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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太医们顿时又是面如死灰,一个个在心里祈求沈翕平安无事。

    天和帝来到床前看了看,又见谢嫮手上的几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在外,想让她去清洗一番,可沈翕却是不肯放手,谢嫮只好说道:

    “待会儿夫君睡沉了再去吧。如今他焦躁的很,妾身还是陪着他的好。”

    天和帝也看出了沈翕对她的留恋,自然不会让她这个时候离开,便招来了李茂,让他派宫女拧了干净的热帕子过来替她擦拭,谢嫮无法移动半步,只好对天和帝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而事实上,先前天和帝在焦急间喊出的那句话,也着实吓了谢嫮一大跳就是了,虽然她知道这件事,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完全赞成天和帝的这种做法。

    一来,他没有让沈翕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这句话说出来,会害了沈翕;二来,他是冲动的时候认下的,只不知理智回来之后,还记不记得这句话,若是记得,还好说,若是不记得了,那……势必会将夫君推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嫮先前在脑中的怀疑,自从看见了那支拔出来的倒刺密布的箭矢时,就得到了证实。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就可以肯定了。

    沈翕受伤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策划出来的。只是,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受这么重的伤吧。

    ☆、142|141.139.139

    德阳殿中的人一下子都退到了外室,谢嫮一人守在沈翕床前,就像是上一世,她守在他身边那无数次的日夜一样。

    宫婢打来了热水进来,要给谢嫮擦洗伤口,谢嫮接过了帕子,先是替沈翕擦了擦脸,然后便有宫婢上前说道:

    “夫人,奴婢唤作锦芬,这些事,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做吧。”

    谢嫮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穿着六品司寝服,容色寻常,却透着稳妥,不卑不亢的看着谢嫮,静静的等候她的回答。

    曾几何时,她也穿过这套衣服,款式似乎有些改变,大致却总不会错就是了,司寝是专门伺候皇上就寝的贴身女官,天和帝让他的司寝过来伺候,确实更叫人觉得扑朔迷离了。

    谢嫮对女官锦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坐在沈翕的床头,替他擦拭汗湿的脸颊,因为沈翕到现在还牢牢抓着谢嫮的一只手,锦芬如今虽然心中也觉得纳闷,不过先前她亦在外室,自然也听见了皇上说的话,本来当皇上突然抬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入宫,她就觉得奇怪,更别说先前皇上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了,如果是真的,那如今德阳殿中,还有谁敢怠慢这两位呢。

    因此,皇上一开口,锦芬便带领德阳殿司寝女官们应下了这份差事,并且她也吩咐了下去,这几天,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

    谢嫮一番忙碌之后,便对锦芬说道:“劳烦女官们了,这里都已经妥当,你们可去外室等候,有事的话,我自会请你们入内。”既然圣上喊了她们来伺候,那谢嫮就不能让她们退下,不过,却也不想让她们待在内室。皇上所在的寝宫,分为九殿十二宫,元阳殿和德阳殿离得最近,也是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元阳殿是处理政务的殿宇,德阳殿在元阳殿之后,是皇上的寝殿。德阳殿外有三重帘门,每一重外都各有九名宫女当差,谢嫮只是让锦芬她们去外间,因此并不算让她们退下。

    锦芬立刻躬身行礼,说道:“夫人言重了。奴婢们伺候在外,有任何事,请夫人吩咐便是。”

    锦芬带着几个伺候的女官走出了内室,重重帷幔被放了下来,阻隔了外围的人影绰绰,给谢嫮和沈翕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谢嫮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他的手这样苍白,骨节分明,看着是晕倒了,可是神志却没有丝毫放松,谢嫮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之前虽然想过夫君要获得天和帝的信任,必定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来,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这样一条路,这的确是最快的路,可是,却也是最危险的。

    难道是康宁的出生,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吗?想起他前几日说起,说不愿意让康宁和他一样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方式……

    想着想着谢嫮的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将额头贴上他的,闷闷的说了一句:

    “傻瓜。你若有事,我随你一起。”

    他这么做的确是比上一世提前了好几年,可是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不知道呢。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谢嫮一定不会独活。

    ******

    半夜之际,沈翕如太医所说那般发起了高热,浑身亦有抽搐的现象发生。

    天和帝今晚就歇在隔壁的苏阳殿中,听到德阳殿混乱,便披着衣裳就赶了过来,看见沈翕痛苦的神色,天和帝心如刀绞,不忍再看,便披着褐色大氅,失魂落魄的坐在外间的暖榻之上,忧心忡忡的盯着某个地方失神。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嫮不眠不休的在沈翕床前伺候了三天三夜,沈翕亦是没有醒来,就连太医都说若是他再过几天仍旧不醒来,只怕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嫮这几天除了跟沈翕说话之外,其余人问话一律不答,除了喂沈翕的时候,其余时间她亦不曾吃喝,耗着生命相陪。

    第四天,沈翕依旧没有醒来,只是偶尔发热抽搐,平复后就继续昏迷。

    谢嫮思虑万千之后,还是前往元阳殿前求见天和帝,天和帝接见她之后,她提出要把孩子也一同接入宫来,天和帝以为她是想用孩子唤回沈翕的神智,当即便允了,派出亲信很快便从宫外定国公府把康宁接入了宫,乳母与竹情随同入宫。

    竹情看见谢嫮,见她形容枯槁,扑上去就跪在谢嫮脚边,谢嫮将之扶起,让她替自己梳妆之后,便接过了乳母手中的康宁,康宁好几天没看见母亲,如今看见了,自然欢喜,便赖在她的手中不肯再去别人的怀抱。

    谢嫮抱着康宁再次去到了元阳殿,天和帝知她有话要说,便屏退了左右,独留她和孩子在殿内。

    “你想说什么?”

    天和帝对谢嫮这么问道,目光却止不住的落在正抓着娘亲发丝把玩的康宁身上,他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有庶子,可是却还都没有生下嫡长子,这个孩子……

    谢嫮看着天和帝对自己怀中孩子的渴望眼神,便站了起来,走近皇上,李茂适时站出来阻拦,却只走了一步,就被天和帝挥手遏制,让谢嫮走到了跟前,将康宁送到了天和帝手中,然后便规规矩矩的退后,对天和帝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宫廷礼仪,康宁原本还有些留恋母亲的怀抱,可是到了天和帝手里,看见他的脸之后,就突然喜笑颜开了,明珠璀璨的目光看的天和帝的心肉软了,不禁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却又不敢用力,康宁在天和帝的手中咯咯大笑了起来,那可爱的模样让天和帝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跪趴在地上,双手交叠在头顶的谢嫮,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起来回话。”

    天和帝如是说道。

    谢嫮却是没有站起来,而只是直起了身子,双手交叠在膝盖之上,鼻眼观心的说道:

    “这孩子叫做康宁,还未取大名,相公做主,亦未入沈家宗谱,今后就交给皇上了,妾身的夫君若是无事尚可,若是有事,妾身绝不会独活在世上,孩子的身份十分尴尬,留在定国公府,妾身委实不能安心上路,只有交给皇上,望皇上念及夫君情分,给这个孩子一个容身之所,不求他大富大贵,人前显赫,只愿他平安一生,唯愿足矣。”

    这番话,饶是天和帝也不禁愣住了,他看着殿中跪着的那名女子,不过短短几日,似乎就形消骨瘦,娟丽柔美的容貌依旧,却总像失去了灵魂的精美木偶,美的了无生气,让人真的很难想象,先前那番刚烈之言,竟是从这样一副单薄的躯体中说出来的。

    天和帝心中也隐隐觉得沈翕的情况不太好,接连四日都没有清醒过来,也难怪她会说这番话了。她如今将孩子直接托付到他手中,那就说明,她是知道沈翕真实身份的,想起之前他与沈翕说起此女子的身份配不上定国公府嫡长子时,沈翕说的那些话,如今看来,他夫妻二人倒真是同体同心,而两人才刚刚诞育下这样一个玉童般的粉团儿……思及此,天和帝更是悔恨不已,若不是他,沈翕又如何会受伤至此呢?

    这女子对沈翕的深情,他看在眼中,又岂会不知沈翕对她有多依赖信任,如今她求死心切,便将腹中子送到他面前,对他不仅没有丝毫怨愤,却也是信任非常,把孩子交到了他手里。

    天和帝知道,只要他认下了这孩子,就算不给他名分,也照样可以护他一生一世,可若是如此,他欠这对小夫妻的就更多了……

    没有说话,对谢嫮挥挥手,让她退下。

    谢嫮二话不说,目光就又扫了一眼在天和帝手臂上挥舞着小臂膀的康宁,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

    殿中天和帝低头看了看小康宁,不知为何,这孩子看见他就笑,灿烂无比,眼睛像那女子,可是其他轮廓却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沈翕,而沈翕的容貌则更多的类似于他心目中的柔美洛氏。

    李茂走过来,人精似的绝口不提先前谢嫮托付孩子之事,而是挑拣着说道:

    “皇上,这孩子像是真和皇上有缘,见着皇上就笑,却不知为何。”

    天和帝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许是把朕错认为他的父亲吧。”

    他和沈翕虽然不甚相像,不过,沈翕的眼睛却是完全承袭于他们封家的,这孩子也是封家的骨肉,他对自己亲近,这更是说明了父子连心这件事了。

    就这么一瞬间,天和帝的心中便有了决定。

    而谢嫮失魂落魄回到了德阳殿中,看着明黄色的龙床之上,沈翕一动不动的模样,谢嫮屏退了殿中伺候的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了沈翕床前,缓缓的凑近他的耳朵,样子看起来像是哀痛的贴近,可是,他的耳廓旁,她却突然用一声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成败……在此一举。”

    谢嫮这句话说完之后,在她掌心覆盖下的那只僵持了多日的手指便突然向上翘起动了动,谢嫮将他的手掌捏在掌心,整个人依旧如前几日那般,伏趴在床沿之上,做哀戚状。

    ☆、143|141.139.139

    天和帝抱着康宁在元阳殿中踱步,先前康宁啼哭,已经将乳母喊来喂过了奶,吃完了奶,康宁在乳母手中看见天和帝竟然还扭动着身子要往天和帝投奔而去,天和帝这辈子都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皇子和公主生下来就有专门的人负责喂养,宫人各司其职,就算是妃嫔将孩子抱来,也只是让他看看,他也没有主动要求抱一抱妃嫔手中的孩子。

    如今这个是头一个让他抱的歇不下手的孩子,一来这确实是他的亲孙子,二来这孩子的长相实在太讨喜了,他这辈子就是折在洛氏那张脸上,午夜魂牵梦萦,无数次想念这张脸,如今他和洛氏的儿子就在德阳殿中,而儿子的儿子此时正在他的眼前。

    几乎没怎么考虑,天和帝就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孩子,稳稳的抱在怀中,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抱着康宁走了一会儿之后,就见孩子伸手揉眼皮子,一眨眼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李茂在旁,想着孩子既然睡着了,那就交给乳母好了,是怕天和帝受累,可是他想接过孩子的时候,却迎上了天和帝的一记警告的眼神,顿时缩了缩手,天和帝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对他挥了挥,让他退下,这回李茂就是说话询问都不敢了。

    心中也是纳闷,当初大皇子和二皇子出生的时候,都没见皇上这样紧张过,别说是抱了,就是亲近都是极少的,更别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生出来的庶子庶女了,有些估计连面都没见过,哪里就像这个孩子似的,抱在手里不肯放了。

    李茂历经多年,始终在御前伺候,早就练就了一招火眼金睛,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德阳殿的方向,知道只要那位能熬过这回的大劫,只怕等待他的就不是随随便便的荣宠了。

    又回头看了一眼天和帝,见他神情安详,抱着那大红刻丝抱被裹着的婴儿坐在龙椅之上,竟然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孩子。

    *****

    沈翕昏迷的五天之后,终于在傍晚之际,睁开了双眼。

    谢嫮感觉他动了动,赶忙抬起了头,一旁伺候的锦芬女官见状立刻高兴的惊呼起来:

    “醒了,公子醒了。”走到室外,对值守的宫女说道:“快去禀告皇上,说沈公子醒过来了。”

    那宫女立刻前往元阳殿通报这个喜讯,德阳殿院中值守的太医立刻入内,见沈翕醒来,也是喜出望外,要知道如果这位出了什么事,皇上可不像是说笑的,定会要他们填命,如今醒来,哪里还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呢。

    天和帝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放下了政务,抱着康宁走了过来,这一天一夜,康宁一直在他身边,睡觉也是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饿了,尿了,便叫乳母守着伺候,将之料理完了,天和帝就又迫不及待的接过去,一点都没有觉得孩子冒犯什么的。

    早晨醒来,就是接见臣工,也把孩子放在一旁的暖榻上,康宁只要稍稍嘤咛一声,他就跑过去看,若是见他睁着眼睛,就干脆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一边哄他,一边处理政事。

    听见宫女禀告,天和帝几乎是从龙椅上弹跳起来,完全忘记和正在说话的臣工寒暄,就直接冲出了元阳殿,一路直奔德阳殿,来了之后,果真看见沈翕的眼睛睁了开来,太医们也全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皇上,只要人醒来,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接着就是静养的问题。”太医院首座对天和帝如是汇报道。

    天和帝点点头,看了一眼目光中只有沈翕的谢嫮,见她似乎比昨日又瘦了一圈,对太医说道:“去给沈夫人诊脉,叫人在这寝殿中在搬一处暖榻进来,让沈夫人可以就近照顾他。”

    有了天和帝的旨意,众人便开始行动,先是太医来到谢嫮面前请脉,然后就见李茂指挥着人往寝殿内室搬入了一张紫檀架的暖榻,谢嫮受宠若惊,想要拒绝,却听天和帝率先说道:

    “你就别推辞了。他之前没醒过来,朕不能说什么,如今他既然醒过来了,你就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否则等他完全清醒,就该怪朕没有将你照顾好了。”

    谢嫮又回头看了一眼沈翕,对天和帝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答了他。

    康宁看见娘亲,便扭着身子要过去,天和帝尽管有些不舍,但是却还是保有理智,没有和谢嫮当场抢起孩子来,康宁如愿到了母亲怀里,竟然别的事情不做,一个劲的往谢嫮怀里拱。

    谢嫮苦笑着将他抱正了身,这几天为了照顾沈翕,她让太医给她开了回奶的药方,喝了两剂之后,也就见效了,如今哪里再有奶来喂康宁呢。

    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康宁懵懂的看着母亲,因为先前刚吃过,所以还不是那样热衷,被母亲抱正了身子之后,也就不再折腾了,好奇的左顾右盼起来。

    天和帝和他相处了一天一夜,一颗心早就被他收服了过去,此刻知道沈翕醒来,心里欣慰,见谢嫮疲累不堪,干脆又过去把康宁抱了过来,谢嫮有些吃惊,却也没有阻止,难得的是,康宁一点都没有闹腾。

    沈翕换了药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谢嫮便也洗漱一番,倒在了暖榻之上,夫妻俩隔着两步远的路,各自睡了一个踏实觉。

    第二天一早,沈翕也就醒了过来。

    谢嫮凑上去问他要不要喝水,沈翕微不可微的点了点头,谢嫮立刻去倒水,锦芬和另一个值夜女官要上前帮忙,谢嫮却是喜气洋洋的拒绝了。

    拿来了水,谢嫮把沈翕扶着起来了些,用一根芦苇管让他吸水喝,沈翕像是渴极了,足足喝了两杯水,才意犹未尽的让谢嫮扶他趴下。

    “觉得怎么样?”

    谢嫮靠在沈翕身旁,对他轻声问道。

    沈翕抬眼看了看她,心疼她脸上的疲累之色,伸手在她近在咫尺的秀脸上摸了摸,沙哑着声音对她说道:

    “辛苦你了。”

    谢嫮不置可否,只是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他,却也是明白,此刻绝不是他们夫妻俩说话的地方,只随意回道:

    “只要你能醒来,我有什么可辛苦的呀。”

    沈翕微微一笑,下颚上的青色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说道:“迷迷糊糊里,我似乎听见康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