦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声,迷迷糊糊道:“三娘……”

    李绮节轻轻答应一声。

    他皱了皱眉头,又接着叫:“三娘……”

    李绮节俯身,红唇在他耳边翕动,吐气如兰,柔声道:“我在这儿呢,哪儿也不去。”

    孙天佑咂咂嘴巴,放心沉入梦乡。

    李绮节盼着雪停之后回李家探亲,谁知大雪一直没停,稀稀落落像是要下个没完。农人们天天发愁,往年这个时候,已经春耕播种了,今年怎么不见晴日头?

    县城金家。

    金蔷薇从外面回来,观音兜帽和大红撒花绸面斗篷上落满雪花。

    “大郎一大早去杨家了。”

    丫头荷叶为金蔷薇解开系带,脱下斗篷,往她手心里塞一只小巧的镂花手炉,回转过身,仔细掸掉银灰撒花绸面锦缎白狐领斗篷上的水珠,细声细气道,“说了午饭不回来吃。”

    金蔷薇眉峰轻蹙,金雪松嫌杨天保无趣,两人交情一般,天寒地冻的,他近来怎么总往杨家跑?

    荷叶奉上热茶,道:“表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丫头掀开富贵牡丹团花布帘,唐鸽和唐瑾儿携手进屋,齐声道:“表姐!”

    金蔷薇挑起眼帘,淡淡道,“你们来了。”

    金蔷薇性情乖僻,除了最溺爱的胞弟金雪松和表哥石磊以外,对谁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唐鸽和唐瑾儿早就习惯了。

    不顾金蔷薇明显的疏冷之意,两人凑上前,“表姐,你是不是和李家三娘很要好?”

    金蔷薇眉头轻皱,直接道:“不用吞吞吐吐的,想干什么?”

    被她冰冷的眼风一扫,唐鸽和唐瑾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唐瑾儿悄悄打量表姐的房间:房里只有一张架子床,一张案桌,四把圈椅,两张板凳,一架屏风,床上衾被单薄,悬着青白床帐,几案上只有一只铜炉,供着金蔷薇和金雪松生母的牌位,一应器物都无,犹如雪洞一般,清冷素净。

    这位表姐向来乖戾,说话做事横冲直撞,直来直往,全凭自己心意,敢指着继母的鼻子骂她是蛇蝎恶妇,敢和自己的生父当面对质。

    生怕金蔷薇一怒之下拒绝自己的请求,她不敢再迂回婉转,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小声道:“听说李三娘有个哥哥,生得格外俊俏,他最近每天会到县里的罗秀才家去读书……”

    话说到一半,她脸上已经绯红一片。

    唐鸽拉拉她的手,替她把剩下的话说完,“表姐,你们家是不是有间成衣铺子在花枝巷?”

    罗秀才的宅院就在花枝巷,紧邻金家的成衣铺子。

    唐瑾儿紧张道:“我们就想看一看他,什么都不做!真的,表姐,你不信的话,可以让人看着我们!”

    李绮节成亲时,金蔷薇前去贺礼,不过她在内院,没和在前院迎客的李南宣打照面。李家的宾客交口称赞李南宣的人品风度,她当时听了一耳朵,没怎么往心里去。

    听唐瑾儿和唐鸽提起,才想起李家确实有个相貌俊俏的少年郎君。

    “我带你们过去。”

    反正只是两个刚满十岁的女娃娃,不用避讳,随她们胡闹罢。

    唐瑾儿和唐鸽齐声欢呼,笑得尖牙不见眼。

    金蔷薇对唐瑾儿和唐鸽的举动颇为不屑,长相不过是虚幻的外物,值得为一个皮相不错的陌生人,这么兴师动众吗?

    然而,等登上二楼,亲眼见到在间壁院子的树下读书的李南宣,任是金蔷薇早就心有所属,还是不得不公正道:眼前这位小郎君,果然生得极标致。

    成衣铺子的二楼堆着满仓的货物,只有一间略微宽敞些。店里的伙计事先搬走几箱碍事的存货,还没来得及打扫,唐瑾儿便把人都赶下去了。

    两位小娘子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也不嫌房里灰尘多,趴在窗沿上,盯着院子里的李南宣,足足看了一刻钟。

    唐瑾儿脸上一副痴态,含羞带怯,附在金蔷薇耳边道:“表姐,你说,他听得见我们说话么?”

    金蔷薇移开眼神,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唐鸽笑嘻嘻道:“我不晓得李郎君听不听得见,要不我大声一点,喊他试试?”

    唐瑾儿连忙去捂唐鸽的嘴巴:“哎,别别别,别吓着他了。”

    唐鸽“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嘲笑唐瑾儿。

    唐瑾儿也没在意,两手绞着浅绛色交领窄袖湖罗夹袄下面连着的朱红衣带,脸颊生晕:“别看他生得颀长,其实年纪不大。”

    李南宣确实长得高挑,因而愈发显得清瘦伶仃。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哪里长得好,明明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穿着一身极简单的茶色袍衫,站在一棵挺拔遒劲的老树下,手里捧着一本装订成册的手稿,眉目安然,举止斯文,便有说不尽的俊俏忧悒。

    仿若清朗夜空中浮的一点星光,清奇俊秀,英姿蕴藉。

    唐瑾儿心口狂跳,握着金蔷薇的手,越捏越紧。

    金蔷薇疼得微微蹙眉,抬头去看唐瑾儿,等看清她脸上的神情时,一时不由怔住:十岁的小娃娃,不知忧愁滋味,应该不会真的对李南宣心生爱慕吧?

    唐鸽没有发现唐瑾儿的失态,一面含情脉脉注视着树下的英气少年,一面伸手推了推唐瑾儿,“嗳,他比表哥还生得俊,是不是?”

    说着话,飞快地睨金蔷薇一眼,“嘿嘿,表姐别生气,表哥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俊,和李南宣的好看不一样。”

    唐瑾儿点点头,“可不是。”

    三人眼见着李南宣合上书本,转身进房,只留一个林木萧萧的孤瘦背影。

    唐瑾儿和唐鸽收回恋恋不舍的眼神,互望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对面一阵窸窣,俄而传来一阵窃笑。

    唐瑾儿连忙伸头去看,原来对面不晓得是哪家阁楼,似乎是个酒肆,那正对的轩窗半启,几个面色白净的小娘子正搂在一起,叽叽喳喳,品评李南宣的相貌风度。

    唐瑾儿不由跌足恨恨道:“哎呀呀,了不得,还是叫她们晓得了!李南宣从此不得清净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被锁了,从来没开过车,第一次壮胆子写,不知道怎么控制,重新修改过,删除了部分内容,加了一点点内容。能不能看到没拉灯的部分,全靠缘分。

    另外前段时间爸妈的病情反反复复,每次转院都检查出新毛病,年纪大了以后,浑身是病,这个病还没治好,另一个地方又出问题了,以至于医生直接说只能好好控制调养,不可能治愈,生活压力和各种问题堆积在一块,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更新也一直时断时续的。逼自己静下心来写,写完之后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再看看别人的文,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完全是一堆渣渣,看到批评文章的评论,更是羞得抬不起头,信心被打击得彻彻底底,好几次都觉得写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还有人在等更新,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现在只希望能够让所有人有个圆满的结局,就算写出来的是渣渣,也要坚持写完。

    更新不稳定,真的非常抱歉,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坚持追文的读者,你们真的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大天使!谢谢你们的包容,希望自己能够慢慢进步,以后写出更好的文来!

    这段时间评论可能都没时间一一回复了,不过每条评论都有看,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第101章 一百零一

    唐鸽忽然扯唐瑾儿的衣袖, “李南宣走了,咱们也回吧。”

    唐瑾儿不肯走,“等等,我还没看清对面坐着的都是谁呢……”

    唐鸽目光闪烁, 惶恐不安,手指微微用力,小声低喝一句:“小八!”

    语气颇为狠厉。

    唐瑾儿吓了一跳, 不明白唐鸽怎么忽然发脾气,再看向一旁的金蔷薇,也是神情剧变,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模样。

    她不怕唐鸽,但怕金蔷薇, 当下不敢吱声, 乖乖下楼。

    一路无话, 返回金家后, 金蔷薇仍旧沉默不言,径直回房。

    唐瑾儿战战兢兢:“表姐生气了?”

    金蔷薇虽然对人冷淡,但她从来只和田氏母女为难,对亲戚间的表姐妹们很大度,很少朝她们发脾气, 今天是怎么了?明明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唐鸽悄悄叹口气, “刚才我看到表哥了,就在对面酒肆里。”

    “哪个表哥?”

    唐鸽伸出胖乎乎的指头,往院子里一指, 最近接连雨雪天气,院中花木萧疏凋零,别说红花,连枝头的绿叶都掉光了,唯有墙角堆砌的假山在风雪中傲然挺立,虽是死物,却仿佛暗藏生机。

    石表哥?和表姐订亲的那个?

    唐瑾儿张大嘴巴,差点惊呼出声:唐鸽当时猛然变色,表姐的眼神里更是盈满阴鸷,那么她们肯定不只是单纯看到石磊表哥而已。

    莫非,石磊表哥……

    唐鸽展目四望,确定房前房后没人,郑重叮嘱唐瑾儿:“这事只有咱们晓得,你千万别往外头混说去,尤其是不能让田氏和金晚香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