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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皇帝听着,啼笑皆非,想说这伤是箭创,与从音走路何干?才要说,却见徽妍朝他使眼色。

    从音问皇帝:“舅父也是跑得太快摔倒么?”

    皇帝愣了愣,张张口,看了徽妍一眼,终是违心地说,“呃……是。”

    “居次听到了?”徽妍趁热打铁,“看这伤口,多痛!要流好多好多血!”

    从音连忙应一声,躲到皇帝怀里不敢再看。

    蒲那笑她:“怕痛!羞羞!”

    徽妍立刻道:“王子也是,昨日你又去爬马车,莫以为我不知!”

    蒲那吐吐舌头,讪讪地躲到皇帝后面。

    蒲那吐吐舌头,也讪讪地躲到皇帝身旁去。

    看到四只眼睛在皇帝怀里无辜地瞅着她,徽妍有些无奈。

    “女史的话都听到了?不许乱跑不许爬车,摔下来都痛痛。”皇帝不紧不慢地说,脸上却满是宽慰,瞥了瞥徽妍,得意洋洋。

    ☆、第40章

    大军一路往南,数日后,到达朔方。皇帝在朔方停留两日,与边境郡守和军将议定了对匈之策,再启程,往长安而去。

    进入汉境之后,越往南,风物越是与匈奴迥异,蒲那和从音也越是好奇。连绵的农田,齐整的道路和乡邑,成片的屋舍和楼台,在两个小童眼中无不新鲜。不过他们最感兴趣的,是热闹的街市。

    过西河郡、上郡的时候,车马入城,他们就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盯着路边各种各样的食物和小玩意看个不停,满是眼馋之色。

    徽妍也曾想带他们去逛一逛,但皇帝每日赶路,行程紧凑,徽妍怕扰了正事,便想着索性等到了长安再带他们去好好玩一玩。

    当终于进入京畿之后,皇帝按惯例,驻跸甘泉宫。宫正严昉早得了通报,备好一应之物,迎接御驾。

    蒲那和从音第一次住进皇帝的宫殿,看着与匈奴大帐迥异的重檐庑顶,巨柱高台,张大眼睛。他们住的宫室,是皇帝寝宫的偏殿,里面有汤池。徽妍带他们去沐浴的时候,两人看到汤池就兴奋地叫起来,玩闹嬉戏的声音,皇帝的寝宫都能听得到。

    严昉正向皇帝禀报宫中事务,闻得动静,不禁往那边瞅了瞅,却不敢走神,继续问,“陛下,可是仍照往常一般,在甘泉宫留宿一夜,明日便回长安?”

    皇帝神色舒展,将目光从偏殿的方向收回来,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多留一日,后日再走。”

    严昉忙应下来。

    心下不禁诧异。

    皇帝行事,一向颇有规矩。寝宫附带的偏殿虽多,他也从未赐住过任何人。莫说赐住,连通行也严格。三四个月前,怀恩侯夫人和侯女窦芸到甘泉宫来,严昉觉得她们与皇帝一向亲近,便多方通融,窦芸到皇帝寝宫来他也不阻拦。没想到却被皇帝罚俸半年,从此以后,无论何人到主殿来,没有皇帝的诏谕,他都不敢再放行。

    而如今,皇帝却让两个小童住到了偏殿里。先前严昉得令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皇帝那般冷峻的人物,严昉一向以为他不会喜欢吵闹的小童,但是现在看上去,却似乎全然不觉违和。

    陛下对外甥比外戚亲啊……他心里默默道。

    两个小童在汤池里玩了许久,待得终于累了,乖乖地由着徽妍和宫人为擦洗。

    “徽妍,”蒲那望着头顶巨大的房梁和椽,问,“舅父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么?”

    “是啊。”徽妍说。

    “舅父不住大帐么?”从音也问。

    “不住。”徽妍笑笑,一边用篦子给她梳洗头发,一边说,“陛下在长安的宫室,比此处更大。明日早晨出发,黄昏时,王子和居次便可见到了。”

    “明日不行,须得后日。”话音才落,皇帝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徽妍讶然,忙与宫人一道向皇帝行礼。

    皇帝摆摆手,让她们起身,却走到池边上,看着两个小童。

    “蒲那,从音。”他饶有兴味地将手伸进水中,朝二人弹水花,“明日随舅父去云阳街市中走走,如何?”

    蒲那和从音笑着捂脸躲开,听到能去逛街市,却甚是兴奋。

    “好!要去要去!”蒲那立刻说。

    “从音要去!”从音也高兴答道。

    皇帝笑笑,摸摸他们的脑袋。

    徽妍又惊又喜。

    “陛下不急着回长安?”她问。

    “有甚可急。”皇帝从宫人手中接过巾帕,擦擦手上的水,“未央宫中全是等着给朕找麻烦的人,慢些无妨。”

    徽妍哂然。

    皇帝并未食言,第二日清晨,蒲那和从音刚醒来,宫人就来报,说皇帝已经在正殿,半个时辰后便出发。

    小童们从昨夜就一直在念着此事,闻言,瞬间精神,床也不赖了,自动自觉地去更衣洗漱。

    待得到了正殿,只见皇帝一身寻常衣袍,一看便知要微服出行。

    徽妍已经习惯了他这般行事,待得蒲那和从音用过了早膳,便带着他们登上了马车。

    云阳是离甘泉宫最近的县邑,乘车不过一个时辰,地处要道,亦十分热闹。到了街市之时,众人下车。蒲那和从音四处张望着,对一切都是好奇。徽妍简直应接不暇,蒲那看到有人在街头耍百戏,闹着要去看;从音则一直盯着不远处卖小食的商贩,拉着徽妍的手要过去。

    “一处一处来,莫着急。”这时,皇帝走过来,将蒲那抱起,“先去看买些吃食,再去看百戏。”

    虽然皇帝是用右臂抱蒲那,但徽妍仍担心他左臂上的伤口会崩开,忙道,“陛……公子臂上有伤,还是莫抱,放下来吧。”

    皇帝却一脸无所谓:“小伤罢了,又不是残疾,我没那么娇贵。”说罢,径自往买吃食的小贩们走过去。

    徽妍无法,只得也抱起从音,跟过去。

    街市上人来人往,皇帝的侍卫们也不敢松懈,随看上去也像逛街的闲人,却如影随行,始终与皇帝保持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蒲那和从音嘴馋,什么都想吃,皇帝也大方,每种都买一些,用叶子包作小包,每人手上都挂着几样。

    “拿得动么?”皇帝看徽妍把从音的吃食都拿在了手里,满满当当,伸手来替她。

    “妾拿得了……”徽妍道,可话没说完,皇帝已经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几样。

    一名小贩见了,笑道,“公子好福气,夫人这般好看,一双儿女也机灵可人!”

    徽妍听着,面上一热,忙道,“不是……”

    “哦?承足下吉言。”皇帝却微笑着打断,顺手赏了小贩几枚钱。

    小贩笑得灿烂,连连作揖,大声道,“公子夫人洪福!公子夫人慢行!”

    徽妍哑口无言,知道皇帝是故意的,想瞪他。皇帝却根本看也不看他,抱着蒲那,笑眯眯地问他想去何处,想看百戏是么?接着,一派淡定地往街口而去。

    “百戏!看叠人!”从音嘴里也兴奋地嚷着,徽妍无奈,只得抱着她跟上。

    街口的开阔地上,两班百戏在对擂比艺,围观的人群将四周堵得水泄不通。侍卫们早已经将近处一间食肆的楼阁包下,徽妍跟着皇帝上去,只见视野开阔,观赏得十分清楚。

    蒲那和从音欢呼一声,即刻趴到阑干上看。

    “当心些!”徽妍唯恐有失,忙在后面圈住他们的腰。

    皇帝觉得有些好笑:“这阑干够高,他二人跌不出去。”

    徽妍却道:“公子不知道小童爬高的本事,这阑干也不甚结实。”说罢,劝他们,“王子居次,此处危险,坐到案边看可好?”

    “不好!”蒲那和从音异口同声。

    “蒲那从音,”皇帝不紧不慢道,“不吃小食了么?不吃舅父便教人取走了。”

    蒲那和从音忙回头,只见那些叶子包都打开了,摆着案上,一样一样的教人看着眼馋。二人有些犹豫,似乎想去吃,又放不下演得正精彩的百戏。

    “坐下也看得到。来,坐到舅父这里,边看边吃。”皇帝朝他们招招手。

    两个小童依言坐下,发现果然如此,于是乖乖地不再去爬阑干,一边吃小食一边看百戏。

    徽妍讶然,有些气结。明明自己与他们更熟,像个老母鸡一样围着他们团团转犹是管不来,没想到皇帝说两句话,他们就言听计从。

    “做事不在繁,在巧。”皇帝看看徽妍,淡淡一笑,将一包蜜饯推到她面前,片刻,眨眨眼,补充道,“这是太傅当年说的。”

    徽妍无语。

    百戏表演得精彩,食肆外头一片喝彩之声,蒲那和从音也开心地大叫。皇帝面带微笑,吩咐侍从拿两串钱去打赏。甥舅皆其乐融融,徽妍在一旁看着他跟蒲那说那些把戏的秘密,忽然觉得,他此时全然不似个皇帝,而就是一个讨孩童喜欢的舅父,会带着外甥逛街市看百戏,像个孩子一样玩得开心。

    正出神,忽然,皇帝看过来。

    四目相对,徽妍怔了一下,忙移开目光,继续看百戏吃蜜饯。

    蒲那和从音玩得十分开心,看了百戏之后,皇帝又带他们去街市中买小玩具。云阳街市货物云集,连孩童的小玩物也应有尽有。皇帝似乎对这些十分懂行,带路逛到的店铺,皆丰富精彩。蒲那对一些陶制的小兽和小车马爱不释手,从音则喜欢那些穿着漂亮衣裳的木偶人,皇帝也毫不含糊,全付钱买下。

    直到日头偏西,街市上的人渐渐散了,蒲那和从音却意犹未尽,徽妍劝他们日后再逛,二人仍恋恋不舍。

    皇帝见状,在一旁说对他们说,长安的街市比这里更大,吃食更多。

    “光是行走,一日也走不完。”皇帝道。

    小童们目光闪闪。

    “到了长安,舅父也带我等去么?”蒲那问。

    皇帝笑了笑,却道,“此事须得问过女史,她说可,舅父才敢。”

    胡说八道。徽妍好气又好笑。

    可皇帝一脸人畜无害,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她说不行就一定不行。

    “徽妍……”蒲那和从音立刻满面期待地望着她,眼神可怜兮兮。

    徽妍无奈,看皇帝一眼,只得道,“去自然也可,只是王子居次这两日须听话,用膳不可剩,就寝不可打闹。”

    蒲那和从音连声答应,小脸笑眯眯的,尽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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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之后,队伍在日落之前回到了长安。

    皇帝的御驾走章城门入未央宫,落日的余晖中,阙搂巍峨,城门高耸,期门、羽林将士齐整列队,在御道两边向皇帝行礼。

    蒲那和从音跟着徽妍坐在车上,乌溜溜的眼睛到处望,知晓这是庄严肃穆之所,不敢大声吵嚷。

    徽妍的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她不辞而别,离开弘农已经近两个月。母亲兄长他们如何想,她不用猜也知道。徽妍虽然一直托人往家里去信,但最多不过报个平安,让他们不至于担忧焦急。这两个月里,她一直避免多想此事,以免失了意志。但如今回来,她就再也躲不了了,该面对的就要面对。

    才在宫中落脚,徽妍就像皇帝请辞,说要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