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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呸!”小春恨不得跳脚,“你把什么灌我血里了?你几次三番把我的命当游戏玩儿!真想不通老天为什么给你们这样一群畜生如此美满的人生,我何辜,禾晏何辜……”

    台阶上的男人却是更幽远地看着她,好似,透过她看见了许许多多的过往……

    “不美满,哪里美满,

    小春,你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我这双眼,曾经为向前都熬瞎了,

    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大脑,那样灵活,一点就通……关键是,认真起来的向前也吃得了苦,不像其他孩子,自恃天才刚愎自用,他听得进你的建议,再来举一反三,往往取得的成果更快更高效……你说,这样的苗子,为了他成才,我牺牲一点算什么呢,那时候我右眼几乎看不见了,还是没日没夜钻进书海里为他查找资料、备份数据,有时候盯着屏幕数十个小时……

    小春,真的就差最后一点进程了,就差那么一点,向前就能在军史里书写下他独一无二的一笔!却……

    那天他赶回了家,就再也不愿回基地了,怎么劝都不愿意回来了,他说,经过这次你生病他感到后怕,原来他一旦迷进一个东西里就会忘乎所以,把你都丢在了一边。我吼他,难道他迷你不是迷?迷得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我永远记得他这句不争气的话:他觉得迷恋小春是最值的就够了……”

    老冯轻轻摇头,似有摇不完的哀愁,

    “程序关闭那天,我眼彻底瞎了。那时候我就想,不是我眼瞎了,是心瞎了,那么地看重一个孩子……”

    “他还给你了,不用再惋惜了,你的眼角膜是他捐献的,你的恩情,他还了。”

    那头,

    突然插入的一声……

    无疑,种种的情情怨怨至此,也该见天剖白了。

    ☆、87

    禾晏低头看着手机,手指摩挲了两下,抬起头来,“您还是帮我给向行打个电话问问吧,小春手机一直关机。”

    程霜立即点头起了身。却是看着他会儿真不知该怎么劝。男人拇指一直摩挲着手机,低着头,看得出,这也是个长情的,也很艰难吧,活人尚且争得辛苦,死人。可怎么办……叹口气,程霜去打电话了。

    回来时。男人还坐在那里低头无言看着手机,

    “别着急,”程霜见他抬起头来的神色似有恍惚,不过立即也稳定下来,真是个极优秀的孩子。“他带小春去向前的坟上了,没出大事,他叫我转告你冯玄龄也在,还有,向前当年捐献的眼角膜就是给冯玄龄,所以,叫你也别担心冯玄龄会对小春不利。”

    禾晏早已慢慢起了身,一时人更似怔在那里……许久,点点头,“谢谢。”

    江享开车,看一眼身旁的禾晏,他始终看着车窗外。他的面目在外头飞驰而过的华灯映照下忽明忽昧,确不知此时在想什么。

    只是快到八王山时,他示意他停了下,“现在这个点,能帮我买一只骨灰盅么,”

    江享心一惊,不过也没多话。点点头,“可以。”

    上山前,一只纯白的骨灰盅抱在禾晏怀里,车盘山而上,到了程霜告知的位置。

    坟头修的并不显华贵,只是位置独特,迎风的山头,孤孑而立,面向的,是她所在的南方……

    此时,

    小春跪在那里,

    呆呆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冯玄龄站在后面不近的位置。人也好像抽去了魂魄似的……

    只是,向行一人拿着铁锹……似乎正在撬坟!

    禾晏没有下车,

    她呆望着照片,

    他呆望着她,

    也许之前还有些与她的记忆模糊着,

    此一刻,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不甚清晰的,也全清晰了。

    他们一起去过好多地方哦,

    十年里,他带着别扭的她上过山,下过海,冲过天,入过地,

    禾晏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

    只想,处处都留下他们的痕迹呐……哪天,她不在了,或者,自己不在了,起码天地为证,山海为眼,见过他们在一起过……

    而此时,

    她的目光里,

    只有那张照片,

    只有她的双十,

    她的向前……

    禾晏心苦着想:就在今晚了,就看看,十年的爱恨交织能抵住初恋的刻骨铭心么……

    向行果然是在撬坟,

    一抔抔土翻在了墓碑后,一阵风吹过去,凄凄洒洒,悲凉,无依,

    他卷起衣袖,从土里搬起了一只铁箱,

    显然小春一见,就受不住了,她抬起右手死死地咬住。她想忍,是的,禾晏最了解她,今天的小春算勇敢的,再呆再懵,她一直撑着,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悲大恸,这和十年前梅里亚去世时她的“呆懵”是有区别的……可,或许她自己都无法控制,那泪,那咬着手背的力度……禾晏手掌托着骨灰盅,渐渐握紧,他怕小春会把她自己手背的肉咬掉,可他不能下去阻止,这是她的癌,她得自己去剥开,自己去体会,自己去体会……

    向行撬开了铁箱,

    他看向小春,“没想过会有打开的一天,”

    小春咬着手背点点头,

    一声沉闷的“砰”,铁箱盖轻弹起一点又合拢,

    向行慢慢推开盖子,

    小春看一眼里面,终是泪水决堤,果然,手背见血了……

    向行不做声,从里面捧出来一只,依稀看得出来还是一只饼干盒……往她怀里递过去,“因为要防腐,这只盒子也还是加工过。他交代过,一定要用这只饼干盒,你总是把最喜欢的东西放在这只盒子里,放在他的床下……”

    “向前啊!”后面的冯玄龄一声喊,跪了下去!

    人呐,当你发现到头来,全是错,全是错……你辜负了一颗纯正的心,你辜负了那最深刻的惺惺相惜,你辜负了他对他自己人生最珍视的“值”……

    盒子里是一颗心,

    一颗用防腐剂包裹了十年的心,

    当年,他把什么都捐了,

    唯独一颗心坚决要留在这只普通的饼干盒里,

    这只饼干盒里,装过她爱吃的饼干,装过她爱戴的发卡,装过她收集的心爱的小卡片,装过一切她舍不得丢舍不得弃的东西,

    向前记住了她和他的第一面,那个医生所说,“与其养着养着看它离世,不如断在最美好的时刻。”

    他不想自己是躲躲,

    他不想看见小春那日窝在她妈妈怀里的眼神,再如此这般地看向自己,那样伤心欲绝,却又不得不放弃……

    小春捧着盒子,头低着看着那颗心,已经没有了血淋淋,它硬成一团,褶皱成一团,老成一团,小春终是发出撕裂的悲鸣,“向前,你瞒得我好苦啊!”

    一个苦字,

    多少情殇,

    “是爱,是癌,是如来,小春和向前,这辈子,怎么办呐!”

    “大不了一死一活,天人永隔,各自安好。”

    没有人真正从嘴里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此生的最后一眼,他告诉她的,

    一死一活,

    一人捧着一颗心,

    一个坟头,

    一个撕裂的悲鸣,

    一个说,小春,你哭个什么,你一哭就是折我的寿,我抱着你走好不好,咱们说好,一旦我迈开腿走,走出一段之后,就什么都不想了,不想种种苦,不想种种乐,只是走……

    一个抱着他的心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走,走……什么都不想了,不想种种苦,不想种种乐,只是走……

    “小春!!”

    是谁在喊她,

    小春双手捧着还是迎着风走,

    “小春!你不要我了吗,

    你不要你老公了吗,

    他整整陪了你十一年整四十五天,

    小春,你记得他的生日吗,他是六月九日,

    你记得他带你走过多少个地方吗,九百六十二个站台,一百二十一个航站楼,

    你记得他十一年里为你写下多少本日记吗,五十三本,

    你记得他最喜欢喝什么酒,你最爱的绍兴红,

    你记得他最爱什么颜色,你永远改不掉的红与绿,

    小春!

    十一年了,

    十一年终究还是抵不住你与他的短短两年吗!

    小春,

    你个执著的小傻子,

    如果非要一死才能叫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