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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快起来罢,”狄赵氏果真被萧玉珠说得合不拢嘴,忙扶了她起来坐下。

    大媳妇出去了这么多年,说她没变,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还会软乎着问她话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是一府的主母,连族里的人都尊着敬着她,可在她这个婆婆面前,她还是有一样没变的,那就是真的愿意在她这个老人家面前谦卑,谁真心谁假意,狄赵氏活了一世,蔫能不明白?

    儿媳愿意真心实意哄她高兴,狄赵氏也就真高高兴兴受之了。

    夫妻俩与母亲又说了一会话,那厢狄增也被下人通知回屋了,一家四口坐在外屋,东聊一句西聊一句,直聊了大半个时辰,狄赵氏说天气不早了,让累一天的他们回去歇息,狄增才犹豫地点了下头,应允了。

    看公爹跟他说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回去的路上,挽着丈夫手的萧玉珠与他道,“再过四天就要走了,这几天里,你每天抽一两个时辰,好好陪爹爹说说话,哪怕不说什么,陪陪他也好,你看可好?”

    “好。”在路上的时候,想着没陪过父母多久甚是愧疚,一回来见过人后,忙着应酬反而忽视了他们,狄禹祥想起来不由苦笑了一下,“想着还得他们从族里赶过来看我们,才能一起呆几天,我这心里还不好受,可转头还没一天,就把他们忽视了,连话都没好好与他们说过,反而要你操心着。”

    “不怪你,娘也知道你是为着咱们这个家在操心着。”萧玉珠安慰他道。

    “那也不是不陪他们的理由,是不是?”狄禹祥低头问她。

    萧玉珠点了头,笑道,“是。”

    “那是我错了?”

    “嗯,你错了。”

    狄禹祥当下就叹道,“真该让娘也听听,她就知道我对你有多百依百顺了。

    这次,不仅萧玉珠笑了起来,就是在前面给他们掌灯的桂花狄丁闻言也笑了起来。

    **

    因狄禹祥与萧玉珠即将走在际,加上萧知远这次被气得狠了,在抓住萧家人的小辫子之后,有几个以往在府衙有底的萧家人这次再被压上了公堂,重审犯事。

    尚不止如此,但凡与萧家人沾边的,只要是犯了事,皆会被审查。

    淮安知州本是说客,见淮安这边没有萧知远撑底的萧家人不给他脸面,他本已心里生恼,萧知远一声令下,他从隔县调了两百衙卫过来,把这些有了污名的萧家人皆抓了起来。

    萧家大乱。

    萧知远总算在妹妹,妹夫走之前的两天,在母亲的坟前再做了场法师,带着父亲的棺木起母亲的棺。

    萧玉珠的奶娘这次也来了,萧玉珠早前托人照顾戚氏一家,现今戚氏一家也是好了起来,因格守着萧玉珠叮嘱的低调做人的话,他们搬了一次家,离了淮安去了狄家人占多的古安,这次与母亲起棺,萧玉珠早前也托了信带了给戚氏。

    戚氏一家早就来了,她家老头这次也给萧知远帮了忙,他是老淮安人,从小就长大淮安,比谁都识路,这次带着萧家的仆人走了不少路去找人。

    而春鹃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见到萧玉珠都有些胆怯,不敢叫她。

    她们到底还是生疏了些。

    还是萧玉珠叫了人过来陪了她几天,春鹃才跟萧玉珠熟了点,也敢叫小姐了。

    起棺后,把父母合葬在同棺之后,萧玉珠在父母的棺材前与兄嫂守了一夜。

    守过这夜,明晚,她就要在去南海的船上了。

    天明时,萧玉珠靠在嫂子的怀里,她看着棺木一夜的眼睛满是血丝。

    狄禹祥半夜来了灵堂,一直在为岳父岳母烧纸,直到这时才歇。

    他歇了,她就要随他走了。

    萧玉珠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为父母合葬打造的双棺,这时薄雾弥漫了她的眼,好半晌她叹道,“无法再送了啊。”

    狄禹祥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跪下,朝她伸了手。

    萧玉玉依依不舍地从抱了她小半夜的嫂子怀里直起了身,回过头看着泪流满脸的嫂子,她勉强朝嫂子一笑,道,“怕是又得三五年,才能跟您和哥哥见了。”

    “三五年,很快就过去了。”暮小小回了她一个带着眼泪的笑。

    “嫂嫂,”萧玉珠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哥哥以后只有你照顾他,心疼他了,一切就都要麻烦您了,他除了生下来什么也不想的那几年,往后半生曲折,直到娶了您,那日子才好过了些,您莫要嫌弃他呆笨丑陋,他就像我爹一样,嘴里不会说好话,但心上只在记上谁了,一生一世都只愿意与那个人在一起。”

    “诶,我知道。”暮小小泣不成声,应过声后,把头埋在了那来抱她的夫君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行了,走罢。”萧知远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在趁妹妹没掉泪之前,他希望她赶紧走。

    若不然,他就舍不得让她走了。

    “带她走。”萧知远瞪着那血红的眼睛,哑着嗓子朝妹夫喝道。

    狄禹祥看着那颓然看着棺木的妻子,轻叹了口气,最终扶了她起来。

    萧玉珠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随他离开灵堂。

    她走后,萧知远抱着哭泣的妻子,眼睛里无声无息地掉出了两行泪。

    “妹妹啊,我的妹妹。”他摇晃着怀中那哭得痛不欲生的妻子,想安慰她,可却发现,他自己都已然心碎了。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那最重要的东西,娘不见了,爹现在也走了,而妹妹,也要离开他了。

    如若不是怀中还有人,小儿就在不远处的屋中候着他们回去,妹妹有天会归来,他都不知道他半生颠簸,到底是为的什么。

    **

    萧玉珠在门口把脸趴在了他的胸前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抬起头来,她朝他勉强笑道,“很难看啊?”

    “不难看。”狄禹祥伸出手,把她的发簪放下,以指代梳,替她重挽了发。

    他跟她成亲了十来年,到生了长生他们后,她才真把心给了他,替他忧,为他恼,也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她若是真看重爱极一个人,她会有多为那个人着想。

    他想不到的,她都为他想到了。

    而他也把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这样的她,在他心里,怎么会有难看的一天。

    “心里真难受。”萧玉珠捂了捂胸口,与他笑得极难看。

    “我知道,”狄禹祥低头,在她发边轻碰了碰,轻声道,“但我还是要带你走,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他不仅不想与她分别,他还想带她去往他每去过的一个地方,让她看着他成功,也与他一道接受这一路上的波折与失败。

    “我知道,我也想去。”萧玉珠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重睁开来时,里面的哀愁与痛苦,已经尽掩了大半。

    逝者矣,生者还在呢,她不能辜负的人还好好活着,她得对得住他。

    “回家了?”狄禹祥摸了摸她微冷的脸,问她。

    “好。”

    等上了马车,萧玉珠又收拾了一下衣饰,等到到了家,脸上虽有着几份憔悴,但样子还算能看。

    萧玉珠是走的侧门出的萧府,戚氏在萧府没找到小姐,就又来了狄府。

    “本不想来的,就只想在大公子那与你道个别,”戚氏只上门一会,就被带到了小姐屋中,见她拉了她到椅子上坐下,戚氏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这老东西哭哭啼啼的,只给你添晦气,不上门的好。”

    “这倒好,”萧玉珠失笑,拿帕与她拭泪,与她亲昵地道,“自个儿都骂起自个儿老东西来了,以前还只当你只会拿这个骂别人呢。”

    戚氏本在哭,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但笑了几下,眼泪掉得更狠了,她双手捧着脸哭道,“你让奶娘怎么舍得你走啊,我厚着脸皮在萧府里带你那么久,不是为的十来年连见你两次都见不着啊,我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还能不能见上你一面,每个我想起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啊,一辈子再也见不着几次,明明那么亲的闺女,我的好闺女啊……”

    萧玉珠抱着她,抬起眼,止着眼睛里的泪,等怀里的老奶娘痛哭过后,才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怎么就不见了?再过三五年的,我就会回古安的,您忘了,狄家祖族还在古安呢,你们一家现在跟狄家走得近得很,就是我不跟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会跟你说的。”

    戚氏一听,这才擦起了眼泪。

    这时桂花走到门口,来跟萧玉珠请示哪些东西要带着上路。

    戚氏知道她傍晚就走,时间不多,忙得很,她也不能再瞎耽误她的时间,便把一件小木盒掏了出来,“这个,这是……”

    “嗯?”萧玉珠看着那个小木盒,眼睛有些挪不开。

    她见着有些眼熟。

    “夫人说,里面装着给您的东西,说是大老爷要是有个什么不妥的,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你用……”戚氏说到这边哭边笑,拿衣袖擦着眼泪哭道,“当年你没什么嫁妆嫁过来的时候,奶娘还想过要把东西给你,可我在你娘面前发过誓,得大老爷在府里身子不好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你救急,奶娘是个狠心的,你可别怪奶娘。”

    “这是……银钱?”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心中却想到了另一事上。

    “嗯,小姐说值钱得很,若不然,怎么会让我拿她发誓在给你之前,提都不许跟任何人提一句……”戚氏把东西给了萧玉珠,脸上却是一片怅然,“现在你还能缺什么?早知道,当年你嫁妆不够的时候,我就该拿出来。”

    等到现在她什么都有了,大老爷走了才给她,还管什么用?

    “总归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萧玉珠苦笑了一下,心道娘当年捏着老太太把柄的东西还真是在奶娘手里。

    也亏她奶娘这种性子,这种东西竟然没露过一点口风。

    等到戚氏走后,萧玉珠看着那密封的小木盒良久,等狄禹祥从公婆那回来她才回过神,让夫君把东西给兄长送过去。

    “你不打开看看?”狄禹祥问她。

    “不看了……”萧玉珠摇了头,“你快马亲自送过去就是。”

    狄禹祥看向她。

    “这就是我跟哥哥的道别了。”萧玉珠说完,快步去了内屋。

    如此就是道别了,兄嫂来相送,两方谁都受不住。

    那边萧知远收到妹妹的东西后,假装认真的看着密封的小盒子,与暮小小商讨着打开它的方法,直到夕阳西下,大检过来报,姑奶奶姑爷都上船了,两夫妻才止了讨论。

    萧知远像是听而不闻,什么也没再说,从暮小小头上插出一根金钗,专心地去拔弄把那小盒子上的七巧锁,好一会,锁打开了。

    里面有一块鱼形玉佩,还有两封信。

    萧知远看着信上那熟悉,又不熟悉的字迹,发现自己刚刚那稳健开锁的手竟抖得不成形……

    “萧郎。”暮小小握住了他发抖的手。

    “怎么就都走了呢?多瞧我一眼都不愿意?”看着木盒,萧知远满是不解地问。

    暮小小死死地咬住嘴,才没有因丈夫这句心碎的话掉出泪来。

    **

    船行数里,长南还在回头眺望,等再也看不到那个淮南了,他回了大舱中。

    弟弟们和妹妹都坐在母亲脚边的毯子上,看到他来,长怡朝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大哥……”

    长南随即笑了起来,朝他们走去,脱了鞋子踩上了毯子,把妹妹抱了起来,与那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他的母亲道,“淮南看不见了。”

    “回来就看得见了。”

    “嗯。”

    母子俩对话了两句,手中握着算盘在打的长息好奇地问大哥,“那些骂我们不孝的人也走了吗?”

    萧玉珠不由看向了三儿。

    “呵,”长南轻笑,眉目凛然,“你听那些人说的,他们哪知道什么孝与不孝,自家老人都养不起的玩意儿,都是没撒泡屎看清自个儿德性的,你别搭理。”

    长息点头,“知道的,大哥。”

    说到这,长南朝母亲道,“我答应过祖父祖母了,就在这一两年里,等我们去南海看看,我带弟弟妹妹回去陪祖父祖母住小半年,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