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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秦氏把嘴里的血狠狠吐在魏正信的脸上,愤然道:“你若是后悔娶了我,现在休我也不晚!”

    魏正信猛地踢了秦氏的肚子一脚:“你做了这档事,还妄想继续做魏家的奶奶?”

    秦氏疼得背过气去,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我为你生了相学和相玉!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做这么多事,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我让你为我去杀人了?我让了吗!”魏正信眸色微寒,又狠踢了几脚,才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喘起粗气来。

    秦氏躺在桌旁,浑身都是血,鬓发早已散乱,与那街上的乞丐婆子也并无什么差异。

    *

    楚氏和魏正谊守在前,戚寒水和顾长亭也在屋里,一时又有丫鬟端了刚煎的汤药来,只是相思如今昏沉,根本咽不下去,顾长亭只得拿了勺子一点一点灌进去。

    戚寒水见自己的爱徒不知躲避,一手夺过那勺子,将顾长亭推开,道:“你没发过痘,到外面去等着。”

    一向十分顺从的顾长亭却没出去,依旧站在前看着。相思眼下的情形的确很不好,痘若是能开出花来,便没有大碍,相思这痘如今只能看见一个小点,内毒发不出,呼吸也急促,要是这药再没有效果,今晚只怕也撑不过去。

    得痘才好的相兰如今也在里坐着,心中虽然焦急,却更没办法。

    “如何了?”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魏老太爷进了屋里,一听他这样问,楚氏的泪珠子便穿线一般掉下来:“相思烧糊涂了,痘却还是不开花。”

    魏老太爷看向戚寒水,连声问:“戚先生,这可怎么办?如论如何也要救救相思!”

    戚寒水神色尚沉稳,道:“这帖药服下再看看,若还是不成,还有一帖虎狼之药可以一试。”

    这虎狼之药自然对身体有很大的损伤,但若到了情急处,也只能自伤三分,伤敌七分了。

    到了半夜,相思说起胡话来,这下戚寒水也没了辙,让人去把早准备好的药端来,顾长亭却拦在相思前面:“师傅,若是这药再不管用,要怎么办。”

    戚寒水看着上情形大不好的相思,眼中也满是忧色:“若是阁主在此,或转机甚大,只是此时阁主远在颍州,只怕来不及……”

    戚寒水的话说到一半,忽然从门口闪进一个风一般的墨色人影,这人不发一语,径直奔着相思去了,等人站住,众人才看清原是个清俊如竹的男人。

    戚寒水惊讶地张着嘴:“阁……阁主!”

    那墨衫中年对他点点头,也不看左右众人,吩咐道:“去寻三年艾,煎一记白蟾青龙汤来。”

    戚寒水也不多言,与魏正谊快步出屋去寻药煎药。温元芜吩咐之后,便将相思衣袖挽起,见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疹子,极是可怖,于是转头对顾长亭道:“你去端一盆清水来。”

    顾长亭闻言小跑着出门,不多时端了一个大铜盆进来,温元芜在盆里湿了帕子,擦了擦相思的手臂,后又从袖中取出银针,在几个臂上穴道施针,许是有些酸疼,相思皱眉嘟囔了几句。

    相思病了这几日,人消瘦了许多,此刻那瘦弱的手臂上又扎了许多银针,楚氏看了便又止不住哭起来。

    “难受……”相思挣扎了一下,嘟囔道。

    “再忍一下。”温元芜轻声道,手上却不停,那一根根针寸寸深|入,相思挣扎得越发厉害。

    顾长亭和相兰见此,忙一左一右按住她,相思挣又挣不开,手臂上的痛楚又无处发泄,一时间竟急哭了:“呜呜呜……欺负人……你们欺负人……”

    她眼睛紧闭着,泪水汗水落在枕头上,浸出一片片痕迹。

    他们几个少年本是一起长大的,从陌路同窗,到知心挚友,许多年,许多的日夜,许多的趣事,许多的情谊。如今看着相思受苦,生死难料,相兰也难受得抹眼泪。

    顾长亭素来比同龄人要懂事,要通透,但他一直看不透相思。相思时常在微笑,虽然有时眼中并无笑意。相思总是思虑周全,虽然从来不肯让别人发觉她的玲珑心思。相思呢,总是死死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们几人从没见她哭过。

    从六岁到十岁,相思是没哭过的,但一个孩子不哭还是孩子吗?

    此时,她哭了,孩子一般。

    顾长亭一手按住相思的手臂,另一只颤抖的手想拂去相思额前的乱发,哪知相思疼得狠了,竟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相思松口!那是顾长亭啊!”相兰惊呼,想要去扳相思的嘴。

    哪知相思听了这话竟不闹了,眼皮微微颤抖,一双蕴着水光的眼缓缓张开,终于看清眼前的少年,她松了嘴,干涩的唇动了动,扯出一个同样干涩的笑:“是大外甥啊……”

    顾长亭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腕,没破皮,只有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牙印,而从来不哭的相思又笑了。

    温元芜见相思竟忽然清醒过来,虽知有施针的效用,但也心中暗叹这魏家少爷不过十岁年纪,竟有如此坚定的意志,也是可叹非常。

    人既醒了,事情就好办许多,温元芜收了针,这才向魏老太爷一礼:“温某来迟了。”

    魏老太爷早已被惊得一头汗,忙扶起温元芜:“亏得你来了!亏得你来了!”

    温元芜本准备等颍州府的痘瘟消退后,再来魏家谢那存药之情,谁知前日收到戚寒水的急信,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云州府来,好在来得及时,若是晚一刻,大罗神仙也只能瞪眼看着相思驾鹤西归。

    温元芜沉了心静了气,端坐前给相思号脉。他的手指修长如竹,落在相思细小的手腕上,像是捉着一节细藕。相思的脉急促却无力,初探时觉得脉象与现下情状十分契合,但是再细探,温元芜便觉出异常来。他又去探相思的另一只手腕,更觉异常。

    男左女右,男阳女阴,相思的脉,不对啊。

    温元芜不动声色抬头打量相思,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至于戚寒水先前把脉为何没有察觉,一来是因为戚寒水从未怀疑相思是女儿身,二来这脉象千变万化,虚虚实实,便是行医数十年的老郎中,也有把病弱男子当成妇人的丢人事,所以戚寒水一时不察也实属正常。

    虽温元芜已知相思是个女儿身,面上却并无丝毫表现,轻声问道:“你肝气郁结得厉害,这么小的年纪,心事怎么这般重。”

    相思犹自有些昏沉,嘟囔了一句:“水土不服。”

    这句说得含糊,温元芜也不在意,这时魏正谊已煎好白蟾青龙汤来,楚氏拿了勺子想喂相思,哪知相思竟生猛地端起那大碗,一仰脖儿,如牛饮水一般全数倒进肚儿里。

    虽然常言道,良药苦口,但这药苦得过了头,相思的脸皱成了一团,在那星星点点的红疹点缀下,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阁主,只寻到了这点三年艾,再多现下也找不到了。”戚寒水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见相思醒了,心中大安。

    “这些便够了。”温元芜接过那布包,又对众人拱手一礼:“我要给魏少爷熏艾,只魏夫人留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