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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老了怕什么,那也是位苍老的美人儿。

    盛译嘉那家伙,是无福消受,哼哼。

    ☆、第二章

    【少女永远也不明白,苍老是什么。

    她以为,老了也不过就是平添了一些皱纹,优雅的人,皱纹只会让她们更睿智。那些老掉牙的人,定是年轻时不够爱护自己,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样想着,少女便又将护肤的一切事物往脸上抹,并一再告诫自己,现在就一定要美得不要不要的,而且一定要早睡早起,争取老了也要做个美人儿。】

    事实证明,美丽的老太太和可爱的小天使,运气并不一定会好。

    闻沅刚刚准备出门,约好的出租车司机便来电了。

    “廖小姐,不好意思,这边堵车,估计八点二十分没有办法按时到您那,避免耽误您的时间,您要不要取消订单,重新叫辆车?”

    “会晚多久?我看一下时间可不可以等等你。”闻沅道,顺便看了一下时间,刚刚过八点,时间算是充裕。

    大概没想到对方是个苍老的阿嫲,司机在那边愣了一会,才忙忙道歉,“这边堵得实在厉害,从我这儿过去您那,最快要十五分钟,但我估计要塞上半个钟。”

    闻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信心,直言道:“我是个八十几岁的老人家,带着孙女,走路叫车都不方便,不知能不能请你联系一下其他的出租车过来接我们?”

    司机看了看当时接单的条子,廖小姐的确备注了是要接送老人和小孩,歉意更深,连忙答应:“啊,好的,我试试看。”

    闻沅并没有挂掉电话,司机在那边的对讲机呼叫了半天,声音很混乱,闻沅仔细竖着耳朵,但也只是听了个大概,问题是堵车的地方是通向这儿的必经之路,附近的出租车要过来,至少也要半个小时。

    还好我没有真的老得耳鸣。闻沅突然想了这么一句。

    “抱歉,廖小姐......女士,目前出租车过不去您那,我这边只联系到谷也街的一位先生,他也要到浪仔那边去。从谷也那边绕到浪仔就不堵,时间的话,倒是差不多,都是十分钟就可以到。”

    闻沅又看钟,八点零五分,从家里出发到谷也街,走小巷的话倒也不远,只要走上八百米左右。

    这是最省时的办法了。

    “谢谢你了,麻烦请跟那位先生讲,就在谷也街的路口等我们,我们走过去需要一些时间,我的腿脚不够利索。”

    司机先生闻言连连道歉,闻沅挂掉了电话,叫上了阿妞,“阿妞,我们走吧。”

    阿妞背上书包,过来扶着闻沅,“车现在就到了吗?”

    “塞车了,车过不来。我们得到谷也街口去,有位好心的先生在那等我们。”

    “谷也街?”阿妞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托着腮思考,“离这里好远的,阿奶,你走不动的话,我背不动你耶。”

    “你说的那是走大道,奶奶走过一条小路,也就八百米,快得很。”闻沅解释了一番,又沉下脸来假装生气,“而且我哪有那么没用,阿妞这就嫌弃奶奶了啊?”

    阿妞过来拉她的手,“阿奶别生气,阿奶最厉害了。阿妞一点一点都不嫌弃的。”

    闻沅哈哈笑,伸手去摸她的头,两个人慢慢走下楼去。廖清当时为了照顾她,原本是想租个有电梯的小区,但租金却要贵上一倍。两人找到现在的住处,也算是阴差阳错。这房子以前的房东貌似是改造过,不知为何,两个单间的门口挨得极近,出入很不方便,虽说房子通风光线尚可,但鲜少有人问津,自然租金也就一降再降。

    结果正好叫她们两撞见了,楼层也不算高,三楼,虽说她老胳膊老腿的,但平时极少出门,倒也不麻烦。廖清还在犹豫,闻沅就已经拍板,“就这儿,我住右边,你住左边。”

    左边出入要更加方便。

    闻沅控制着自己,下楼比上楼更加考验腿脚,她只走了两步,就感觉身体老往前倾,不受控制。闻沅生怕自己把阿妞拽倒了,便道,“阿妞,你背着书包到楼下帮阿奶先开门,等奶奶下去好不好?”

    阿妞应了,松开她的手,跑下去了。

    “阿奶,你要快点喔。”

    闻沅双手抓着扶梯,交替变换,终于抖着腿又下了几层。楼下的铁门吱吱地打开了,阿妞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闻沅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诱拐事件,心中着急,偏偏又腿软,只好连忙高声喊道,“阿妞,是有客人来吗?”

    阿妞没有回答她,反而听到一串的脚步声哒哒地跑开了。

    “阿妞?阿妞?”闻沅心下大惊,连连叫了几声,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了,提了口气,慌乱间又下了几层台阶。

    闻沅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手脚都抖得厉害,怎么也抓不住扶梯。

    她整个人都在往下倒。

    “估计这次廖清得哭惨了。”闻沅只来得及闪过这样的念头。

    然而,她没有落地。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接住了她。

    “抱歉,女士,我刚才是请那位小姑娘去帮了我个忙。”来人的声音很温和,却异常熟悉。

    闻沅猛地一僵,连忙低着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说一句话,走一步路。

    “您是住在三楼的廖女士吧?我是顺路过来接你们的司机,车过不来,听说您腿脚不方便,便冒昧上门来了。”

    “我......”闻沅一开口,就突然镇静了下来。

    这么苍老的声音,这么沧桑的面容,谁可以认得出来是当年的闻沅?

    “这位先生,谢谢你来帮忙,年纪大了,行动就是不方便。”闻沅摆出最为慈祥亲切的一面,并带着羞赧的微笑,“我的腿脚实在用不上力,可能需要你出大力气了。”

    来人气质温润,五官俊朗,微微一颌首,道,“不好意思,冒犯了。”他伸出双手,扶住了闻沅的双臂,将她半托住,让她能够借助他的力量自己往下走。他的身体尽量远离闻沅,像是最礼貌的绅士,给予了眼前年老的女士最大的尊重。

    “谢谢。”闻沅道谢,然后提起一口气,在他的助力下,稳稳当当下了楼。

    一下楼,便看到阿妞撑着一把小红伞向她跑过来,后面跟着的貌似是街口杂货店的老板,他手里推着辆车,还带着两把黑伞。

    小雨淅淅,飘在空中,闻沅突然心生感慨,果然是盛译嘉啊。

    “阿奶!”阿妞脆生生道,“我给你借了轮椅和伞!”

    闻沅想起刚才的担忧,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严肃道,“以后要去做什么,要跟阿奶商量,万一被人拐跑了,以后可见不到你妈跟阿奶,只能被扔到山上当丑媳妇!”

    这话似乎对刚刚帮过忙的司机先生有些不礼貌,闻沅嘴角弯了弯,干脆假装无心之意,决心当个见识短浅并且粗鲁无礼的老太婆。

    阿妞嘟嘟嘴,有些不高兴,但见闻沅严肃,也只得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闻沅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静静听身旁两人的对话。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还要送过来。”

    “这有什么,大家都是邻居,帮个忙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杂货店老板笑呵呵的,“盛先生下次来我们家做客啊,老家那边寄过来新酿的米酒,香得很。”

    盛译嘉也温和地笑,“好的。有机会一定去。”

    喝什么米酒!是看上人家杂货店老板在家的漂亮小女儿了吧。闻沅在心里白了杂货店老板一眼,但嘴上却向人家道谢,“谢谢了啊,我这把老骨头,老是麻烦你们。”

    杂货店老板对深居简出的闻沅并不熟悉,只依稀有个印象,这是个多病体弱的老太太,豪爽道,“没事嘛,大家都是邻居。店里没人看着,我这就回了啊。”

    盛译嘉再次道谢,“谢谢了,我们也要走了。”

    闻沅这才想起阿妞还有合唱会的事,“哎呀,现在几点了啊?”

    “八点二十三分。时间还来得及。”盛译嘉道,一手撑着伞,一手推过轮椅走了过来,“您请坐。”

    闻沅伸手过去扶着轮椅的把手,然后小心翼翼坐了上去。

    盛译嘉却是愣在了原地。

    刚才楼道里光线不足,他不曾仔细打量老太太,现在才发现,眼前的人,长得极像他的小姑娘,同样的红裙,同样的轮廓,同样的神态,假如没有了那些皱纹,假如没有了松弛的皮肤,假如.......

    “先生?”闻沅唤了一声。

    假如也不是这样苍老的声音。

    “嗯。您坐好了。”盛译嘉回过神来,推动轮椅,并细心叮嘱阿妞,“阿妞跟在叔叔后面,要小心车。”

    阿妞应了一声,撑着小红伞走到闻沅的身边,踮起脚尖,用伞遮住闻沅,冲着盛译嘉甜甜地笑,“叔叔,知道了!”

    “走路小心,雨淋不到奶奶。”

    的确,盛译嘉撑的黑伞很大,并且往闻沅的方向倾斜,闻沅坐在平稳的轮椅上,透过细密的雨帘,看着路边的街景,思绪杂乱。

    “先生姓盛?”她开口问道,那苍白而嘶哑的声音简直跟落在伞上的雨声一样让人烦躁不安。

    一手撑伞一手推轮椅着实有些不易,好在道路平顺,轮椅上的老人家体重也轻,盛译嘉还有余力来聊天,“一直忘记向您介绍了。我叫盛译嘉,刚刚搬到谷也街。”

    “刚刚搬过来啊。”闻沅笑,如同寒暄的长辈一样,“这么帅气的小伙,应该结婚了吧,也是去浪仔墟那里看孩子表演?”

    “结婚了。”盛译嘉的声音在雨声中温柔又绻缱,“我的妻子很调皮,所以还没有孩子。”

    “嗯?”

    轮椅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咯吱”的声音,闻沅似乎听到自己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的跳动声。

    盛译嘉却转开了话题,“我是外国语附中的老师,今天要过去合唱会那边当评委。”

    “叔叔是评委!”阿妞突然大叫起来,“那要给我们一朵大红花。”

    “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啊。”盛译嘉笑道。

    “嗯!老师们都说我们唱歌就像小天使呢!”阿妞大言不惭,“怎么可能会没有大红花!”

    “阿妞确实是小天使。”盛译嘉笑着附和。

    闻沅也微微笑着,她什么也不说,轮椅被推着路过一排公告栏,上面贴的各种小广告被雨淋湿了,有的已然字迹模糊不清。

    但她清楚地看到盛译嘉那一手好字,瘦劲清峻、朴茂工稳。

    【我的妻子闻沅,于2013年7月13日与我走散。她喜欢穿红色的裙子,明眸皓齿,张扬恣意,一眼就让人难忘。】

    上面还有一张少女的闻沅穿着红裙大笑的照片。

    明眸皓齿,张扬恣意啊。

    确确实实是个美丽又调皮的姑娘啊。

    雨越来越大,盛译嘉推着白发苍苍的她,与那排公告栏上的红衣少女擦肩而过。

    今天恰恰是2016年7月13日,距离2013年7月13日,三年。

    距离他们相遇的2008年7月13日,八年。

    车轮在水面上滑过,水花轻溅。

    闻沅低头看自己的影子,红衣耀眼,银发依然一丝不苟地扣着,眉眼松弛,皮肤大团大团的褶皱,看起来像是要融合的雪人。

    她突然恶作剧一般笑了起来。

    苍老的声音刺啦地穿过细微的雨声,带着长辈特有的调侃,“哎呀,这么好的小伙子,我要是晚生六十年,可是追着你一路跑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