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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一切都很顺利,阿浓心下稍安,思绪却不知为何有一瞬的飘忽。

    这里便是她往后的家了。

    她将会成为身边那个并不太熟悉的温润男子的妻子,与他一起生儿育女,孝敬长辈,在这偌大庄严的王府里过完一生。

    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抗拒,阿浓垂下眸子,不再多想其他。

    就在这时,季文浩和陶氏带着一双儿女来了。

    阿浓抬起头,看着那个一进门便红着眼睛扑过来,满眼都是欣喜的中年男子,心头瞬间被冷意淹没。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自己趴在寒意彻骨的雪地里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时,那种错愕的不敢置信的心痛感,也永远忘不了身后歹人们的声音有多么可怕,拼了命一般往前跑的自己心中又有多么绝望。

    “阿浓!你,你真的没事!”季文浩连与安王妃见礼都顾不上,眼眶发红地跑到阿浓面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陶氏也捏着手帕不断拭泪,秀美的脸上是恰好好处的欢喜与谦卑。季妡则是直接哭着朝阿浓扑了过来:“大姐姐!大姐姐你真的回来了,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我好想你……”

    她又哭又笑,鼻子眼睛通红一片,似乎是真的喜极而泣,安王妃瞧着脸色稍缓,阿浓却是心中冷笑了一声,一个侧身避开了她的碰触。

    “大,大姐姐?”季妡本想去挽阿浓的胳膊,谁想却扑了个空,不由微微一愣,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后退一步朝阿浓跪了下来,十分羞愧地擦了擦眼泪道,“对不起,大姐姐,对不起,当日若非为了保全我与弟弟,父亲也不会选择暂时将你丢下,虽然他将我们藏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就又马上去寻你了,可,可……都是我太没用,若我没有被那些歹徒四处杀人的模样吓坏,傻乎乎的只知道跑,定会留下来陪你一起等父亲回来的,如此,如此你说不定也不会等不到父亲回去就被歹人抓走……”

    她边哭边说,语速极快,叫人插不上话,阿浓冷眼看着她做戏,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是和陶氏一模一样,不愧是亲生的母女。还有这先发制人的手段……从前娘亲的在的时候,陶氏也喜欢用这一招对付娘亲,只是娘亲对季文浩无情,也不愿自降身份与一个卑微的妾室计较,遂从来都懒得理会罢了。

    “好了都别哭了,先说说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安王妃含着怒意的声音叫阿浓回了神,她偏头看了看这个富贵美丽的妇人,又淡淡扫过季文与陶氏母子三人身上的衣物饰品,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你方才说你父亲丢下阿浓,后来又回去找她是什么意思?莫非当日阿浓遇难还有其他内情?”季文浩是平辈,安王妃不好责问他,便只看着季妡严厉问道。

    季妡看着她脸上的冷怒之色,心中如火焚一般难受。明明昨日安王妃还待自己和颜悦色,多有疼爱,可季娢一回来,她脸上对自己的亲近之色便全然都不见了……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讨得了她的欢心,可季娢却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叫她露出疼惜的神色……为什么!

    季妡拼命压下心头的愤怒与不甘,擦着水盈盈的眸子有些无措地说道:“回王妃,那日,那日我们在路上遇到流寇,他们一直杀人,可怕极了,我们打不过,就下了马车逃跑,可是大姐姐不慎摔倒受了伤跑不动了,所以爹爹就……”

    “就丢下了阿浓?”接话的是章晟。季妡飞快地看了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一眼,心头猛地一跳,脸蛋隐隐有些发烫,可想到如今季娢回来了,再有两个多月他便要娶她为妻了,她心中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楚与嫉妒。

    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心动,可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做正妃,季娢却不一样,这个优秀温和的男子从小便是属于她的,她什么都不必做,便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得到他的悉心疼爱……

    “我不是想要丢下她,只是当时情况实在太危急,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一家人都会死在那里,我自己便罢了,可妡儿和阳儿……”季文浩红着眼睛痛苦地说道,“王妃也为人长辈,自该知道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保护其他孩子率先离开,阿浓是我的女儿,妡儿和阳儿也是我的骨肉,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陪着阿浓一起去死……”

    听起来好像确实是人之常情,可安王妃也并非是旁人可以随意糊弄的人,闻言只冷笑道:“可我怎么记得,那日你们是一口咬定阿浓已经死在乱刀下了的?”

    若不是他们说的坚定,她早就派人将阿浓寻回来了!

    “王妃有所不知,那日我寻了个草丛安置好妡儿他们之后便马上回去救阿浓了,只是那时阿浓已经不见踪影,林子里只有凌乱的血迹和刀痕,我不死心一直找,却险些被还没有走远的歹人发现,也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才以为阿浓已经被乱刀给……”季文浩说着满眼哀伤地朝阿浓看去,“爹爹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可你是我嫡亲的女儿,我又怎么可能真的丢下你不管?阿浓,爹爹回去找过你啊……”

    陶氏也忍不住哽咽道:“没有找到大姑娘,这一路上侯爷都在自责愧悔,几乎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大姑娘,您不要怪侯爷,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没有用,不能保护两个孩子……”

    安王妃沉默片刻,又问:“既然此中有这么多内情,为何你们当日却半点儿都不曾说明?”

    “王妃那般伤心,我们实在是不忍多说其中细节叫您难过……”

    阿浓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冷冽沉寂,如同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这一招半真半假混淆视听用的真不错,眼下不管她说什么,旁人也都会以为是她心中有怨不肯原谅他们所致吧?然后季文浩只要再惺惺作态一番在人前表现出对她的愧疚,想来就会得到很多谅解了。毕竟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在他后来回去找过她的前提下,他的所作所为也算是情有可原。

    至于陶氏母女,她们都是闺阁里的弱女子,见到穷凶极恶的流寇,害怕慌张之下顾不得其他也说得过去,不会有人太过苛责她们……

    这可比一味狡辩,强词夺理有用多了——毕竟事情已经不容他们否认。

    而眼下……人无完人,孰能无过?何况那时情况危急,季文浩纵然有不对,却也能说一声迫不得已,显出自己的无奈。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这似乎能让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没有那么恶劣。

    可她还活着,不代表她所经受的危险与苦难就没有发生过,少女长睫微闪,忽然声音淡淡地问道:“侯爷知道我如果没有被人所救,而是落到了那些歹人手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吗?”

    作者有话要说:  wuli阿浓到安州之后就变成小富婆啦!比渣爹他们几个有钱多了!

    ☆、第36章

    第36章

    阿浓这话一出,安王妃顿时脸色一变,已稍有消退的怒意又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到那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流寇手中下场会怎么样?这还用说吗,怕是死都会死得不干净!

    章晟眼底也猛然一沉,温润的脸上透出几许冷意来,只是他刚要说话,便见阿浓又忽然转头问季妡:“那日除了我,你们还有人受伤吗?”

    季妡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说话,又见章晟专注的目光朝自己看来,顿时脸一热脱口而出道:“没有!”

    “既然没有……”阿浓眼中浮现几许嘲讽,“我不过只是脚受了点伤,侯爷一个成年男子,莫非竟背不动一个小姑娘?就算背不动,加上陶姨娘几个,难道抬也抬不动?”

    她知道自己就算说出陶姨娘那句“情况危及,带伤者前行,恐会拖累众人”,他们也定有法子辩解,干脆也就懒得说了。

    季文浩脸色微变,一时竟有些语塞,陶氏见状不对,忙擦着眼泪低声说道:“实在是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根本没有时间让咱们反应……”

    “好了别解释了。”季文浩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地看着阿浓,满眼都是愧疚,“不论如何,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我都确实是对不住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阿浓,不管你信不信,爹都真的很高兴你能平安回来!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要你能过得幸福开心,怎么样都好……”

    阿浓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冷淡而清冽。

    那样的眼神让季文浩莫名地有种心中阴暗统统无所遁形的感觉,他有些难堪,几乎忍不住要恼羞成怒,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勉强按捺住了。

    忠肃侯府的产业全都在京城与江北一带,此番京城突变,他们走得太急,根本没时间收拾,只匆匆拿上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便上路了,可遇到流寇急于逃命,大部分行李都没有来得及拿,眼下处境实在有些难堪。且如今天下大乱,就算银钱上的落魄只是一时,可若是没了权掌一方的安王府庇佑,他所谋之事根本无法展开……

    不行,不论如何都要先稳住阿浓,安王府对他客气看的全都是这丫头的面子,他绝对不能叫她真的恨上自己,因此坏了大事。

    “大姑娘再如何都是您的亲生女儿,便是对当日之事心中有怨,也必然不会真的就不认您这个父亲了,只要咱们一口咬死之后回去找过她,您再摆低姿态好好哄上一哄,时间久了她必然会原谅您的……”

    脑中又浮现陶氏说过的话,季文浩暗暗点头,勉力压下心头那种难堪焦躁的感觉,眼眶越发地红了起来:“你到底是我亲生的女儿,当日找不到你,爹真的差点崩溃,还好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过去爹爹对你多有疏忽,可以后不会了,以后再不会了,你放心,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他说的诚恳极了,阿浓想,如果不是那日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知道他心中只有陶氏母子,而陶氏绝对不会允许他回去找她,她说不定真的会相信他这番话。

    他到底是她的父亲啊。

    哪怕他们父女之间感情素来浅淡,她心中也是将他当成了可以依靠的至亲的。如果可以,谁愿意去怀疑,去厌恨自己的生父呢?

    可她观察了他那么久,看到的始终只是满满的虚伪的和不明缘由的急切,他的脸上,半点他口中一直重复说的“对她的愧疚”都没有。

    甚至,他对自己的回来是感到惊怒不安的。

    “阿浓?”她一直不说话,安王妃很是担心,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唤道。

    少女回神,压下心头那丝难言的酸疼,淡淡地说道:“侯爷这些话我实在不知当不当信,毕竟都是一面之词,无法证明是否属实。不过这也不要紧,横竖侯爷的生养之恩,我已拿命相还,也算是两清了。今后……”

    “阿浓,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这是在拿刀子剜爹的心啊!”季文浩顾不得颜面,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爹知道自己做错了对不住你,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我们,我们到底是亲生的父女啊……”

    陶氏和季妡也哭着扑了过去,阿浓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心中只有漠然,没有半点动容。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当然,她其实也没想拿他们怎么样,不过只是想告诉季文浩,她欠他的已经拿命还清,以后自己不会再视他为父罢了。

    至于其他的,他们喜欢演戏就演去吧,她并不在意。

    “表姨母,我有些累了,可否先回屋休息?”

    “你……”安王妃心疼地摸摸她的脸,点了一下头,“去吧,好孩子,别担心,以后有表姨母护着你,啊?”

    她其实也不怎么相信季文浩的话,但他到底是阿浓的生父,如今又摆出了这样任打任骂的姿态,她就是再气也没法拿他们怎么办,唯一能做的……

    安王妃余光扫过季文浩与陶氏几人身上的衣物,心中冷笑了两声。

    ***

    阿浓住进了安王府中一个名为芳华院的院落。这院子不是特别大,但环境优美,布置华贵,十分精致,是安王妃嫡长女芳华郡主未出阁之前的住所。

    芳华郡主如今年二十,三年前嫁给了安王麾下一个世家子弟出身的将领,如今随夫在安州不远的随州上任。这芳华院是她从前最喜欢的院子,安王夫妇十分疼爱她,遂一直将这芳华院保持从前的模样。

    安王妃安排阿浓住进芳华院,这就叫下头伺候的人心中明白她是极喜欢这位未来的儿媳妇的,因此阿浓一进屋,便有婢女端来了燕窝百合粥与各式各样的点心。

    “姑娘路途辛苦,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说话的是彩新,安王妃将她拨过来暂时伺候阿浓了。

    阿浓眼下没什么胃口,摇头拒绝了,只道自己想先洗澡。

    彩新便吩咐下人抬来了浴桶与热水。

    看着那华贵精致的红木雕花浴桶,阿浓有一瞬的恍惚,随后也不知怎么的便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拿出了那两只小木鸭放进浴桶。

    这样粗糙幼稚的东西……一旁的彩新有些诧异,暗道这未来世子妃莫非只是表面看着冷清高贵,私下其实是个孩子气的人?可,怎么看都不像啊……

    刚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飞快地将那两只浮在水面上的胖鸭子捞出来递给了她:“劳烦姐姐帮我把它们擦干收起来吧。”

    彩新回过神,赶忙照做,只是心中实在好奇,便忍不住道:“姑娘怎么又给捞起来了?可是觉得它们太旧了不喜欢?要不要奴婢去寻……”

    “不必,”热气升腾,烟雾弥漫着整个净室,少女眸子氤氲,双颊微红,声音却清清冷冷的,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慌乱,“你去吧。”

    彩新微愣,却到底不敢再多问,应了一声“是”便捧着两只小胖木鸭下去了。

    阿浓按下心头莫名的纷乱,半晌才整理好心情,抬腿迈进了浴桶。

    快洗完澡的时候,有婢女手捧精致的红木盒子鱼贯而入,送上华服与首饰。阿浓挑了一件湖蓝色缠枝百花裙与一套青玉翡翠梅花状的首饰,又在彩新的伺候下绞干头发,梳好发髻,这便往主院给安王妃道谢去了。

    安王妃一见她这模样顿时眼睛一亮,拉过了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我们阿浓长得好看,合该做这样美丽的打扮,快过来,叫表姨母好好看看!”

    “劳表姨母费心了……”阿浓微微一笑,只是话还未完,一早便去了军营的安王回来了。少女微顿,随即上前行礼道,“阿浓见过表姨父。”

    看着眼前这清贵美丽的少女,安王心中有些复杂,但面上并没表现出来,和蔼地与她说了几句话,这才转头对安王妃道:“我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都是老夫老妻了,安王妃一眼便看出了他神色有异,顿时笑意一顿,心头隐隐闪过了几许不安。刚要说什么,外头有人来报:徽香楼的秋掌柜来了,阿浓便顺势起身告辞道:“我先下去见见秋掌柜,稍后再来陪表姨母说话。”

    “诶,好,好孩子,你去吧。”安王妃笑着与她应了一声,又按照安王的吩咐遣走屋里所有伺候之人,这才有些着急地问自家丈夫,“王爷脸色何以这般凝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安王不想叫妻子伤心,可这事儿没法瞒她,沉默片刻,到底是叹了一口气道:“晟儿从蜀中回来之前,向定国公家的三姑娘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因为强迫症发作,写完之后删掉了大半章重写了quq

    ☆、第37章

    第37章

    秋掌柜名唤秋善,是个长相平凡,气质儒雅,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笑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中年男子,他瞧着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件低调简朴的蓝灰色袍子,拱手而立的模样像个脾气温和的教书先生。

    见阿浓进来,他飞快地站起身迎上前,神色略显激动地行了个礼:“秋善见过大姑娘!”

    “秋叔不必客气,快坐吧。”阿浓说完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许久未见,家中一切可都安好?”

    “劳姑娘记挂,一切都好。”秋善温和的脸上有难以抑制的欢喜之色,“倒是姑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就知道姑娘福泽深厚,必不会有事的!”

    秋善的母亲是阿浓母亲文氏的陪嫁嬷嬷,姓葛,是个十分忠心可靠之人。文氏病逝之后,她贴身照顾了阿浓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因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被家人接了回去,已于前年去世。秋善性子肖母,做事也素来可靠,因此文氏死前便将他派到了安州来做大管事,提前为女儿的将来铺路。

    阿浓算是秋善看着长大的,且秋善也每年都会进京与阿浓汇报安州这边的情况,因此两人的关系比寻常主仆要亲厚一些。眼下见秋善发红的眼底盛满了关心,阿浓心下微暖,方才因季文浩几人而生出的寒意不由消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