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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这也是叶央必须早点去裕王府邸稳住王巧筝的理由,她还和大哥联名上了道折子,说太子一事是遭人陷害,只消有充分时间,定能水落石出。

    “将军,到了。”不多时行至裕王府,丫鬟在马车外提升一声,叶央立刻来了精神,一步跳下马车。

    府里当家做主的是王巧筝,她直接去拜会主母,不需要先问过谁,只看王巧筝愿不愿意见她罢了。

    摊上了那种事,裕王妃恐怕心情糟闷得很,全是碍着未出阁时的交情,才痛快见了叶央。

    裕王府按照形制,弯弯绕绕的路当然不少。叶央走了许久才到内院,看见了被丫鬟婆子簇拥在中间的王巧筝,远远一笑。巧筝姐生性温柔端庄,家教得当,不爱在外张扬,幼时便处处忍让跋扈的吴贞儿,如今自己掌了家,倒显出几分精干来。

    只是眉间那股精干被郁郁的神色掩盖,王巧筝一见叶央,顾不上叙旧,惴惴不安道:“你,是不是也听说……那件事?”

    叶央如实相告:“巧筝姐,恐怕半个朝堂都知道了。”

    “果然,果然!”王巧筝一双微红的眼睛,颜色比簇新的锦衣华服还鲜艳,闻言用手帕掩上嘴巴,哽咽一声,又要落泪。

    她身边的管事娘子,不满地盯了一眼叶央,虽未明说,可从前叶央和她家娘子有交情,怎么说话这般直接!

    “巧筝姐,你听说我!”叶央一拍桌子,没去碰丫鬟端来的茶水,“你从前也不傻,难道就不想想,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吗?一夜之间,沸沸扬扬,难道不古怪?太子断不会说出,太子妃也是。”

    一番话震住了哭声,王巧筝只比从前成熟了几分,眉眼未有太大改变,圆脸庞很是福相,“……这,这是?”

    “朝中之事,我不方便透露。”叶央轻轻摇头,看了一眼四周的丫鬟,“此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大理寺在查真相,你和太子一样是被人陷害。今日前来,只为了告诉你,稍安勿躁,一切有我。”

    同一时刻,朱墙琉璃瓦的东宫,因为罚没了一大群的下人,故而显得格外寂寥。

    商从谨捻起一枚棋子,却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反复摩挲,说的是同一句话:“稍安勿躁,一切有我。”

    坐在对面的人,正是当朝太子,面貌和他有五分相似,心中有事所以疏于打理,下巴上冒出星星点点的胡茬,苦笑一声:“老五,你不用拉着定国公家声援我,这点小事我都处理不了,日后如何整理天下?”

    尾音坚定,龙威隐隐!

    “问题是,你的确处理不了。”商从谨不慌不忙地落下一枚黑子,又捻起白子,竟是在同自己对弈,“皇兄,若是手足陷害于你,该当如何?”

    ☆、第111章

    云锦上绣金龙,华贵端方一身衣服,却也因为穿的太久,变成了一种符号,太子就老老实实地被裹在这个符号里,听了怀王殿下的一番话,愣了片刻。

    这个宫里,只有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太子的相貌堪称温和,那种镇定自若的威仪,又平添几分魅力,商从谨就锐利些,倘若他做了皇帝,光看脸都足以让人评价一句“暴戾昏君”。

    而性格上,两人截然相反,怀王有副几乎是优柔寡断的好脾气,太子却果断狠戾,“老五,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那个人至少不是你。”

    “皇兄的意思是,是我之外的人,你就会干脆下手了?”好脾气不代表傻,商从谨从小就有惊人的天分,学什么像什么,若不是一门心思扑在研究古怪的东西上,才名必定远播。

    天阴沉了几日,到底没绷住那一场雨,不多时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落几片尚显青绿的叶子。商从谨透过窗子远远扫了一眼,复而低头,将棋子一颗颗收起来。一时间东宫偌大的偏殿里,只有棋子碰撞的清脆响声。

    和着雨声,突然觉得这一幕静谧悠远,太子满心烦闷平复了些许,定定地看着小弟的手指在棋盘上翻飞,认真道:“若真有此事,不止是我,父皇都不会轻易放过。”

    “皇兄能下定决心就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商从谨收拾干净棋盘,泄气地咕哝一句,“不下了,自己和自己对弈,总没个结局。”

    太子轻轻笑了起来:“我以为按你的性子,会劝我不要赶尽杀绝呢。”

    “为什么不要?”商从谨闻言抬头,疑惑问道。

    太子愣了愣,表情鲜活起来,终于不像个符号,“我记得,你幼时便仁善,莫说是对手足,就是对朋友们都好得很。”

    “皇兄怕是记错了,我活过二十载,至少十年的时间不在京城。认识的人很多,可朋友就那么一个。”说到这里商从谨想起什么,弯了弯眼睛,笑意很淡,“跟她去了一回西疆,才明白关键的时候心慈手软,是会害死更多人的。幕后主使既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怪我们了。”

    “哦,叶将军。”太子直白点破,发现商从谨仍然气定神闲,眉毛一挑,起了揶揄的心思,“你的兄弟,都不如一个女人?”

    商从谨摇头,声音微怒:“皇兄怕是又记错了,那是父皇亲封的五品将军,不是我内院里的妇人。”

    “……是我失礼。”太子略一低头,明白自己这句玩笑说的有些过分,“老三平庸,老四精明。老五,你小时候话就不多,所以我始终看不明白你——每年生辰的贺礼只有我送过,还向父皇求情说把你接回宫来,为什么你偏偏最疏远我?”

    这问题让他困惑了数年。

    母后是因为生了商从谨,才会难产而死,所以太子格外怜惜幼弟,对他也更关照些,可商从谨偏偏不和他亲近,确切的说,对谁他都没有主动亲近的意思,除了先定国公家的闺女,因为揍了他一顿,就惦记了许多年。

    太子暗自琢磨,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打过弟弟,才会被如此疏离?不至于罢,还有人喜欢挨揍的?

    他这副正经思考的样子,被商从谨看在眼里,一本正经地回答:“正因为我把你当做兄弟,所以才不好太亲近你。大哥……莫要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日后你……咳。”

    太子周身一颤,点了点头。

    老五那番话没说完,那一声“大哥”却是让他明白了。

    只有亲兄弟俩的关系疏远些,他太子的位置才能安稳。一个在朝中没有根基,又安安分分的弟弟,才是最好的。

    “唉,老五,我把话说开了罢。”太子抿了一口茶水,轻轻巧巧地放回去,“你既然知晓这个道理,今日前来又是和我商量如何对付那幕后之人,怎么还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他们的确是没有隔阂的兄弟,太子自觉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要几个弟弟都别折腾,他当然愿意厚待他们。而商从谨相当知晓分寸,更让他觉得满意,身处逆境心情也不至于跌到谷底。

    但是,为什么明明是来商议对策,于双方都有利,怎么亲弟弟就跟被人欠了几万两银子似的,满脸的不乐意?

    他受委屈了?还是……替旁人抱不平呢?

    商从谨愣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只是道:“大哥,记住我们的对策便好。”

    秋雨总算冲淡了往日的暑气,一柄青色宫伞被人撑着,缓缓往宫外而去。商从谨侧头看了眼一身蓑衣的聂侍卫,淡淡道:“去定国公府。”

    聂侍卫低声称是。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马车旁边,他撑着伞直到怀王殿下进了马车,才收伞吩咐车夫出发,自己另骑了一匹马,先去国公府报个信儿。

    马蹄哒哒,将石板踩出一串水花,一路不停歇地传到了定国公府。叶安北好不容易能从大理寺抽身,累得三魂七魄都凑不齐整,刚刚回府睡下,就听见了怀王造访的消息,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床上跳起来草草换了身衣服,立刻往外院跑去。

    ——可惜到了外院,怀王殿下正和他那英武的将军妹妹相谈甚欢,至少表面看上去相谈甚欢,只有坐在下首的幕僚素和炤忧心忡忡。

    “见过怀王殿下,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叶安北抖了抖袍子,靴沿上还沾着一路跑过来溅上的泥水,施了一礼。

    “啊,寺卿大人。”商从谨起身冲他拱手,“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叶将军。”

    “……”叶安北哑口无言,停顿片刻才道,“刚刚下人来报,说您是来……”

    一旁的叶央打断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笑声清朗,“大哥,言堇找我有事商量,却不方便直接点名见我,所以借了你的名头,说是求见大理寺卿的——好了,没你什么事儿,回去睡罢,在大理寺熬了好几天,真是累坏了。”

    听上去很关心他,可惜脸上的表情满不是那么回事儿!那股敷衍的态度都要传出半个京城去了!

    叶安北气得睁大眼睛,冷哼一声,伸手指了指妹妹,“行,你有本事!”

    说完甩袖而去。

    这算什么?刚刚睡着就被人叫起来,生怕怠慢了王爷,赶紧往外面跑,结果一到地方,人家说没自己的事儿,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原来怀王殿下可不是这样啊,从来就没说谎折腾过谁,肯定是被人带坏了,肯定是!

    叶安北忿忿不平,走出好几步还能听见没良心的妹妹压抑不住的笑声。

    “阿央,莫要笑了,这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两根指头敲了敲桌面,商从谨眉目间仍然拧成一个死结。

    想到刚才讨论的话题,叶央点头道:“很好,很周到。”

    “可是……”商从谨不太放心,“如此一来,你……”

    叶央满不在乎,挥了挥手,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太子。黄河水患一事,解决的法子到底有了没有?早上我大哥散朝回来后还说起呢。那日太子妃邀几位王妃,果然不是开端。”

    起初她以为,设计陷害,同时把肃文侯家牵扯进来,就是为了弹劾太子失德——这理由她自己都觉得牵强,更别提满朝文武了。

    但是今天一上朝,又出了桩大事。

    仲夏时黄河改道,如何安顿沿河而居的百姓,以及治水就成了头等重要的事。圣上为了锻炼太子,便将此事交由他处理。太子果然能干,如何疏理水患,如何安置百姓,如何将农田的损失降到最小,俱做得井井有条。

    还派了军队前往,以防忧患。

    也正是这个原因,神策军短时间内要担负起一部分戍京职责,不得离开驻地,否则叶央早就去西疆了。

    水患一事有惊无险,算是圆满解决,但两个月后的今天,黄河改道的那段水域居然毫无征兆的决堤了!

    淹了不少农田房屋,圣上震怒之下派人去查,原来是河堤偷工减料,所以修筑时进度虽快,却不得长久之用。

    如此一来,太子少不了落得个“急功近利”的名头,而撞见裕王妃更衣的小插曲,则为皇帝的愤怒添砖加瓦,让他对太子的评价更低了些。

    “修筑河堤一事虽不是皇兄亲自建工,可由他负责,到底会被老臣说一句用人不当。”商从谨叹了口气。他和叶央一样,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总觉得那是幕后之人的一招臭棋,却忽略了旁的。

    带着花叶清香的泥土气息被风一阵阵吹过来,使人心旷神怡,叶央思忖片刻道:“为今之计,釜底抽薪。”

    商从谨给的办法看似危险,却是如今唯一的道路。

    ——让太子拒不承认此事是他处理不当,故意减弱风头,在群臣间落个刚愎自用的坏名声。抛出诱饵,幕后人心急之下必定会咬钩,只要露出蛛丝马迹,就能让大理寺继续查下去。

    “太子失德,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那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让那些家伙在临死前高兴一回。”叶央缓缓开口,“明日我就上折子。”

    沉默许久的素和炤,脸色灰白,看上去比前两年中毒还差,闻言眸色担忧地瞟了过来,“将军,是否应该对圣上如实相告,说明此事?”

    “不成。”叶央摇头,“总不能我们做不好的事,都是因为有人搞鬼吧?”

    把什么事都推到反贼头上,明显不现实。太子在东宫里受人陷害,是反贼干的。难道黄河那件事,也是反贼让太子为了早日完成皇帝的要求,所以筑堤时格外草率?

    诚然,太子同商从谨交代过底细,说他命人筑河堤时万分小心,绝不可能偷工减料。但贸然进宫面圣,又把所有不利的状况推得一干二净,只怕会引起皇帝反感。

    “可是……”素和炤欲言又止。

    叶晴芷是羽楼的人,她得到的消息必定不是空穴来风。叶央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天子而不是太子身上,毕竟一个是正经皇帝,一个仅仅是储君。想要造反,解决了皇帝才是正事,从太子下手,只不过是无法接触皇帝,先让大祁少条后路罢了。

    但晴芷说了,她接手羽楼之前,反贼就已潜入皇宫——他们可以对天子下手了!

    要怎么和叶央说明,才能提醒她这一点,又不会将叶晴芷出卖呢?

    素和炤摸了摸曾经中毒的右手掌,只觉得上面依旧痛痒难当。

    叶家的女子,可比男人都不好对付!

    将军仍然在和怀王殿下推敲此计的细节,以及从军器监柳大人那里得来的口供,素和炤一咬牙一闭眼一跺脚,从座椅上站起来,满脸都是大义凛然:“将军,我有要事禀报!”

    “啊呀,是什么事?”自门口处传来一声轻笑,晴芷一手端着放着点心的木托盘,另一只手掩口娇小,迈过门槛小跑着进来,“阿央姐姐,怎么那么早出去,现在还不回院子。”

    素和炤脸色一黑,将嘴巴牢牢闭上。

    叶央接过点心随手放在旁边,拍了拍她的头顶,“不是外院的丫鬟做这些杂事么,怎么你来了?”

    “……不能荡秋千,很闷。”晴芷小声说了句,把一双红彤彤的手举起来给她看,“点心是我自己做的,烫着了。”

    “你小心些,我等会儿就吃。”叶央笑了笑,左右看看,屋子里没有外人,介绍得很随意,“这是怀王,和我一起打过仗的。”

    “见过怀王殿下。”叶晴芷娇滴滴地道了万福,似乎被商从谨吓着了,往叶央身后又躲了躲,极为忐忑。

    在叶央身后,她丢给素和炤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又觉得屋子里多的那个怀王很碍眼,没有多缠着她的姐姐,送完点心就告退。

    叶央看着她的背影,叹息道:“我在西疆的妹妹,幼时失散,受了不少苦。”

    “哦。”商从谨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觉得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问素和炤,“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素和炤很是犹豫,羽楼是怎么地方,他当然比谁都清楚!老主人一手培养出的传人,到底有多丧心病狂拿人命当儿戏,自然也了解。晴芷离去前那一眼明显是在警告自己,她在监视着朝晖堂的一举一动,否则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