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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任是她怎么小心,用了多少技巧办法,那铜锁就是不动如初。

    楚楚咬着唇,皱着眉……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她实在记不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是不是见过这么一个铜箱。母亲死得太早,就算留了什么东西自己也见不到,父亲和继母更不会给自己什么私房,可这个铜箱看起来又实在不凡。楚楚凝眉想着,手下仍旧凭着本能将铜丝顺着锁眼的凹凸左转右绕。

    也是因为这份不专心,铜丝稍微一滑,就划破了她如今尚且白嫩如同水豆腐一般的手心,鲜血就这顺着铜丝流进了锁眼。楚楚还来不及收手,就感觉那怎么样打不开的锁喀嚓一声,开了。

    她没理会自己仍旧冒着血的手心,三两下把锁取下,揭开箱子往里一看,却只见到箱子里有一卷绢帛,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楚楚垂了垂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毛茸茸的小扇子,盖住了她眼底的失望。没有钱,她怎么逃出去呢?如今她没有学历,没有钱,又长得这幅祸水模样,出去只怕也一样要落到前世那样的下场。楚楚越想,心就越往下沉,没有处理的伤口自顾自地往外滴着血,顺着她搭在铜箱边沿的手指流进铜箱里,渗入绢帛中。

    在楚楚不曾发现的时候,绢帛发出一阵柔和的白色光芒,将楚楚整个人笼在其中。楚楚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地晕了。

    而那间雪洞一般的屋子里,又哪里还有方才那个身姿曼妙、眉目如画的少女。

    楚楚这一晕,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这一醒来,楚楚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记得,她之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找钱,想着逃跑,却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正在想以后应该怎么办不是么?怎么一下子就睡过去了,还睡在了河边?

    难道她又犯了迷糊,一个人跑掉了?

    楚楚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想到那个温暖地开着自己,不带*地摸着自己头发对自己笑的张婶,不行,她要回去。她就算要走,也要先将张婶给安置好。

    这是唯一一个真心对自己,关心自己的人,不能因为她的逃跑给对方惹祸。而且……

    楚楚握了握拳,而且,她还想以后和张婶在一起。等她躲过了那些坏人,就把张婶接到身边,然后一起生活。那样,那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样,她也能有个家不是么。

    楚楚这么一想,扭身就要往外走,却在此时才发现,这不是她想的j城郊外的护城河,而是一条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小溪。

    还是弥漫着白雾的小溪。

    她能看见的只有方圆五十米,小溪上游与小溪下游都被如同实质一般的白雾给笼罩着,看不到半点风光。

    j城虽然气候不算顶好,也时常有些雾霾酸雨,却从没见过这样子骇人的浓雾。简直,简直就像是人走到了云堆里头。

    楚楚压下心里的恐惧,更仔细地打量起了身旁五十米之内的情况。

    可这一看,又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溪水很清澈,这在现代工业日渐发达的如今除了深山已经很少能见到了。偏偏那如同透明玻璃一般的溪水底下密密铺着五彩的鹅卵石——这可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模样。她醒过来的地方正好在溪水旁两步远的草地上,脚边此刻开着的是一丛丛楚楚从没见过的五彩小花,花有四瓣,和四叶草的形态有些相像,却是各种颜色聚成一束,零零落落开满了溪边,看起来既美丽又诡异,可细细一嗅,就会发现没有半点香气。

    楚楚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里走。除了以她为中心的这五十米的空间,其他地方都被那充满了诡秘气息的白雾给严严遮住。人类生来,就对未知有着说不出的恐惧。

    她又怎么敢贸贸然走到那白雾里。

    万一里面有怪物,万一里面有陷阱,万一里面有毒……那么多的万一,让楚楚不敢硬来。

    她要活,不能死。

    楚楚等了又等,直到站得腿脚发麻发僵,才重新坐回了她晕倒的那一处。她双臂抱住自己的膝头,像小时候被妹妹欺负了之后那样,想象着母亲抱住自己低低唱歌安慰自己。少女柔婉清亮的嗓音微微带着糯意:“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歌声柔而情,纯而美,在这个古怪而孤寂的空间里慢慢地飘荡。那些凝聚在一起,如同死物一般的白雾在这少女歌声中仿佛苏醒似地蠕动着,悄无声息地向着楚楚靠近。

    楚楚低低地唱着歌,对周遭变化一无所觉:“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这首《虫儿飞》还是楚楚小时候偷听继母唱给妹妹楚纤听的。那时候继母辛华芳同面对着她时一点都不一样,声音柔柔的,暖暖的。小小的楚楚蜷缩在门边,小心地屏着呼吸,听着继母哄只比自己小一个月的妹妹入睡,心里既羡慕,又难过。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她的妈妈还在,一定会唱得比辛妈妈更好听的。

    想到那从来没有见过的妈妈,楚楚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张婶说过,当时妈妈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才把自己生下来,可是妈妈一点都没怪她。就算大出血离世之前,还托了张婶告诉长大以后的自己,要坚强,要幸福,要活下去。

    对,要活下去。

    她才不会死在这里。

    楚楚又一次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方才明明离自己有五十米远的白雾现在居然只有十来米远了。

    这白雾是活的!?它会越来越近!

    楚楚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任谁见到这样朝着自己步步逼近的怪物,都不会比楚楚的脸色更好看。楚楚想起方才自己下的决心,狠狠咬着牙根……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如果坐在这里任由白雾把自己裹住还不如自己冲进去闯上一闯,说不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其实楚楚也知道这是个傻办法。冲进去被白雾裹住与坐在这里被白雾包围说到底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坐以待毙。

    她那么辛苦地整张,那么辛苦地活着,好不容易老天垂怜,让她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还见到了那个会关心自己的张婶,她不甘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怪地方。

    楚楚握着拳,闭着眼,一头朝着右侧的白雾冲了过去。

    不管了,拼了!

    ☆、第3章 圈圈3

    白雾在外看着如同凝固了的棉花糖,等到走近才会发现这实际上是白色的流沙。只是砂砾太细、太小,又紧紧聚在一处,才会令人有先前的错觉。

    更让楚楚感到怪异的,在这流沙不仅是活的,似乎还有智慧思维。

    只见楚楚的身躯刚刚沾到那白雾,那细小得肉眼难以分辨的白色颗粒就被吓了一跳,互相碰撞地扭作一团,跌跌撞撞地往后缩了一步。虽然没有身体五官,可楚楚就是本能地觉出了那白雾的好奇与淡淡畏惧。

    畏惧?楚楚暗暗有些纳罕,连带着先前逼到绝境而出的魄力也被这异变给震散了。她转了转眼珠,伸出玉笋尖尖一样的食指轻轻戳了戳那滚作一团的白沙。

    白棉花似的雾团软软糯糯,带着淡淡的凉意,摸起来十分舒服。楚楚的指尖触及白团团之后,她尚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拇指、食指就自发地相合揉了揉。然后方才看起来阴森可怖的白团团就像是被挠了痒痒的小动物一样,发出了一阵细细嫩嫩的哼唧声。

    楚楚睁大了双眼,看着那白团团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偷偷翻身将圆滚滚的身子蹭到楚楚的指头下。这反应……

    她犹豫了片刻,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先回身四处看看——这溪边依旧和方才一样,除了古怪的白雾没有其他生机,没有风声,也没有人声——确认无论她犯了什么傻,也不会有人目睹,楚楚才小心地抿了抿唇,轻而又轻地开了口:“可不可以,让一下路?”

    寂静。

    那白团团还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原先只有小小一团在楚楚的手上慢吞吞地蹭,渐渐地,周围那些躲得远了一些的小白云也纷纷飘到了楚楚的手边。

    就算听不到它们说话,看不到它们的表情,楚楚也可以确认这是要让她一个个揉过去的意思。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纠结与决心,真是,浪费啊。

    白团团越围越多,虽然楚楚能感觉到它们并无恶意,可这白乎乎一片往她身上压住,就算不被压死也很吓人啊。

    楚楚烦恼地皱着眉,正在想要如何和这些看起来颇有些憨憨的小东西沟通。

    谁知她还没想出办法,手下正在撒欢地沿着手指三百六十五度扭动的小云团突然停了动作。只见那白乎乎圆滚滚的小团子依恋地在手指上跳了跳,楚楚就感觉到一股模糊的含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讶异地左右四顾,却看不出有别的生灵存在。

    手上的小团团不满地跳了跳,蹦到楚楚手心里,那含混的声音又更剧烈地在耳边回荡。楚楚迟疑了下,目光才慢慢地放在了那兴奋地跳着的小云团。

    那含混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用一种古怪的、楚楚从没有听过的节奏,可奇妙的是楚楚静下心来细细去听,居然能大约明白那声音的意思。自从再次睁开眼以来,她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以至于她对这样明显的异常居然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这声音果然是面前小云团的。

    对于小云团嘀嘀咕咕手指好舒服的话,楚楚有选择性地忽略,直接在脑海中凝神与那道含混的声音接触,让它帮忙开一下路。

    这一次的沟通显然比起刚才有效许多,白白的云团们在手中那朵云团跳回去之后重新融成了一片,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别向左右两边分开。

    楚楚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一条被软绵绵白墙夹在中间的笔直小道,正巧可以容纳一个人走过。

    之前的那个活泼憨实的小云团已经融进了这白墙里,任楚楚怎么看也没法子将它从它的兄弟姐妹们中寻出来,楚楚只得用笨办法,一路走,一路指尖轻轻碰着两边的白云墙,同时脑中不断地、轻轻地说着谢谢。

    这条小路很长,长得看不见尽头。

    但楚楚却一路做着这个简单动作,一路不停地冲着这些亲近她的小东西们道着谢。按照她两辈子目前为止唯一一个闺蜜武月的说法,楚楚这人脑子笨,性子倔,胆子小,从头到脚除了一身皮囊外,唯一的优点就是她知恩图报,很能让人感觉世界美好。

    现在楚楚就用行动表达了对朋友一切言论的支持。

    她这么一路想,一路走,一路触。

    直到脸色发白,手臂酸胀麻痛得几乎像是要从身体脱落,楚楚还是固执地往前,再往前,希望能找到先前那个小云团,说上一声谢。

    因为意外出现在这个古怪的地方,楚楚脚上穿着的是绵绵软软的家居鞋,在这泥土铺成的小道上走起来本就不方便,更何况这条路她走得这样久。

    鞋底已经磨损,粗糙的沙石蹭在楚楚白嫩的脚上,很快就让白变成了红,细腻小巧的脚趾也被小石子给磕得肿了起来,令主人每走一步,都要倒抽一口凉气,顿上一顿。年轻娇弱少女一个人在白墙黑地中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汗水浸透了她的刘海,使得本来乌黑润泽的发紧紧贴在额角,露出了如同水彩描画一般温婉而昳丽的眉眼。

    花瓣一般的嘴唇因为体力透支而显出了病态的苍白,如同白玉的脸颊因为咬牙坚持而翻滚着诡异的潮红,这样的容色本是美则美矣,却过于虚弱憔悴,没了生气。但配上那一双黑而亮、融化无数星光的眼睛却让这个十八岁的少女迸发出了一种撼动人心的美丽。

    那种美丽不是五官的精致,也不是服饰的华美,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百折不挠,是倔强与柔弱夹杂,高贵与颓靡交织的矛盾,令人忍不住探索,不由得沉沦。

    楚楚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她这样眼底深处藏着忐忑,脚步却半步不肯停的模样有多美。实际上,她此时已是有些意识模糊了。

    娇养出来的少女,还没有习惯这样连续的、无休止的疲惫与疼痛。柔弱的身体里就算住着的是她饱经磨难的灵魂,一样会对突如其来的挫折反应出极端的不适应。

    她能撑到现在,能在双脚鲜血淋漓,双臂全无知觉的此刻坚持向前,凭着的,是她的那股倔性罢了。

    就在楚楚的脚步每走一步都要停上五六分钟的时候,楚楚终于感觉到了那团小白云。它掩藏在层层叠叠的白雾中,对楚楚的道谢表现出了欢喜与得意,还有比之先前更多的亲昵。楚楚将抖动的右手握在左手中间,悄悄舒了一口气。

    她欠别人的道谢抑或是道歉,她都会还回去。这样,才不会让以后的自己后悔。随着精神的放松,楚楚隐约觉得前方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或者也不能叫做风景,只是一个石碑,和石碑前的一个蒲团罢了。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重新唤起了楚楚的力气,让几乎就要倒下的她又重新提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直直走到石碑前的蒲团上坐下,这一放松就觉得已经痛到麻木的手脚彻底和自己分离,整个人沉重地不可思议。

    可却也不是瘫成一团,在她坐到那蒲团上的一刻起,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的手被扶住,四肢沉重,腰背酸疼,坐姿却依旧端庄笔直,说不出的好看精神。

    那双无形的手一点点地将楚楚的头抬高,平和的,温柔的。

    楚楚没有感觉到恶意,此时的身体也容不得她与那股力量抗争,便顺着那力道将头微微抬起,视线往前,正看到石碑上以刀锋化出的草书大字:真。

    真心的真,真情的真,无人想要的真。

    前世楚楚为了保留这一个字,失去了所有。金钱、地位、爱情、记忆,最后还有生命。

    她不愿意假装,不愿意妥协,不愿意和那些与她处境相同的女人一样学会不折手段,说到底也是不愿失去了自己。如果要骗人,自然要先骗过自己,可骗得久了,那些违心的话说了百遍、说了千遍,说到变成了连自己都相信的真相。

    那最开始的一次又一次坚持,一次又一次逃跑,也不过就是笑话一场。

    她可以输掉一切,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真实的自己。

    想到此处,眼前的刻字似乎也察觉到了楚楚的坚定,线条沿着刀锋划过的锐利在她的视线中慢慢地转化成了圆润,慢慢变作平淡天成,肃穆淳厚,让看的人只是这么凝视着,就觉得心魂渐渐被安抚下来,陷入祥和宁静之中。

    然后恍恍惚惚间,四周就涌动着零零落落的声音,先是一道,然后是无数道,说不清是人声、风声、是远处、近处,只觉八方都有隐隐的气流波动,飞速向她汇聚而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空灵,最后凝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楚楚的百会穴及七窍涌入,然后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开,带来无数信息。

    却原来,这个地方是隐藏在乾坤之间的虚弥境,本不存在于碧落黄泉之间。她能到此处,一来是凭着不知从何而得的重生奇遇,两世一生的灵魂超越常人的坚韧,又有与虚弥境相似的破碎乾坤之气息,二来则是她以血泪开启了那被乔家传承百年作镇魂之用的万象帕,三来在她讨得了外间那守护此境的混沌精气的认可,自发为楚楚开了一条路。

    须知这虚弥境虽然没有凶兽,亦无机关,但入目所及俱是白茫,哪怕是世间大能到此,也绝不能辨清方向。更何况石碑所在,是需要按照一定的步法左旋右转前三后四才能到达。

    楚楚之前这一路笔直顺畅也不过是迷雾带来的错觉,她若不是一路触摸着混沌精气,毫不停歇地行走,怕是不能安稳到此。

    ☆、第4章 圈圈4

    只要到了这里,就是虚弥境认可了她的机缘际遇,认可了她新一任使用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