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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节

      营地中,目送一行人离去,夏侯岩转身回帐,重新开始布置营防。

    之前同秃发孤相谈甚欢的几人,此刻正围坐篝火旁,一边大嚼着蒸饼炙肉,一边传看对方留下的匕首。

    有人不小心划过皮甲,竟在边缘处生生削下一块,当场“咦”了一声。

    “这等锋利?”

    惊奇之下,改用吐谷浑弯刀试验,几下撞击,竟是弯刀先出现豁口。

    “果真利器!”

    匕首被插在地上,一名胸膛宽厚,脖颈粗壮,活似一座小山的鲜卑骑兵瓮声道:“难怪汗王要和南边的皇帝谈。”

    余下之人都是点头,想到事情谈成之后,就能北上追袭柔然王庭,抢来无数的金银珍宝,不由得满脸兴奋,脸颊和脖颈上的图腾愈发狰狞骇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宴会

    夜色笼罩,吐谷浑王宫内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

    主殿前架起尖塔状的柴堆, 燃起熊熊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舞动跳跃, 焰心处隐隐透出一抹幽蓝。

    吐谷浑人不精通造城,王宫面积足够大, 却和金碧辉煌、琼楼金阙压根不沾边,更不用说什么碧瓦朱甍、飞阁流丹。

    准确点形容,基本是平民建筑的放大版。

    从外边看, 只觉得院墙够高, 房屋够多, 气派是气派,却根本不会想到, 这回是一国之主的宫室殿阁。论富丽堂皇, 别说同长安、建康的皇宫比, 连王谢士族的宅院都比不上。

    但这仅是外部。

    走进宫殿内, 则会发现别有洞天。

    吐谷浑人擅长冶炼,房间布置也很有特色。

    国主处理朝政的地方, 宽敞不及光明殿, 却与太极殿不相上下。殿内不设御座, 按照布置和格局,更像是半圆形围坐,国主和文武不分彼此,迥异于汉家政权,很有特点。

    殿内陈列有两排武器架,早已是空空如也,很快被奴仆移走。

    从留下的痕迹来看,武器架陈列的时间相当久,地上都留下深深的印记,还有几点可疑的暗色斑点。让人不得不怀疑,架上武器兵不只是摆设而已。

    设宴招待秦璟的地方,就选在吐谷浑王宫大殿。

    在拿下王城当日,汉兵奉命搜查整座王宫,该清理的清理,该打开的打开。搜出吐谷浑王室全部藏宝,并将国主和王子的妻妾全部迁走,暂时关押起来。

    大王子的生母已经去世,四王子的生母是氐人,在后宫内的地位不上不下,早年间没少受欺负。直到生子封妃,情况才好了起来。

    欺凌她最多的不是吐谷浑和鲜卑女,反而是一同入宫,地位高于她的氐女!

    四王子向桓容求情,希望能将亲娘接到身边。

    桓容答应得很痛快。

    论影响力,四王子远不及大王子。又因他是氐女所生,对吐谷浑部的掌控力度远远不比前者。与其压着他的亲娘不放,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对方未必会感恩,毕竟抓他亲娘的就是汉兵。但有此事在前,总不会多增怨恨。日后派驻汉朝官员,大致不会有明面上的抵触。再诱之以利,就能成为不错的尖刀,将剩余的吐谷浑部割裂,至少二十年内无法形成气候。

    桓容与人方便,四王子顺利接回亲娘。

    这位先王妃被从关押处带出,开口的第一句是“阿子甚好”,第二句就是询问儿子,是否能将一同关押的两名宫妃带走。

    “阿母不是同她们不和?”四王子皱眉。

    “自然。”王妃冷笑,“就是不和,才要将她们带走!”

    早年自己受的气,也该是时候还回去!

    “……好吧。”

    四王子点点头,答应亲娘的要求。但没有马上将人带走,没有桓容的许可,别说带人离开,他自己都别想走出牢门。

    “待我上请桓汉天子,阿母必能如愿。”

    王妃点点头,没有为难自己的儿子。

    待母子俩离开,回到暂时居住的房舍,王妃立刻让四王子遣退众人,道:“阿子,如今莫何川易主,王都不复存在,你既投了桓汉,就得让汉家天子知道,你同吐谷浑贵族再无干系,甚至已经翻脸。如此才能站稳脚,甚至更进一步。”

    “阿母,此事言之过早。”四王子道。

    “不早。”王妃沉声道,“我不明白大道理,但我知道怎么生存。当年被部落送来莫何川,加上我一共九人,如今还剩下几个?两人!”

    “你有氐人血统,之前是劣势,现在就是优势!”

    “在王宫生存,就要有足够的警觉,有一双足够亮的眼睛。我找对靠山,终于生下你,在宫中有了地位。这才能挣扎着活到今天。”

    “你如今的境况,和我当初不差多少。”王妃紧盯四王子双眼,道,“视连肯定活不了,剌延也不会受到重用,你不一样。”

    “汉人讲究制衡,你要让汉家天子明白,你是全心全意臣服,没有任何别的心思。你愿意做他手中的刀,成为他击杀敌人的利矢。”

    “只要你活着一天,誓言就不会改变!只要桓汉存在,你的儿子、孙子都将遵守这个誓言!”

    四王子被震撼了。

    他从不曾想过,能从亲娘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生存?

    是的,生存。

    见到汉军的勇猛,见识过汉人的手段,他心中的火苗早已经熄灭。野心和不甘消失后,留下只有迷茫,举目四望,遍寻不到出路。

    如今被亲娘点醒,四王子忽然间明白,路早已经摆在面前,就看他是不是能顺利走上去,不会中途被撵下来。

    “阿母,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王妃欣慰点头。

    她本就不是吐谷浑人,又被部落当做礼物送给吐谷浑王,胸中早积累下无尽的恨意。莫何川既然易主,劝说儿子臣服汉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至于背叛部落?

    长安易主,苻坚早已经身死,残存的氐族部落要么臣服、要么四处逃散,不敢掉头返回中原。这种情况下,她为自己和儿子寻条出路有什么不对?

    前朝时的匈奴何等强盛,南匈奴一样内迁臣服,还曾在战乱时护卫汉家天子。

    她的儿子甚至不是部落首领,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王子。在国破后臣服强者,这是生存的手段,也是草原部落奉行的准则。

    她执意要收拾早年的仇人,固然有出气的成分,更多是想同吐谷浑贵族彻底割裂,让汉家天子清楚看到,他们母子决心投靠,不为自己留任何后路。

    即使汉家天子看不到,他身边的文武也会有所察觉。届时,就是他们母子的出路和机会!

    四王子很有行动力,不只向桓容道出请求,更当面说出不少贵族的秘密,其中就包括贵族藏宝的所在,以及部落时常游牧的区域。

    知晓桓容对工匠感兴趣,更主动说出,在吐谷浑和附国的交接地带设有一座大市,每逢七八月间,那里会聚集大批的工匠和奴隶,更有几个部落擅长探矿。

    “陛下,仆愿为大军带路!”

    桓容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派斥候前往探路,查明消息是否属实,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鉴于四王子递上投名状,甚至用鲜卑的礼仪,在脸上划下三道刀痕,当着众人的面宣誓效忠,桓容不介意投桃报李,先于大王子分给他牧民。

    虽然只有两百户,对四王子却是意义非凡,这证明桓汉天子开始信任自己。至于羌人和拓跋部的白眼,早被他抛之脑后。

    能取得汉家天子信任,被瞪几眼算得了什么。

    如果他能留在吐谷浑旧地,九成以上没法安生过日子,剑拔弩张是为常态。如此一来,才会让汉家天子放心。同样的,也为自己今后铺路。

    部落间的仇杀古已有之,大漠草原尽是如此。羌人和拓跋鲜卑不会看着他做大,同他的,他也不会任由对方骑在脖子上。

    谁都不会让步,一切凭刀子说话!

    汉家天子给他两百户,大可以作为基础,收拢附庸部落。到时候,几股势力纠缠分割,此消彼长,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

    因为四王子的识时务,桓容不介意多给他几分善意和体面。

    此次设宴招待秦璟,四王子和大王子都有席位。大王子和投降的吐谷浑官员坐在一起,四王子则被安排在秃发孤和白部首领下首。

    这样的安排不能说不对,可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两位王子之间,谁更得汉家天子青眼。

    大王子放弃执念,却没有发下臣服誓言。所谓的交出兵权换取残部,换种情况算是有诚意,偏偏有四王子作为对比,立刻被比到沟里。

    见四王子春风得意的样子,剌延心中有气,奈何慢人一步,失去先机。现在只能喝闷酒,认真考量是不是该放下脸面,以部落规矩誓言效忠。

    秦璟的位置设在桓容右下首,随他入城的张廉和染虎等皆列席殿内。二百骑安排在他处,同秃发孤麾下的胡骑畅饮,加上白部和独孤部的勇士,可谓相当热闹。

    宴席开始前,张廉的视线扫过殿内,认出在座诸人,心中不免惊疑。抬头看向秦璟,后者却没有多大意外,仅是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张廉倒是想。

    可是,看看殿内都是什么人?

    拓跋鲜卑,慕容鲜卑,吐谷浑,羌人,羯人,杂胡。除了没有匈奴和敕勒,论胡部数量,几乎和四殿下手中的骑兵不相上下。

    目光转向桓容,张廉眉心拧出川字。

    固有的印象被打破,他不禁开始怀疑,这位南地天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如果他没看错,天子下首那两位绝对出身大士族,品位肯定不低。

    以建康的风气,让他们和胡人共席简直是不可思议。竟然安坐如常,没有拍案而起,当场掀桌?

    张廉心中出现很多疑问,却不好当场问出。只能暂且压下,不着痕迹的观察,希望能在宴会结束前得出答案。

    待众人入席,酒水菜肴陆续送上。

    条件简陋。不能同台城相比,加上赴宴之人身份特殊,桓容吩咐宦者,没有安排舀酒的婢仆,只将酒壶放到席上,供众人自斟自饮。

    遇上不过瘾的,还有皮制的酒囊。

    只要不发酒疯,随便你怎么喝。当然,发酒疯也没关系,拖到雪地里清醒片刻,绝对不敢二度御前失仪。

    乐声起,不是优美的南地调子,而是铿锵的鼓声,伴着苍凉的埙音,直击众人心底。

    桓容举觞,邀秦璟共饮。

    “将军满饮此觞。”

    秦璟举杯回敬,四目相对,皆是瞳孔漆黑,目光幽深,偶有波澜起伏,却让人看不真切,辨不出半点情绪。

    “谢陛下!”

    秦璟换下铠甲,着玄色深衣。领口和袖摆镶嵌金线,腰间紧束玉带,冰冷中透出雅致,让人很难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荡平漠南草原的杀神。

    桓容和秦璟对饮,谢安和王彪之等随之举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