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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晏老夫人压根看也不看她一眼,呼吸急促地看着天花板,嘴里胡乱叫了几声,然后大叫道:“老爷,你等我一程,我随你来了!”

    一阵尖锐的呼哨半的喘息过后,晏老夫人头一歪,向后直直地倒在床上,大夫断了断脉搏,又探了探鼻息,叹息道:“贵府老夫人...仙去了。”

    屋内一静,众人不管是真是假,都齐齐高声嚎哭起来。重岚虽然极厌恶晏老夫人为人,但心里还是莫名酸涩。

    晏老太爷当年贪花好色,专宠妾室,逼得她抬不起头来,处处让她用嫁妆贴补,好容易熬到晏老太爷死了,晏三思又不是个省心的,成日的惹是生非,临死之前还被最信任的嫂子背叛,这样的一辈子,应当是很辛酸的吧?

    重岚抬头看了看外面冷清的日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用绢子掩着脸,也跟着哭了起来。

    府里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因此已经把后事准备好了,设灵堂之后又做了场水陆道场,仪式从简,但总归算是过去。

    晏老夫人死后第三天,已经瘫了的晏三思就被送回府里,他算是命大,脑袋磕破了也没死成,不过人也动弹不得说不了话,来人直接把他送到清河县主院子里,至于清河县主会不会悉心照料...那只有天知道了。

    还有就是守孝问题,府里众人仔细商议一番,最后决定搭着班轮番给晏老夫人守孝,重岚比较倒霉,抽到签居然和清河县主一起,清河县主本来提议要换人选,看来也防着她,但被宁氏直接给挡了回去。

    守孝是个苦差事,不过好在她身子还算撑得住,喝了碗提神的茶拿了几本闲书和厚衣裳褥子,便在灵堂里安稳坐住了。

    清河县主到了深夜才姗姗来迟,来了之后打了个哈欠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渴睡,来迟了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重岚身上盖着厚毯子倒也不冷,只是含笑道:“二夫人身子重,贪睡也是常事。”

    两人无话可说,说完之后就各自静默了下来,重岚低头继续看着喜话本子,看着看着觉得又有些困,抬头道:“清歌,帮我沏杯浓茶来。”

    清歌刚要领命去了,就见清河县主猛然抬起头,目光冷冷地从清歌身上剜了过去,沉声问道:“你这丫鬟叫什么名字?”

    重岚一惊,心里才意识到不对,也是她大意忘了给清歌清云他们改名,早知道就叫流萤了。

    她心里微惊,面上却笑道:“她叫轻歌,轻重的轻,二夫人觉着这名字有何不妥吗?”

    清河县主哦了声,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原来字不一样,我就说嘛,要是有下人冲了主子的名号,就是几顿板子打死也不为过。”

    重岚给清歌递了个眼色,她立即下去泡茶了,室内一时无话,只能闻的招魂幡被夜风吹的沙沙的声响。

    清河县主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忽然又抬起头问道:“什么声音?”

    重岚正低头看书,怔了下才回话道:“儿媳没听见什么声音,二夫人怕是听错了吧。”

    清河县主猛地站起身,绕着灵堂走了一遭,又命下人四下搜寻,见真的没什么东西,目光又凝在内堂的棺木上,带着几分惊惧和惊疑地喃喃道:“我方才明明听见有声音的。”

    她说着用长指甲挠了下桌面:“就是这样的声音。”

    就算重岚自诩没做过亏心事,也被她说的浑身不得劲:“二夫人多虑了,咱们都在一处,我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清河县主将信将疑地坐下,这时候有丫鬟递了浓茶过来,她接过来正准备喝,又尖叫了一声,用力把茶盏子摔到地上,尖声道:“这茶盏子里有张人脸。”

    重岚可算是见识了清河县主那疑神疑鬼的劲头了,难怪宁氏她们一提起她来就满脸烦躁,这般癫狂的劲头简直吓人。

    清河县主不依不饶地要打死那端茶来的丫鬟,重岚见她闹的太大,再不情愿也只能出声劝道:”二夫人,这里是灵堂,头七有还没过,要是见了血惊扰了闹腾,她老人家会不会...”

    这话倒让清河县主不敢再,只是坐在原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有位老嬷嬷用托盘端着碗不知名的汤水上来,对着清河县主低声道:“这是陈娘子熬的乌鸡汤,夫人多少用些,好压压惊。”

    那鸡汤里加了不知道什么料子,一股药草和鸡肉的鲜美味道自然而然地飘了出来,清河县主忙不迭地接过来喝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最神奇的是,她喝完之后瞧着神态安稳了些,不复方才的狂态。

    她似是很依赖那高汤,转眼又喝了一碗,转头问重岚道:“儿媳妇要不要来一碗,陈娘子的手艺倒真不错,这鸡汤里加了红枣和枸杞,还有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来的步摇,但味道却十分鲜美,咱们怀孕的女人喝它再适合不过。”

    清河县主自打怀孕之后也设了个小厨房,只是采买的菜蔬鱼肉还跟府里一道儿。

    不管这玩意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只要是清河县主给的,重岚都不敢轻易尝试,忙摆手道:“多谢娘的好意,只是我近来害喜,沾不得荤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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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县主讥诮地看了过来,倒也没有再逼她喝汤的意思,只是搅动着手里汤勺,随口道:“我怀孕这些日子脾气古怪,每回喝了这汤之后都觉得心气顺了不少,脑袋也不难受了。”她语气颇为自得。

    重岚笑着捧了她几句,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就算清河县主不怀孕,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她瞥了眼清河县主的肚子,随口问道:“瞧二夫人这怀像怕是快要生了吧?”

    清河县主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不到一个月吧。”

    重岚笑道:“那在这儿先恭喜二夫人了。”她说完又问道:“如今爹也病着,只怕二夫人生下孩子之后您两头都难顾全吧?”

    清河县主淡淡地道:“有佟姨娘帮着照管你公爹,我能省下不少事。”

    她说完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了身,用绢子掩着鼻子皱眉道:“这地方怪阴森的,我待不住了,反正也守了半夜,你大嫂和五嫂应该快来了,我先走了。”

    重岚起身送她几步,她沿着游廊慢慢地走,一边小心扶着丫鬟的手:“这齐国府里白日瞧得多了,深夜里的景象还是头一次瞧,这些花儿树儿看着怎么都这么吓人呢?”

    扶着她的丫鬟知道她性情暴戾,是个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性子,因此也不敢应答,只是诺诺地应了声是。

    清河县主觉得无趣,正想说话,就听见一声夜猫子的凄厉长叫,划破夜空直直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她惊得倒退几步捂住耳朵,尖声道:“这是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就见后院的树被夜风吹的摇动起来,有道泛着光的影子从花丛深处飞快地飘动过来,眼看着就要跑到清河县主面前。

    清河县主尖叫一声,手臂乱舞着往后退,后脚跟冷不丁绊到游廊的台阶上,她身子往后倾,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小腹一痛,下身的血水汩汩地流了出来。

    这事儿来得突然,记得丫鬟婆子都没能护得住,见状都惊得白了脸,七手八脚地把清河县主抬回了院里。

    重岚知道清河县主早产消息的时候刚刚回到院子里,这些事情齐国府跟中了邪似的,发生的事实在太多,闻言只是吃了一惊就镇定下来:“怎么回事?现在人送回去了吗?可请来了大夫和接生婆?”

    报信的人躬身回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形不太清楚,二夫人的人想去请大夫,却被大夫人派去的人拖住了,过去求药也被大夫人以家里最近窘迫的名义给打发了回去,只包了包药渣给二夫人。”

    宁氏原来被欺压的狠了,况且如今齐国府遭逢大难,又没人掌事,她要报仇如今正是好时候。

    重岚心思一转就想到这处,报信的婆子又继续道:“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老爷这时候突然回来了,硬压着大夫人派人去请大夫和接生婆,又命人熬药,现在大夫应该已经到二夫人房里了。”

    重岚一怔,晏三乐突然发什么善心,清河县主这孩子死了不是更遂了他的意吗?

    她再怎么想都猜不到两人通.奸之事,闻言便也摇摇头撂下了,递了赏银过去:“有劳你了。”

    她等那人走之后,转头去问清歌:“你说二夫人这样...咱们不去瞧瞧算不算失礼?”

    清歌对清河县主对清河县主也厌恶至极,闻言忙道:“大夫人和其他几房的夫人都没去,您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事儿不还得赖在您头上?”

    重岚不过随口问问,也没真打算过去,她隐约猜到宁氏的谋算,她怀了孕对孩子就比平时心软,摇头道:“我只可怜那孩子,万一...”

    清歌正色道:“世上的事儿都是因果循环,要不是二夫人处处作孽,不给孩子积德行善,怎么会落到早产的下场?那孩子能不能平安生出来全看运气了。”

    重岚点了点头,只吩咐人留心着二夫人院子的动静。清河县主养尊处优惯了,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因此只顾着哭顾不得给下.身用劲,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已经浑身青紫,本来就不大,不知道本来就是个死胎,还是在娘胎里活活憋死的。

    清河县主出了不少血,见到死婴之后当场就哭的昏死过去,这点重岚倒是理解,但赶过去拉着宁氏探望弟妹的晏三思却气恨地险些当场失态,这就让她很费解了。

    清云听了之后大为解气:“该,让二夫人变着法地算计您,这回报应落到她自个身上了吧?!”

    重岚拍了她一下:“你该管管你的嘴了,小心让别人听到我可救不了你。”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清河县主在院里修养,她身子大亏也出不了门。

    如今晏三思瘫痪,晏三乐身为长子,又是齐国府如今最得力的一个,名正言顺地掌了大权,更不知用什么法子从荣昌伯府把钱讨了回来,一时之间镇压住了各房,宁氏也重新得意起来。

    清歌和清云确实心里发急,在重岚身边道:“少夫人,如今眼瞧着大老爷春风得意,府里那几个拍马的已经开始说让他继承爵位了,咱们少爷回来可怎么办?”

    重岚倒不是很担心,一来晏和瞧着也没多在意这个爵位,二来晏三乐虽然干练出众,但比晏和还差了一截,又是庶出,只要晏和征战归来,想要什么拿不回来?

    她笑着低头抚了抚小腹:“我现在只管安心把孩子生出来,其他的事儿哪有这个重要,少爷肯定也会如此想的。”

    其实如今风光无限的晏三乐也不是没有发愁的地方。

    他略带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又顿住脚步,满面阴霾地思索着什么。

    宁氏放下手里的账本:“你没事儿走来走去的做什么,看得我头晕眼花的。”

    晏三乐顿了下,抬手命下人出去,掩住门窗:“咱们两口子一场,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从荣昌伯府拿回来的钱,我对着其他人报的全数拿回,但实际上只有真正数目的一半。”

    这情形宁氏早有预料,不过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他们这么几天也不可能全花完了吧。”

    晏三乐微微皱起眉不言语,宁氏故作沉思,想了半晌才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弟妹和荣昌伯府走的很近,娘被骗这事儿还是她从中帮着说和的。会不会是...?”

    晏三乐心里也猜测是清河县主干的好事儿,挺直了脊背道:“我去找几个伺候弟妹那里的人问一问。”

    宁氏嗯了声,等晏三乐走了,神情恢复了漠然,讥诮笑道:“问伺候弟妹的人?我看就是问她本人吧!也好,也让他知道知道那贱.妇是个什么德行。”

    旁边的嬷嬷过来给她捶腿,一边劝慰道:“夫人何必这么跟大爷置气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爷对您总归是有情分的,等二夫人那边处置妥当了,您照样能和大爷过日子。”

    宁氏冷笑几声,又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嬷嬷你不知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近来翻来覆去地把这事儿琢磨通透之后才觉出不对来,依着那毒妇的性子,要是帮大爷成了事儿,肯定不甘心呆在幕后,她要是想当他夫人,只有先想法子除了我。”

    她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再也没有愤怒痛心,口气无尽凉薄:“你觉得大爷能想不到这些?可他在我这儿连一句提点暗示都没有,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那嬷嬷心里一凉,惊道:“大爷...大爷默许...”

    宁氏摆摆手;“现在这事儿已经不重要了,那个毒妇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了她孩子的命,从此之后大爷是死是活跟我再没关系,我只要我那三个孩儿一辈子平安康健就成。”

    嬷嬷叹了口气,低低地应了声是。

    那边清河县主见到晏三乐,不住地纠缠着他,凄厉地高声喊道:“你快!快去杀了宁氏,就是那个贱.妇害死了咱们的孩子!杀了她,你快杀了她!”

    晏三乐恨不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但这时候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哄劝:“孩子的事儿我自会查明,到时候再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告诉我,舅太太骗去的钱你是不是也拿了?!”

    清河县主一怔,随即依着自己的性子,半撑着身子一掌朝他脸色掴了过去:“晏三乐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孩子没了,你不想法子给孩子报仇,现在还想着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晏三乐当然不可能让她打到,一闪身就退后了好几步。

    清河县主被下药又加上前几日生产,容色早就大不如前,看上去竟比往日老了十多岁,再加上屋里隐隐传来的恶露的味道,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

    他不耐道:“我已经说了孩子的事儿我会彻查的,如今我才接管府中大权,手里没银子怎么服众?”

    他本来想等晏老夫人和晏三思一死,正好这孩子又才出生,他刚好借着这个嫡出子来夺爵,没想到这孩子刚出生就死了,打乱了他全盘计划,手里的银钱又不够,他越想越是心里烦乱。

    清河县主呵呵冷笑一声,靠在大迎枕上摆出个妩媚的姿态,可是那场景实在是让人难以欣赏:“想要银子,可以啊,我就摆明了告诉你,银子就在我这儿,只要你杀了宁氏我就立刻给你。否则一切免谈!”

    宁氏如今有儿有女,又有娘家可以依仗,他为着银子杀了宁氏岂不是自毁城墙?他现在觉得清河县主简直不可理喻,已经彻底疯了,连道了三个好字,拂袖转身去了。

    他走到一半儿,突然顿住了脚步,面色漠然地对着一边的随从吩咐道:“二夫人再留下去怕是要坏事,想法子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亲随低声应了,又抬眼问道:“那,那笔银子的下落?”

    晏三乐沉吟道:“这也无妨,她再藏的怎么隐秘也要经过身边人的手,到时候留下的身边人拷问就是了。”他伸手一抬:“你先下去安排吧。”

    ......

    府里的种种迹象重岚只能隐约察觉些,但又猜不透到底有什么关联,不过她今日也没心思猜这些个了,她正认真听着面前一位大掌柜的回报。

    这位掌柜名唤杨忠,在重岚手下的掌柜里仅次于席雪天,他皱着眉低声道:“...东家,再这么下去咱么的生意可没法做了,如今咱们靠海的船只都被衙门扣住,好些掌柜管事都被带过去挨个审问,现在码头已经停工了。”

    海运生意可是重岚的大头,往日杭州府的那些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得给晏和个面子,因此她货船的待遇一向优渥,这般不给面子莫名其妙就动她的人还是头一遭。

    她闻言皱眉道:“你上下都打点过了吗?”

    杨忠苦着脸点头道:“大把的银子撒出去,用的比平时的三倍还多,可就是连个水花都没见着,一个人也没捞出来。”

    他想了想问道:“扣人的是杭州府尹,东家要不要去信给姑爷,让他给那边打个招呼,好给咱们行个方便?”

    重岚立即摇头道:“他前线战事正吃紧,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怎么能因为这个就烦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