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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案子结了?”屈大太太喃喃重复了一遍,忽抓住屈大老爷胳膊满怀期望的道:“那案子多久能结,是不是结了从安就能回来?”

    面对屈大太太的逼问,屈大老爷尴尬的移开了视线。屈大太太心直往下沉,她又去看女婿他们,谁知除了屈二奶奶,连亲闺女屈莲月都扶着夫婿站到一边侧过身子不说话。屈大太太只觉心头有人猛不丁的给了一下,扯着屈大老爷不停晃荡,嘶声道:“你说呀,是不是案子结了从安就能回来?”

    “嚷啥嚷!”屈大老爷被屈大太太问烦了,一把甩开她的手,骂道:“你还有脸在这儿叫唤。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动那歪心眼,屈家祖上传下来的名声和家业,这回都败在他手里了。一大家子人还没个住的地方呢,你就惦记着这个畜生。他把坏了的药卖出去吃死了人,少说也得判个充军边塞,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罢。”

    “你说什么?”屈大太太没空理会屈大老爷的责骂,她耳朵里嗡嗡的响,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飞,她怔怔的望着屈大老爷,呆呆道:“你说从安要充军?”

    屈大老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屈大太太,气咻咻走到边上去给李家人献殷勤,看到李火旺与李大柱都黑着一张脸,他也不以为意,一个劲儿的赔笑脸。

    李火旺与李大柱从心里不愿搭理屈大老爷。尤其是李火旺,他觉着嫁出去个孙女,没说给娘家挣点荣耀,到头来处处拉后腿,三天两头回娘家叫唤。不仅如此,婆家出了事儿,就该自己离娘家远些,还要带着婆家人回来给兄弟找事儿。好在孙子还撑得住,拜了个做大官的当师父,要屈家惹的人是连大孙子的师父都得罪不起的,那不把李家上下都给坑了!

    本身李火旺就比屈大老爷辈分高,他出来招呼屈家人几句是给面子,省的外头人说屈家落了难自家就不认亲家了。不过眼看屈大太太就站厅堂里使劲嚎,李火旺打心眼儿里觉得晦气,他这一段时日对着的都是范氏一脸病容,更不想再继续呆这儿看屈家人的愁眉苦脸,敷衍了屈大老爷几句,就提着烟杆子回去了。留下李大柱几兄弟在那儿陪着屈大老爷说话。

    屈大老爷坐在靠背椅上诉苦,“就那么一小间黑屋子,分成几个栅口关着,地上都是血和泥,耗子到处爬,满屋都是跳蚤,还不透气,跟在蒸笼里一样,就让我们在地上睡。牢头一天让人送一碗水和两个黑面馒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中间儿还有人过来把老大给单独带走了,我们爷几个就在那儿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大有个闪失。那可怎么跟老大媳妇交待。”他说着擦擦眼角的泪,见没人搭话,兀自唉声叹气个不停,“这家里的铺子也给封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让我们重新做生意。家里老老少少的,还有一干下人,总不能就这么吃手里那点老本,老二那里还得疏通疏通呢。”

    他在那里说他的,李大柱三兄弟就哼哼哈哈几声。李二柱与李光宗还时不时插几句嘴,李大柱从头到尾就一张黑脸,根本不搭理屈大老爷。

    见此情景,屈大老爷睃了眼坐在下首正低声安慰李翠翠的屈从云,看儿子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停住嘴不说话了。

    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却在那里傻了眼。婆媳两失神的对望了一会儿,一起扑到屈从云跟前,将李翠翠给挤开,一个喊老大,一个喊大伯,要屈从云想想法子一定把屈从安给救出来。

    “老大啊,我晓得你怨我偏心眼。可这五根手指头它还不一样齐呢。你跟从安是亲兄弟,你不能自个儿出来了就把兄弟丢在脑后头啊。”屈大太太拉着屈从云的手,哭的摇摇欲坠。

    屈二奶奶就更委屈了,“大伯,家里头的生意一贯都是您做主,我相公都是听您的,您不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撂下,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大郎才过周岁,您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屈从云着急的站起身,脸色苍白的想要辩解两句,谁知还没等他说完,身子晃了晃,人就软了。

    李翠翠一见急坏了,忙扬声喊人端参汤来,看屈从云喝了两口回复了些血色,扭腰就冲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嚷嚷起来,“婆婆,我相公就不是您儿子?您也没这么偏心眼的道理。您来李家的时候跟我说的啥?您说乌头是相公让种的,生虫的药材是相公让卖的,哦,您欺负我这个没管家的人,一推二五六把啥脏水都往我相公头上泼。我就是个傻的,真听了您的话就去找兄弟出头,到头来咋的,合着全是小叔做得好事。眼下相公才从牢里放出来,吃了这么大苦头,您这亲娘问都没问一句,就惦记着小叔。小叔黑了心肝把坏了的药材卖给别人,吃死人连累全家,一家老小受了罪,生意也没了,还不晓得下顿上哪儿吃呢。您还吵着要让相公把小叔弄出来,您是恨不得这会儿在牢里的是相公,把小叔放出来是不是?”

    自打屈从云娶了李翠翠,因怕别人说自个儿是乡下出身的野丫头,李翠翠在屈家一直过的谨小慎微。而且她嫁过去没多久就与屈从云关系不睦,没有男人撑腰,说话自然要少几分底气。如今屈家靠着李廷恩才能脱罪,屈从云又为她着想不惜要给休书,眼下还踩在李家的地上,李翠翠对屈大太太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屈大太太在李翠翠跟前一直是处处占上风的,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李翠翠这个傻头傻脑的大儿媳妇居然敢跟自己掰腕子,她气的浑身直打哆嗦,真想一口唾沫吐在李翠翠脸上,大声告诉她屈从云就不是她生的,屈从云只是个土匪婆子生的野种,她李翠翠嫁的就是个下贱种子。

    可屈大太太到底最后忍下了。黑石山的响马朝廷一直没派兵去剿灭不假,然而响马依旧是响马,屈从云身世被揭穿,屈家一样要受连累,再说,自己儿子的性命还在别人一念之间。

    迫于无奈要对最瞧不起的儿媳妇退让,屈大太太憋得眼珠子都红了。

    屈二奶奶扶着屈大太太,一面给她擦汗一面在边上愤愤不平道:“大嫂,你一个做儿媳妇的,怎么这样跟婆婆说话。你瞧瞧把娘气成啥样了,你还不赶紧给娘磕头赔罪。”说罢就上来拽住了李翠翠的手。

    “呸!”李翠翠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屈二奶奶的脸上,怒目道:“我跟婆婆讨个公道,要你这个做弟媳的来插嘴,你男人把全家都给坑到牢里去了,你还有脸在这儿站着。你别忘了,这可不是你娘家!”

    屈二奶奶木愣愣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回过神来哇的大哭出声,站到边上一个劲儿的干呕。

    见她扶着腰的样子,李翠翠气结,“咱是乡下人,您是地主家的闺秀,咱跟您说个话您都嫌弃臭是不是?”

    屈二奶奶委屈的两眼直掉泪。她以前在家是没少挑唆着屈大太太这个做婆婆的收拾李翠翠,可正如李翠翠所说,这会儿屈家上下都还站在李家的屋子里,她哪敢嫌弃李翠翠。她方才也不过是想巴结下屈大太太,顺道借机压压李翠翠的脾气,让她想法子去跟李廷恩说把自个儿相公给弄出来罢了。谁晓得李翠翠今儿性子这么古怪。她一面干呕一面眼中泛着水光的喊了声大嫂。

    “娘,二弟妹。”屈从云起身走到李翠翠边上,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你们放心,二弟那里我不会不管。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咱们家的宅子和铺子拿回来,手里有了银子,才能谈得上疏通的事情。”

    屈大太太狐疑的看着屈从云。

    屈从云心知肚明屈大太太在想什么,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他的目的已经实现,他是不会对屈从安再多做任何事情的。只是先前他没想到石大学士对李廷恩居然如此看重,他算计了李廷恩一把,石大学士为给弟子出气,便让吴县令彻底压住了屈家的生意。吴县令虽没说是要将屈家的产业收归官府,可一直这样停着,到时候还回来,也只会剩一个空壳子。而吴县令得一个查案严谨的名声,屈家只能吃哑巴亏还要被不明就里的百姓唾骂。

    石大学士这一招,着实厉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看样子,原先他打算在事后将屈家的药材生意分出三成给李廷恩的主意是行不通了。

    “娘,您放心,无论如何,从安总做了我十几年的兄弟。”

    面对屈从云的保证,屈大太太尽管心中狐疑,但她更明白,这个时候除了相信屈从云,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连那个小姑子都不露面,屈家还能指望谁?唯有一个李廷恩,李廷恩能将屈家老小放出来,就有办法把自己的儿子弄出来。而李廷恩,是李翠翠的亲堂弟。

    此时屈大太太真是有些后悔。以前她一直以为平日精明的要死的庶长子娶李翠翠是走了招臭棋,原本她都手下留情怕惹相公不满意想给他说个官家千金了。最后他自个儿选了李翠翠,平白让自己在外头受了不少人白眼。不过也不是没庆幸过,选了这么个乡下野丫头,哪担得起当家主母的职责,还是个一点就着的,实在是省心不少。谁晓得李廷恩这个解元居然这么厉害!早知如此,当初拼着容忍李翠翠这蠢货,也把人抢了给自己儿子。

    心思翻来覆去又担心儿子的屈大太太精气神儿全没了,疲惫的按了按额头,虚弱道:“从云啊,你弟弟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屈从云垂下眼眸,“娘放心,从安总能看到侄儿长大成亲的。”

    听他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屈大太太心里安稳了不少,拉着还在抽噎的屈二奶奶回了房。

    虽说如今不满意这门亲家的很,看在李翠翠的面子上,李大柱与小曹氏还是掏了银子让人在自个儿院子里摆了两桌酒。

    不管男人还是女眷,这顿酒宴吃的都有些没精神,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李大柱与小曹氏觉得更晦气了,跟吃了苍蝇似的。

    酒宴散后,小曹氏特意将李翠翠留下来嘱咐了几句。

    “女婿廷恩是帮忙给弄出来了。不过你别以为这是简单的事儿,就为了你婆家这事儿,廷恩到处跑了十来天,你亲眼瞧见了的,他在女婿他们前头回来,眼圈底下都是黑的。我可告诉你,这毕竟是人命大事,人家在京里还有个做官的亲戚,廷恩这趟是求了他师父才能把女婿一家给弄出来,但死了人总要有个人把责任给担下,你可别糊涂的为了讨好你婆婆,听人家哭几句就又跑去闹廷恩。就是这事儿,你爷都把你爹叫去骂了好几回。说你出嫁女还回来找娘家的事儿,要不是顾忌着家里几个没嫁的姐妹,你瞧有人给你出头不?”

    李翠翠惦记着屈从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对这个大女儿,小曹氏花费的心思比小女儿多得多。可惜不知怎么回事儿,无论她怎么教,李翠翠的性子就是没得变,小曹氏心里担心又有点丧气,叹息道:“唉,老话说的话,半瓢水叮当响,满罐水没声音。你这点小心眼儿还不如没有呢,你要赶得上你妹妹一半通透,我不能天天为你这么提心吊胆的。”

    李翠翠这下不耐烦了,嘟嘴道:“娘,你说啥呢。我是没草儿她们命好,人家有个能读书的亲弟弟。我呢,天赐再聪明,他还是个小娃娃。我以后都记着不跟人争了还不成,您也别说我连珍珠都比不上啊。她就晓得胳膊肘往外拐,拼命往二婶那头贴,您还说她好。”

    听李翠翠这样说,小曹氏就觉得不用再跟她讲道理了,横竖是怨天怨地就不会怨自己。她摆了摆手打发人走,“赶紧的走罢,看着你来气儿。对了,你三婶四婶她们问过女婿家的事儿几回,女婿既然出来了,你也得去给人家说一声道个谢,好歹惦记了这么久。”

    “就她们,谁不晓得一个个都是想瞧热闹,在边上说风凉话的。”李翠翠满脸怒火,见小曹氏拉了脸,不甘不愿的点头,“我记得了,待会儿就挑拣点东西给人送过去,二婶那头必然是最厚的一份。”

    别的不说,看在李翠翠终于明白最需要讨好谁,最靠得住谁的份上,小曹氏对她也缓和了些,“你明白这个就好,赶紧去罢。你得告诉女婿一声,在咱们家住着毕竟不是长久的事儿,早些找个宅子罢。”

    不用小曹氏说,李翠翠也不愿意一直住在娘家。她以前爱回娘家,是因屈从云对她不太理会,屈大太太与屈二奶奶又合起来排遣她。眼下嘛,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都指望着屈从云能将屈从安弄回来,自然不敢得罪。再说屈家只是关了铺子,又不是存在钱庄的银子都没了,再买个宅子只是小事,何必住在娘家天天被别人说风凉话?

    所以李翠翠答应的很痛快,“您放心,相公梳洗的时候就说了,吴县令放人的时候应承过,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风头没那么紧就把宅子先还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搬回去住,一准儿不给您和爹在家里头丢脸。”

    小曹氏闻言没好气的白了李翠翠一眼,看着李翠翠满脸是笑的回去了。

    一直住在范氏院子里照顾范氏的李桃儿这时被丫鬟领到李廷恩的书房。李廷恩请她坐在对面,亲自给端了茶。

    不知为什么,李桃儿心底有些不安,她勉强笑了笑道:“廷恩,我听说大侄女婿一家从牢里出来了?”

    李廷恩喝了口茶,“这种事情,本就没有牵累全家的道理。”说完,他将这事儿撇开苗巫那一节的都讲给了李桃儿听。

    “一个家里头,但凡有个不争气的,就得将全家人都拖下水。”想到胡威,李桃儿恨恨的磨了磨牙。

    知晓她这是想到胡威,李廷恩没再火上浇油。不过想到接下来要告诉李桃儿的事情,李廷恩心底生出丝怜悯,他喊了一声姑姑。

    李桃儿跟被惊到了一样猛的抬头看着他。

    李廷恩沉默片刻,轻声道:“姑姑,几位表姐的事儿,有了些消息。”

    李桃儿立时满眼期盼的看着李廷恩。

    对上李桃儿那种叫人心悸的眼神,李廷恩忽然觉得心底有点酸涩,他竭力婉转一些,“自游学回来以后,我便叫人去江北道打听您说的洛水宋氏,派出去的下人早前快马回来报消息说洛水边上没有姓宋的家族定居。正巧这次为大姐夫的事情,我拜见了老师,老师家是高门望族,对这些事情比较熟悉,他告诉我,在大燕,早前的确有个洛水宋氏,可几年前,已经被下旨抄家夷族了。”

    心口被这个消息猛敲一下,李桃儿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撞上案几。幸好李廷恩眼明手快的扶住了人。

    李桃儿回过神抓着李廷恩的手腕,嘴角翕动两下,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全死了?”

    明白李桃儿是误会了,李廷恩忙给她解释,“朝廷抄家夷族只会杀宋氏的人。若表姐她们真的是卖到宋氏嫡枝,宋氏被夷族,表姐她们身为奴籍,应该会被官府充为官奴发卖。”

    听说女儿没死,只是被卖了,李桃儿脸色好看了许多,她低声道:“就是被再卖了一次,好歹还活着。”不过是换了主子罢了,想必做了几年的奴才,三个女儿应该能适应了。

    以前顾忌李桃儿才有希望,身子又虚弱,事情更还没查证,李廷恩即使心存怀疑也等事情证实了才告诉李桃儿。可这回,李廷恩不愿意再让李桃儿抱着一个巨大的虚幻的希望了。他以为,有些话一定要先跟李桃儿说清楚。

    “姑姑,官奴是贱籍,按律例不可赎身。”李廷恩顿了顿话,后面的实在有些残忍,看着眼前已然面白如纸的李桃儿,他停了片刻才道:“大燕境内,模样清秀的官奴,有许多会被发入军营之中。”

    李桃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女人去军营做啥?”

    “营妓。”李廷恩目光幽沉,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

    “营妓。”李桃儿低喃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往后仰倒,头重重磕在椅背上晕了过去。

    “姑姑。”李廷恩站起身探视了一眼,扬声喊人进来,“去请大夫。再找两个婆子,把大姑太太抬到二太太院里。”

    丫鬟慌慌张张要出门,又被李廷恩叫住。

    李廷恩脸色阴沉的嘱咐道:“让王管家悄悄把大夫带回来,别惊动旁人。”

    看李廷恩神情难看,丫鬟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转身就走,连向尚来了的事儿都忘记告诉李廷恩。

    王管家动作很快,很快就将大夫从不起眼的小角门带了进来。大夫给李桃儿看过后,给开了两副安神的汤药。

    听说李桃儿只是悲愤过度,闻言来守着李桃儿的林氏与李二柱才放了心。不过三个外甥女的事情,还是叫林氏与李二柱放不下。

    李二柱急的在屋里头团团转,“唉,这可咋好。这卖出去做了官奴,要上哪儿找。”

    林氏拿了帕子抹泪,“可不是,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要是草儿她们当初被卖出去,我……”

    李草儿她们差点被卖的事情,不仅是林氏的心结,也是李二柱的心结。至今两人晚上还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看到三个女儿被人如猪狗一样的打骂。看着外头有插了草标自卖自身的,都忍不住要给几个铜板。王管家新买回来的丫鬟,要年纪太小,都不敢弄去伺候林氏,总要等几年人长大些,规矩也懂了,不会随便被人问几句就把以前在家过的苦日子都倒腾出来,这才敢往林氏与李二柱院子里送。

    李廷恩见李二柱与林氏都是这副样子,就给崔嬷嬷使了个眼色。

    崔嬷嬷以前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后来到石琅嬛身边做教养嬷嬷,永溪石氏是传承五百年的望族,人口繁多,事情不比宫中少多少。然而李家就不同了,才发迹这么几年,主子下人加起来都不到百个。崔嬷嬷不过两天就摸清了李家内院的事情,把丫鬟婆子妈妈小厮们的底儿都弄了个一清二楚,很快就从王管家手中接过内院的事儿。

    这回李桃儿这个大姑太太晕倒,内院要请大夫,李廷恩就叫了崔嬷嬷过来料理。

    心知肚明这是李廷恩存心要考较自己的崔嬷嬷上前对林氏福了福身道:“二老爷二太太别着急。按着律例,大燕买卖官奴在官府都存有文书,以防有人私下给官奴转换户籍。老奴觉着,寻到大姑太太所出的几位表姑娘并不难,难的是后头的事情。”

    因崔嬷嬷是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林氏李二柱对崔嬷嬷尊敬的很。崔嬷嬷说的话,他们两人就觉得有道理。

    听崔嬷嬷说人好找,李二柱忙追问,“嬷嬷说说难的是啥?”

    崔嬷嬷朝李廷恩那边看了一眼,见到李廷恩冲她点头,这才吐出实言,“老奴以前在宫里头听说过一件事儿,京里有位姓左的少府监,因罪被抄了家。家里头的男丁被充军发配,女眷被没为官奴。几年后,这家的男丁在边关立了大功,皇上下旨削去罪名赐了个官做。左家将女眷们陆陆续续的都找了回来。不过没几日,这些女眷都自己在家上了吊,左家在祖坟极远的地方买了块地,把女眷们都埋在了里头。”

    李二柱与林氏听完就明白过来了。想到乡下抓到偷汉子的妇人会有的下场,再想想李廷恩先前告诉的官奴会送去做营妓,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崔嬷嬷暗示的意思。

    “这,这可咋办。”李二柱急的一头一脸的汗。

    林氏将手里的帕子攥了又攥,呆呆道:“怪不得他大姑要厥过去了。”三个闺女就算找回来也是没命,那还不能厥过去。

    李廷恩看李二柱与林氏脸上都是难过,才想开口,谁知李二柱说了一番教他十分意外的话。

    “廷恩啊,你大姑这事儿你也尽了心,你几个表姐,你依旧让人去找,要是,要是……”李二柱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咬牙道:“要是她们真给人送到军营里头,你就告诉你大姑,她们在路上没了罢。总好过接回家来看了几天又在眼皮底下没了性命。”话还没说完李二柱眼睛就红了。

    林氏也抹了抹泪道:“可不是。这落到那种地方,就是再接回来,也是被人戳脊梁骨,不如死了。要不为这个,当初我不能一心想着你姐她们要被卖了就自个儿悄悄跟着去,母女几个寻个地方一道去见阎王。唉,只能怨你表姐她们命苦,要咱们早些找着她们,不能遭这罪。”

    作为出身清白的人家,家中出了几个妓,的确会让所有人都背上无法承担的痛苦。可李廷恩原本以为,李二柱与林氏这样的人,是会让自己将李桃儿三个女儿救出来,然后找个地方给改名换姓生活的。他没想到,李二柱与林氏居然意见一致的认为不如就此当人死了,而且,当初林氏作为一个母亲,情愿跟李草儿她们一起去死,也不敢反抗李火旺与范氏。这一刻,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

    经历过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再回到这个古老的时空,冷清如李廷恩,也感到了一丝窒闷。

    他沉默片刻,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情绪,神情漠然,“先将人找到再说罢。”

    李二柱与林氏还沉浸在悲痛中,两人胡乱的点了点头。崔嬷嬷却察觉到了李廷恩异常的情绪,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李廷恩离开的时候,崔嬷嬷趁机也退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折的廊道上。正是晌午的时候,主子们都用过饭,下人们抓紧这少有的歇息时间,廊道上清净的只能听见蝉鸣声。

    “崔嬷嬷在李家可还习惯?”本来一直漠然无声走在前头的李廷恩忽开口问了一句。

    崔嬷嬷笑道:“大少爷,恕老奴说句大话,家里头内院这点事儿,在老奴看来实在不算什么,老奴月钱不必之前少,活却少了。”

    李廷恩停在一株牧童吹笛瓷盆景松面前,微笑着弹了弹松树上一点可见的尘埃,“崔嬷嬷放心,总会有叫您大展身手的一日。”

    这话说的颇有些意思。崔嬷嬷当然明白李廷恩话中的含义,她也不怀疑李廷恩是否能做到,只是很恭敬的垂了头。

    “嬷嬷觉得家里的人如何?”李廷恩收回手交在身后,语气淡淡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