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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谢老夫人哼哼了一阵,不情不愿的道:“那就一块儿罚吧。”

    罗氏那里接了眼神,便站起身来,“玥儿这回犯错,也是我教导不力,我愿分担一半。”

    这袒护得太过明显,谢珺便又道:“既然夫人这样说,璇璇也是夫人教导着的,总归一碗水要端平吧?我这个做长姐的没能看好她们,自该担责,既然大家都有错,她俩的处罚谁也别分担,请老夫人再责罚我吧。”

    谢珺极少跟长辈这样针锋相对,这回既然做了就做个彻底,于是走到正中间,也不拿蒲团垫着,竟自双膝一曲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看着老夫人。

    这一跪,谢老夫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第004章

    谢老夫人因为当年陶氏的事情,对陶氏的三个孩子素来有成见。况她上了年纪后被媳妇们捧得头脑发晕,向来行事不公,为此没少受国公爷的唠叨,这点老夫人是有切肤之痛的。

    她看着笔直跪在跟前的谢珺,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念珠。

    谢珺这孩子行事端正大方,平常对长辈都很恭敬,谢老太爷也常会叫她过去说说话。今日她做到这个地步,回头必会禀到国公爷那里去,将前因后果一说,那不又是麻烦?

    谢老夫人犹豫了半天,看了罗氏一眼,到底是叹了口气,“既然珺儿这样说了,算来也是各自都有错,那就不抄了,每人念上几遍记在心里,算是教训。往后可要牢记着姐妹和睦,不可丢了脸面!”见谢珺犹有不服,又道:“玥儿往后也不可再惹事了!”

    这是老夫人目下能让步的最大限度了,谢珺愿意踩这台阶,谢璇也勉强踩着下了。

    她倒是希望老夫人能一碗水端平,惩一惩谢玥这个无法无天的,但那个可能吗?以罗氏讨好老夫人的功夫和老夫人对她的成见,怕是比登天还难!

    回棠梨院的路上,谢珺跟谢璇走在一处,谢珺对着妹妹直叹气,“怎么吃了个亏,忽然就想开了?你不愿意受气,我也觉得是好事,只是往后该婉转点,免得吃亏。这府里还有我,等将来去了靖宁侯府,难道也要这般?”

    谢璇爽快的答应着,提起靖宁侯府,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

    她这辈子是铁了心要退掉跟韩玠婚事的,半点都不想耽搁。

    掰着指头算算日子,过个十来天,就该是罗氏诓她去道观静修、继而将她远远赶出谢府的日子了。上辈子谢璇吃亏,一方面是为了乖巧委曲求全将自己逼入困境,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罗氏的这次黑心。

    那时候的她可真是又傻又蠢,被罗氏又是威逼又是哄劝,傻傻的跌进罗氏和老夫人的圈套,答应了去道观静修,从此几个月都见不着谢缜和弟弟一回。

    人的感情当真是淡薄,嘴上说着父女情浓、每个孩子都一般看待,但养在身边的和不在身边的完全不同。上辈子谢玥占尽了优势,又居中挑拨,让她跟谢缜之间越来越冷淡,等到她后来嫁入韩家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倚仗了。

    这个覆辙绝不能重蹈,韩家的儿媳妇是个火坑,也不能再跳……

    可这婚约是两家祖辈所定,轻易更改不得,要空口白牙的退掉亲事,还不能影响两家的交情,着实艰难万分。

    谢璇走着走着,忽然计上心头。

    恒国公府的宅子是当年老国公爷受封时先帝钦赐的,里头亭台楼阁、水榭园圃俱全,后院里一方水池,里头种着莲花养着红鲤,起了个名字叫莲华池,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因谢澹是儿子,虽然只有十岁却已经被抱到外院单独养着,谢珺这里又在准备出嫁的事情,谢璇养好了病没事做,便叫芳洲准备好鱼饵和吊钩,招招摇摇的出门钓鱼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瞧见谢玥正在那里摘花,还特地挑衅的瞪了她一眼。

    到得莲华池旁边,谢璇便摆好了小板凳,往旁边的毯子上摆了茶杯果脯,撑起钓鱼竿,叫芳洲放好了鱼饵,气定神闲的钓鱼赏花。

    过了没多久,果然见谢玥往这边走了过来。

    谢璇便递个眼色给芳洲,芳洲是早就得了嘱咐的,不动声色的走开去,只留下木叶照顾着谢璇。主仆两个今日又不是成心钓鱼,便凑在一处,就着果脯叽叽喳喳的玩着,显得格外开心。

    谢玥心里火气直冒。

    自从那天被谢璇赏了一巴掌之后,谢玥就一直憋着一股子气,后被谢缜斥责、被谢璇厮打,连带着前儿在荣喜阁里的事情,如今都快火冒三丈了。见着谢璇主仆俩玩得高兴,谢玥瞧着碍眼,便冷笑着走过去,“哟,女训都还没念完吧,就敢来钓鱼了?”

    “五姐姐。”谢璇招呼了一声,不理她。

    旁边谢玥冷言讽刺了几句,谢璇却仿佛没有听见,一心只扑在池中的红鲤上,罔顾谢玥这个跳脚的大活人。

    过了好半天,远处一只鸽子带着哨儿飞上天空,谢璇这才打起精神,扭过头去看着谢玥,“那天父亲的教导五姐姐都忘了么,怎么还是这样说话?”

    “我这样说话怎么了!”谢玥总算等到对方的反应,一下子盛气凌人起来,“别以为爹爹帮了你一次,你就能压过我去,告诉你,夫人是我的娘亲,爹爹也是我的!你还是该跟以前一样,处处都听我的指使!”

    谢璇不太想跟这个幼稚的姐姐吵架,但是不吵又不行,只能一来一回的讥讽,慢慢的激怒她。顺便把当初跟韩玠定亲时,韩家所赠的那枚玉玠从脖颈间解下来,拖在掌心把玩,有意无意的走到池子边上,就着那一尺半高的池沿坐下。

    莲华池周围有假山花树,另有条笔直的石径通向外院那边,约有两百来步。

    谢璇在池边坐着,虽是跟谢玥吵架,眼神却不时扫向石径那里,见到那边晃出两个身影的时候,她便将手中已经摔作两瓣后拼起来的玉珏“不小心”投入池水中,作势去拣,不忘转头对谢玥恶狠狠的道:“没听外头说吗,你母亲才是那个贱人!”

    ——厚颜无耻的以将军府庶女的身份勾引有妇之夫,未婚先孕还鸠占鹊巢!

    谢玥大怒,见谢璇将半个身子凑到池边去拣那玉珏,盛怒之下,登时恶向胆边生,重重的将谢璇一推,看着谢璇“扑通”落入水池后,冷声一哼。

    不是跟父亲告状么,我这就趁着无人时把你淹成傻子,看你还敢折腾!

    远在石径的尽头,谢缜和韩玠急匆匆的并肩走来,远远的就见看到这样一幕——谢璇姐妹俩在池边说着话,谢璇似乎有东西掉进水里,躬身去拣的时候,就被谢玥恶狠狠的推到了水里。

    谢璇才十岁,她并不会游泳。

    谢缜顿时大急,韩玠脑海中却是轰然巨响。

    上辈子接到她死讯时的震惊和剧痛铺天盖地的漫过来,几乎将他淹没。

    那一刻的心痛,他永世不忘。也所以,巨大的惊恐袭上心间,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看着那个小巧的身影落入水中,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崩塌了一般,叫人恐惧疯狂。

    箭一般的身影飞窜向池边,韩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再叫她出事!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绝对绝对,不能失去第二次!

    莲华池里,谢璇睁着眼睛,欣赏荡漾的水波外谢玥那得逞又惊恐的表情。

    十岁的谢璇确实不会游泳,但二十岁的谢璇会,如今回到幼时的身体,虽然手脚未必足够灵活,她至少懂得闭气的方法。如果可以坚持足够久的话,谢璇甚至想故意呛几口水进去,虽然脏了点,但演戏做足全套,结果才能更好。

    这里还默默算着谢缜走到了哪里,就见一道人影飞窜而来,在谢璇还未看清时,就已冲破波纹,将谢璇捞出了池水。

    从落水到被救出来,不过几息,谢璇甚至连水都没呛一口,便赶紧装晕。

    谢缜走上来的时候,韩玠正按压着谢璇的胸口,见她并未吐出水来,才放心道:“还好没呛水,怕是吓晕过去了。之前落水的病还没好透,这回又被推进水里,别落下病根才好。”他扭头看了谢玥一眼,目中满是责备。

    看到女儿昏迷的谢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韩玠明着骂他教女无方还让人羞愧,当下将谢玥往后重重一扫,怒声喝道:“给我滚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玥像被扫垃圾般后退数步,跌坐在地,立马大哭起来。

    可她这次是一个人偷偷跑过来的,连丫鬟婆子都没带,罗氏不在身边,更是没人撑腰,她眼瞧着韩玠抱了谢璇,同谢缜大步离开,顿时觉得羞愤无比,险些自己跳进莲华池里去。

    可惜她没这个胆子,只能呜呜咽咽的哭着回棠梨院,去找罗氏。

    棠梨院里,韩玠生平第一回进了谢璇的闺房,将她放在榻上后,忙叫人去请大夫。

    内间里大夫在诊病,韩玠跟着谢缜走到次间,郑重道:“谢叔叔,小侄今日特来送礼,就是想着璇璇近来受了委屈,想安抚她的,谁知道……”他顿了一顿,“璇璇跟小侄的婚事是祖父定下的,小侄往后必定拼尽全力护璇璇无恙,还请谢叔叔,也照顾好她。”

    谢缜脸上更加火辣辣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他叹了口气,“前两月被皇上派着去了南边,家事上疏忽了些,往后必定严加管教。”

    这自然是借口了。

    谢玥这样明目张胆的为非作歹,岂是谢缜离开一两个月就能养出来的?还不是平时就骄纵任性,无法无天!

    韩玠并不穷追猛打,深深一揖,“璇璇身上有韩家祖传的玉珏信物,那是祖父们定下的亲事,侄子说得张狂些,虽然璇璇还小,鄙府上已经拿她当韩家的人看了。她自幼性子沉默温顺,吃了亏也不肯说出来,还望谢叔叔能好生照看,侄儿代先祖父谢过叔叔了。”

    谢缜越发羞愧难当,虽觉得韩玠这小子张狂,然而自家教女无方,只能再说了好些无地自容之类的话。

    谢璇在里间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实在听不得他们这对假岳婿客气,便是一通猛猛的咳嗽,涨红了脸蛋醒过来,一脸茫然。

    “璇璇!”旁边谢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一声惊喜道出,外头谢缜听见之后便也赶入里间,见着谢璇无恙,这才舒了口气,“璇璇,觉得怎样?”

    “爹。”谢璇眼神茫然,“我的玉珏丢了。”

    谢缜与韩玠闻言,齐齐变色。

    ☆、第005章

    谢璇瞧见父亲和韩玠的反应,有点儿忐忑,手中绞着衣带,眼神语气皆十分无辜,“钓鱼的时候还在的,可现在却没了。”

    这玉珏是两家定亲的信物,又是韩家祖传,自是十分受珍视。谢缜一听便知道是刚才谢璇掉进水里的时候失落了,忙叫人去莲华池里找。那玉珏倒是找到了,只是早已碎成了两半,大半儿依旧在红线上坠着。

    谢缜接过那玉珏看了片刻,作难道:“碎成这个样子,修倒是不难,只是到底不像原来那般浑然天成了,实在是对不住。”

    “不算什么,要紧的是璇璇,她没事就好。”韩玠低头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谢璇,他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玉碎了还能复原,更能在里头藏个故事,我们韩家的心意不改,谢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谢缜这才放心,转念想起刚才谢玥作恶的事情来,他必是要当着韩玠的面给个教训的,当下将谢玥叫来,狠狠斥责了一顿,并给了个极重的处罚——

    罚谢玥孤身一人跪祠堂。

    韩玠听到这处罚,不好在人家的内宅多留,便适时的告辞离去。他这么一走,谢缜更是要将处罚执行到底了,否则传了出去,还不被人家说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谢老太爷跟韩玠的祖父那是至交,况且韩太爷已经逝去,谢缜可不敢去惹老太爷生气。

    是以虽然罗氏哭天抢地的哀求了好半天,谢玥也哭哭啼啼拉拉扯扯的不肯受罚,到底拗不过谢缜的执意处罚,当晚去祠堂跪了一晚上。

    虽说罗氏要死要活的陪着女儿一起跪去了,但母女俩孤身跪在阴森森的祠堂里,那份胆战心惊怕是从未体尝过的。

    谢璇对这个惩罚还算满意。

    不过她的目的还未达成,便依旧装病,甚至夜半梦醒的时候还要说几句胡话,整个人瞧着迷迷糊糊的,半点不像前两天生龙活虎讨说法的样子。谢缜来看了两次的时候,她都是痴痴呆呆的,还说了些奇怪的话。

    罗氏倒是瞅准了这个时机,说谢璇最近神神叨叨的不太对劲,提议请城外玄真观里的女道士清虚真人过来瞧瞧。

    清虚真人在京城里颇有些名气,据传她自幼修行颇有道法,平素跟世家贵族往来,论道说法十分风光。最叫人羡慕的是,当今皇上崇信道法,对道门之人格外尊崇,却大多只亲近道士,在芸芸道姑之中,这许多年来就只尊崇过清虚真人一个,且御封真人,实为荣耀。

    这样的特殊之处让清虚真人远别于普通道姑,自然多几分神秘,甚至谣传她是太上老君亲传的弟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各种逸闻夹杂着,神乎其神。

    旁人谢璇不敢保证,谢老夫人却是个极度迷信的人,对和尚道士的话向来上心,几乎来者不拒。瞧着谢璇最近的表现确实怪得异乎寻常,谢老夫人一听这个建议,便满口答应,定在五月二十三那天派人去请清虚真人。

    谢璇得知这个消息后暗暗高兴好几天,在五月二十的早晨借口梦见了母亲,非要吵嚷着去舅舅家里。

    谢缜被她闹得没办法,看着小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儿,想起妻子陶氏时心里又隐隐作痛,便答应了谢璇的请求。

    原本谢璇出门需得禀过老夫人,由她来安排人手,不过这一天谢缜休沐,在家也无事,索性自己带着谢珺和谢璇、谢澹三个人过去,倒不必巴巴的去回禀了。只是谢缜到底没有脸再进陶家的门,将儿女们送到了陶府门口,便叫老妈妈们细心陪着,他往街上去走走,到傍晚时再来接。

    谢璇这里一得了自由便嘿嘿的笑起来,旁边谢珺看着担心,揽着妹妹的肩膀,“璇璇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谢璇嘿嘿笑着,怕谢澹年纪小藏不住话,便先压着不说。等到舅母那里玩了半天,谢澹自去找表弟,谢璇才跟谢珺坦白,“姐姐,这些天我都是装傻,连你都被骗过去了吧?”

    “我是怕你两次落水,淹糊涂了。”谢珺压低了声音,“是在谋划什么?”

    果真姐姐是个灵透的人,比当年痴痴傻傻的自己可强太多了。谢璇便倚在她身边,“姐姐,夫人向来不喜欢我,我那天听她和底下的人商议着,要把我赶出府里去呢。”

    “你是府上正经的六姑娘,她怎么赶你?”

    谢璇撇了撇嘴,“法子是人想出来的。我听着她的打算,是想请清虚真人出面,说我克母克亲,适宜养在道观里清修,先把我扔到道观,日子长久了,爹都不记得我了,自然就成了府外之人。杀人不见血呢。”

    谢珺虽然觉得罗氏的确可能这么做,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