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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电话是刘大力打来的,让他下班吃开锅羊肉。一提起吃的,纪绍辉肚子咕咕的响。羊肉这个天气吃挺温和的,纪绍辉让刘大力先去那个餐厅点东西。

    拉开百叶窗,金橘色的阳光倾泻满小小的休息室,江水波光粼粼,洒满了碎钻般灿烂夺目,仿佛一条金龙威严地卧在龙城的沃土之上,夕阳西下,雾气散去,青白色的晴空上隐现着几道彩虹。

    纪绍辉打开窗户,深吸了几口气,他的视线移向东边,一幢金灿灿的高楼大厦伫立在江边,睥睨世间万物。

    半小时后,纪绍辉赶往吃羊肉的地方,刘大力按纪绍辉的吩咐摆了满满一桌肥嫩的羊肉。

    刘大力还叫了几个朋友,那几人也算事业有成,身家随随便便几个亿,过着衣食无忧的滋润日子,前段时间去了一所闻名全国的大学下设的成人商学院进修,名为上学进修,实则是开拓眼界、结识人脉。

    说实话,纪绍辉挺眼馋这种学习机会的,当下社会人脉决定一切,纪绍辉虽然不计较功利,但眼下他想投资的港口项目迫使他要找到投资商或合伙人。上午试探刘大力的口风,刘大力满口不屑,纪绍辉不想勉强刘大力,鼎力刚走出阴霾不久,刘大力的谨慎与保守早在他意料之中。

    那几个朋友进修了小半年,谈吐与举止是比以前文雅多了。

    刘大力望在眼中,充满新鲜劲儿地问:“等鼎力把手头上项目做完了,我也去混个文凭。”

    “行啊,老哥,你不知道那些讲师很厉害的,大部分都是在大型企业混过的……”那几人喋喋不休地炫耀着,一时忘了本,又暴露出暴发户的庸俗与狂妄。

    “如今的商人,个个贪图小利,言而无信,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不过讲师说了,那些人被蝇头小利迷了心窍,一叶障目,走不了长远,为什么垄断市场的都是些名门望族,不仅因为这些人站得高、看的远,他们小事不计较、大事不含糊,这就叫胸襟,叫眼界……”

    刘大力听得津津有味,干脆放下手中的筷子,给那几人点了烟,主动供上。

    这几人中,纪绍辉算是个异类,他调好浓郁的料碗,准备沾羊肉吃。一般献完血,医院会给牛奶、面包、饼干之类的补充能量,纪绍辉走的匆忙顾不上拿那些东西,就算命了也没空吃,折腾了一个下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他是真饿真渴了。

    这时,有一人不乐意了,那人姓齐,是做互联网的,一经商便赶上好时期,趁机捞了不少金,迅速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自然目中无人,觉得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齐经理对刘大力说:“你那个朋友,怎么都不听我们说话啊?”

    纪绍辉闻言,指指手中的盘子,“给大家调料呢!”纪绍辉以前在饭馆打过下手,自然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大力啊,不是我说,你这朋友啊,啧啧……”那人歪着嘴摇摇头。

    “我老弟怎么了?”

    “柴米油盐,难登大雅之堂!”

    纪绍辉放下手中的盘子,突然问:“齐总,您在北京,肯定经常和老师、朋友们讨论经商之道吧?”

    “那是,经商如做人,情商、智商、胆商、心商……缺一不可……”齐总侃侃而谈。

    纪绍辉把几个料碗放在中央,笑道:“你这个说法欠缺了点!”

    齐经理勃然大怒,“胡说,你在藐视我?!”

    “我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从不藐视任何人。您漏了一商,为人之本,千金难买,您说是什么呢?”纪绍辉道。

    ☆、第三十一章

    齐经理问:“那缺的什么?”

    “德商。”纪绍辉不冷不淡地说,“这里的德不仅是品德、道德,其实是一种待人处事的态度,一条严于律己的准则,自勉、宽容、协作、感恩、竞争……都离不了它,这就好比我们一个圆规,画出多大的圆取决于半径,半径是一个人的眼界,而你画的圆线条有多美,圆的弧度有多精准,则在于内在,肉眼看不见,却是影响圆最重要的根本之因。”

    刘经理觉得纪绍辉的一言一语好像变幻成武器,坚不可摧,他说不出原因,就觉得眼前的人从头到脚、甚至骨头里都散发出一股股难言的魅力。

    “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我说的这些,想必各位一定深有体会。”

    纪绍辉根本不想多废口舌和别人理论这些,他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只是跟着心走,说点实话罢了。

    创业早期,三餐没有保障,他曾几度填不饱肚子。隔壁工地上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工头,头发全白,眼睛总是眯笑,老人理应是他的竞争对手,但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窘境,总在深更半夜找他喝酒,下酒菜简陋朴素,一盘水煮花生米、两斤白切牛肉、四个白面馒头,年轻的纪绍辉最初觉得老人有求于自己,因此吃起那东西他毫不客气,但后来,他发现蹊跷了,又羞又愧的,觉得老人在侮辱自己,再也没接收过老人的邀请,自那之后老人再也没找过他,倒时不时会托人给他送一袋大米或两根腌猪腿。

    纪绍辉完成第一个项目后,赚的钱一沓沓整整齐齐的堆满了简陋的木板床,他再没有饿过肚子。两年后,他从报纸上看到老人去世的消息,他才知道,敦厚善良的老人早已身家过亿,并把毕生积蓄捐给西部的“希望小学”。

    那件事给带给纪绍辉极大的震撼,他从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老人身上看到了什么闪光的东西。

    创业十年,纪绍辉除了第一个项目不太顺利外,以后的岁月里风调雨顺,下属对他忠心,商业伙伴对他坦率真诚,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纪绍辉觉得幸运又感激,如果年轻时没有遇见那位老人,或许他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不会心如止水、看透世事,更不会在艰险阴谋的时代里如鱼得水、进退自如,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追求与快乐。

    跟着心走,帮助鼎力地产起死回生如此,给那个夏如笙的输血如此,因果轮回,纪绍辉不笨不傻,他不觉得自己在吃亏,不认为自己在逞能,鼎力恢复后,他从鼎力那里拿到的分红、机遇是近几年难得一遇的,至于夏如笙,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残酷的暴利行业营生久了,注定会晚年病痛、折寿,他当然不是出于这个动机才救人的,那是一条无辜鲜活的生命遭遇险境,既然他看到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刘大力噼里啪啦地鼓掌,“说的好,我交小纪这个朋友,不是因为他多会赚钱,有多大本事,而是他够义气、够聪明,把什么看的很开,在龙城,只要我刘大力能赚100块,其中的60块我都会回报给小纪的。”

    齐经理几人面面相觑,没再低俗地炫耀自己,甚至恭恭敬敬地给纪绍辉递上自己的名片,几人重新换了新话题聊。

    德不孤,必有邻。纪绍辉有一项普通人学不来的本事,则是化敌为友。

    ******

    傅笑寒踩着自行车,迅速地赶回公司,还有点时间,他先回办公室打算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看着镜中鼻青脸肿的男人,陈杰担忧道:“傅总,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当十几个工人围住我”傅笑寒无所谓地说,然后伸出右手,陈杰立即递上宝石镶嵌的领带夹。

    “董事会上,您会向董事长报告这件事?”

    “不会,没有证据,每月的财务报表我都会亲自终审,才会签发给各位董事。如果我在会上说有人想陷害我,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代表我没有做好管理工作,玩忽职守,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是啊,人心难测,那些吃人不眨眼、眼中只有金钱与利益的股东们,不仅不会体恤上司的艰难,甚至还会埋怨上司办事不利,闹出这桩丢人现眼的破摊子。陈杰心想。

    “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帮我去照看阿如吧。他一个人在医院,你陪陪他。”

    “傅总,这里您能应付的来?”陈杰并不想去医院闻消毒水的味道,照顾那个经常给傅总惹麻烦的病痨。

    “可以,你再让秘书联系龙城主流媒体的负责人,这件事一定要让他们压下去。不然,寰宇的公众形象将会遭受严重的冲击。”

    “知道了!”

    傅笑寒迅速整理完自己,除了脸上有几处青紫的伤痕,气势依旧逼人孤傲,他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及文件,目光坚定,昂首挺胸,大步走向象征寰宇最高峰的董事会。

    不知道是谁在给自己穿小鞋,但此时的关头,绝不能慌乱阵脚,让“敌人”有空可钻。

    这种泰然自若,使他脸上的伤看起来并不恐怖,倒添了几份血性、狂野之味。

    时间卡的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傅笑寒在规定的时间内踏进会议室。

    十八个股东,或诧异或探究地审视着傅笑寒的脸。会场的气氛安静诡异,傅笑寒深吸一口气,不慌不慢地打开手提,然后看了眼站在墙角的秘书,秘书立即关上灯,幻灯片突然亮了。

    傅笑寒没有一句的多余废话,直接开题:“各位尊敬的股东,下午好,下面由我为诸位陈述寰宇集团2001年上半年度的工作总结。”

    “……上半年寰宇集团一共投资46个大中型项目,涉及娱乐、博彩、餐饮、酒店、住房等范围,新增资产87处,其中重点项目包括‘帝宇’、‘天瑶’,前者是打造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娱乐城,除了在本市新区开发的第一个娱乐城之外,集团在莱宝市、青山市计划投资的‘帝宇’已经和当地政府签订了协议书……”

    “在市场方面……海湾区的别墅二期的预售房全部售出,光明街的写字楼全部售出,市场占有同期增长5.8%……”

    有几个亲傅融的董事面露喜色,对傅笑寒点头表示肯定,剩下的人包括傅融,全部面无表情,让外人不知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餐饮和娱乐业方向,截止6月30日,营业额78亿,同期增长2.3%,年底定能突破百亿大关……”这段数据是傅九那边的人整理出来的,一般在董事会召开前,傅九才会发给傅笑寒做工作总结。

    餐饮娱乐业,寰宇的传统业务,从机构设置到人员配置全都是由傅九亲自安排,营运与管理采用另一套模式,俨然就像寰宇旗下独立发展的一家子公司。

    寰宇被傅九、傅融一分两治,董事会成员早就心知肚明,他们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只要能保证他们丰厚的红利,其他的都是次要。

    听完傅笑寒喜报连连的工作报告,傅融缓声道,“集团在地产方面获取的成绩青云直上,各位董事会成员,下半年的投资方向扔以地产为主吧!”说完,傅融看了眼傅九一眼。

    傅九目光阴沉,没有反驳,他话本来不多,沉默就代表同意。眼下的情况,地产半年的净收入就能与傅氏名下所有酒店会所等一年的净收入持平,寰宇涉猎房地产业才不过两年半,干出的成绩就如此夺人眼球。傅九不觉这番成绩功劳全归傅笑寒,傅笑寒只是赶上了好时机而已,房地产市场蒸蒸日上,是个有钱有脑的人都能赚钱。既然这样,先让傅笑寒那撮炮灰再在总裁之位享受几天,他不急,反正与傅融相比,他有的是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傅笑寒又接着介绍了几个重点项目,他暗中观察众人的表情,他们没再追究自己迟到的失误,傅笑寒心中逐渐松了一口气。

    会议结束后,股东们有说有笑地走出会议室,傅笑寒疲倦地在座位上,未料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傅总,董事长想与您聊聊。”

    爷爷?爷爷从未主动找自己谈话。

    傅笑寒心中莫名有点忐忑,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傅融扶着一支金色的拐杖,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的天色。

    “爷爷。”傅笑寒低声道。

    傅融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傅笑寒又叫了一声,老人才缓缓回头,“笑寒,你过来。”

    傅笑寒闻声往前走,腿部一阵抽痛,只见傅琰手里拿着那根散发寒光的拐杖,狠狠抽向自己的小腿。

    傅笑寒忍住疼,站在原地不动弹,冷声道:“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琰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笑寒,你还想瞒我多久?”

    “爷爷……”

    “帝宇的施工现场,今天中午12时46分,你说发生了什么?”

    傅笑寒喉头一紧,心里迅速地组织语言,“爷爷,那件事是意外。”

    “意外,你竟然用意外来掩盖你工作的低级失误!”傅融再也不想装无事,暴怒道。

    “有人通知我了,这起事故1死17伤,如果不是那个假冒干警的人往医院里送了几人,你就等着玩死吧你。”傅融咬牙切齿。

    “爷爷,你听我解释……”傅笑寒缓声道。

    “解释?你想掩盖错误?呵,这件事明显就是傅九那派的所作所为,你没有及时发现,任由事态扩大,你上任那天,我强调过我只在乎结果,但你最近真的让我太失望了,在我面前告状的人举不胜数,18个股东有11个想把你换掉,看你死不悔改的样子,我也觉得是不是该考虑换人了!”

    傅笑寒不甘心,激动地说:“爷爷,您别混淆视听,这两年我傅笑寒做事问心无愧,寰宇的地产能在两年多内迅速发展,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爷爷您呢,听到谣言就质疑我的能力……”

    “混蛋,住嘴。”傅融铁石心肠,又用拐杖抽了傅笑寒两下。

    这时,一直站在门边的傅笑寒的女秘书于心不忍,眼中含着泪,不顾上下级关系,冲到银发森森的老人面前,道:“董事长,您真错怪了我们总裁了,他对工作尽心尽责,公司的业绩月月都能有所突破,他的能力与付出我们都看在眼中。”

    “李秘书,你别说了。”傅笑寒想要阻止撞枪口的女人。

    李秘书眼圈泛红,继续道:“工作中,谁能一直有对无错,傅总一个人要担起几千人、几百亿的重任,他精力与时间有限,难免让个别人眼红钻空子,谁都有犯错改过自新的机会,更何况总裁根本就没做错什么,董事长,请您一定要谅解我们总裁……”

    “谅解?”傅笑寒冷眼看了眼李秘书胸口的工作牌,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李晓华,从下一秒起,你将不再是寰宇集团的员工,解聘通知书在人事部。”

    “董事长?”

    “爷爷?”

    傅笑寒急声道:“爷爷,您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

    傅融颤颤巍巍地转回身,思绪飘向过去,过去的他是家族的骄傲,是最出色的族长,他让傅氏的名声四处远扬,让傅氏的势力发展到巅峰极致,无人敢忤逆他,无人敢挑衅他。可是,随着年龄,他渐渐力不从心,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让他身陷泥潭,兄弟们觊觎他的位置,外界树立的敌人联手打击他,更要命的是,最不看重的小儿子在暗中一点点蚕食自己,培植出足以与自己抗衡的势力。

    傅融骄傲了大半辈子,怎么甘心像普通老人般安安心心享受安年,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他要不计一切代价重返巅峰!

    傅融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傅笑寒颓丧的表情,道:“笑寒,你做的还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你一点也不像当年骁勇善战的我,你的能力背负不了傅氏庞大的商业帝国,更无法帮我铲除傅九那个阴阳怪气的瘸子。傅九已经爬到副董之位,那几位元老也统统被他收买,傅九缺的只是时机,而自己,缺的是时间。

    傅融的话像一颗颗子弹,无情冰冷地射进孙子中的血肉中,窗外突然响了一声巨雷,像傅融心中的那只*的怪兽发出的咆哮声。

    “笑寒,你做的还不够。”

    傅笑寒把拳头握的咯咯响,指甲嵌在掌心中都不觉得疼痛,第一次,他的心,溢出一种浓浓的憎恨之情。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