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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够了!”蹙了蹙眉,我再听不下去,再看不下去,“你们就那么想死?!既然车驾注定被追赶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弃车而逃,非要全都死在曹军的手下不成?!”

    这个世上争生容易,争死难,就像我眼睁睁地看着糜夫人去送死而没有出言相劝,就恰是因为我想活,不想死。可是,如今看着刘毓和刘冕,我竟是突然没有那么想活了。

    低眸,对着不弃笑了笑,我想不弃应该也会赞同我的做法吧。

    不弃,你要记住,你的娘亲其实也可以很伟大,也可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所以,待你长大,你要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你的娘亲是黄阿硕,诸葛孔明的发妻。

    吩咐御者转弯在枯木繁多的小道上停下,我让甘夫人抱着刘禅最先下车,嘱咐他们道:“此处枯木众多,躲于其中应是不易被发现,夫人可待敌军离去后再出来。”随后,我又让刘冕同刘毓下车,同样有所吩咐,“你们亦须同甘夫人躲于枯木中,若是敌军发觉了此处有异的话,你们当稍露踪迹,以掩盖甘夫人和小公子的踪迹。”

    “那阿姊你呢?”抬眸望向我,刘毓疑惑询问。

    我笑,“自是另外有事要做。”说着,我将不弃交托到甘夫人的手中,施礼言:“望甘夫人可以看在民妇出谋相救的份上替民妇照顾这个小姑娘,把她安然地交到她父亲的手中。”

    我死自是不能拖着不弃,她是我的希望和延续,是我思慕孔明的结果,是我最为珍贵的人之一,所以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阿姊,你要引走那些追兵是不是?”杏眸一瞠,刘毓肯定地猜测,“这怎么可以?你本不是刘氏人,刘氏的灾难,怎么能让你去受?!”

    我摊手,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嬉笑道:“没有办法,甘夫人和小公子不能死,你和刘冕也不能死,那就只有我了,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也很怕死。”笑罢,我又归于认真,“阿姝,孟子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所以,在我读过《孟子》之后就注定会走上这条路,这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你死了,诸葛先生要怎么办?小不弃又要怎么办?”声嘶力竭,刘毓哭得更是厉害,双眸血红,仪态尽失。

    我亦是笑,转眸看了看刘冕,答:“孔明是俊才,没有我他一样很好;而不弃虽是年幼却有佳好的父亲,亦是可以安然成长,无须我陪伴相护。”顿了顿,我又道:“阿姝,若是我有去无回,你且记得将我的情意全都说予孔明听,我要让他即便不思慕我也忘不了我。”

    “阿姊……”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刘毓只眷恋地唤了我一声就再是无言。

    转身上车,我不再耽搁,因为再耽搁下去,不仅会迎上曹军还会让我放弃我的决心,贪生怕死地做缩头乌龟。

    “刘冕,若是你真有幸嫁予孔明,便求你善待我的女儿。”这是我最后留下的话语,带着痛彻心扉的割舍。

    事实上,我希望的是,刘冕她绝对不会有嫁予孔明的那一天,而我此番也绝对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我笑笑,心生计较。

    某人,也不知你在曹营中混得好不好,若是好得话,此番就救我一命吧,你临走时说得话我可都还记得——士为知己者死,这可从来不是说假的。

    德才女子貌丑陋

    落霞古道,西风瘦马,本该是江山如画的景致却是成了我的穷途末路。身后,尘烟滚滚,“虎豹”紧追,已是没有了逃脱的可能性。

    既知绝路,我反而异常的平静起来,看着前路愈渐稀疏的枯木,淡然地吩咐御者可在前方再转个弯就自行逃命去。御者却是不愿,坚定地言,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愿随我一同赴死。

    听罢,我失笑,反问他,我何时说过我要去赴死了?他自是一怔,不解地回首望我,询问:“夫人,何意?”

    我笑意不改,坦诚地答:“我既是敢只身应对曹军便是有了脱身之计,如此,你跟着我全然没有必要。”

    “脱身之计?”他一喜,嘴角扬起笑来,年少的面孔上带着欢愉,“当真?”

    我颔首,状似肯定。其实,死生与否此今多半只能听天由命,我有一定的把握自保却没有相当的把握,如此,我又何必再拖累一人,如今,能活一个便是一个吧。

    “那……”车驾缓缓地向前方的弯处驶去,御者难掩喜悦却又有些迟疑,许久都没有将告别的话说出来。

    见状,我如他所愿地道:“你快些走吧。”同时,眉眼悠然,不带急迫。有些事我看不开,有些事我却又看得开得很,对于既定的事实,我多半不会多作无用的着急。

    “这般……”又是片刻的迟疑,御者才言:“夫人,你多保重。”说着,他便从车驾上一跃而下,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后,沿着稀疏的枯木奔逃而去。

    御者走后,我稍稍将车驾往前赶了些,企图遮盖住他逃离而去的痕迹。随后,我再未多有动作,只出了调动着自己所有的镇定端坐于车驾之中,清了清嗓子,平静地歌唱:“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苍凉的曲调,低沉的吟唱,由我的嗓中传出,落入不远处的曹军的耳中。

    一段唱罢,曹军恰是到来。百余骑的兵马停驻在我面前,马声嘶啸,轻易地淹没了我所有的余音。此时此刻,看着如此声势浩大的兵士,本就是装作镇定的我,双手微微发颤,怯懦之心顿起。

    懵然地收音,我凝眸,望着那些兵马定定地没有反应。

    直到有一人大吼问道:“那吟唱的女子,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刘氏亲眷的车架之上?”我才回过神来,恢复理智。稍稍打量了与我最为靠近的几人,我握了握拳,全然不甚在意地模样,笑言:“乱世人命鄙贱,而我不过恰是身有贱命的人罢了。”

    对于我这等虚虚实实的回答,那些兵士自是面面相觑,一时无以应对。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借机,我再度吟唱起丧歌来,恍若置身无人之境。

    所谓“怪人”大抵皆是如此,有着与常人相异的地方。可惜,别人的怪是真,我的怪是假,是我用来保命的手法之一。自古以来,愈是乱世,对于贤能的需要就愈多,而那些贤能往往都是些怪人异类,例如姜子牙。因而,我想要的便是:这些兵士可以带着对我才学的忖度,暂时留住我的性命,不会对我多作为难。

    歌尽三遍,又有男声响起,低沉粗犷,“疯妇,你到底是何人?”

    我笑,转眸瞥了他们一眼却是未止歌声,更未应答他们的问题。既然要装怪人,那便要装得彻底,如此,纵然我已是满手细汗也绝不准备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将军,这要怎么办?”无法之下,一副将策马上前询问全军的统帅。那统帅居于全军最前的位置,身材魁梧,一身黑色战甲,肩披红色战袍,手执红缨长枪,十分骁勇的样子。若是历史记载无差,这人应当就是虎豹骑的领帅,曹氏宗亲,曹纯。

    闻声侧首,曹纯看了看身边的副将又看了看我,沉吟许久后才道:“带走。这疯妇言语非一般,虽是身份不明,但既然能出现在刘氏亲眷的马车之上想必与刘备关系不疏。”

    “诺。”副将领命,眼神示意几个小兵上前欲要将我绑缚。

    我自是依旧淡淡然,理了理裙裾失笑,“其实比于刘备,我倒是同你们曹营中的某人更熟稔些。”说罢,我款款起身,下了马车,姿态雍容,“小女子不是会做无谓挣扎之人,此今既入将军手中就不会逃,这捆绑还是不用了。”

    “你熟稔的是谁?”曹纯眯眸审视着我,问。

    我摆摆手,答非所问:“军中有驷马,伯仲相间共通达。”

    “你这疯妇!胡乱答些什么?!”副将抬手指着我,面色不善。曹纯却是未有动怒,只冷冷地道:“带走,不用捆绑。”

    “诺。”原本欲要捆绑我的士兵转而拿起兵器对着我,催促我向前走去。在路过曹纯战马的时候,曹纯对着我言:“小姑娘,你可不要同我耍花样,我上阵杀敌的时候,你怕是还不知再哪一隅。”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吟唱相对,我依然不答。花样这种东西嘛,适时还是要玩些的,不然多没意思?

    似是适应了我的应答非常,曹纯也不惊讶,反而有条不紊地再度吩咐起身边的小兵来,“把她同刘备的二女一起押去威胁刘备,我倒要看看这刘备是不是真有刘邦之气度,能弃妻女于不顾。”

    “诺。”

    刘备的二女……我听后一怔,愣愣的险些忘了维持自己的泰然。刘毓和刘冕也被抓了吗?是了,我怎么忘记了,在《三国志·曹纯传》中获得刘备二女同辎重是被当作曹纯的战功载入史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