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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他也终有失去孩儿的时候!他也终有体验这剜骨割肉之感的时候!

    但是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黑影飞快地从狐狸精的屋子里掠出,混入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下人里。定睛看去,是一侍卫模样的青年男子,低着眉目,任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惊讶让公主都忘了去看那个狐狸精。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秦景。

    他曾是南明世子陈昭的影卫之一,后来陈昭让他来监视自己,被自己发现后,她将秦景从陈昭手中要了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卫。

    那不是因为她被秦景的武功折服,仅仅是公主知道,陈昭总要监视自己。

    她不得不把秦景要到身边,与其被暗中监视,不如正大光明些,也给陈昭挑挑刺。

    很可笑,五年婚姻,陪她时间最长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秦景。夏长冬短,秋收春实,雨夜枕凉,飞雪饮罢,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剩秦景。

    没人喜欢自己被监视。

    公主羞辱过这个侍卫,设圈套害过这个侍卫,打过他,骂过他。她把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发泄到这个侍卫身上。

    她恨他,一如恨陈昭。但她也有和他关系缓和的时候——陈昭和别的女人剪不断,她就和秦景睡在一起报复陈昭。

    关系最好的时候,秦景曾问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公主望着窗外寒冬,对他说,“每次见到你,我就想到陈昭加诸我身的痛苦。若是能够,我真愿永不见你。”

    她并不知道秦景是如何想的,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折磨陈昭和那个狐狸精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秦景是谁,她不在乎。

    现在,秦景出现在了狐狸精这里。还有,狐狸精流产了……

    “世、世子,白姨娘去了。”大夫打着颤的话语响起,恐世子惩罚自己。

    陈昭面色苍白,身子晃了一晃,猛地推开众人,疾步走向屋中。过了很长时间,屋中传来断续的哭声。

    公主的眼睛一直盯着秦景,她甚至飘到秦景面前,专注看他。为什么她死了,他不去灵堂,却到狐狸精这里?为什么他从屋中出来,狐狸精就流产了,接着就逝了?

    可惜秦景的表情太淡,听到狐狸精死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在一团混乱中,悄然离开了这里。

    公主侧目,看着他远远离去。他曾是影卫,是黑夜中的剑,他来去无声,若是愿意,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去留。

    现在,他沉默地离开这里,明明身形笔直,她却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寥落和难过。

    他一个小小侍卫,在整个南明王府如同一粒沙子般不起眼,他又难过什么呢?

    当夜,公主在灵前树下,听着宝铎含风,叮咚摇晃。突看到黑压压的府上明火一簇簇亮起,人潮聚起,乱糟糟的。

    他们说,秦景背叛了王府,趁夜杀害了世子陈昭,并偷走了南明世子妃的骨灰,往北边逃去了。

    南明王且惊且怒,命王府侍卫一起出动,捉拿秦景。

    公主看着他们忙活,大脑像是生锈了般迟钝,想了许久。

    陈昭死了?

    被秦景杀死了?

    然后秦景逃了?

    自己一心恨不得死的人,被服侍了自己几年的人杀掉了。公主站在灵堂前,打个哆嗦。那一刻,她甚至不想去证实一下陈昭的亡故,觉得又累又冷。

    宜安公主立在寒夜中,看着整个王府忙碌,习惯道,“我觉得有些冷。”她等着有人为她披上披风,递来一杯热茶。

    可是没有。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后,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随叫随到的青年。

    那个青年哪去了?

    他为她杀掉了陈昭,逃离了王府。

    公主怔一怔,想起无数个寒夜,她和秦景看着王府中的闹腾。长夜无边,昼短苦长。眼泪,倏地滚落。

    “秦景呀……”已经死去的公主抱住双肩,轻声,“这里真的好冷。”

    ☆☆☆

    陈昭死后,梦里的公主跟着秦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他曾无数次看她所看,听她所听。终有一日,她也能看他所看,听他所听。

    大雪漫天,秦景走在去邺京的山路上。他大约是要将公主的骨灰送回故土,这一路,他被南明王府的人追杀。东躲西藏,负伤累累,心疲力尽。杀他的,是曾经与他一同做侍卫的同伴们。

    一个个人影、一道道剑光,太阳亮的晃眼,世界旋转。

    秦景持剑相抗,雪和血飞在他周围,溅在他面上。靛衣的青年,圣白的雪花,鲜红的血光,这一切悲壮又惨烈,像末途穷歌。

    公主眼睁睁看着青年慢慢倒下,那漆黑的眼眸,失血的面容。她伸手,却从他周身穿过,她游离在世界之外。

    剑光停留在秦景脖颈处,昔日的同伴愤声问,“你为何背叛王府?”

    是呀,为何?

    秦景先是杀了狐狸精,又杀了陈昭,彻底背叛旧主后,躲藏追杀,将她被杀害的真相送去邺京,等她父皇为她覆灭南明王府。

    她怔怔地看着雪地上的青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雪飞落,秦景墨黑的目光穿梭过众人,落在虚空。若不是知道他看不见,她几乎以为他在看着自己。

    她看着他望着虚空出神,声音喑哑,“公主她,怕冷,怕黑,怕寂寞,他们不该杀害她,”他低声,“他们不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