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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对。知其所以然,才能知其然。我得亲眼看看他怎么给别人开刀,”方青梅便吃着菜便道,“才知道到时候怎么准备才对你最好。不然只是听他说说,终归还是不放心。”

    周寒一双凤眼盯着方青梅,许久垂眸,心不在焉咀嚼着口中饭菜:

    “那我也一起去。”

    次日两人便乘着马车去了李涵珍处。

    可是李涵珍却把周寒拦在了外头:

    “周公子,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周寒彬彬有礼道:

    “李先生,我只是陪着青梅进去看看,看的明白,也好有所准备。”

    李涵珍指指身后捧着一叠白色棉布的小学徒,毫不客气的的拒绝:

    “确实不便,还请公子海涵。一则,进去屋子的人都要穿着这些用沸水煮过的衣裳,我没有为你备下。二则,房中人太多,徒增伤患者恐惧之心,也会挡着日光。三则,只怕你看了这景象之后,临到自己身上,会紧张害怕,不如不看的好。”

    周寒转向一旁的方青梅:

    “到时候开刀的是我,还是我进去吧。”

    “不行。”方青梅道,“到时候李先生会令你服下有迷幻作用的麻沸散,你不省人事,看这些有什么用?周渐梅,你别跟我争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周寒看看她,轻声道:

    “你一个人进去,会不会害怕?”

    “不会的。”方青梅笑道,“我小时候在西北就曾经跟着李先生进军营为伤兵治伤。小时候都不怕,现在怎么会怕?”

    说完便跟着李涵珍去用碱水洗手换衣。

    李涵珍一换了衣服,便像换了个人,面上笑容不见,一副严肃之色:

    “方小姐,你进去之后坐在一边看着就好。千万不能出声,不能动作。如果怕就直接出来,千万不要搅扰到病患。”

    方青梅点点头,回头朝周寒笑笑,便转身进了那间小屋。

    周寒等在外头,心情却不轻松。正是正屋时分,日头正烈,院子里无半点人声,一片寂静,他独自站在院子里梧桐树下,注意着小屋里的动静。一开始尚且没听到什么声音,两三刻钟之后,便听到房中有人□□出声,随即声音越来越大,几近哀嚎,哀嚎声几乎又持续了一两刻钟才渐渐停下。又过了一刻钟,便见方青梅跟在李涵珍身后从房中出来,面色一片苍白,身上白衣衣袖处还染着血迹。

    周寒心中焦急,身上激出一身虚汗,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前去,就要拉她的胳膊:

    “你伤到何处?”

    方青梅勉强笑笑,躲过他的动作,抬起衣袖:

    “不是我受的伤。麻沸散的效力下去之后,那孩子忍痛不过开始挣扎,李先生要我上前帮忙将他手臂固定住,所以沾了些血迹。”

    周寒心中这才稍安。看看她仍有些泛白的脸色,轻声道:

    “被吓到了吧?”

    方青梅顿了顿,抬了抬手臂,勉强笑笑:

    “还好。刚才压着那少年的胳膊太用力了,可能手臂有些脱力,歇歇就好了。你先在这里等等。李先生去那边休息会,稍后还要回来查看那少年的伤处,为他清理换药。我再跟去看看,看过之后,我们便可以回去了。”

    当天两人乘着马车往回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两人一路无言,快到别院时,方青梅才轻声问着周寒:

    “周渐梅,刚才你在院子里……应该听到那少年的□□之声了吧?”

    “岂止是□□,”周寒慢慢道,“该说是惨叫才对。”

    “那少年不过是臂骨折断,伤势比你……比你的轻的多了。”

    周寒默然许久,轻笑一声:

    “说实话,我方才心里是有些怕。”

    顿了顿,又苦笑:

    “不是有些怕,是很怕。”

    方青梅咬着唇:

    “那你……仍然要开刀断骨?”

    周寒看着她,笑着点点头:

    “怕归怕,已经定好的事,我也反复思量过了,不会轻易改了的。要是被这点怕就给吓住了,将来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停下。小海从外头掀起车帘,伸手扶周寒下车:

    “少爷,到家了。”

    周寒下了马车,回身扶着方青梅也跳下车来,松开手转身往门里走。方青梅站在那里,看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颀长的身影也随着缓慢的脚步轻微的一晃一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里一酸,眼前便涌上一阵热热的雾气。

    周寒已走到了门口,却没听到方青梅跟上来的脚步声,回身去看的时候,却见方青梅站在原地没动。日头偏西,余光寂寂,将她的影子在街上拉的老长,也将她的面容掩映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周寒顿了顿,见她仍没有迈步的意思,便转过身去,又慢慢走回到方青梅身边,低头看着她问道:

    “怎么傻站在这里不动?”

    方青梅垂着头没有做声,周寒看不到她的表情,一时有些担心,怕她是不是被中午血淋淋的情形吓着了,刚要抬手去拉她,却眼看着豆大的泪滴像串珠子似的从她脸上滴落,直直落到地上的青砖石上,洇出一片清晰的水印子。

    不明所以的周寒一下慌了神,怔了怔才慌忙从袖中掏出雪白的帕子,朝着方青梅递过去:

    “不是刚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方青梅没接帕子,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眼角,仍垂着脸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的情形一直在眼前头晃来晃去。刚才一想到你也要受这样的罪……心里顿时特别难受,眼泪就不由自主掉下来了。”

    周寒听了这话顿时放下心来,先是觉得好笑,随即却被她的话引得心中一软,胸房中似乎瞬间被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充塞住,填的满满的。本想着打趣她一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笑着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头顶:

    “真是个傻丫头。”

    方青梅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怕周寒笑自己,不待他又开口便从他手里抢过帕子又擦了擦脸,抬起头狠狠瞪着周寒,双眼犹带着湿气: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劝你改主意的。刚才只是一时被晌午看到的情形吓着了……我饿坏了,走吧,周管家等着我们回去吃饭该等急了。”

    ☆、第48章 二梅争笑闹

    接下来两天便在忙忙碌碌中过去。

    除了到陈夫人处陪着吃药,余下的时间方青梅几乎全部泡在书房南边那间晒书的小屋里。先是带人将屋子都刷洗了一遍,然后支起碳炉,闭上门窗,每天用陈醋熏蒸个三遍才罢休。

    周寒倒是难得的清闲下来,除了期间陪着陈策出去了一趟办事,余下的时间便是在书房无所事事翻书看。这日晌午,方青梅带人熏完了屋子,顺路便到了周寒书房:

    “李先生说,明日一早就过来。”

    周寒正提笔在一幅宣纸上画画,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方青梅好奇的凑过去看:

    “这画的是什么?”

    熏得周寒瞬间就抬起头来,皱眉笑道:

    “好大一股醋酸味。”

    方青梅低头闻闻自己袖子,嘻嘻笑着:

    “可不是,我这可是变成了大醋坛子了。”

    又凑近了看周寒的笔下的画:

    “这两枝梅花可真是俊的很。啧啧,周渐梅,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熟能生巧罢了。”周渐梅轻笑,“祖母一向爱梅花,小时候刚开始跟着师傅学画,她老人家就天天逼着我给她画梅花。那半年临的梅花图少说也有几百幅,到如今,闭着眼都能画出几枝梅花来。”

    “祖母喜欢梅花,所以才给你取字渐梅?”方青梅笑着将桌上两幅梅花图拍起来,“两幅还是一模一样的一对,这是要挂到哪里的吗?”

    “取字‘渐梅’是祖父在世时为我取的。其实真正喜欢梅花的是祖父,自他去了以后,祖母才年年赏梅,以此怀念他。”周寒看着方青梅,柔声笑道,“那天不是嘱咐了让他们重新打一张大床吗?早上何管家送了几幅窗围的图样子让我挑,我看着有个两侧木雕上各嵌着一块琉璃的样子很新鲜。只是那么一块琉璃空荡荡的有些呆板,反正闲着无事,就亲手描了两幅画让他们裱起来嵌进去。想必将来看着想起今日来,也觉得有意趣些。”

    两幅画上一样相对的两枝梅花,一高一低,高者怒放,低者含苞,枝杈交缠,颇见缠绵之意。若换个人来看,画中“双枝梅”的寓意再明显不过。只是方青梅本就不擅长迂回,此时心思也全不在这里,一点也悟不出周寒这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念念叨叨三句话仍不离他的身体:

    “那个有什么要紧?你画好了就早点歇着,别太劳累着。明日就要开刀了,今日务必把精神养足。李先生今日遣人来嘱咐,明日一早你得要用盐水沐浴。”

    “李先生又说了?这两日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周寒看方青梅一眼,戏谑道,“其人远在天边,其声近在耳边。”

    方青梅听了,忍不住冲他翻个白眼:

    “你爱听不听,反正到时候开刀的是你不是我。”

    周寒笑笑也不争辩,转身倒了碗茶递到她手里,趁着她喝茶的功夫,慢慢道:

    “刚才凤章兄遣人来说,中午不回来吃了。韩大将军与父亲见面聊得很是高兴,非要留下他们用了饭再走。中午你就过去听雨苑,陪着陈夫人吃饭吧。”

    方青梅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

    “这么说,凤章哥和韩大小姐的婚事……应是顺利定下来了?”

    周寒“嗯”了一声。

    方青梅怔忡了一瞬,随即垂眼微笑:

    “这样也好……早晚的事,早些定下来,父母亲也能放下心来了。”

    周寒看看她表情,不动声色慢慢说道:

    “凤章兄的婚事,应是跑不掉了。前日见到大表兄,听到了些许消息……说韩家一开始,并不想与陈家再结这门亲事的。”

    周寒顿了顿,接着说道:

    “韩大将军头一回拒绝了亲事,便是这个缘故。可是后院的韩小姐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便到了韩将军夫妇跟前,说此生非陈凤章不嫁。韩将军无奈之下,才又找到了王爷,重提此事。”

    方青梅忍不住惊讶道:

    “这么说来,岂不是说韩大小姐早就相中了陈凤章?”

    随即拍着额头沉思道:

    “也说不通啊。这位韩小姐向来养在深闺,京城人人都知道她身体不好,韩将军夫妇从来不放她出来见客人的,她又是怎么看上陈凤章的呢?难道是听说过——仅仅听说过而已,就能这么确定的要闹着嫁给他?这事怎么想也觉得奇怪。”

    “……许是缘分吧。”周寒轻叹,静默了片刻,看着桌上画幅中的双枝梅,忍不住轻声感叹,“若没有‘缘分’二字,又如何解释书上那些一见倾心的佳话传说?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红线月老,指引着熙熙攘攘的世间人相许相依。”

    方青梅却在一旁古怪的看着他:

    “周渐梅,你不仅信命,还讲缘分啊?戏本子上那些一见钟情的风月故事,你也信是真的?”

    周寒抬头,斜睨她一眼:

    “宁信其有。”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方青梅一副为难的样子,皱着眉道,“我就是觉得奇怪。两个生平从未有过交集的人,素不相识,亦不相知;姓甚名谁、家中何人全都不知道,只凭着见过的一面,就能对着彼此许下终生?到底得多不靠谱的人,才能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