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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嬷嬷忍气吞声地劝:“银枝姑娘,巽王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人要真是有什么闪失,他回来还不是只能拿我们作奴婢的撒气?那时候大家都没活路,您这又是何必?”

    一句“我们作奴婢的”,彻底惹恼了银枝。她从小被舒妃拿在身边,最恨别人提及她的出身。舒妃待她极好,她甚至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宫人的女儿,而是舒妃的女儿,跟公主又有什么区别?

    燕王没有公主,倘若有,他那样的性子,不知会宠成什么样!

    可天命为什么就这样安排?自己容貌身材、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大家闺秀差?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宫人的女儿?!

    她刻意忽略自己的出身,呆在舒妃身边,整个彰文殿的人都要看她脸色。偶尔使使小性子,舒妃也是一笑,随她去了。

    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这时候骤然被人提及,哪有不恼的?一巴掌就过去。

    那嬷嬷名叫灵秋,论年纪可是跟她娘差不多,突然挨了这一巴掌,也是又惊又怒。银枝怒喝:“娘娘说了,以后这个贱人的胎由我负责,出了事自有我担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子!”

    一行人屋里说着话,却不料外面有人听见。原是王后的掌事宫女红荔,听见里面的人声,她不动声色,悄悄退出殿外。

    回到王后宫中,便将这事禀告了王后。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半天说:“有意思。”又想了一阵,问:“你说如果慕容厉回来,听闻他的爱妾在舒妃宫中一尸两命,会是什么反应?”

    红荔低着头,说:“上次蓝釉的事,他同大殿下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若这个再这样……只怕非见血不可。”

    王后轻轻抚过腕上玉环:“既然那位银枝姑娘这样体察本宫的心意,你就想个法子帮她一把吧。”

    红荔微微俯身:“是。”

    第二天,王后派人送了一碟梅花酥过来。宫人送来得很快,糕点还热着。香香这里已经很久不见热的饮食。天气渐渐寒冷,饮食放冷了更加难以入口。

    如今这糕点送过来,她倒是拿了一个,只是到底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搁在一旁了。

    及至夜间,她腹痛恶心。开始银枝还不准两个嬷嬷去叫太医,后来她呼吸困难,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银枝才怕了,放了两个嬷嬷出去。

    一叫太医,便将舒妃惊动。

    舒妃听闻偏殿的香夫人出了事,再顾不得什么仪容,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赶过来。两个嬷嬷跪在殿中,银枝也跪在旁边。

    舒妃见太医神色凝重,只吓得六神无主,身边也没个人能商量事儿,连夜派人出宫去找慕容博。

    太医诊了许久的脉,香香只是气息已经很弱,脸上全是冷汗,身体实在是瘦弱。

    太医出了回禀,一句话直吓得舒妃脸色都变了:“舒妃娘娘,香夫人这是中了毒。而且这是乌头剧毒啊!”

    舒妃身子都软了:“怎么会……这、这怎么可能?!”

    银枝一听,也是面色大变。太医忙着开方子,彰文殿里乱作一团。

    舒妃强行镇定心神,说:“马上救治,不要告诉香夫人。”

    太医领旨,急着开方子煎药。舒妃将两个嬷嬷和银枝带到殿外,说:“我只问一次,怎么回事。你们想好再说话。”

    两个嬷嬷犹豫着看着银枝一眼,银枝说:“娘娘,我……”

    舒妃说:“你闭嘴!灵秋、语蕊,你们说!”

    两个嬷嬷颤抖着半天不说话,仍是瞟眼看银枝。舒妃暴怒:“本宫的彰文殿,几时轮到一个宫人的女儿作主?!”

    银枝脸色惨白,从小到大,舒妃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

    灵秋嬷嬷终于说:“娘娘,自银枝姑娘奉命过来照顾香夫人,饭菜每每迟误。待送过来,俱都已经放凉,有时候甚至是倒在地上复又捡起来放进盘中,实在是……天气寒冷时甚至冻结成冰块。香夫人胃口本来就弱,眼看着身子重了,更是不进饮食。”

    语蕊也赶紧说:“我跟灵秋几度劝说,那香夫人还小,本就是头胎,哪禁得住这样的?老奴跟灵秋用殿中碳火给香夫人稍微热热饭菜,银枝姑娘见了,反而扣着碳火不发,这样的天气,夫人怎么受得住?”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说着这些日子银枝的作为,舒妃右手握紧,护甲戳进肉里:“谁下的毒?”

    两位嬷嬷俱是摇头不知,银枝赶紧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我没有下毒!我没有下毒,不是我做的!”

    舒妃站起身来,用脚拨开她的手:“厉儿看不上你,原是对的。一个女人的心肠怎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她转身进到殿里,香香已经服了药,这时候已经睡下。舒妃只觉得心惊肉跳,好半天才敢开口问:“怎么样?”

    两个太医一个还在香香床前候着,另一个跪下,答:“回舒妃娘娘,香夫人所食不多,中毒不深。已无性命之忧。”

    舒妃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孩子呢?”

    太医磕了个头:“孩子暂时是保住了,只是夫人身子弱,又中了毒,以后……怕是不好说。再者胎儿在母体之中,毒性多少有些影响。只怕即使出生之后,也是体弱多病,不好将养……”

    舒妃双手微微发抖,良久说:“不管怎么样,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旁边她的掌事宫女素茹说:“娘娘,依奴婢看,还是把人送回王府吧。王爷府中的管珏,最是细心不过,王爷平日也极为倚重他。由他派人照管,咱们再派嬷嬷照应。可能比在宫中,更好一些。”

    舒妃冷汗还在一个劲往外冒,旁边倚月也劝:“娘娘,香夫人这身子已经弱成这样。奴婢方才去看,连腿上也没几两肉了。恕奴婢直言,王爷跟大殿下本就有嫌隙,实在是禁不得再来一次了。这要万一有个意外,那也是在巽王府出的意外。与您和大殿下,毕竟是没有多少关系啊。”

    舒妃眼泪都要下来:“我当厉儿是我亲儿子!香香肚子里怀着的也是我的孙儿!我接她们母子过来,难道是为了讨厉儿欢心吗?!我只是不放心王府里没个主事的人照顾……”

    素茹也只是劝:“娘娘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娘娘纯善,可这事毕竟是出在咱们彰文殿,王爷回来,只怕也只能问责于娘娘啊。何况这次有人下毒,娘娘心里约摸也有数。香夫人呆在宫里,实在是不安全。”

    舒妃想了一阵,终于还是说:“再将养几日,等人能挪动了,再送回府里。你派人通知管珏一声,让他先准备着。”

    诸人这才下去。

    银枝跟两个嬷嬷还跪着,银枝哭得梨花带雨,听见里面说人和孩子都没事,又燃起一丝希望:“娘娘,我错了,她的孩子不是也还在吗?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舒妃没有看她,对灵秋和语蕊说:“过两日,你们俩陪香夫人回巽王府。好生照料。待到孩子出生,若是母子平安,算你们将功抵过。若有任何闪失,本宫杀了你们给香夫人赔罪!”

    两个人颤颤兢兢,连连应是。舒妃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银枝,淡淡地对素茹说:“找个人伢子卖出宫去,随便配个小厮什么的,嫁了吧。”

    素茹应了一声,银枝一声惨呼:“娘娘!这么多年,您说您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原来竟是假的吗?看在我死去的娘的情份上,您原谅我这次,原谅我这次!!”

    舒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当你是我女儿,而你竟险些害了我的孙儿!你就不曾替我想过,若是人真在我殿中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厉儿交待?厉儿会如何看我?!

    你既然心系厉儿,他八年未娶妻室,好不容易如今有了点骨血,你怎就忍心这样对待他未出世的孩儿?!

    我一想到我竟想过把你嫁给厉儿,我就胆寒。你还有脸提你母亲,只怕你母亲若在世,也没脸认你这个女儿。这世间纵有千金良方,治不好坏了的心肠。去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银枝还在哭喊,已有宫人过来拖了她出去。偏殿一时安静无声,舒妃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香香睡得熟,慢慢离开了。

    ☆、第17章 生子

    第十七章:生子

    香香在彰文殿养了几天,每日里各种汤药,直将她当药罐子一样养着。灵秋和语蕊还在殿中侍候。舒妃几乎每天都过来,一陪就是老半天。

    其实她不喜欢舒妃过来,对于这个“婆婆”,她一则是没话说,二则是紧张拘束。实在休息不好。

    舒妃知道,但舒妃不敢不过来陪着。上次的事真的把她也吓坏了。如今想来仍是冷汗涔涔。

    香香躺在床上的时候比较多,太医叮嘱少动弹。舒妃有时候过来正遇上她在睡觉,舒妃也不吵她,就安静地坐在房里,绣点花、打个络子什么的,打发一下时间。

    香香也觉得歉疚,经常说:“奴婢已经没事了,娘娘不必担心。”燕王宫里的规矩,她是巽王的侍妾,对舒妃只能自称奴婢。

    舒妃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担心,说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管不住自己宫里的人,竟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香香低着头,舒妃握了她的手,说:“孩子,母妃对不住你。不过你也知道,母妃是无心之失。厉儿那边……”

    香香明白了,说:“王爷面前,不该提的事,奴婢不会提的。”毕竟她也是一片好意。

    舒妃拍拍她的手背:“你倒是个好性子的,厉儿身边有人照顾,本宫也放心。”

    这样过了半个月,太医觉得可以挪动了,舒妃终于把她送回王府。又着倚月过来叮嘱了管珏一通。一应用药习惯俱都由太医亲自列成单子,又派了惯常服侍香香的太医跟回王府,一并照料。

    香香好不容易终于回了洗剑阁,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凝翠跟碧珠上前来搀扶,见她瘦成这样,不由心疼万分。香香也不想多说,只想睡一觉。

    几个人扶着她回房睡觉,管珏又派了个两老妈子过来伺候。都是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倒也经验丰富。

    夜间,香香刚刚睡醒,凝翠先进来,扶着她坐起来:“夫人睡了好半天了,先把药喝了。”

    香香一听说喝药就发怵,她这辈子加一块喝的药也不及最近这两个月的。她摇头,灵秋和语蕊都进来,哄着劝着,总算是把药给喝了。

    然后摆上晚饭,香香喝了一肚子的药,哪还吃什么晚饭,草草捡了一口菜,再不肯吃了。

    管珏见了那猫儿一样的胃口,也有些心惊胆颤。舒妃这样急慌慌地把人送回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他那样机敏的人,当然想得到是不是人出了什么事。

    如今一看,还真是棘手。他是个周到体帖的,想了想,急急派人去往令支县。

    令支县的郭家,如今俨然已是今非昔比。豆腐坊扩了半条南巷的店面,郭家的祖宅,有人出两万两白银来买。

    郭田当然不卖,一则是现在银钱够花,没有卖祖宅的道理。二则,他也有些不安。自己郭家世代以卖豆腐为生,突然一下成了令支县的新贵,难免有点脚步虚浮的感觉。

    如今人人见他都是三分笑了,他倒是也和气,从不与人结怨,更不会仗势凌人。

    前些日子晋阳城传来消息,说是香香被接近宫里养胎了,郭家更是红极一时。整个令支县,任他州官府官,谁的女儿有这等荣宠?

    也就他老郭家一个罢了。

    郭田闻听了,也有些面上增光。毕竟女儿如今是名符其实的贵人了。

    没过多久,巽王府便派人来,说是香夫人不习惯宫中饮食,已经接回王府。还请郭夫人前往王府照料。

    郭田和郭陈氏一听,俱都喜出望外。郭陈氏当即就简单收拾了东西,跟来人一起返回晋阳。

    几天之后,香香正在洗剑池旁边晒太阳,就见院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清晰。香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轻声喊:“娘?!”是你吗?我没看错?

    郭陈氏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来:“香香!”

    香香几乎就要狂奔过去,凝翠和语蕊赶紧拉住她:“夫人,夫人!跑不得跑不得!”

    郭陈氏几步上前,见女儿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眼泪如顷:“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

    香香眼泪都顾不得擦,竟是与她抱头痛哭了一场:“娘!”

    灵秋和语蕊互相看了一眼,就怕香香说起宫中的事儿。然香香是不会说这些的,爹娘本就担心她,这些事只会让他们更心痛,更担心。她知道。

    她擦着眼泪,又笑着道:“我这是……太开心了。娘,我没想到你能过来!”

    郭陈氏连连点头,女儿肚子大了,行走不方便。她把香香扶过去坐下,一路进来看到王府这般气派,心里早就连叫阿弥陀佛了。

    这辈子郭家也不知烧了多少高香,能让女儿进到这样的富贵窝。

    如今见香香落泪,也只道是乍见娘亲,忙说:“我儿怀着身子可要注意。你们大总管特地接了我过来照顾你。反倒招你这样伤心。”

    香香拉着她的手,母女俩倒是促膝说了好一阵的话。郭陈氏见两边侍女和老妈子都立在一边侍候,开始也不习惯。毕竟是小户人家,哪见过这种威仪?

    而巽王府里,管珏亲自调教的下人,那可是个个守礼的。更不要说灵秋、语蕊这种宫里的老人了。

    一个院子里仅侍女就有十多个,粗使仆从更是不定数。郭陈氏看得心惊,却也越发为女儿高兴。

    管珏每日让太医过来请脉,一应食材、补品流水一样往洗剑阁送。横竖这府里如今就这么一个主子,还怀着小的。哪敢不尽心侍候?

    慕容厉打死前一个管家,可就在他眼面前呢。

    郭陈氏被满目叫不出名字的珍贵食材晃得花了眼,再看院子里的布置,无一不是可着自己女儿的心意。哪还有什么话说?

    只当香香是掉进米缸的老鼠,这辈子也都是享不完的福了。

    香香在她眼前从不说那些不如意的事,母亲在身边,她心情确实是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