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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节

      “要说咱们弟兄真是好命啊,每天夜里睡觉,都有这么多警卫在外边帮忙站岗!这要是在五原城里,恐怕是当了旅长才能有的待遇吧!弄不好,师长家门口都未必会藏着这么多人!”

    “师长哪够了?人家傅作义将军的官邸里,才只有一个警卫排!”

    “那咱们可真得好好谢谢游击队的弟兄!”

    “可不是么?这大冷天的,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们还瞪大了眼睛不睡觉,你说这得多大精神头啊!”

    “………”

    “都给我闭嘴!”周黑碳在旁边听得心中懊恼,扯开嗓子,大声断喝,“人家游击队好心照顾你们,难道还照顾出仇来了?!谁他娘的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晚老子就派他去值夜。看看你们一整个晚上不睡觉,第二天还有没有劲头说废话!”

    “是!”**营的弟兄们不敢惹自家营长发怒,吐了下舌头,躺在各自随身带的狼皮筒子里头闭眼假寐。

    “都他娘的是没见识的孬货!五原城里,跟荒郊野外能比么?人家正规部队在野外扎营,哪个不是把岗哨布置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土包子才散漫惯了,半夜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骂过了麾下弟兄,给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找足了颜面。转到没人处,他则悄悄地拉了一把张松龄,低声问道:“你说,你们家老吕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了点儿。附近又没敌人,他天天弄这么多道岗哨干什么,也不怕把手下的弟兄给累坏了!”

    “我也不太清楚!”张松龄也觉得吕风举止有些反常,摇摇头,低声回应,“来时路上,他可没这么谨慎。也许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吧!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家伙,有时候直觉很灵!”

    “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周黑碳笑着撇嘴,“德王那窝囊废都被傅作义给吓成缩头乌龟了,难道还敢专门派出人手来对付咱们?!再说了,他从哪里能得到到咱们的行踪?总不能把队伍散出去,像捞鱼一样满世界捞吧?!”

    “我真的不知道,要不然,咱俩一会儿去吕队长那边问问?”张松龄想了想,再度轻轻摇头。即便伪德王派往五原城里的奸细能探听到大伙的出发时间,敌人也很难派出队伍沿途截杀。草原这么大,通往黑石寨的道路又不止一条。隔得稍微远一些就可能擦肩而过,更何况这两天大伙在赵天龙的带领下,故意没走来时的那条。

    “去就去,早问清楚了,我也落个心里踏实。要不然天天看着你们游击队忙活,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周黑碳是个有名的好奇心旺盛,想都不想,大声答应。

    还没等二人转头去找吕风,对方却已经先跟赵天龙两个一道找了过来。远远地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将手指头压在嘴唇上喊道:“你们两个都有时间么?跟我来,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大伙开会讨论一下!”

    “有!”张松龄和周黑碳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着,迈步迅速向吕风靠拢。

    副大队长吕风则转过身,带着大伙离开了临时借宿的院子,找了个不会打扰弟兄们休息的安静所在,再度停住脚步,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没把握,所以一直也就不愿意跟大伙说,免得大伙都跟着我一道睡不踏实。但既然今天**营的弟兄们已经有意见了,我就不能再把话藏在心里了,以免……”

    “您老别跟那帮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周黑碳的脸立刻又开始发热,冲吕风拱了拱手,替手下弟兄们赔罪,“都是我平时教诲不严,把他们给惯坏了。您老就冲着我的面子,先原谅他们这一回。如果他们下次还敢再跟您没大没小,我保证狠狠拿皮鞭子抽他们!”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吕风笑了笑,大度地摆手,“我事先没把话说到明处,大伙不理解,也很正常。没必要斤斤计较!”

    “那……”周黑碳还想再解释几句,却被赵天龙用力扯了下胳膊,低声打断,“你别打岔,听老吕说!”

    “没事,没事!”吕风又摆摆手,笑容如丰收时节的老农一样宽厚,“我只是有一些无法验证的猜测想跟你们三个分享,算不上多重要。”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你们三个有没有没觉得,那个军统局的马汉三,来得太及时了么?头天晚上还没什么事情,第二天咱们刚刚离开五原城,他就突然另有重要任务交代了?!”

    “这个?”周黑碳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皱着眉头沉吟,“不,不会吧!姓马的那家伙的确很不友好,但咱们跟他一直没什么来往,他干什么要坑咱们啊?!”

    马汉三当天的举动,的确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无法将此人的行为,往军统方面试图对大伙不利上猜。毕竟在此人到来之前,彭学文还一直竭尽全力地帮助大伙,并且主动请求跟大伙一道东返。如果军统局那边真的试图对大伙不利的话,作为察绥分站副站长的彭学文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也觉得不会,黑子现在可是傅作义的人!马汉三真的敢坑了他,以后还怎么在五原城立足?!”赵天龙想了想,也低声回应。“不过谨慎点儿也好,姓马的那幅长相,一看就是个心黑手狠的!”

    “你呢?小张,你怎么认为?”见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投了自己的反对票,吕风将目光转向了张松龄。

    “军统对咱们态度肯定不会太友好!”张松龄斟酌了一下措辞,很谨慎地表态,“但军统里边,也不全都是坏人。像彭学文副站长,他就一直没做过对不起咱们游击队的事情。不过我同意龙哥的观点,谨慎一点不算错。毕竟咱们在德王的领地里穿行,一不留神,就可能与伪军遭遇上!”

    三比一,听完张松龄的话,吕风立刻知道自己成了少数派。按照在游击队里养成的习惯,他便不再固执己见。“那好,我今天的猜疑,咱们就先不跟弟兄们说。明天开始,也尽量不在营地周围安排这么多岗哨。以免把大伙都弄得神经紧张,连觉都睡不安稳。”

    “岗哨还是照旧吧!我手下的弟兄也参加值夜,跟你们游击队的轮岗!”周黑碳心里却有点发虚,犹豫了一下,低声建议,“不过咱们得换一种说法。别人弟兄们说防备敌人,就说要帮大伙养成好的行军和宿营习惯。你们游击队是老师,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学生。是我这个**营长,主动请你们游击队帮忙训练队伍。”

    这个建议,倒是比先前的布置要合适的多。至少不会把大伙都弄得神经高度紧张。副大队长吕风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那从明天开始,咱们两支队伍就一起轮流值夜。咱们四个人,也排一下班儿,每两人一组,轮班负责一晚上,然后在小组内部再分前半夜和后半夜。总之,在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段之前,尽量保证别出意外!”

    “行!”其他三人爽快的答应一声,对老吕的提议表示赞同。

    大伙说干就干,从第四天起,晚上的值夜工作,就变成了游击队和**营联合执行。一些散漫习性难改的老马贼们叫苦连天,怪话不断。却被周黑碳用手中的皮鞭,将反对意见强行给压了下去。

    连着两个夜班轮换下来,**营的弟兄们也就习惯了新的变化。不再认为营地周围岗哨林立是多此一举,反倒觉得这样做也挺有意思,至少轮到睡觉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枪塞在后脑勺下,每天夜里都被咯得生疼。

    然而到了第七天头上,张松龄的身体却非常不客气地掉了链子。骑在马背上裹着厚厚的羊皮得勒,却依旧筛糠般哆嗦个不停。

    “你不是受风了吧?!”赵天龙第一个发现好朋友的表现不对劲儿,先拉住自己和对方的战马,然后迅速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去摸对方的额头。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登时吓了他一跳。忍不住立刻就惊呼出声,“哎呀,这是怎么闹的。才值了半个晚上的夜班你就被风吹到了!早知道这样,昨天夜里我就不跟你轮换了!”

    “没,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张松龄被烧得有些昏昏沉沉,推开赵天龙的胳膊,低声抗议,“别让弟兄们听见!也就是有点儿发烧而已。等待会有了地方宿营,喝一碗姜汤就能压下去!”

    “能压下去个屁!”赵天龙焦急地大骂,“都快把皮帽子给点着了,光喝姜汤,怎么可能压得下去?你等着,我这就想办法给你找点而草药去。这片山坡向阳的地方,应该还能挖到甜草什么的……”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周黑碳也被赵天龙的话惊动了,策马凑上前,伸手感受张松龄的体温,“哎呀,我的天!怎么会烧成这样!我知道了,你是口里人,不禁冻!真的娘的,我们几个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你是从南边来的了!”

    “赶紧找个地方把队伍停下来,我去挖草药去!”赵天龙不耐烦地推了周黑碳一把,大声催促。

    草原上自然环境恶劣,任何伤风感冒,都有可能因为治疗不及时,变成要命的大病。周黑碳和吕风知道事情轻重,立刻在附近寻找了个背风的向阳土坡,在坡下点起了篝火。又过了片刻,赵天龙拎着一大堆知名不知名草根返回,拿着行军锅开始用雪水熬药。转眼间,就熬出了一锅又浓又苦的黑色汤汁。

    也许是他的医术实在太差,也许是张松龄的身体状态实在扛不住塞外的寒风。两碗药汤子灌下去,非但没能令病情好转,反而将张松龄烧得连马背都无法自己爬上去了。

    “不行,咱们得加快速度赶回喇嘛沟去!疤瘌叔医德虽然不怎么样,治病却非常有一套。让他及早给胖子把把脉,保证能药到病除!”见张松龄被烧得已经迷迷糊糊,赵天龙焦急地说道。

    “那大伙就轮流抱着他赶路,别再心疼战马!反正距离喇嘛沟顶多还有一天半路程了,咱们咬咬牙,争取今夜就赶回山上去!”吕风心里也急得火烧火燎,想了想的,大声做出决定。

    游击队的其他战士虽然跟张松龄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经把这个枪法精准,脾气温和并且待人礼貌的小胖子当成了自家兄弟。也纷纷跳上马背,主动用身体挡住四下吹过来的寒风。

    两支队伍不再吝啬体力,风驰电掣往喇嘛沟赶。这一个白天足足跑出了二百余里,眼看着已经进入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界了,走在最前方的吕风摆摆手,慢慢放缓了坐骑,“黑子,老赵,不太对劲儿。你们看那边……”

    “怎么了?让我看看!”赵天龙把怀里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松龄安置到东洋大白马上,托付给身边的游击队战士照顾,策动黄膘马向吕风靠近。顺着后者手指的方向,他果然看到了几缕又黑又浓的烟柱,被风一吹,飘飘荡荡地向大伙头顶卷来。

    “是月牙湖那边!”草原上遮挡目光的东西少,不用再细看,他就判断出烟柱底部的大致方位。扯开嗓子,愤怒地咆哮,“小鬼子把斯琴名下最好的牧场给烧了!这群懦夫,找不到斯琴,居然使出如此不要脸的招数。这大冬天的到处都是干草,火头只要着起来……”

    “老子去跟他们拼了!”周黑碳的表现比赵天龙还着急,一夹马肚子,就想往烟柱底下冲。作为一个草原上长大的男人,他非常清楚一把大火可能造成的灾难。如果老天爷不肯及时下场大雪的话,四处扩散开的火头,很可能将方圆几百里彻底烧成鬼域。非但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和牛羊会被活活烤成焦炭,第二年春归,草场也很难恢复往日的葱茏。更多的牛羊牲畜将会因为牧草不足而饿死,更多的牧民将会失去仅有的一点儿财产,栽倒在四处迁徙的路上,永远都不可能再醒来。

    “不能去!”副大队长吕风最为清醒,见周黑碳和赵天龙两个都濒临暴走的边缘,赶紧上前阻止。“说不定,鬼子就在那边等着咱们!咱们必须先……”

    话音未落,身旁两百多米外的草地上,忽然有几道火蛇一闪,紧跟着,凄厉的机枪声毫无征兆地在耳畔响起,围在张松龄身边的弟兄们,一排接一排栽倒于血泊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