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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孔孟之道、先贤之言并未教臣女子婚事,尹大人这一问,好生奇怪,莫不是尹大人读过《女诫》?”

    何意一本正经说着,屋子里一众都是噎住,本想着何意这人迂腐之极,定恪守礼教,在对待长公主这件事情上,自然是意见一致的,却不想是这个回答!倒是外头的秦艾词忍不住轻笑,而后才是缓步走进。

    看见秦艾词突然出现,屋子里尹尚书、赵御史和周公公脸色一僵,刚刚全心全意为长公主着想,如今倒是谁都不敢再开口了。

    竟有些意外没有瞧见傅正臣,每日早朝后,三位议政大臣便该在御书房辅助着陛下批阅奏折,说是辅助,其实多以他们的意见为主,如今秦艾词将何意生生加了进来,凑足了四个人,却不想傅正臣倒是不来了?

    “傅大人今日怎么没有见着?”秦艾词顺口问着。

    “傅大人一早便告了假,说是染了风疾。”周公公回道。

    秦艾词却是挑眉,傅正臣与杜朝阳在性子上有一点相似,做事认真到了一定极致,若不是病得没有意识,绝不会任由自己告假,当年身中数箭,转个身亦能继续上阵杀敌!况且,前日看见傅正臣还是好好的,如今天气转暖,他一个练武之人,即便弃武从政,身体也该硬朗,竟这般轻易染了风寒而不上朝?

    没有再谈及傅正臣,秦艾词状似无意说着:“本宫打扰各位大人了,刚刚大人们好像正在议事,本宫且等在一旁,待大人们与陛下处理完国事,本宫再与陛下说话。”

    尹尚书和赵御史面面相觑,许久,尹尚书才是出言:“自开朝以来,女子不得干政,已是规矩,长公主此时过来宣政殿,怕是不合规矩。”

    毕竟是两朝重臣,尹尚书倒是比赵御史更有几分胆色,赵御史这般瞻前顾后的人,却能攀上杜朝阳这样处事果敢利索的人,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本宫不如尹大人学识渊博,可尹大人也莫欺我,本宫记得小时候常见母后替父皇批阅奏折,尹大人可是在说先帝的不是?”秦艾词唇角含笑,问着。

    尹尚书一愣,尹家一族承蒙先帝提拔,皆在朝担任要职,才有了如今建安第一世家的称谓,让杜朝阳这般佞臣都得礼让三分,他自然不该言先帝不是:“老臣不敢。”

    “再说,本宫并不想干政,你们且商议你们的,本宫绝不插言,这样也是干政?何大人认为呢?”

    何意拱手,道:“若不插言,自然不属干政。”

    看着几位大人憋屈的模样,陛下心中却是乐开了花,这几日他心情一日胜过一日,果真皇姐回来,日子才更有趣些,可若才相聚不久,又要分别,他心中自是千万个不愿意。

    见众人都愣着不动,秦艾词又是开口:“若众位大人已经议事完毕,可否退开,待本宫与陛下说说话。”

    今日的朝务早已处理好了,本来想着再劝了陛下替长公主招选驸马,事情便是完满,奈何长公主突然出现,话题自是不能继续,遂行了辞礼,退出了御书房。秦艾词却仍旧抬眼盯着周公公,周公公愣了会儿,才是反应过来:“老奴不打搅长公主与陛下说话,也先行退下。”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秦艾词才道:“其实,刚刚几位大人的话语,我都听见了。”

    怕皇姐生气,陛下急忙说着:“皇姐莫急,只是他们几人的意思,朕若不开口,他也不敢擅自妄动。”

    见皇帝有几分皇者气魄,秦艾词笑笑,“其实他们说得也没有错。”

    陛下一愣,瞪大了眼睛,以为皇姐在与自己玩笑,上前握过皇姐的手,道:“朕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朕与皇姐刚刚团聚,朕舍不得皇姐。”

    姐弟二人自幼感情便深厚,秦艾词替陛下理着衣领,仍旧笑得温暖,道:“皇姐亦舍不得陛下,我只你一个亲人,你也只有我可有倚靠,母后临终时交代了我,定要好好照顾湛儿,如今湛儿内忧外患,皇姐该为你谋一个光明坦途。”

    陛下眼中湿润,这三年,他如何不知,他虽是一国之君,可朝中文有尹尚书,武有杜朝阳,都轮不到他说话,否则,当初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姐被送出宫去而无能为力,可如今,若还要皇姐为自己牺牲,他又如何对得起皇姐,对得起父皇母后!“朕长大了,再有两年,朕便可以亲政,咱们只要等过这两年,朕便可以护住皇姐了。”

    秦艾词听着很是窝心,却是笑道:“两年何其漫长,这两年可以发生许多事情,再者,陛下即便等过了两年,若朝政依旧把持在旁人手中,仍无可作为,当年父皇初登大宝,虽也是在杜家羽翼之下求存,却渐渐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才可真正掌权成为大梁帝王,如今陛下还小,便让皇姐替陛下培植一批忠君势力。再者,皇姐年岁大了,也该招驸马了,否则,待陛下真正掌了大权之时,皇姐亦也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陛下抿唇不语,秦艾词还以为他在不舍,遂继续道:“皇姐出嫁了,也是可以常回宫看望陛下的,到时就怕陛下渐渐有了皇后、妃嫔,与皇姐疏远了。”

    “不会的!”陛下仰头说完,又带了几分犹疑,终是说出:“皇姐……皇姐心中有世子,如何招选驸马。”

    这句话,陛下说得尤为认真,他从小看着父皇与母后恩爱甜蜜,在他的认知里,相爱才能结合,相爱便是一生!

    “你还小,这些事情并不懂。那时我们都年少,或许并不知怎样是喜欢,只觉着来日方长,如今没有来日,人生也还在继续,况且,人这一生怎会只喜欢一个人呢。”

    这句话,看似说给陛下听的,或许,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陛下似懂非懂,但却明白了一点,皇姐这回是真的要招驸马了,若皇姐真能有一段良缘,也是好事,遂问着:“皇姐心中可有中意的人?”

    秦艾词本想张嘴说出,却转念一想,低头,问着:“陛下觉着安阳侯世子如何?”

    听着这个人,陛下脸色一黑,斩钉截铁道:“不好!”

    “为何?”

    “建安好男儿多得是,为何要远嫁!”

    “若世子爷愿意长留京中呢?”

    陛下还是不肯,固执道:“也不好!”

    “留在京中,没有侯府兵马,他尚无能力自保,如何呵护皇姐,况且,况且,大姨的死或许与他有关,这样歹毒之人,岂可为驸马。”

    秦艾词笑笑,道:“陛下既然不喜欢,那皇姐便不要。”

    看皇姐促狭的表情,陛下才走皇姐刚刚不过逗他,正欲恼,却见长公主突然收敛了神情,郑重说着:“几位大人不是正急着替皇姐招选驸马么,心中定有主意,陛下且先让他们每人推选合适的驸马人选。”

    “他们...他们好像不大喜欢皇姐,定不会挑选何意的。”

    秦艾词笑笑,虽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陛下唯一的亲姐,那些久历官场的老狐狸,心中怎么没有盘算,正好,她也想看看他们各自的盘算是什么!“陛下可以让他们挑,却不一定要听,记住,皇姐属意这个。”

    说完,将陛下的右手握在掌心,展开,而后在他手心几笔写下一个字。

    陛下很快明白,却是诧异看着皇姐,见皇姐眉眼弯弯,温和笑着,才是缓缓点头。

    “记住,事情不能拖太久,半个月内,皇姐必须要嫁。”

    半个月!即便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儿出嫁,也没有这么仓促的,况且是大梁唯一的长公主,金枝玉叶!再者皇姐刚刚回宫,陛下想着即便选了驸马,也该留皇姐至少半年,怎可半个月就出嫁?

    “我知道陛下不舍,我记得我教过陛下,做事不可优柔寡断,太感情用事,只会功败垂成,杜朝阳就快回朝,若让他听见风声掺和,皇姐怕是嫁不过去了,到时候杜朝阳替皇姐选的人,只会更糟!”

    陛下郑重点头:“朕知道了,无论如何,朕会替皇姐办好此事。”

    第二日早朝过后,整个大梁都知道陛下在替长公主挑选驸马。建安城里,要说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但大家却是顾虑重重,年纪太轻,不敢求娶长公主;家世不够显耀,不敢求娶长公主;明哲保身的,亦不敢求娶长公主......

    当然,他们不敢归不敢,该有的折子仍旧接二连三地递上,折子里,将人的品行才貌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好像每一个都是公主的良人。出乎意料的,安阳侯世子被最多提及,安阳侯远在登州,竟还能触手建安朝堂,看来这些诸侯沉寂的三年里,并非什么都没做。也是此时,陛下这才知道为何皇姐要那般逗趣与他,皇姐心中应该早就有数了。

    翻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才从中找到了令他满意的那一个,御笔才勾下,却有宫人匆匆来报:“杜大将军回京了!”

    ☆、第九章 相见

    “杜将军。”

    “杜将军。”

    大梁宫内,沿路的宫人、侍卫远远瞧见杜大将军走来,皆低头退开几步,躬身行礼,模样恭敬比遇见陛下更甚。

    一袭深色长袍,那张清冷惯了的俊颜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经历过三年前政变的宫中老人,各个谈及杜朝阳皆是色变,此人杀戮甚重,阴毒狠辣,当年的紫宸殿一片血染,腥味弥漫,让人午夜梦回都是噩梦连连,但若见过杜朝阳三年前站在紫宸大殿之上的桀骜身影,却也由衷折服,男人当如斯,进可杀敌,退可固国,一身肃杀,逆我者亡!

    杜朝阳回京的消息刚刚传来,下一刻他便出现在大梁禁宫之内,前往拜谒圣上,看上却,倒是个忠君爱国的良将……

    宣政殿的小公公,前脚才刚回禀了杜将军回京,这回又听闻杜将军入了宫,再次撒腿往御书房跑去,差些没被门槛拌着摔倒,几步踉跄滚到陛下跟前:“杜…杜将军进宫了,此刻正往御书房过来。”

    陛下一惊,看着满桌的折子,显然来不及遮掩,只匆匆将他刚刚御笔勾过的折子收起,转身看了眼身后书架?不行,太显眼!身侧几案?也不行,一目了然!

    情急之下,一眼扫过屏风后的矮柜,陛下正欲将折子藏过去,杜朝阳却已经踏入御书房,连一声通禀都没有。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杜朝阳熟悉的带着冷冽的声音,陛下才踏出的脚步霎时顿住,面色也是一僵,手里护着折子抵在胸前,可这身龙袍并不宽大,实在藏不住!一双眼珠直溜溜转动,最后索性将它扔在地上,用脚一踢,藏在了桌案之下,才是缓缓转身,堆着笑脸,道:“杜将军怎么提早回来了,这趟南巡,可有收获?”

    “查处了一些贪腐之辈,已在上奏的折子里写明,怎么,陛下没看?”

    杜朝阳送来的折子他怎么可能不看,刚刚只是一时情急,随便挑了个话头而已,“朕记得了,呵呵,杜将军所到之处,自然是还百姓一片清明。”

    “眼下南边并没有什么事情,微臣想着陛下或许需要微臣,便急着回京。”

    杜朝阳挑眉,斜长的凤眼里意味不明的情绪让陛下心虚,讪笑:“不用急!杜将军一路劳累,不必拘礼,先行回府休息吧,朕这里,呵呵,不忙……”

    杜朝阳走近几步,瞧着满桌子的奏折,勾起一抹浅笑,道:“陛下这里还有如此多奏折没有批阅,微臣怎能安心回府休息,为陛下分忧是臣子之责,微臣瞧着陛下脸色不好,这些奏折便交由微臣吧。”

    “啊!”陛下张大嘴巴惊呼出声,却在杜朝阳愈发阴寒的眼神下,渐渐低了头,咽了咽口水,蠕动着唇瓣,道:“那…那就有劳…将军了……”

    “为陛下分忧,何言辛苦,周公公,替陛下将这些奏折整理好,让人直接送到大将军府去。”

    还不等陛下反应,周公公已经开始收拾桌案上的奏折,动作利索得很,陛下唇角跳了跳,因为心虚,借着周公公身体的遮挡,正慢慢移动着小步子,想将桌案下的奏折护好。

    “陛下神色并不太好,想来这些日子定很是刻苦。”

    杜朝阳刚说完,陛下脚下正好踩住了奏折,心中紧张,只连着点头:“应该的,朕不会辜负将军期望的。”

    “嗯。”杜朝阳满意点头,“陛下有如此上进之心,甚好!那,后边书架上的书陛下应该全部记下了,微臣过几日便来检查陛下的功课。”

    陛下顿时傻眼,瞥了眼身后书架,黑压压的一片,他要怎么靠几天时间全部背下来呢?!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老实与杜将军对视,僵硬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杜将军在生他的气?是因为他下旨召了皇姐回宫不成?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陛下继续苦读,微臣先行告辞。”

    说完,行了礼转身离去,看着杜朝阳的背影,陛下刚松了口气,却不想杜朝阳才走两步,突然回头说着:“周公公,桌案下还掉了一本折子,一并收好送来将军府。”

    周公公一愣,御书房的桌案底下都不是透着的,杜将军这是千里眼不成?

    “还有,长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又是陛下唯一的胞姐,替长公主选驸马可马虎不得,依微臣之见,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说完,背着手离去。

    看着杜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公公才走上前,将桌案下的帷布掀起,果真有一本奏折,此刻正被陛下踩在脚下。

    “陛下?”周公公轻声喊了句,见陛下双腿再抖,却迟迟不肯松开。无奈,周公公倾身上前,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扯着被陛下踩着的奏折,却根本拿不动,不得不继续出声道:“陛下稍抬龙足,您,您踩着了杜将军要的奏折……”

    一句杜将军要的奏折,陛下霎时蔫了下来,不甘心却还是送了脚,刚刚一进门杜将军肯定已经发觉了他的小动作,竟可以不动声色与他说话,哎,他终还是没有替皇姐把事情办好!不觉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杜朝阳前脚进宫,后一刻,天宝宫便传进了消息,听见杜将军回京,秦艾词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他竟然提早了近一个月回京!他这般自信之人,她以为,即便她使计提前回宫,他应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如今的她不比三年前,而他,手中权势也和三年前的不一样了......

    “怎么办,杜将军此时回京,那…那长公主挑选驸马之事?”如意有些担忧地说着。

    秦艾词陷入短暂的沉默,她身后的秋蝉亦是不言语,但二人所想,却并不相同。

    杜朝阳突然的回京,却是打乱了秦艾词的许多计划,对她而言,着实不是一件好事情,但,秦艾词笑笑,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不至于穷途末路,人人都惧怕杜朝阳,可本宫,却非要与他斗上一斗!”

    我若不勇敢,谁替我坚强!这是三年皇陵圈禁生涯中,她最深的感悟!

    “至于本宫瞧中的驸马人选,好在他并未在朝任职,或许,杜朝阳并不会干涉。”

    而后抬头,交代着秋蝉:“周嬷嬷和苏嬷嬷那的事情,得加紧了,替我传话过去,最多,只有十日了。”

    人与人的姿态习惯总不尽相同,短短十几日就要让人脱胎换骨,谈何容易,秋蝉担忧着道:“怕是并不容易,听苏嬷嬷讲,黄莺姑娘三天两头病着,虽是悟性高,可,也不大容易。”

    秦艾词皱眉:“周嬷嬷那呢?”

    “蓉烟姑娘倒是吃得苦,上手很快,只是我也没来得及去瞧瞧,也不知如今能有几分像。”

    点点头,秦艾词叹息:“辛苦秋蝉姑姑了,温柔乡总是英雄冢,即便杜朝阳冷心冷情,本宫也得想办法帮他化了寒冰!”

    秋蝉看着长公主坚定的神情,抿了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刚刚可是说杜将军去了宣政殿?”秦艾词朝着如意问道。

    如意点头,“是,如今正在御书房和陛下说话。”

    秦艾词起身,唇角微微含笑,说着:“走,陪着本宫去会一会杜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