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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节

      “我不是郑二宝,知你奸猾。”

    “是。”夏初七牵了牵唇,柔软的手心情不自禁地捂在小腹上,面上浮着笑意,看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色,语气清冽,似叹似喜,“我有小十九了,甲老板,老天待我不薄,竟为我留下他的血脉……只是,我后悔了,若早知会有他,不会这样做。”

    甲一没有回答。

    她咬了咬下唇,带着歉意地抚着小腹。

    这些日子以来,她看似平静无波,其实内心躁动不安。一心想要复仇,整个思维都沉浸在急切的仇恨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怀上了孩儿。从第一次来事开始,她的小日子就不太准,赵樽过世,她情绪不稳,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想来,她不仅后怕。先前的奔波旅程、长夜不眠、浇桐油放火,跳海逃生……实在太过惊险,太对不住她的小十九了。

    第一次做娘,竟这般不合格。

    她微微一叹,却听得甲一冷冷的询问。

    “你的计划,还要进行吗?”

    瞥了一眼他并无喜色的表情,夏初七垂着眼皮,眼角的光线被散乱的头发挡住,视线有些模糊,情绪亦是起伏不平。

    久久,她没有回答。

    她犹豫了,真的犹豫了。

    先前她一意孤行,回京寻仇,那样果敢的最大原因是她不怕死,无牵无挂,亦无所畏惧。可如今,诊出喜脉,她的肚子里有了小十九,有了她与赵樽的孩儿,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生死,怎能让小十九跟着她一同涉险?这不是母亲所为。

    既如此,先让那些贱人再蹦达蹦达吧。

    双眼微微一眯,她终是抬头,迎上了甲一黑沉沉的眸子,正色问。

    “几时了?”

    “寅时了。”

    甲一的声音平淡无波,她却猛地一震。

    寅时了,天快要亮了。

    也就是说,她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按她先前的预谋,官船一到莱州码头,赵绵泽或东方青玄派来的人,就会在那里等候。她因了夜间遇袭之事,身体不适,昏厥无力,而夏廷德刺杀她,放火烧船,杀定安侯和菁华郡主灭口,这些事,也会一并传入赵绵泽的耳朵。这样一来,不仅定安侯护佑有功,夏廷德也必将挨一记闷棍。就算赵绵泽还要用他,暂时不会要他的命,至少也会对他和夏问秋心生芥蒂,撸了他的兵权是早晚的事。这样她入宫,会安全许多。

    可如今……

    想到她自己亲手铺开的局面,她突地惊慌起来。不能再等,再晚一点,官船到了莱州,恐怕她想从局中抽身,也来不及了。

    一念至此,她腾地坐了起来。

    “走,找大牛哥,给我们换一艘船。”

    甲一手臂微僵,低头看她,“放弃了?”

    “是,甲老板,我放弃了,我不能带着小十九冒险,再怎样,我也要先顾着他平安。”夏初七抚着小腹,眸子暗了暗,想到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了,跳下床去,碰了碰郑二宝的肩膀。

    “二宝公公,赶紧收拾细软。”

    “啊?”

    郑二宝揉着惺松的眼睛,大为不解。

    “主子,收拾细软做甚?”

    夏初七瞪他一眼,“跑路。”

    ……

    天未明,但天边已有斑白。

    官船划过水面的声音,刺耳地传入耳朵。

    与夏初七想的一样,陈大牛并未入睡。她在客舱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刚从杂物舱过来,大概审讯完了夜袭的“海盗”,他黑着一张脸,样子极是难看。

    “楚七,你找俺有事?”

    夏初七抿了抿唇,压抑着急切的心情,慢腾腾地坐在圆杌上,微微一笑。

    “大牛哥,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听她发问,陈大牛黑着脸哼了哼,“俺就晓得没这般简单。果然,这些不是什么狗屁的海盗,你没想到吧,他们是永宁府曹志行的人。”

    “曹志行?”夏初七蹙眉。

    “楚七你不晓得这个中关系,曹志行早些年跟俺一样,都在晋王麾下干事。可那小子没啥真本事,为人却狡诈多端,殿下并不看好他。后来也不晓得咋的,那厮调离了,竟是擢升了千户。俺想,十有八九是攀上了魏国公,这才得了提拔。”

    这样的结果,夏初七自然不意外。

    只是她知夏廷德素来老奸巨猾,即便敢明目张胆的用曹志行的人,恐怕早就想好了退路,或者说,如果放弃他这颗弃子。只要不是他本人干的事,有了夏问秋在中间斡旋,在这节骨眼上,只怕赵绵泽虽有猜忌,也未必会动他。

    不过这件事,目前她不想考虑。

    看着陈大牛怒气冲冲的脸,她微微一笑。

    “大牛哥,你不要这般生气,只需如实上报朝廷,他们要如何处置和调查,那也是无法干涉的了。只是,经过今晚的事,我想好了,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再连累你。”

    “瞧你说的,什么连不连累的?”

    “大牛哥,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艘船,我想马上离开。”

    陈大牛吃惊地瞪着一双眼,没回过神来,“那哪成?楚七,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俺怎能让你这般离去?不行不行,太危险。万一夏廷德那老狗不死心……”

    “大牛哥,我决定了。”夏初七打断了他,唇角一翘,仍带着微笑,“你想想看,夏廷德都能知道我在船上,还派人来杀我,明日的莱州码头,会不会更热闹,会不会有皇太孙的人?”

    陈大牛眸光一沉,突地握紧了双手。

    “他奶奶的,他们欺人太甚。”说到此处,他目光烁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语气沉沉。

    “楚七你放心,俺是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的,若他们不顾晋王殿下的体面,非要强来,逼你做一些不愿意的事,俺就算给他们拼了命,也一定会带你逃出莱州。”

    “大牛哥!”

    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夏初七知他男儿血性,心里微微一暖,可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得记住一点,眼下千万不要与他们闹掰,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当巩固自身势力为紧要。”唇角弯起,说到此处,她声音小了点,轻如羽毛,带了几分幽冷的感叹。

    “指不定将来,我们娘俩,还得靠你呢。”

    这一句话,如同闷雷,再次炸了陈大牛。

    “你是说,你真的……?”

    见他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夏初七笑得有些甜,“大牛哥,我不瞒你。我确实是有了爷的孩儿,先前那样说,是不想将此事传扬出去。当然,也请你,请你务必保密。”

    “哎呀,娘的,这太好了。”

    陈大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喜悦,哈哈大笑不已,“如此这般,殿下的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了。”

    见他的喜欢真真切切,夏初七咬着下唇,也是由心的笑了笑,随即,意有所指地道:“大牛哥,为了爷,为了小十九……请你务必保重自己。这世道,手中无权无兵,靠着一腔热血,没有用。你可懂我的意思?在这一点上,你得多听听菁华郡主的劝。”

    陈大牛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俺懂你的意思,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大牛哥是一个大英雄,将来必会位极人臣,领天下兵马,荣光万丈。呵,等我与爷的孩儿长大,还得倚仗于你。”夏初七慢悠悠地说,“所以,为了小十九的安全,现在我必须下船离开,大牛哥你继续乘官船往莱州,算是为我掩护。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的话,很有道理。

    陈大牛自然也知个中厉害。

    慢慢的,他终是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你说得有理,你与俺同行,目标太大,那些人盯得紧,到了莱州,恐怕确实不便。不过你这般走,俺还是不放心。你且等着,俺去安排安排,让俺的好兄弟,送你从登州上岸,绕道去青州。等安顿好了,俺回头再来寻你。”

    见他这般坚持,夏初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莞尔一笑。

    “好,有劳大牛哥。”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陈大牛就让周顺唤来了原本在后面护卫船上的耿三友过来。

    迎着海风和夜露入舱,看着夏初七等人,耿三友微微一怔,似是吃了一惊。

    “哟,这是……这不是景宜郡主么?”

    耿三友是见过夏初七的。

    这一点,陈大牛和夏初七都知。

    “耿三!这事你不必问那么多,知道太多,对你不好,你只需要帮俺一个忙就成。”

    陈大牛满眼都是血丝,没有向耿三友细说,只说眼下情况紧张,让他领一队精锐兵卒,帮忙把楚七三人护送前往青州安置。

    “没问题。”耿三友呵呵一笑,搔了搔头,“我还以为大晚上的,叫我来有什么大事呢?原来如此,这个简单。”

    陈大牛略略放心,掌心重重拍在耿三友的肩膀上,目光里全是期许,“好兄弟,这件事哥哥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将他们平安送到青州府,俺在京中等你的好消息。等你回来了,请你喝酒。”

    “跟我还客气?”

    耿三友扫他一眼,重重捶了一记他的胸膛,呵呵笑着,目光投向了夏初七。二人视线碰在一处,夏初七看了看他,也不多言,只是朝他点头致意。

    “辛苦耿将军了。”

    “郡主,哦不对,兄弟你不必客气……呵呵。”

    耿三友笑着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他便去营里点了十来个精锐的兵士,在甲板上等待着。那些兵卒,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陈大牛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再嘱咐耿三几句,周顺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阵招手。

    “侯爷,船备好了。”

    行李被搬上了小船。

    大鸟也被牵上了小船。

    兵卒们也都在上船等候了。

    陈大牛皱着眉头,看着海风中面带微笑的夏初七,嘴笨得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楚七,都怪俺,没本事……”

    “说什么呢?”夏初七轻轻一笑,向他拱了拱手,缓缓道,“大牛哥,你赶紧回去睡吧,不必相送了。我最怕送别,场面太虐心。呵呵……更何况,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见面了。对了,替我带话给娜娜,愿她安好。你们……保重。”

    一句保重,胜过千言。

    陈大牛血性汉子,想到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且明明怀着晋王血脉,却不得不流落民间,声音竟有些哽咽。

    “保重。”

    两艘小船,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