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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他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命运好似紧追着他,中年丧妻,唯一的女儿对他恨之入骨,临到老了,偌大产业无人交付,病床前头无人守候。

    “没能及时赶到……”苏紫瞳缓缓重复了一遍苏衡的话,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和苏衡肖似的凤眼冷冷地看过来,随即她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摔了筷子,“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我妈是怎么死的?我妈死的时候你在干嘛?你以为真的没人知道吗?我告诉你,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不管,但这个房子是我妈的,谁允许你随随便便带人回来?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怕我妈回来找你吗?!”

    苏紫瞳咬牙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你一手创建了恒曼集团特别厉害?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没有我妈,没有童家,你能有今天吗?你应该感谢我还念着那点父女情分,不然……”

    说到这里,她话音倏然一顿,转头看了程雪珊一眼,苏紫瞳轻轻喘了口气,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了。

    苏紫瞳忽然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心想,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你爱和哪个女人鬼混我不管,你想把家产给谁我也不在乎,但这套房子是我妈留下来的,我非要不可。至于你……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会给你送终的。”

    话落,苏紫瞳在苏衡恶狠狠的眼神中转身,刚走了没两步,耳后传来风声,她下意识地一偏头,水晶烟灰缸擦着她的下颌骨刮过去,在前面的屏风上撞了个粉身碎骨。

    苏紫瞳瞳孔倏地收缩了一下,脚步顿住,下颌被刮过的一块瞬间红了大片。

    身后是苏衡仿佛哮喘一般的粗重喘息,苏紫瞳微微偏过头,以一种十分好商好量的口气问道:“您是准备把我砸傻了,像我妈一样送进精神病院,还是准备直接砸死我,眼不见心不烦?”

    苏衡怒吼:“滚!”

    身后是剧烈到近乎颤抖的喘息,苏紫瞳静静站了一会,一言不发地滚了。

    苏家与沈家比邻而居,她几乎是刚出来,隔壁花园里的沈逸就轻轻吹了声口哨:“你竟然回家了,不容易。”

    苏紫瞳不理他,转身取车。

    沈逸忙道:“哎,看你这倒霉样又和你爸吵架了吧?别急着走,过来吃顿饭,我妈一直念叨着你过节没处去呢。”

    苏紫瞳轻轻眨了下眼,还没来得及拒绝,沈母已经出来了。

    “瞳瞳还没吃饭吧,过节就不要自己待着了,到干妈家来。”沈母说着,向着苏宅的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苏紫瞳也不好再拒绝,更何况沈母向来待她不错。

    其实苏紫瞳最讨厌过节,每次过节旁人都合家团圆,只有她独自一人形单影只。以前外公在世时还有个去处,外公去世后,两个舅舅话里话外总是催她和父亲和好,她听得烦了,索性很少回去。

    这么多年,也就沈母还常常念着她。

    苏紫瞳轻轻吸了口气,忽然有点莫名所以的委屈。

    第十九章 借花献佛

    苏紫瞳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正正经经地过个节了。

    沈家算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家庭,父母恩爱,儿女双全。小时候苏紫瞳常常过来蹭吃蹭喝,几乎把这里当做第二个家,和沈父沈母关系都是极好的,就连沈逸的妹妹沈思也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整日里跟前跟后。

    说来也奇怪,沈思自小就是个长了腿的麻烦,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着苏紫瞳像是耗子见了猫,乖得不得了。苏母去世前,沈思几乎是跟在苏紫瞳身边长大的。苏母去世后,苏紫瞳像要撇清关系似的,很少再去沈家,沈思没人管,沈母只好把她丢给国外的父亲,一呆就是十来年,去年才回国。

    这会见了苏紫瞳,沈思眼睛一亮,颠颠地跑上来拉她:“紫瞳姐,你好久都没来了。”

    沈父也在一边招呼道:“瞳瞳快来坐。”

    张妈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由于是端午节,还包了粽子,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糯米的香气四溢。

    苏紫瞳笑着应了一声,坐下来,意思意思地动了动筷子,心里沉甸甸的,没什么胃口。

    还好有个沈思会活跃气氛,她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咬着筷子,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开口:“紫瞳姐,下个月洋洋要开见面会,你能帮我多留几张票吗?我怕抢不到。”

    她口中的洋洋是指虞洋,去年才签到蔓星,资质不错,好好捧能大红。

    这边苏紫瞳还没说话,沈父先气得吹胡子:“多大的人了,正事不干,就知道追星!”

    “你不懂,”沈思冲着沈父做了个鬼脸,“追星也是能当做一份事业来做的,是吧,紫瞳姐?”

    沈父轻哼一声,沈母忙道:“好了好了,小思年前不还弄了个什么粉丝站子,我觉得挺好,她想干什么干什么,家里又不缺花用,你个老古董少管那么多。”

    “孩子就是从小被你给惯坏的!”

    “哦,好像你没惯过似的。”

    沈父沈母这边先吵上了,沈逸像是习以为常,沈思耸了耸肩,满眼期待地看着苏紫瞳:“紫瞳姐~”

    苏紫瞳正有些出神地听着沈父沈母就“孩子究竟是谁惯坏的”这个话题吵吵闹闹,听到沈思的问话,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沈逸正好剥完一只螃蟹,白嫩的蟹肉码的整整齐齐。

    擦了擦手,沈逸将盘子推到沈思旁边,颇有些嫌弃地道:“怎么不长点眼色呢?找人帮忙还不勤快点?”

    沈思冲他翻了个白眼,立刻十分“有眼色”的把那盘蟹肉推到苏紫瞳面前,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过来。

    苏紫瞳十分隐晦地看了若无其事的沈逸一眼,夹了条蟹腿来吃:“十张够不够?”

    沈思激动的像是要冲过来,她扭了扭,笑得见牙不见眼:“够了!”

    沈逸这才马后炮似的拿筷子敲了下沈思的脑袋:“你还挺会借花献佛。”

    沈思捂着脑袋,对上沈逸暗含警告的目光,敢怒不敢言。

    沈思许久没见苏紫瞳了,一吃完饭,就拉着她去自己房里,想要问她一些关于站子的事。沈父沈母完成了每日拌嘴任务,又开始黏黏糊糊地秀恩爱,唯有沈逸这只大灯泡形单影只。

    沈逸有些不爽,明明苏紫瞳是他叫来的,结果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沈思这个家伙拐跑了,他站在楼梯下,阴阳怪气地嘲讽自己的便宜妹妹:“你以为别人都像你那么闲?”

    沈思回头吐了吐舌头,为报刚刚的一筷之仇,她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哥,你刚刚不是接到女朋友电话,说吃完饭要出去吗?”

    沈逸立刻黑了脸,撸袖子准备上去揍她:“我哪有女朋友!沈思,你是不是皮痒了?”

    “哦,”沈思看一眼苏紫瞳波澜不惊的脸色,慢吞吞道,“那我听错了。”

    沈逸还要说什么,忽然手机一响,有新的消息。

    ——沈先生,你愿意聊聊苏小姐吗?

    落款是齐斐。

    沈逸一愣,转身去花园打了个电话。

    花园里按着沈思的喜好种了大片的玫瑰,如今正是盛开的季节,浓香馥郁,满目红艳。挂断电话后,他倚着一旁的廊住点了根烟,面色难得有些凝重。

    沈逸深深吸了两口烟,转头,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二楼沈思的卧室。

    落地窗内,沈思正拉着苏紫瞳坐在电脑前,手上不时比划着什么,沈逸沉默地看了一会,将燃到一半的烟头碾灭,大步走了回去。

    沈母正坐在沙发上,见沈逸进来,在身旁拍了拍,示意他过来坐。

    “小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电视上正在放一部文艺的老电影,沈逸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什么怎么想?”

    “你和瞳瞳的事。”沈母白他一眼,“你上个月还让我帮你把瞳瞳弄你那去,怎么这会又没动静了?”

    电影正放到男女主分手的狗血戏码,沈逸听沈母提起这事,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掩饰似的换了个台,在炮火声中若无其事地道:“我那是看她可怜,暂时收留一下,您想哪去了?”

    沈母冷笑的一声,一脸“小子,我还看不透你”的表情:“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到时候瞳瞳真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哭都没地哭去。”

    沈逸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你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底处理好没有?我可警告你,瞳瞳可不是你有兴趣了就能随便招惹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对不起瞳瞳,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真不知道你从哪学来的毛病,我和你爸都是洁身自好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沈逸:“……”

    这是亲妈吗?他简直比窦娥还冤!

    “妈,你别乱说,我在外面哪有别的女人!”

    “那个叫江什么的是怎么回事?”沈母瞪他一眼,“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我和你爸真不知道?”

    哦,江晚晴。

    沈母不提,沈逸还真要把她忘了。

    不过要说起来,这个江晚晴和沈母口中所谓的“乱七八糟的女人”还真有些不同,这牵扯到一件旧事。

    沈逸上大学的时候一次登山出了意外,当时是身边的女伴救了他一命,结果自己从山上滚下去,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但从此下半身瘫痪。那姑娘是个孤儿,沈逸本来是准备好好照顾她的,结果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拿了一大笔钱走了。沈逸心怀愧疚,直到现在还每年往那姑娘的账户上打钱。

    而江晚晴长得和那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性子也像,沈逸能帮就帮一把,就当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至于江晚晴会喜欢他,这也是沈逸始料未及的事。

    “咳。”沈逸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会处理的。”

    随即他想起齐斐的话,迟疑了一下,问道:“童姨当年是怎么没的您还记得吗?”

    沈母一怔:“你问这干嘛?”

    “苏紫瞳她……”沈逸顿了顿,没敢直接告诉沈母苏紫瞳在看心里医生的事,“我就是觉得奇怪,如果是正常死亡或者自杀,难过一阵就算了,不应该会这么多年还有心结。”

    沈母皱眉沉吟,童蔓是她年轻时的好朋友,两个人可以说是自小玩到大的,当年童蔓自杀,她也十分伤心,但要说有什么隐情……

    “就是自杀,服安眠药没的。”沈母顿了顿,像是回忆,“你童姨她……她有抑郁症,精神分裂,之前就在疗养院住了两三年,这种病自杀率很高的。”

    沈逸皱眉:“那更不应该……”

    就如同久病的老人去世,因为早早有了心理预期,难过归难过,但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

    “不是这样的,那天晚上——瞳瞳生日前一天,去疗养院看她。那天不知怎么,疗养院忽然停电了,医生护士都不在,瞳瞳是亲眼看着她妈没的。”

    这些事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沈逸一时有些惊愕,他想起苏紫瞳那晚恍恍惚惚的样子,忽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害怕一个人了。

    但是……

    “为什么会停电?医生护士为什么会不在?”沈逸眉心蹙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喃喃道,“这说不通。”

    当年童蔓住院的时候他也是去看望过的,那家疗养院在本市首屈一指,条件好,管理严格,是专门针对有钱人服务的,不可能会出这样的纰漏。更何况,苏家还在那里有股份。

    沈母轻轻叹了一声,回首旧事,也有些消沉:“是意外。当时旁边的别墅失火,烧断了电缆。那一层的医生刚好被困在电梯里,护士……护士去追一个企图逃跑的病人了。”

    “真的是意外吗?”

    沈逸还是无法相信,巧合太多了,不合理的地方也很多。

    比如护士难道都去追人了?又不只有一个医生?苏紫瞳为什么会在那里过夜?

    沈母斜了他一眼:“你当童家和苏家没查过吗?当年童叔可还没过世呢。”

    沈逸不说话了,显而易见的,苏紫瞳显然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她是当时唯一的在场人员,估计还知道点别的什么,但是这么多年,她却从来没有说过。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逸揉了揉眉心,想到苏紫瞳对苏衡的态度,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只觉得背脊窜上一股凉意,没敢深想。

    “妈。”想到齐斐刚刚说的苏紫瞳的发病规律,沈逸忍不住提了一声,“今晚留她在家里住一晚。”

    不然搁着苏紫瞳现在这个状态,回去以后估计又是一晚不消停。

    沈逸心思单纯,沈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暧昧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你也要争气呀儿子。”

    沈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