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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

      慕容垂摇头。

    “秦氏坞堡乃汉人创建,未曾听闻招收部落降将。苻坚野心勃勃,又得王猛辅佐,我本以为氐人可以成事,结果却是出乎预料,一个张凉和几部杂胡就让他们手忙脚乱。”

    段太守有些糊涂,慕容令陷入沉思,也是默然不语。

    慕容冲忽然道:“叔父可要自立?”

    经历过与晋兵一战,拼死方才逃脱,又获悉清河公主的死讯,慕容冲一夕之间成长许多。

    如果桓容当面,肯定会大吃一惊。

    这个有些阴沉的中山王,和当日的中二少年完全就是两样。

    听闻慕容冲之言,段太守和慕容令都是精神一振。

    “阿父要占下任城周边几郡?”

    慕容垂摇头,沉声道:“燕国非久留之地,我有意北上乐陵,再经水路往昌黎,于此处招兵买马,收拢宇文鲜卑旧部库莫奚,兵发高句丽!”

    高句丽?

    “咸康八年,我随燕王发兵高句丽,攻占丸都。高句丽王只身逃走,留下的粮秣兵甲数不胜数。”

    “高句丽虽北,境内却丰产粮谷,更有人参等药材,价值极高。宇文部未被灭时,常年与之交战,最熟悉高句丽人用兵战法。”

    说到这里,慕容垂收拢五指,拳头用力抵住桌面。

    “中原正乱,战事频繁,众人均无暇北顾。我欲趁此时机再攻丸都,据城池钱粮自立!”

    “可是,阿父,丸都多为高句丽人,如战后生乱恐不好收拾。”

    慕容垂笑了,英俊的面容带着血腥和残忍。

    “待攻下丸都,纵兵抢掠三日,凡不驯者尽可斩杀。再迁库莫奚等部进城,发下命令,胆敢反抗的高句丽人全部充为羊奴!”

    慕容垂一锤定音,历史就此转弯。

    前燕政权风雨飘摇之际,本该投奔氐人的慕容垂父子改为北上。

    历史上,因中原战乱而进入复兴期的高句丽被中途打断。

    遇到慕容垂率领的东胡军队,高句丽王朝再无法迎来隋唐时的强盛,必将提前走向灭亡。

    蝴蝶效应发挥威力。

    作为事态的间接推动者,桓容尚且一无所知,正忙着打点行装往幽州赴任。

    太和五年,二月,丁丑

    秦淮河北岸行来四十余辆大车,排成一条整齐的长队停在码头前,等着健仆和船夫卸货装船。

    大车经过改造,装载辆超出寻常。待到车厢全部腾空,船身的吃水线变得极深。船夫查看过后,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箱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为何会如此之重?

    桓容和桓祎先后走下马车,不期然遇上乘车赶来的谢玄等人。

    “知晓容弟今日启程,我等特来相送。”

    “多谢兄长。”

    几人都不是空手来的,谢玄带来两封书信,一封是谢安亲笔,一封则是王坦之所书,均交由他转交。

    “幽州之地实不太平,又同胡人接壤。今闻秦氏坞堡发兵攻占燕地,恐有乱兵过境扰民,贤弟到任后务必要小心!”

    桓容点头。

    “知晓贤弟同秦氏有生意来往,这两封信还请代为转交。”

    桓容眨眨眼。

    敢情不是给他的?

    白激动一场!

    谢玄叮嘱一番,王献之携一幅卷轴上前。此次北伐归来,他官升两级,留任建康。知晓桓容将往幽州,选出最满意的一幅字相赠。

    “望容弟一路平安。”

    接过卷轴,桓容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看来献之兄才是厚道人,谢兄嘛……再议。

    前来送行的郎君陆续上前,庾宣更是直接提来酒坛,言要以酒为桓容送行。

    “容弟满饮!”

    “……”满饮?一坛?这是为他送行还是打算让他醉上一路?

    看看庾宣,又看看谢玄等人,桓容终究豪情一回,捧起酒坛就是两口。喝完一抹嘴,豪迈道:“多谢从姊夫!”

    众人送别时,南岸传来一阵歌声。

    定睛看去,竟是年少的女郎聚到柳树下,扬声唱起送别曲。

    古老的曲韵和少女的娇声揉和到一起,带着道不尽的依依惜别、留恋不舍。

    “郎君一路顺风!”

    黄鹂般的歌声中,新折的柳枝和绢花从岸边飞洒,河面顷刻飘落一阵花雨。

    桓容酒意上头,微醺之下,竟是扬袖向对岸挥手,扬声道:“静女其姝,静女其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今送我行,竟日不忘!”

    这是诗经中的词句,分别源于邺风静女和卫风硕人。经桓容吟诵,引得少女们桃腮泛红,绢帕和绢花更是如雨飞下。

    声声郎君珍重,香风经久不散,秦淮河仿佛成了一条胭脂河。

    桓容迈步登船,一阵江风袭来,鼓起宽袍大袖,吹起乌黑的长发,船上的少年,岸边的郎君,皆是凤骨龙姿,神采英拔。

    挥手送别时,有人取出陶埙吹响。

    远去的江船,驻足河畔的郎君,柳下垂泪的少女,仿佛岁月成墨,历史成笔,一夕泼染而就,凝成一幅亘古的画卷。

    船只顺流而下,埙声和人声俱已远去,偶尔有绢花和柳枝顺水飘下,顷刻没入激流,再不见踪影。

    桓容走上船头,迎着江风眺望天边,忆起上次离开建康时的心情,如今已是截然不同。

    桓府内,李夫人倚靠在廊下,逗着两只圆胖的鹁鸽。闻听脚步声,当下侧首望去,见是南康公主行来,不禁嫣然一笑。

    台城内,庾皇后沉珂在身,汤药难进。医者守在殿中,看着端进端出的汤药,改了多次药方,依旧是毫无用处。

    司马奕整日醉生梦死,听得雷声炸响,竟是砸碎酒壶,一把推开身边的妃嫔,冲到雨中仰头狂笑。笑声穿破雨幕,仿如声声痛苦的嘶吼。

    褚太后坐在内殿,面前一本道经,久久看不进一个字。听到宦者回禀,仅是叹息一声,道:“随他去吧。”

    倾盆大雨中,江船带着桓容行远。

    随着江波翻涌,来自后世的灵魂终于融入这个乱世,东晋的历史终将变得不同。

    第一百零六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船行水上,江风阵阵,细雨飘零。

    桓容在船头站了一会,便觉冷风刺骨,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当下转身返回船舱。

    刚入舱门不久,天空忽然响起惊雷,细雨骤然增强,势成瓢泼,顷刻连成一片雨幕,水面被砸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船夫来不及穿上蓑衣,只能任由冷雨打在身上,撑船在雨中急行,试图向岸边靠近。

    “使君,雨水太大,继续行在江上恐有危险。”

    一名略有些年纪的船夫抹去脸上雨水,在舱门前扬声道:“前方有一座码头可供船队暂时停泊避雨。”

    “就依老人家所言。”桓容回答道。

    “可当不起这称呼,仆这就去撑船!”

    船夫走回船头,见两个精壮的船工分立左右,合力撑住船杆,仍禁不住的打滑,当即道:“我来!你们去下边撑桨!”

    说完也不等船工回话,从二人手中抢走船杆,仅凭一人之力就稳稳的撑住杆头,与划桨的健仆船工互相配合,将船带出激流,向前方的码头驶去。

    雨越下越大,相聚超过三步,视线就变得一片模糊。

    船夫有过人的方向感,压根不用双眼辨认,很快找到码头所在,带领船队陆续靠岸,躲避这场暴雨。

    桓容推开木窗向岸上张望,发现码头铺设的条石已经残破,搭建的木桩多数腐朽,半数折断缺损,变得参差不齐。

    码头附近没有完好的建筑,只有断壁残垣和一座四面透风的茅草屋。

    屋顶茅草被风掀起,屋前竹竿上的幌子随风翻飞,隐约可见一个茶字。

    “上次去京口时,倒是没见过这座码头。”

    桓容看得新奇,想起之前中途改走陆路,不由得释然。

    停船之后,健仆和船工离开船头避雨,带队的船夫更被请入桓容所在的舱室。

    船夫连道不敢,手脚不知往哪里摆,表情很是局促。

    桓容笑着向他拱手,道:“不是老人家,此行必要遇上风险。老人家快坐,用碗姜汤暖暖身子。”

    船上携带大量的金银珠宝,同样不缺食材调料。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一起张罗,压根不用担心少了哪样,只会发愁数量太多。

    “谢使君!”

    船夫弯腰行大礼,桓容连忙侧身避开,亲自将他扶起身。

    尊老爱幼是华夏的传统,这位船夫年过半百,又刚刚助船队避开风险,受他大礼是要折寿的。

    “老人家方才说这座码头颇有岁月?”

    “不瞒使君,出身吴地的老船工都知晓,这座码头建于前朝。”

    “前朝?可是曹魏?”

    船夫摇头道:“是汉。”

    桓容不禁诧异。

    “据祖辈言,当时天下未乱,每年过这里的商船数不胜数,还有蛮人进贡的船队,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