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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针线对于寻常男子,是一想就已头疼眼花,所以他无法明白,她能在其中得到什么乐趣。

    “快去睡。”萧错对她说道。

    “嗯。”裴羽应着,手里却没停,“侯爷先去,我稍后就回。”

    萧错颔首,先行宽衣歇下。

    裴羽整理着藤萝里的物件儿,其实也是在整理着心绪。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她回到寝室,将斗篷随手放在美人榻上,继而到了床前。

    萧错在看《奇门遁甲》,可是眼神有些飘忽。

    她坐在床畔,犹豫片刻,吹熄了灯,继而摸索着到了他身边,掀开被角,依偎到他怀里。

    这期间,萧错的惊讶大于喜悦。她吹熄灯烛的时候,他想的是这她怎么也有先斩后奏的时候;她掀开被角,小猫一样蹭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想的是她应该冷得厉害。由此,将人纳入怀中,寻到她微凉的小手握住。

    “真暖和。”她说。

    他无声地笑了笑。

    裴羽说起萧铮的事:“三爷是受我五哥所托去请孟先生的。”她与大哥说过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他留心听了没有。

    萧错道:“那件事不打紧。”

    “那就是……为了他带回来女子之事不悦了?”裴羽猜测道。

    “那名女子也不打紧。”黑暗中,萧错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心里气不顺,一听就先烦躁起来。”

    裴羽环住他身形,“这会儿消气了没有?”

    萧错沉默片刻,把张放的事情跟她说了。

    裴羽想了想,道:“那你得空赶紧去看看张大人。既然他是皇上皇后都看重的人,总能有医治的良方。”

    “也只能如此。”豪情满怀的时候,他会说人定胜天,满心无力的时候,他不想说尽人事,听天命,但事态如此,没得选择。

    裴羽思忖片刻,“张夫人那边……我这儿需不需要去看看?便是不能自己出面,也可以让娘亲、大嫂代替我去宽慰她几句。”

    “不用。”萧错温声道,“张放病重之事不宜宣扬,不然不会是简让来知会我。说不定,张家内宅的人都不知情。”

    裴羽点头,“嗯,我知道了。”

    这边的两个人温言软语地说着话,宫里,皇帝和皇后相形进到养心殿。

    皇帝示意皇后落座,唤人给她备一碗燕窝,又商量她,“好歹吃点儿东西。”

    皇后颔首。

    皇帝在龙书案后落座,问大太监崔鑫:“楚王呢?”

    崔鑫忙回道:“禀皇上,楚王殿下在御书房门外等候传唤,来了有多半个时辰了。”

    皇帝吩咐道:“让他过来见朕。”

    “是!”

    皇后从宫女手里接过小手炉,暖和过来之后,对皇帝道:“张府的事情,交给萧错吧。”

    皇帝一面翻阅奏折一面道:“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今日让他将手边的事情放一放。”随后瞥了她一眼,故意问道,“这次怎么连韩越霖、简让都信不过了?”

    皇后扯了扯嘴角,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说出了所思所想:“在这件事情上,依他们的性情,会为着查清原由不遗余力,却不能为张放除掉身边的隐患。换做别的事情别的人,萧错也会如此,但是出事的是张放,他会双管齐下,手法会力求最稳妥。”

    “的确如此。”

    皇后放下小手炉,从宫女手里接过燕窝羹,用了小半碗,随后道:“我回去了。”她惦记着云斐,亦是为着避嫌。

    “等等我。”皇帝柔声道,“你去里面歇息片刻,我打发了楚王,陪你一道回去。”

    “也好。”皇后起身去了寝殿。

    楚王惊疑不定地走进养心殿,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唤崔鑫赐座,“让你久等了。”

    楚王忙道:“皇上言重了。”

    皇帝整理出几道折子,放在手边轻轻一拍,“漠北几名官员先后上折子,称辖区内天降大雪,冬日漫漫,当地百姓怕是难以过活,要朝廷派官员、拨银两抚恤。”

    楚王一面飞快地转动脑筋,一面起身回话:“臣记得,先帝在位期间,漠北天降雪灾,前去赈灾安民的是晋王,他在漠北官员、百姓心中有口皆碑——正是因此,臣不敢造次请旨,觉着晋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又何须这般自谦。”皇帝一笑,“推荐你前去漠北的人不少。”

    楚王心跳就漏了一拍。去漠北那个冰天雪地又并不富裕的地方?他才没那么傻呢,当即诚惶诚恐地道:“皇上登基年月尚短,凡事都该选择最稳妥的人去办。晋王办过这类事情,游刃有余,臣则欠缺经验,万一行差踏错,损的是皇室的颜面。”

    皇帝忽然岔开话题:“你与文安县主的事情,朕一直不曾细问,此刻你不妨说说,因何而起。”

    楚王神色一滞,很快反应过来,不自在的笑了笑,“不少官员诟病臣好色、贪财,后者臣不能认,前者却是无从辩驳。”

    “想让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给你做侧妃。”皇帝目光转冷,“几时有过这等先例?”

    楚王显得很是不安,“所以有人才说臣是……色|迷了心窍。”

    “这等事这般糊涂,说起安民之事又清醒得很,你这人倒也奇了。”

    楚王站在那里,分外尴尬的样子。

    皇帝笑容冷凛,语速沉缓:“没将事情做成巫蛊案,你会不会终生抱憾?”

    楚王愕然,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随后连忙跪倒在地:“皇上,臣从没有那么想过,又如何敢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皇帝沉默片刻,语气森冷地唤崔鑫,“赐酒。”

    “是。”崔鑫低声称是。

    片刻后,崔鑫捧着托盘到了楚王面前,托盘上的金樽里是一杯琥珀色的酒。

    楚王完全懵了,大着胆子抬头望向崔鑫,只见对方的笑容阴测测的。他觉得脊背发凉,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皇帝到底是什么用意?

    先说漠北的事情,难道用意是要他主动请命前往?他没那么做,便翻出了他与文安县主的事情,明明无凭无据,说的却是最严重的后果。

    这杯酒……是要赐死他么?

    怎么可能呢?

    皇后是个小疯子,皇帝却从来行事沉稳,机关算尽之后才出杀招。

    这时候,皇帝说道:“张放病了。”

    楚王不由哆嗦了一下,像是明白了,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崔鑫将酒杯送到楚王面前,“殿下,请吧。”

    楚王竭尽全力,才控制着手没有发抖。

    崔鑫侧身站在一旁,一副“不着急,你慢慢喝”的样子。

    殿内过于安静,无端的显得分外空旷寂冷。

    楚王额头沁出了汗,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视线锋利,笑意凉薄。

    楚王几次张嘴,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他总不能直接询问这酒是不是毒酒,话一出口,若不是的话,便是污蔑圣上的掉头的罪。可要真是毒酒……他喝下去之后,便会就此丧命。

    战战兢兢地经营这些年,营营役役地忙碌了这些年,以往任何时候都能笃定,谁都不能轻易威胁到他的性命,便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也会因为顾忌着名声不敢对他轻易下手。

    到此刻他才明白,皇帝要他死,并非难事。

    这杯酒里的毒,可能过几日才发作,皇帝完全可以给他安排个暴病而亡的下场……

    皇帝笑意加深,平添几分轻蔑。他站起身来,“明日早朝之上,请命微服出巡漠北;或者,今晚喝下这杯酒再回府。”语毕转往寝殿。

    楚王已是面如土色,端着酒杯的手,明显地颤抖起来。

    微服出巡,或是喝下这杯酒……他是怎么都得不着好了,区别只在于前者还有转圜的余地,后者则是一了百了。

    在眼下,他自然要选择前者,抖着手将酒杯放回到崔鑫捧着的托盘上,“烦请公公禀明皇上,我明日便请命去往漠北。”

    “是。”崔鑫留意到洒在楚王手上的酒液,转身唤来一名小太监,“快去打水,服侍着王爷好好儿洗洗手。”

    楚王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殿下这次就听奴才的吧。”崔鑫的神色是“我真是为你好”的意思。

    这会儿楚王能想什么呢?不外乎是酒里的毒性太烈,他要是不好好儿把手洗净,手可能都要废掉。因此,离开的时候从袖中取出一个装着银票的荷包,送给了崔鑫。

    崔鑫笑微微地道谢,确定人已走远之后,笑呵呵地把托盘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满足地叹息,“果然是佳酿。”

    **

    翌日,朝堂之上,皇帝谈及漠北几名官员上折子的事情。

    楚王、晋王同时出列请命,前者是为着昨晚的经历,晋王则是真心要去安民——漠北那地方的天气,真应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冷是能冷得要人命,可那里的风土人情很好,晋王对那里是有着几分感情的。

    晋王想着,自己在朝堂能为皇上分忧的事情有限,那就不妨离京办差。偏生楚王跟他捣乱,如何都要跟他抢这个差事。

    晋王被气得不轻,心说难不成那厮在漠北有人脉,要借机亲自去那儿敛财?多混账。心里恼火,面上自然要据理力争。

    楚王、晋王争得面红耳赤。

    到底,楚王赢了。皇上也没让晋王闲着,说了几句理解他心思的话,另给他安排了差事。

    楚王松了口气,完全松懈下来之后,腿有点儿发软。

    晋王到底是没吃亏,也便顺势谢恩。

    皇帝退朝之后,唤萧错到养心殿说话:“张放的事情,我要交给你,这几日把别的事情暂缓。”

    萧错领命,便要告退:“臣去张府看看。”记挂着张放的病情。

    皇帝颔首,却叮嘱他一句:“不论看到什么,有人问起,都要说张放病重。”

    萧错一愣,随即蹙眉。

    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肩,“有得治。”

    萧错又蹙眉。怎么不早说呢?

    皇帝一笑,“顾大夫也是刚给了句准话。”

    萧错这才释然一笑,“明白。”

    **

    萧府。

    二夫人到正房找裴羽说话:“三爷昨晚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我出嫁前的小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