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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李廷恩很明白汪大海畏惧他的原因在哪里,所以他并没有对汪大海有一点礼怀下士,只是直接道:“我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他名叫胡威,是我姑姑此时的夫婿。”

    汪大海敏锐的察觉此时二字,心如擂鼓,试探道:“找到人之后?”

    “听说他与镇上一名陈寡妇有来往,你顺道知会一声陈家人罢。”看汪大海额头上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李廷恩淡笑道:“以郑家在此县的声威,办到此时应该不难罢?”

    汪大海打了个激灵,“李公子放心,这事儿容易的很。”

    “嗯。”李廷恩应了一声,朝屋中看了一眼,还是压了压火气,“暂且不用声张,将他和那寡妇看牢就行,其余的……”他叹了口气,“待姑姑拿主意罢。”

    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要李桃儿与胡威和离容易,甚至叫胡威不着痕迹的消失都不是件难事,可李桃儿今后要如何面对两个儿子?投鼠忌器,不外如此。

    汪大海看李廷恩脸色阴沉,不敢耽搁,当下就去叫了两个等在外面的心腹伙计办事。

    郑家在此地开设医馆药铺已久,三教九流,只要是人都会生病,汪大海又是个善钻营的人,找一个在县城臭名昭着的胡威的确不难。

    不过一个时辰,汪大海就安排人想法拐了陈家的人悄悄去陈寡妇在县城里一个僻静的小巷子捉奸。

    汪大海和陈寡妇原本正搂在炕头上商量将李桃儿与两个儿子卖到哪儿去才好,谁知突然被陈家人堵了门,陈寡妇当时就尖叫一声,被陈家几个妇人抓住一顿耳光,活生生将脸打成了个猪头后晕了过去。汪大海先是跳窗户,跳出去后就想爬墙出去,哪知墙那头等着有人,一扁担给他敲下来,顿时摔在地上半死不活。

    陈氏在当地也是大族。陈寡妇男人成亲两年就死了,家里还有点家底,族里本来觉得陈寡妇青春守寡十分艰难,曾说愿意出具文书,放陈寡妇改嫁。可陈寡妇不肯,族里就说挑个孩子给陈寡妇养,算是接香火,陈寡妇说要等她慢慢琢磨。琢磨好些年,一直没动静,族里就将陈寡妇男人的产业都收回去,给陈寡妇留了小部分傍身,平日也时常叫人来帮忙陈寡妇做点重活。陈寡妇每次看见族里来人都闭门不出,脂粉不施的关在屋里给死去的丈夫和公婆念经。族中人都住在乡下,看陈寡妇这做派,便从没生过怀疑。即便听人说了几句嘴,还要跟人闹一场护着陈寡妇。

    谁想一切传言都是真的!

    陈家人真是气得半死。正正经经的改嫁不肯,非要跟有妇之夫没名没分的搅合,简直丢尽陈氏族人的颜面。

    陈氏族人就要把陈寡妇拉回去沉塘,被汪大海派去的人拦住了。陈氏族人不敢得罪汪大海,虽说心存疑惑,依旧答应先将胡威和陈寡妇关几天。

    汪大海收到伙计回报的消息后去告诉李廷恩,李廷恩这时候正坐在客栈里陪李桃儿和两个表弟吃饭。

    “李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您放心,办事儿的都是嘴巴严的,陈氏族里头的人更不会出去乱说,不过他们只肯关个四五日,再多就不行了。这头没说法,他们就直接将人拉了去沉塘。”

    “四五日够了。”李廷恩对胡威的死活并不关心,他只是想给李桃儿留一段细思的时间。

    觑了眼李廷恩,汪大海一咬牙,“还有件事儿,河南府那边送药材过来,听送货的人说,表少爷正吵着要休了您大堂姐。”说完低头不敢看李廷恩的脸色了。

    谁知许久都没听到李廷恩说一句话。他壮着胆子抬头,却发现李廷恩并未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嘴角反而含着一股古怪的笑意。

    “屈从云要写休书?”李廷恩喃喃念了一句,摇头笑道:“成亲不过四年,就有心休妻。”不知道李翠翠这些年可曾后悔过当初一意孤行要嫁给屈从云。

    这门亲事,汪大海是隐隐约约知道些j□j,其中并不简简单单就是为了结亲。他不敢多言,只是将这个消息告诉李廷恩后,就告辞回去了,不过留下个伙计随时听李廷恩吩咐。

    李廷恩站在客栈的庭院中眯了眯眼,目光顶着面前一树的碧翠。

    长福从背后磨蹭上来,小声道:“少爷,咱们要不赶紧回去罢,真叫大姑奶奶被休了,别说三姑奶奶她们脸面不好看,五姑娘还没定亲呢。”虽说大姑奶奶事儿比小姑太太少不了哪儿去,可也不能不管啊。

    李廷恩双手束在身后,淡淡道:“不急,先将姑姑的事情料理好。”说罢他冷笑一声,“放心,屈从云那纸休书写不下去。”

    “少爷,您别忘了,大姑奶奶她可一直没那啥呢。”长福壮着胆子说实话。不仅没那啥,还经常把大姑爷家里的丫鬟打得半死不活,卖出去的更是数都数不清楚。

    李廷恩横了长福一眼,“你是想说大姐一直未曾给屈家留后。”

    “对对对。”长福点头如捣蒜,“少爷,您这靠山再硬实,不能叫大姑奶奶这样用啊。唉,亏得您出来了这一年多,要不看着小姑太太还有大姑奶奶那闹腾劲儿,你还不得被烦死。哪有心思念书啊。不过二姑奶奶倒是省心,这回您回去朱大少爷的孝也守完了。三姑奶奶四姑奶奶的婚事差不多就得给办了,您上回看信不是还问三姑奶奶她们的婚期定没定,过了这几道坎,您能松活好几年呢。唉,少年您到底为啥说大姑爷那休书写不下去啊?”

    李廷恩闻言一笑,“屈家山穷水尽,他的休书自然就不能写了。”他说完这么一句,转身回去继续陪李桃儿母子,留下长福在那里半天想不明白。

    李桃儿母子三人吃饱肚子,又喝了大夫给开的药,精神好了许多。李廷恩就让她们先去歇息。两个孩子从来没有睡过这样软和的床,屋子里开着窗户,三层楼的房中凉风一吹,满屋都是淡淡的松木香。

    看着两个孩子很快就睡着了,李桃儿出来找李廷恩。

    “廷恩,你是不是找到他爹了?”

    没想到李桃儿如此灵慧的李廷恩眼中有瞬间的讶然,“是,他在陈家。”对于这样一个人,李廷恩很难勉强自己去称呼一声姑父。好在他这会儿不需要伪装。

    即便从未有过夫妻恩爱,听到是在陈家将人找着,李桃儿依旧痛苦的闭了闭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廷恩,你说大姑该咋办?”

    李廷恩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虽说在意料之中,依旧有点失望,“姑姑还是想跟他在一道过日子?”

    李桃儿被这么一问,眼泪又从肿胀的眼眶中滚落出来,“廷恩,大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可大姑不能让孩子没有爹。”她擦掉眼泪,哽咽道:“廷恩,大姑不瞒你。要今儿没有你来,大姑是打算带着孩子吃一顿好的就去见阎王。我特意去买了青菜,割了两肉。我想着得让孩子们做个饱死鬼,我这个当娘的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落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走黄泉路。好在你来了,你不仅来了,你还成了解元。你要不是解元,我就让你把你表弟悄悄抱走,我留下来跟他拼命。你是解元,他倒是捡回了一条命!”

    看着李桃儿脸上毫不掩饰的恨意,听到她话中透露出的倔强,李廷恩对这个大姑生出些敬佩。他先前的愤怒只是源于血缘亲人被虐待,这会儿却真有些亲人的感觉了。这个大姑,看似柔弱,实则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想吃鱼,于是去后面的小池子捞鱼,结果脚下滑了一头撞到假山上,痛的眼泪狂飙。当时没反应过来,只顾着急会不会留疤,两大口子会流多少血,头这么晕是不是有脑震荡。晚上老公回来看见,却问戴眼镜没当时,我说戴了,老公那个脸色啊,骂我你要是当时镜片撞碎了扎到眼睛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然后一连串巴拉巴拉,

    妹纸们,这一章真是血泪章啊,我忍着头晕头痛各种症状写出来的,o(╯□╰)o

    另外说下

    一跳五年我有自己的考虑,李芍药李翠翠等等这些人的婚姻,李家发生的变化,李廷恩的经历我会在后面的文里通过侧面情节写出来,不想一个个挨着去写,那就要太多章了,真成了注水。

    再有李桃儿是个与前文中所出现的女性都完全不同的女人,她将来对李廷恩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帮助,于是开了一章。

    最后我去睡觉了,明天要去做ct啥的,可能更新依然会晚,先给大家赔罪啊

    ☆、第42章

    李廷恩让长福找个僻静的地方,他觉得自己需要和李桃儿好好的聊一聊。

    两人来到客栈最后一进堆放柴火的地方,小小的天井中有个石桌,客栈掌柜细心的在上面放了一壶凉茶。李桃儿坐下去,看着对面的李廷恩,感慨道,“一晃眼,我嫁到胡家都二十年了。你爹他们还好罢,”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李家出了个你,想来大伙儿的日子都过的挺好。”

    她问李廷恩,“这二十年,家里添了几口人,”

    李廷恩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她,“大伯膝下有两个女儿,大姐闺名叫翠翠,今年十九,四年前嫁到武安县的屈家。屈家与郑家是姻亲,乃武安县有名的大户。二姐闺名叫珍珠,年方十八,三年前成的亲,嫁的是我一个同年,二姐夫姓康名城。康家虽困窘,不过二姐夫今年乡试极有把握。我娘在我前头生了两个姐姐,三姐名草儿,四姐名心儿。三姐与镇上富户朱家嫡长子定了亲事,前年本要办亲事,只是朱老爷忽然中风去世,朱家守孝三年,想来这回回家亲事就该办了,正好姑姑您能赶得上。四姐定的是县里王家的嫡长子王林和,上回我在外地收到信,家中人的意思,是打算给三姐和四姐一道将亲事办了。”

    李廷恩有意将家里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介绍给李桃儿,“在我以下,还有个妹妹叫珏宁,今年九岁。三叔只有一独子,大名廷壁,六岁上送到学堂念书,如今已经两年了。至于四叔,四婶给他育有一对龙凤胎,今年才七岁,原本是要一道送去书院。不过奶单请了个秀才来家,爷的意思是想等我回家后商量商量。”说起这个,对范氏的小人之心,李廷恩唇角一弯,补了一句,“对了,家里还有个小姑,与大姐一样的年岁。元庆四年一开春,爷便做主亲上加亲,把小姑嫁到了范家。”

    “家里添了这么多人?”李桃儿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将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你说你奶还给你爷添了个闺女?”

    觉得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对,李廷恩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再一次得到证实,李桃儿一脸冷笑,“卖了我,自个儿倒生了个闺女。”

    听到卖这个字,李廷恩心里一动,问道:“姑姑,我听爹他们提起过,说您是嫁到外地。可为何我在路边茶铺时听人提起,说胡威对人言您是被他买回来的?”

    “我就是被买回来的。”李桃儿语气十分平静,“胡威说得对。当初他到镇上走商,遇到你奶。那时候你四叔快要进学了,你奶说家里银子不够,就跟你爷说给我挑了门好亲事。胡威给了五十两银子的聘礼,把我娶进门,我身上带的嫁妆,只有几件家常穿的衣裳,跟别人家卖闺女一样,只是胡威手里没有我的卖身契罢了。”

    在李廷恩的脑海中,李火旺纵然重男轻女,可那时候李家的日子并非过不下去,怎会任由范氏给长女挑了这样一门亲事。他不由问道:“爷没问过胡威的家境?”

    李桃儿苦笑,“廷恩,你一定觉着很奇怪罢。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当初咋会上了你奶的当?”

    李廷恩挑了挑眉,“您的意思,当年并非心甘情愿的嫁给胡威?”

    “不,我是甘愿的。”李桃儿摇了摇头,神情麻木,“你奶嫁进来头几年,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她先是生了你三叔,后头又生了你四叔。你四叔跟你奶长得最像,你奶疼的很。有一天不知听谁说有个算命先生灵验,你奶把你四叔抱去算了命,回来就说你四叔这辈子是做官的命,你爷他们都欢喜坏了,特意给你三叔和四叔取了一个光宗耀祖的名。打那以后,你奶就盘算着要给你四叔进学堂考科举凑银子。那时候家里就你爷和你大伯算得上壮劳力,家里地多,两个人干不了,肥上的少,一年到头粮食收的要比旁人家少得多。你奶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就开始常常听见你奶在你爷他们去种地后念叨,说她以前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了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每个月能往家填补多少。我那时看着你爷他们起早贪黑的,就留了点心眼去给人打听做丫鬟的事情。”

    李桃儿顿住话,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年,你四叔长大了,眼看进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你爹也能干农活了,算起来日子更该宽裕,可你奶脾气更大了。每天你爷他们一下地,你奶就在家摔锅砸碗的,你娘那时候没少挨打,我看的又难受又害怕。村子里有做过丫鬟的媳妇都告诉我,说做丫鬟就是被人打骂的,死了就用破席子裹了丢到乱葬岗上。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心里盼着你爷能早点给我寻一门亲事把我嫁出去,穷点累点都没事,我能干活养活自个儿,可我受不了别人不把我当个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被你奶骂了那么些年,我受够了这个。”

    说着说着她眼泪扑簌扑簌直掉,“你爷不管这事儿,我也不敢张口。你奶又在我面前说了好几回做丫鬟的事后,她找来了胡威。胡威那时候穿的光鲜,说话和和气气的。他在咱们镇上呆了半年卖手里的货,你爷托人去打听,左邻右舍的都说他性子好,是个疼人的,他还肯给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你爷就说这门亲事定了是要嫁到外地去,问我中不中。我想着你奶三天两头的念叨你四叔要进学的事儿,我真怕哪天你爷他们不在家,她就把我转手给卖了,我不怕跟胡威到处走商,只要我能挺起腰杆子做人就成,我就答应了。”

    李廷恩怜悯的看着捂脸无力哽咽的李桃儿,他能猜到李桃儿心中现在在想什么。原本以为是脱离虎口,谁知又入狼窝,而且是更悲惨的狼窝。

    不过范氏可真有本事,为了让李桃儿心甘情愿j□j纵亲事,居然从几年前就开始用做丫鬟的事情来暗地里吓唬她。弄得李桃儿心情紧绷之后,才找出胡威这么一个人,把亲事做成了。

    “廷恩,大姑不瞒你。自打离开柳条镇,我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起初都把柴刀搁在枕头底下,结果有了身孕,你大表姐在我肚子里翻腾,我舍不得,我给人打听过,人告诉我要肚子里有娃的女人杀了人,官府会等把娃生下来再砍头,可孩子会送到惠民所。我偷偷去看过惠民所,那里头的孩子一天到晚的做活,还要被人打骂,过的比街上要饭的还不如。再说孩子长大了,别人跟她说你爹被你娘杀了,你娘被官府砍了脖子,那孩子还咋见人?”

    李桃儿说的泣不成声,“就这么着,为了你大表姐我忍着继续跟胡威过日子,接着又有了你二表姐三表姐。我看胡威对她们一点不稀罕,我就想不生了,我偷着攒下银子要去抓不能生的药,被胡威抓回来,在我跟前剁了你大表姐一根脚指头,我恨得要命,逼着自个儿继续喝药调理身子,终于把你两表弟给生出来了。”

    看李桃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廷恩给她重新倒了杯茶,温声道:“姑姑,您慢慢说。”

    李桃儿端着茶杯,因为愤怒,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我以为有了儿子,胡威就肯好好跟我过日子。谁知安生没两年,他就染上了赌,我带着你表姐他们,一路逃了好几个县,这里是他的老家,最后他没法子才又回来这儿,好歹有个遮雨的地方。”

    “那表姐她们……”

    “是我卖的!”这一句话,李桃儿说的心中滴血。

    “您卖的?”李廷恩大吃一惊,“您不是说是被胡威卖的。”

    李桃儿眼珠血红,嘶吼道:“他欠了这里赌坊的人五百两银子,人家要把阿云她们拉走抵债。我没法子,带着阿云她们在县里头东躲西藏的,可县里到处都是赌坊手底下的人。我就想找县里几个大户人家把阿云她们卖了,卖身契捏在别人手里,赌坊的人就翻不了天。没想人家都晓得赌坊的人放了话,说阿云是他们打定主意要捧的红牌。人家不乐意为买几个丫鬟闹出事儿来,就没人肯要阿云她们。阿云她们没卖出去,反倒让我好几次差点被赌坊的人抓住了。有一天我偷偷到月银河边捡人家偷偷丢下的死鱼,正巧在码头上看见靠着的几艘大船,船上一个体体面面的管事在跟县里一个很有名的人牙子说话,说他们船上有几个丫鬟染了风寒,不能伺候主子,要在这儿买几个人添补。我一寻思,就咬牙把阿云她们带去给那管事看了看,那管事看中了阿云她们,就给了我银子,写了卖身契叫我按指印,又去官府存了档,改了阿云她们的户籍书,第二天,船就把阿云她们给带走了。”

    原来是这样。

    李廷恩不由对李桃儿刮目相看。在那种绝境之下,李桃儿一个女人居然能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到处躲藏,最后关头宁肯赌一赌把女儿卖给陌生人,也不肯将女儿交给赌坊,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智慧,更需要魄力。他就问,“姑姑当初可曾打听过那管事的名号?”若知道来处,凭如今自己的人脉,是很有把握找到人的。

    李桃儿抹了把泪,点点头,“那管事是个和气人,他说他们是江北道洛水宋氏,他告诉我,洛水宋氏是百年书香望族,家中最重规矩,像阿云她们过了二十,只消我能存够银子,将来只管到宋家赎人就是。要伺候的好,说不定太太姑娘们连身契银子都不要,还会给陪送一份嫁妆。我把那船上灯笼外的字记了下来给帮写信的人看过,他说那就是一个宋字。”说完,她满眼希冀的看着李廷恩,“廷恩,我以前根本没指望能再找回阿云她们。我只盼望那管事给我说的都是老实话,阿云她们哪怕是做丫鬟,要是个好人家,总还有出头的一天。可你来了,姑姑求求你,你帮我找找她们,哪怕是再见她们一回,我死才能闭得上眼睛。”

    “姑姑。”李廷恩握住她的手,恳切的道:“您做得很好。您放心,您记得船的来历,您还找人问过,确定那就是宋家。这种书香望族最易寻找,等这里的事情一料理完,我就写信托我师父帮忙找人。”

    “好好好。”李桃儿满脸是泪,却发自内心的露出个愉悦的笑容。

    望着李桃儿的第一个笑,李廷恩心里有些发沉。

    有些话,他无法现在就说出来。他这一年多游学,走得最远的就是江北道,江北道中说得上的名门望族,他都捏着恩师的书信去拜访过,就算没有拜访过,也不可能听都不曾听人提起洛水宋氏。而且,江北道的洛水没有一个宋氏,却有一个何氏。因恩师没有提起过洛水何氏,他便未曾去拜访。只是在洛水河边游玩时,听当地人偶然说起,何氏嫡枝请了风水先生正在修宅子,要把以前宋氏留下的宅子全都推平了重建,免得跟宋家一样,红红火火了百年突然就被满门抄斩砍了脖子。

    江北道人口中的宋氏,是否就是李桃儿口中的洛水宋氏。这一刻,李廷恩真的希望那三个素未谋面的表姐是被卖到了江北道其它姓宋的人家。否则看到自己才生出找回女儿希望的李桃儿再陡然面对失望,这样虚的身子骨,只怕就撑不住了。

    事到如今,李廷恩只能先着力安抚李桃儿,“姑姑,您放宽心,两个表弟还要您照拂。”

    李桃儿哽咽了两声,点了点头。将心底挤压许久的事情这么一说,李桃儿觉得痛快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虚弱,她道:“廷恩,胡威的事儿,你待我想想罢。”

    “好。”李廷恩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头。

    晚上胡小阳和胡小亮醒过来,两人看到还是那间香喷喷不透风的屋子,身下还是软软的枕头和被子,两个孩子欢喜坏了,一咕噜爬起来到处摸摸看看的。

    李桃儿端了药进来,看到孩子醒了,急忙道:“阳阳亮亮,赶紧把药喝了。”

    胡小阳和胡小亮就嘟着嘴看着李桃儿。李桃儿从桌子上端了一盘蜜饯,“瞧瞧,这是你们大表哥给买的,赶紧喝药,喝了娘就给你们吃。”

    黄橙橙的蜜饯散发出诱人甜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糖的胡小阳和胡小亮望着那盘蜜饯直咽唾沫,两人二话不说,将李桃儿手上的药端起来一人一碗,咕噜咕噜吞下了肚,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李桃儿。

    李桃儿摸着两个人全是骨头的脸湿了眼睛,将蜜饯塞到了他们嘴里。

    胡小阳和胡小亮感觉到舌尖沁出的甜味,吧唧吧唧嘴,又用舌头将蜜饯给顶出来捏在手里,递到李桃儿嘴边上,笑呵呵道:“娘,你也吃。”

    李桃儿含泪笑道:“娘有呢,你们吃罢。”

    胡小阳和胡小亮看着一大盘子蜜饯,重新把手里的塞到口中,不过啜两下又吐出来,十分舍不得的样子。

    李桃儿只觉得心碎,她将蜜饯放在床边的高凳上,看两个孩子一心一意吃蜜饯,就小声的问了一句,“阳阳,亮亮,你们想爹不?”

    胡小阳和胡小亮脸上喜滋滋的笑容都不见了,苦着脸看李桃儿,“娘,我们不要爹。”

    “对,我们要跟着娘,还要跟着表哥。”对于能给自己好吃好喝的表哥,胡小亮十分喜欢。

    闻言李桃儿想了想,试探道:“那咱们就不要爹了,娘带你们回家去见姥爷,以后就跟着表哥一起过日子。”

    胡小阳想了想,扭头看着李桃儿道:“那咱们还回来不?”

    李桃儿摇头,“不回来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胡小阳睁大眼睛看着李桃儿,半晌低头讷讷的道:“娘,那我往后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没爹的野孩子了,就跟巷口的大宝一样。”

    李桃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