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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谁知见了面,她像个来旅行的小姑娘,眼里只有兴奋和好奇。

    只有一杯烈酒下肚,她眼里有点雾蒙蒙,明晃晃地看着他:“怎么不喝?”

    聂非池握着酒杯,轻轻晃了一下,贴唇灌进去半杯。

    他酒量不及她,这样已经算很够意思了,“慢慢喝。这还这么多烧烤。”

    江怀雅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

    吃着东西,她注意到茶几上一个摆件。

    是只黏土兔子,花花绿绿的像财神,丑得别具一格。

    她拿起来看,聂非池在一旁解释:“北京特产。”

    兔儿爷。

    高中那会儿,语文老师是个很有情怀的男老师,常给他们朗诵一些课外作品。有一次他讲老舍的《四世同堂》,里面就有一段是描写这个的——“脸蛋上没有胭脂,而只在小三瓣嘴上画了一条细线,红的,上了油;两个细长白耳朵上淡淡地描着点浅红;这样,小兔的脸上就带出一种英俊的样子,倒好像是兔儿中的黄天霸似的。”

    他不禁发笑,这说的不就是她吗?

    江怀雅的小名是她爸取的。也不知她爸怎么想的,明明把女儿当霸王养,偏要取个奶声奶气的小名叫兔子。直到这一段流传开来,她在高中班里的绰号就转化成了兔爷。他则比较隐晦,只是暗自把她的通讯录名字改成了长耳定光仙。

    江怀雅当然不知道这货的象征寓意,捧着兔儿爷玩具,乐呵呵说:“这东西能搁我那间不?这特么,丑得镇宅啊。”

    说完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僭越了。

    也怪他。只要对方是聂非池,她就很容易回到小时候的相处模式,一高兴就忘形。

    但六年横亘在中间,许多事都不同了。

    江怀雅收敛神情,小心警惕看着他:“谢阿姨临时把我这么一大活人空投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吧?”

    聂非池静静瞧了她几秒,嘴角嘲弄,“违心的客套话就别说了。”

    他起身,解开衬衣的袖口,摘去手表,往浴室走:“吃完就回去睡。明天帮你收拾。”

    ☆、第02章

    江怀雅还真就很给面子地睡着了。

    也许因为睡在聂非池家里,梦里许多事都与他有关。

    那些零碎的影像大多停留在中学时代。

    他们高中校服不论男女都是一件白衬衫,男生好动,爱敞着穿,露出里面的各色短袖。聂非池不一样,他总是穿得很随意,但扣子会工工整整扣好,只开最上面两颗,勾起人的窥探欲。

    曾经赵侃侃一度热爱跟她打赌,聂非池衬衣里面有没有穿衣服。趁着星期一晨会,她俩躲在二楼走廊,从各个角度偷看他的领口,想透过阳光窥见内搭的颜色。

    结论是,没穿。

    梦里的阳光那样刺眼,又有透过薄薄一层衬衣的朦胧,照彻她的梦境。

    江怀雅醒来的时候,视网膜一时模糊,好像真被十六岁那年的阳光晒了一夜。

    她晕乎乎地心想,以她当年跟他熟的程度,居然还干过这种蠢事,可以说是脑子有病了。

    不过,那时候他人气多高,哪像现在,公寓里冷冷清清的,冰箱里连块肉都没有。

    这是她打开冷藏室,面朝空荡荡的冰箱,得出的感受。

    此时是上午十点,北京的秋阳正好。

    江怀雅双手捧着一罐苏打在落地窗前眯起眼。

    如果不是来北京的理由太糟,这段生活其实颇令人期待。

    聂非池早就走了,连带收拾了她昨晚惦记着要扔却莫名遗忘的狼藉残骸。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她昨晚在沙发上睡着,醒来还在原地,区别是聂非池往她身上扔了条毯子。大约怕她刚来就感冒进医院,谢阿姨会亲自来北京找他算账。

    至于爱心早餐,肯定也是没有的。

    她这个脱离祖国多年的人没绑定网络支付平台,打开钱包几乎找不到人民币。她正打算查附近的银行在哪,瞄了一眼茶几,她的手机上压了一只兔子。

    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向她宣示,这玩意儿是她的了。

    江怀雅好笑地搬开兔儿爷玩具,听见一声很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昨晚她就发现了,这只小家伙体积不大,体重死沉。当时还以为它是实心的,没多留意。眼下放手上摇一摇,再往它脖子上一瞅,江怀雅震惊了。

    这只兔子其实是个储蓄罐。

    她揭开底座,倒出来一桌子钢镚,数一数足足有一百多块钱。

    所以她昨晚其实是在……变相问聂非池要钱?

    嚯……

    江怀雅决定拿这钱去小区便利店买份关东煮冷静一下。

    谢阿姨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无非是问她睡得好不好,住得习不习惯,以及她非池哥有没有怠慢她。

    江怀雅瞄了一眼正在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数钢镚的收银员,微笑:“没有啊,他……挺贴心的。”

    谢阿姨显然对她儿子非常了解,狐疑道:“真的?”

    身为一个北方城市的收银员,她也许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钢镚。

    “真的。”江怀雅面朝快要把她扫地出门的便利店小姑娘,用力点头。

    电话里谢阿姨还在关切她的生活和即将到来的新工作,“母女”两个聊了一路,话题从嘘寒问暖转移到谢阿姨即将开的展览,邀请她到时候去看。江怀雅惊喜道:“在北京开吗?好呀,到时候一定去!”

    跨入住宅楼,面前是电梯口和消防通道。她考虑一秒,选择楼梯。

    谢阿姨在电话里又和她聊了聊江潮的近况,顺便和她一起数落了通她家那对蜜月度了二十来年的父母。最后谢阿姨温柔地打住:“好了,我们小兔子在那边有事要忙,阿姨不多打扰你。”

    江怀雅一节一节慢慢往上走:“哪有,我这两天很闲。聂非池闷死了,都没人陪我聊天。”

    “嗳,我也觉得他有点儿太闷了,不像是我亲生的。那时候我还跟你妈说呢,就想养个女儿。谁知道最后被她养去了。”谢阿姨叹完气,笑呵呵地说,“小兔子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嘻嘻哈哈挂了电话。

    江怀雅一个人在楼梯间里百无聊赖地走,脑海里回旋谢阿姨的话,觉得真有道理。

    他妈妈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外婆退休前是音乐学院的教授,虽然父系经商,但也算是有大半家子文艺工作者了。但聂非池完全没受到熏陶,从小数理化常居榜首,然而美术课作业统统扔给她做。每次月考第一总会被一个女生抢走,因为他作文常年低分。

    想着这些聂非池的黑历史,连走十一层楼梯的酸痛都不值一提了。

    幸好她不是缺乏运动的女生,十一层楼爬下来虽然喘得厉害,但随之而来的是运动过后的畅快。

    她笑着抬起头——

    一眼看见了聂非池。

    刚在心里编排完人家,结果迎面撞上正主。江怀雅真有点心虚。

    他的视线掠过她怀里抱着的百利甜酒,又上移到她覆有薄汗的额头,最后清淡的一声:“怎么不坐电梯?”

    “刚陪你妈打电话呢。怕电梯里没信号。”江怀雅累得往门上靠,递给他酒瓶,“你们小区的便利店挺齐全呀,还能买到百利甜。冰一冰,晚上就能喝了。”

    她换着拖鞋,突然想起来:“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怎么回来了?”

    聂非池淡淡一瞥,说:“看一下你。”

    “……”

    江怀雅心里好像有细若蚊足的桑虫在蚕食一片树叶,半天语塞,正好瞥见桌上被她拆碎的储蓄罐,“对了,我把你家兔儿爷掏空了。正好能买一瓶酒。”

    他把酒放进冰箱:“没吃东西?”

    “吃了。”

    昨天是烤鱿鱼,今天是关东煮,她想想自己来这一趟还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提议道:“中午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有意思的餐厅,就在这附近。肯不肯赏脸?我请客。”

    聂非池倚着冰箱,眼眸里没有她的影子,好似在考虑。

    他的神情总是漠然,考虑的时候眼眸定在一个无意义的方向,然后似有皑皑霜雪覆上清池。江怀雅试图从水波里捕捉一尾红鲤,但总无功而返。

    最后他将结果通知她。

    “今天不方便。”

    他从抽屉里找了一叠白纸,低头在上面写些什么。

    江怀雅由此再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那些“感谢你收留我”之类的场面话也说不出口。

    这人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她自我嘲解地撇撇嘴,余光里看见一张纸递到面前。

    “小区对面就有中国银行。”

    她的卡是中行的。

    “纸上是我的手机号,下面是单位座机。”

    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手机好像拒绝陌生人来电,昨晚一直联系不上你,兜了好几圈。”

    结束了。

    聂非池起身,走的时候无意识地摸了下她的头发,温声说:“别生气。”

    里面可以生气的事太多了,但他一并安慰了,相当高效省时。

    “那你走吧,下次再约。”

    江怀雅站在原地,明明是被悉心叮嘱了一番,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分不清在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里,是关心居多,还是冷淡居多。

    无端令人想起往事。

    昨夜的梦里,有一段是她跟她弟打架。理由很无厘头,是因为江潮抱回来一只小狗。软趴趴的一只小金毛,毛很短,眯眯眼,长得很丑。她中肯地说完这个评价,江潮跳起来跟她打了一架,把她半边脸颊都扇肿了。

    那次她的脸是聂非池帮忙敷的。

    他买了根最简单的盐水冰棍,没拆包装纸,让她贴脸上。盛夏的树荫下,光影斑驳,他挑着半边嘴角,想笑又没笑:“至于吗,为了条狗也能打起来?”

    “你不懂,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事!”

    “……”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冰棍的镇静效果产生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