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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钟继鹏到底也硬气,自己硬憋了三天,也没跟谁吭声,自己悄悄跑到医院拿报告去了。病理室管事的是个中年妇女,听到他要拿冯玉姜的检验报告,慢吞吞地进了旁边一间屋子,慢吞吞地去档案柜上翻找,再找了个本子出来填记录,气得钟继鹏差点又要骂娘。好容易那妇女把报告递给他了。

    钟继鹏接过来,自己没看,就问那个妇女:“是癌不?”

    “良性的。”那妇女说,“去给医生看看。”

    钟继鹏就觉着浑身绷着的劲一下子就散掉了,从脊背散到了胳膊腿,他干脆走到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子,才懒洋洋站起来,去挂号找医生。

    “良性的,恭喜了。”医生盯着报告说,“不过建议还是尽快手术切除吧,这种瘤子,时间长了会恶变。”

    钟继鹏拿着那张报告,一路晃悠着走了家,一进门看见小六,就吩咐小六:“给我打电话,把他们全都叫回来。”

    小六就问“叫谁回来?”

    “你哥你姐他们,都给我叫回来。”

    小六挠挠头,这突然一下子,怎么叫?三哥还在上海,二姐跟姐夫还在省城,大哥好像还在开会,总得要一个一个来到啊!小六忍不住就问:

    “爸,叫他们回来干嘛?今天回不来啊!”

    “回不来?回不来就叫他别回来了。”钟继鹏牛气哄哄地说,“你妈差点就死了,你叫哪个回不来,往后都别再回来了。”

    好家伙,就这句话,差点没把小六吓坏了。好在才上午时分,赶紧打电话吧!

    钟继鹏吩咐完小六,便进屋去找冯玉姜,把报告往她面前一伸,说:“看看,看看,你自己看,就说你没事的吧?”

    冯玉姜接过来看了看,便随手放在一旁,说:“有事我也不怕它,顺其自然。”

    “你不怕我怕。”钟继鹏没好气地对冯玉姜说,“说真的,你要是弄上那个啥病,真甩手一走,剩我一个人,拉呱捂脚的都没有,儿女再好,钱再多,能顶个什么用!年轻的时候整天过苦日子,到老享福了,怎么也不能叫人说咱没有享福的命。”

    等到钟家的孩子都聚齐,也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钟继鹏扶着酒瓶子,另一只手把那报告往桌子上一拍,说:

    “你一个一个的,忙吧忙吧,你妈差点就活不成了。”

    传强吓得赶紧拿过报告,看了看,递给小五,小五也看了看,说:“爸,妈,这个不碍事,不用紧张,就是个简单的手术。”

    其他人一听见手术两个字,难免还有点小紧张,等到把事情都弄清楚了,便赶紧操忙着叫冯玉姜住院手术。在县医院的话,一个一个都说条件有限,不放心,小五便建议去上海他那个医院,可冯玉姜又不愿跑那么远,按医生说,也不是啥疑难手术不是?最后商议了下,决定还是在当地的市医院,但主刀的医生,小五出面从外头大医院请来,他们几个兄弟姊妹总算同意了。

    儿女们七嘴八舌商量手术的事,钟继鹏继续喝他的酒,等到他倒第三杯的时候,冯玉姜伸手夺过酒杯,说:

    “还喝,喝死你算了,自己血脂高不注意,人家医生没跟你说要戒酒?”

    钟继鹏咧着嘴笑,说:“医生那玩意,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他的,那些子坑人的玩意,差点没把我坑死。”

    一桌子人听见了,便瞅瞅小五笑,小五摸摸鼻子,自己也笑。

    从小五生下来,冯玉姜这算是头一回住院,总觉着自己身体很好,感觉哪儿都好好的,却摊上了一场手术。

    这样一个大家庭,即便父母年纪大了,文化比儿女低了,也总是一个家庭的核心,维系着整个大家庭呢,如今妈生病了,住院手术了,平时一个个忙得不见人影的,便全围着不肯走,冯玉姜总算体会到了儿女多的福利来。

    手术十分顺利,等冯玉姜被推出了手术室,等在外头的儿子儿媳,闺女女婿,家孙外孙,便都纷纷围上去,一边小心地看着冯玉姜,一边跟着手术车往前走。冯玉姜是全麻,手术刚过,还没醒呢!钟继鹏落在了后头,倒背着双手,不急不慢地跟着前头一团人,心里又乐呵起来了。

    想他钟老四,是个男人啊,到底没叫这个事吓怂了不是?

    ☆、第87章 六十六

    苏北鲁南一带,有着过双寿习俗,六十六,八十八,九十九。里头少了个七十七,当地大多数地方不过七十七岁,而是过七十三。

    而这些习俗,跟吃是密不可分的,七十三,吃条鲤鱼窜三窜,寓意老人还能再过三十年;九十九,吃只狗,儿女给老人买狗肉吃,寓意福寿长长久。

    冯玉姜手术后在多方监督下,很是认真地修养了几个月,眼看着过了年,她该过六十六了。说是六十六,都是要提前一年过,老话说双寿是道坎,过去年代留下的这个风俗,过去的人,营养不好受罪辛苦,寿命低,六十六岁已经是需要小心的年纪了,提前过个寿,好叫老人顺顺利利过了坎,健康长寿。

    因为冯玉姜这回虚惊一场的病,经历了这场手术,钟家一合计,咱妈这个六十六,必须得好生地过。

    六十六,吃闺女一块肉,这六十六,出钱出力就是闺女的,儿子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来凑热闹,也说混吃混喝。冯玉姜家的闺女,小六还没出门子成家,照规矩不算,剩下都是传秀、传慧的事了。

    姊妹两个,按风俗每人割了六斤六两肉,带了白面,带了那老些好酒好菜,一大早就来了。六斤六两肉,说起来不容易割的正好,乡间也说了,能多不能少的,姊妹两个便多多的割了肉,说呢就说是六斤六两。

    一大家人便都来动手,弄饭的弄饭,炒菜的炒菜,收拾了一大桌子的菜,然而这一桌子菜,谁都可以吃,却都不叫冯玉姜吃。她的饭菜,今天有规定的。

    “可别包大了,大了她一顿吃不了,那可就不吉利了。”

    “爸,你就擎好吧,保证小小的。”传秀一边擀皮子,一边跟传慧说:“他二姨,你那个肉,千万切小小块,可别给大了。”

    “大姐你放心吧,我保证给她切的,跟那菜叶一样薄。”传慧那个下厨的手艺,也还是过得去的,便把那肉小心的侧刀片成薄薄的片,再切成小片。

    过六十六的规矩便是这样了,闺女买肉买菜,给爸妈包六十六个饺子,炒六十六片肉。并且这些子东西,要寿星一顿全都吃光,吃光了,就说吃不足过不够,能够健康长寿。

    反过来,要是遇上个拙货,饺子包的大了,六十六个啊,再加上肉,寿星一顿吃不掉,据说是十分不吉利的,乡间老头老太们能给你讲一串子佐证,那谁谁,六十六饺子没吃下去,没到一年就死了,一顿撑死了的!还有那谁谁,六十六的饺子包太多了没吃光,才过多长时间,叫闺女给撑死了吧……

    所以,这六十六的饺子,都要努力包的小小的,那就是越小越好,谁敢冒着把爸妈“撑死”的风险?不过小归小,你还得包的有模有样,有肉有菜的。这就要考验闺女的手艺了。

    那有人要问了,那没有闺女的人家,他咋办?所以当地认干闺女的就多啊,过寿、丧葬,好多习俗是离不开闺女的。真要连个干闺女都没有,侄女、孙女、再不就儿媳妇,也得有人给包,要知道,六十六在当地,算是一件大事情。

    旁的人上桌开饭,冯玉姜那一份饭菜也端上来了,两个小巧精致的小花碗,上头喜兴的红寿字,碗里都是多半碗,一个碗里是饺子,比人家那火锅饺子还要小,只有花生米那么大。另一个碗里是炒肉片,手指头大的片儿,薄薄的,配着葱花和蒜片儿,也才半碗。

    “六十六个饺子,六十六块肉,妈,请开吃!”

    冯玉姜看着两个碗,笑着说:“就这么多?你们这是不打算给我吃饱啊!”

    一桌子一人就嘻嘻哈哈地哄笑。传慧说:“妈,就是叫你吃不饱。”

    “妈,吃不足,过不够,你少说再过上五十年的。”传秀也说。

    “再过五十年,我算算,哎呦,一百一二十岁了,那不成老妖怪了?”

    冯玉姜这一说,大家又忍不住笑起来。

    冯玉姜端起碗来,轻巧地把饺子和肉全吃了,满桌人便拍着手笑,又叫她再吃点旁的菜。不能真叫寿星饿着吧?

    “奶奶六十六,再等两年咱爷又该过七十三了,吃鲤鱼,窜三窜。”念念在那儿剥着大虾,笑嘻嘻地说:“我要去弄两条肉狗来养着,留着爷跟奶九十九的大寿,杀给咱爷咱奶吃。”

    “有出息。”刚子打趣念念,“念念,你跟你那个当局长的爸学好了,会拍好话,你还是到时候买狗肉吧,等你养狗,你爷你奶还不知怎么养你的呢!”

    钟继鹏听了不免乐得大笑,大家也跟着好笑。

    “妈,你这回有病,也怪叫人担心的,我看,你把劳心劳力那些生意,都交给刚子管吧,可不能再这样操心了。”传强这话,算是代表其他人说的了。

    “旁的事我这几年本来就没管了,就是咱那个庄园,我还是留着吧,我喜欢它,往后我跟你爸,大约就常住在庄园里了。咱在乡下过了大半辈子,习惯了,还是看着那庄稼果木,看着那小鸡小鸭,心里头舒坦,饭都能多吃一碗。”

    大家这么一听,也行啊!庄园环境好,也有得力的经理在管着,冯玉姜反正也累不着。

    “趁着你们大家今天都在,我跟你爸就说点家事。如今咱家,到底有多少家产,值多少钱,我还真没去细算过。”冯玉姜说,“咱家六个孩子,不分大小,不分儿子闺女,你几个将来就平分,都有份才对。”

    按当地风俗,闺女一般是不跟着分家产的,嫁妆之外,娘家不管有多少钱,都跟闺女没关系。即便是儿子,有些人家弄点家产,一碗水端不平,偏心哪个儿子,或者偏心给了孙子多的那家,为这个,动不动亲兄热弟闹起来,叫外人看笑话。冯玉姜跟钟继鹏私下说,咱家的孩子,不能那样的。不过她觉着还是把话说开在早头里的好。

    传强是大儿子,听了便说:“妈,你这话说的也太早了,有你二老管着呢,咱说这个干什么!”

    钟继鹏接过来说:“就是先这么说说,那些子饭店商铺,你妈大半辈子弄起来也不容易,不能真给分了,照样要管得好好的,你兄弟姐妹六个,有利润六家子分就行。”

    刚子现如今管着钟家的产业,他就说:“这也是我的想法,虽说是咱自己一家人,也还要讲究一下,我正打算做个整体的评估,咱们按股来。”

    陈东便在桌子底下悄悄抓住了传秀的手,说:“爸,妈,说句实话,我跟传秀实在也有点产业,用不着,留着给弟弟妹妹吧。我要是缺了,你给我多少我都接着,我又不缺,我们两个再从你这里拿钱,要叫人笑话了。”

    陈东这话说的实在,他的家底子,估摸着只能比钟家多,当然就不会再从钟家拿一份钱了。

    “还有我。”小六笑嘻嘻地举着手,跟学生上课回答问题似的,“妈,你知道我,我跟大姐不能比,不过也算可以了。”

    冯玉姜当然知道,小六的生父,虽说算不上多大的富豪,家底子还是有的,不给闺女,他能给谁?房产、公司早转到小六名下了。

    “那不行,你是老小,再说你还没结婚,谁不给,也不能少了你的。”冯玉姜说,“我也没叫你们现在就分不是?各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就只这么随口一说。”

    “合着就我们几个穷啊!”传慧笑着说,“不能歧视啊,咱妈咱爸贴补咱们都不少了。”

    “妈,有你们二老撑着,我们哪家也没困难过,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你就不要早早的多操心了。”传强这么说。

    看着儿女这样,钟继鹏高兴,冯玉姜也舒心,这些孩子,从苦日子里过过来的,只要心眼子立得正,当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你们都不要钱是吧?我要啊。”小五一本正经地说,随即就憋不住咧嘴笑了,他看看身边的萨维娜,说:“爸妈,我们打算结婚了,给家里添添热闹。”

    要结婚了?冯玉姜跟钟继鹏就都说好,小儿子结了婚,用庄户人家的话说,又完成了一样任务。

    小五说完,随即就换了一副表情,笑嘻嘻地对其他人说:“大哥大姐,二哥二姐,我要结婚了,红包给准备的大大的,小了的不行。——小六,你说当老小真好啊,我结婚,他们全都得贡献红包,等你要嫁出去,我也得给你包一个大大的。不过看你这样,又丑又凶,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啊!”

    小六撅着嘴,便气得拿筷子去打小五。

    “谁说的,追小姑的人有一个排。”念念跟着凑热闹,打抱不平呢,转头又跟小六说:“小姑,别太挑了,把那个排长挑出来就行了。”

    小六跟念念年龄挨得近,平时十分要好,说是姑侄,开玩笑却是正常的。小六就作势要去拧念念,念念笑着赶紧躲到冯玉姜后头去了。小六撇撇嘴,她才多大?她又不急,蹲在爸妈跟前的日子多好!

    钟小五的婚礼,是中西合璧的,他两个年轻人说中式婚礼有意思,但又忍不住想穿婚纱,女人嘛,怎么能不喜欢婚纱呢?便订了婚纱,也做了中国传统的新娘装,结婚仪式按当地风俗来,到乡下钟家老宅举行。却在萨维娜父母亲朋的希望下,回城要再搞个西式的婚礼。

    这么一来,整个婚礼就太热闹了。

    春暖花开天气好,还是中国人落叶归根的意识,顶小的儿子了,按钟继鹏的想法,小五的婚礼回到钟家乡下的老宅举行。老宅经历了这许多年的时光,却叫传军给维护的很好,看不出破败,却独有一种古朴,钟家便又好好收拾了一番,很是齐整。

    没有红棉袄红棉裤,那一套如今即便是在乡下也不兴了,新郎子是工整的中山装,新媳妇则是传统的凤仙装大红礼服,裙子拖得长长的,在老宅门口下了车,传慧的儿子嘟嘟,跟刚子的儿子豆豆,便使足了劲地撒麸子,鞭炮礼花把整个小村子都炸得热热闹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青青梧桐和飞天来炸雷,喜欢就好。

    只要开坑,坚持日更,橙子说话最算话!我要弃坑我是小狗,嘻嘻......

    ☆、第88章 完结篇

    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阳光下那一片好大的庄园,安闲而恬美。田园之间,错落的分布着一处处青砖青瓦的古朴小楼,周围是成片的菜畦,花木。银杏落了叶,柿子也落了叶,偶尔剩下几片焦黄的叶子在树上招摇,一个个橘红的柿子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稻田,庄稼地,拉秧的丝瓜和扁豆架,映衬在清爽的蓝天下。

    “快看快看,这是什么花?”

    几个小孩子围着一片田地的黄花,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有的就跑进花田里摘花,后头的几个大人也跟着讨论起来。

    “是野菊?”

    “野菊花朵哪有这么大?叶子也不像。”

    “非洲菊?”

    “肯定不是,非洲菊哪能都是这样黄颜色的?估计就是一种菊花吧?”

    “这是茼蒿花。”有人笑着插了一句。看花的那几个人转过身来,便看见是一个估摸五六十岁的妇女,后头还跟着个魁梧壮实的男人,头发已经斑白了,看样子是一对老夫妻。

    游客看那女的,穿着一件灰绿色的宽松大毛衣,配着烟灰色的丝巾,黑色裤子,脚上一双跟脚的布鞋,沾着些烂泥,手里还挽着个藤编的篮子。

    “茼蒿花?我们都吃过茼蒿,还真不知道茼蒿会开花,这茼蒿花还挺好看的。”一个游客说。

    “茼蒿也是菜,各种菜的花,不是都应该开在春天吗?”一个小孩问。

    “春天也开。茼蒿春天秋天都能种,春天种了,秋天便能开花;眼下这时节种了,到明年春天才能开花。”那妇女笑笑,问几个小孩:“想吃糖球吗?”说着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红艳艳的糖球,送给几个小孩子。

    “糖球?噢,就是山楂啊!”几个小孩子嬉笑着接过糖球,说:“谢谢奶奶。我们正要到那边的柿子林摘柿子。奶奶你也去摘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