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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他闷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说:“挺好的。”

    除此之外不知该如何反应。

    偶尔会觉得尴尬,但大多时候,和舒家兄妹的相处,就如他回答舒哲的那句话。

    ——只除了他们不太喜欢程隐这一点。

    舒窈娇宠惯了,一向众星捧月,和程隐这种野猫一样的刺头儿自然相处不到一起。

    沈晏清只得尽量少让他们三人碰面。

    然而舒窈念大学回了这座城市,还和程隐考进同一所学校,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发自内心地说,沈晏清一直待舒哲情同手足,对舒窈更是从来没有冷过一分脸色。如果有谁敢朝他们的痛处戳,拿他们母亲来剜他们的伤口,他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但他也觉得,既觉痛苦,就不应该在别人身上施以同样的痛苦。

    舒窈在系里舞蹈比赛夺冠那回,庆祝聚会和程隐生日撞在同一天,权衡过后,他选择推了前者,陪程隐过一年一次的生日。

    他听说舒窈等了他很久,一整晚闷闷不乐,失落无比。

    他原也略觉抱歉,不曾想,护妹心切的舒哲连这一点也要迁怒程隐,在陪舒窈参加校晚会的时候,当着满场的人冷嘲她——“不过是被人捡回家的野种,装什么千金小姐。”

    程隐哪是好拿捏的性子,气到颤颤握紧双拳,不甘反击,说:“我父母不详,我是野种,你们妈出轨,又能确定自己不是野种?!”

    话音落了,众目睽睽之下,舒哲扇了程隐一个巴掌。

    程隐被耳光扇得摔倒在地,爬起来,抄起酒杯掷在舒哲头上,砸破了他的额角。

    谁都没占到便宜,晚会之后背地里说程隐闲话的有,非议舒窈家事的也不少。

    舒窈当时在那个场合下便哭了,后来一个星期未去学校。

    沈晏清觉得不该。

    程隐固然不该提及舒家私事,舒哲更不该先以此羞辱伤人。

    ——己所不欲。

    他觉得扎心,便应该明白,别人同样会觉得痛苦。

    事情没有结束,从这开始,一去不回头,彻底失控。

    舒哲将舒窈的难受算在了程隐头上,在夜场碰上和同学唱k的秦皎,又将恶意迁泄到她身上。

    舒哲在无人包厢的洗手间强了秦皎。

    沈晏清永远忘不了程隐因为这件事在他面前崩溃抓狂的样子。

    那时候,她差点连他一起恨上。

    和舒哲认识那么多年,动过手的次数不多,那回便是一次。

    他们打了一架,冷战到几乎绝交。

    再后来,程隐找他们兄妹要说法,先找了舒哲,继而,一向站在舒哲背后的舒窈又站了出来。

    她们俩不知谈了什么,就是那一次,舒窈脸上多了一道疤。

    一切都乱了。

    起于乱麻,结束还是一团乱麻。

    理不清,剪不断。

    找朗察宁一探究竟,变成了和舒哲的针锋相对。

    程隐看着面前那张憎恶的脸,狠狠瞪着他,直瞪得眼里都要渗出血来。

    忽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之于秦皎一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接到秦皎电话赶到医院的场景——

    一向开朗阳光的秦皎躺在病床上,又痛又怕呜咽哭着。

    下身撕裂,心理和生理双重侮辱。

    程隐气得浑身发抖,安抚秦皎后冲去找舒哲算账。

    和蹒跚赴医饱受羞辱的秦皎截然相反,舒哲全然无谓,冷笑让她随便告,随便闹。

    那天他们差点又动手,如果不是秦皎情绪不稳需要她陪,大概当时舒哲和她各自都会去了半条命。

    秦皎的家境很普通,她父母都是一般职工,生她生得晚,三十多岁才怀了她,两口子勤恳老实,古板守矩活了大半辈子。

    秦皎不敢告诉他们。

    借口身体不适在家养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心情平复,重新回到学校。

    不知打哪起了风言风语,秦皎被强的事,传出来数个版本,像把烫了酒的刀,狠狠在她心上又剜了一道。

    学校把秦皎叫去谈话,还联系她爸爸对谈。

    秦父中年得女,已经是快要退休的年纪,为家庭操劳半生,突闻这种消息,受刺激之下一个没撑住,血压高升,当场气厥中风。

    一场生理暴力,演变成横祸开端,不止秦皎一人,还带累了她的家庭。

    秦父被亲戚邻里帮忙从医院挪回家照料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程隐全程陪着。

    秦皎奔前走后,焦头烂额办理出院手续,领取药物细细点清,搭手抬着担架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到了家铺床换被,还要代她妈整理小小的两居室。

    亲戚邻里走后,一切归于寂静。

    瘫在床上的秦父只有呼吸,秦母坐在床边,一待就是许久,静静揩泪一声不吭。

    秦皎手脚伶俐料理家务,没有半点异状的模样,还有心思下楼买缺了的调味料。

    她不让程隐跟。

    半道下雨,程隐想起她没带伞,还是追了出去。

    沿着楼梯一阶阶下去,就见拎着酱油从小卖部回来的秦皎,驻足站在楼道前。

    晚上八点,黑漆漆天空淅沥砸下雨点,平静了一整天的秦皎站在雨里,全身被雨打得湿透。

    她一动不动,在雨里无声大哭。

    程隐在楼梯上静静看了很久,雨伞最终没有送出去。

    第二天去找舒哲,找不到人。

    给舒哲打了无数个电话,最后的最后是舒窈接的。

    舒窈把她约出去,在一家咖啡厅的包厢里见面。

    程隐清楚记得她的嘴脸——

    “事情已经发生了,多余的情绪对谁都没有好处,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件事。”

    她说。

    “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上你朋友赢不过我们。我和我哥谈过了,所有赔偿、精神损失费,一分不会少。你们同意的话,这件事情就这样翻篇过去。”

    程隐那时候看了她很久,没答,只问:“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舒窈稍稍尴尬,过后回答说:“我朋友来家里玩的时候听到我和我哥在书房说话。”

    除了冷笑还是只想冷笑。

    程隐告诉她:“我不想要你们一分钱。这件事,不可能善罢甘休。”

    舒窈被油盐不进的回答激怒,拍桌站起,怒说:“她不过是被我哥碰了,有什么必要……”

    后面的话程隐没有听完。

    在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理智神经彻底崩断。

    ‘不过是’。

    挥落桌上的花瓶,瓶身砸在地上哗啷碎响,程隐当场抓着舒窈的头发,将她摁在地上。

    握起地上的碎瓷片,方向是朝着舒窈的脖颈去的。

    当时真的动了和她同归于尽的念头。或者杀了她,然后再去自首。

    舒窈反应过来剧烈反抗。

    争执间,瓷片划过舒窈的脸,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凄厉的惨叫引来店员。

    满是糟乱,拿医药箱的拿医药箱,报警的报警……吵杂不停。

    和手忙脚乱的店员相比,程隐显得无比平静。

    她起身,站着俯视躺在地上狼狈的舒窈,又笑又哭。

    舒哲为什么不强她?

    他们兄妹厌恶她,为什么不只是针对她?

    脏。

    而她被逼得和舒哲一样脏。

    不后悔。

    在他们两兄妹眼里,秦皎只是被生理暴力了而已,秦皎的父亲只是中风了而已。

    秦皎遭受的这些,还不如舒窈的两滴眼泪重要。

    他们高高在上的面孔,了不起的姿态,不可一世之下,是腥臭逼人的骨和肉。

    程隐把手里的瓷片砸在舒窈身旁。

    救护车赶到之前,她对舒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次认清楚了吗?找我,冤有头债有主。”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