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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且兰暗查八方阵势,手中一道白色晶石在她真力催动下一片水色流转,如月华般散发出清柔的灵光。突然,王城上方几颗天星透过重云射出冷冷清光,星势点点,如猛虎从风,昂首怒啸。

    白虎之象一闪即逝,指示出正西方位。且兰查明方向,转身吩咐:“十人一队,内结车悬阵,外成六花阵,随我前行!”

    一千战士立刻分作数队,由内而外结成漩涡状的车悬小阵,阵阵相连,复成六角形防守阵形。如黑暗中盛开一朵洁白雪花,雾气开阖荡漾,前路渐渐明朗。

    便在此时,云雾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箫声缥缈几不可闻,悠扬如在天边,说不出得悦耳动听,但不知为何,阵中人人却心生惊悸。茫茫雾气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搅动,飞舞缭绕,翻覆不休,那箫声骤然清晰,恍如一道龙吟清啸入云,怒海狂涛,铺天而来,四周战马顿时哀鸣惨嘶,纷纷倒地,阵中乱作一团。马匹如此,人亦难以支撑,箫声如从魔域深处连续传来,内力稍逊之人无不气血翻涌,难自支撑。

    箫声如幻,盘旋飞绕,忽而清越激昂,忽而幽吟低回,无孔不入,催心噬魂。突然便有战士举剑劈向身旁同伴,血色溅开,利芒乱闪,阵中人人双目赤红,面色如狂,竟是不分敌我自相残杀起来。

    且兰虽不至于神智狂乱,却也十分烦躁难当,心知不妙,连退数步,身后炎凤弓已来到手中。

    炎凤弓,凰羽箭,弓长三尺三寸,身缠赤羽焰金凤,箭镞六刃,形如锐雪。一道利啸声起,箭似流星,精芒夺目,自且兰手中化作烈羽飞凤穿云破雾,直袭正北方重雾深处。

    凰羽箭没云直入,北方天空蓦然有数道星芒大盛,玄武之象骤现。冷光之下,天宇失色,那不可一世的光芒凌然霸道,划破暗沉的乌云,霎时笼罩王城上方,却又在众人睁眼如盲的瞬间旋即隐去,箫声缈缈,随之而止。

    四周浓雾飞浮游离,阵中诸人手握兵刃僵立在原地,无不面面相觑。

    正喘息间,阵中忽然响起惨叫,一批玄衣战士不知自何处现身,似道道墨刃掩杀而至,快如鬼魅,九夷族人猝不及防之下,顿时死伤惨重。

    且兰修眉一剔,炎凤弓弯如满月,一双凰羽箭同时离弦,挟劲风疾射前方。眼见利箭贯穿敌人身体,忽觉心头一痛,眼前异变丛生,溅血倒地的敌人竟化作自己族人。她惊痛之下骇然发现,己方所有战士都在敌人面前一味闪避,竟似还在刚才箫音的控制之下,要竭力避免误伤同伴,而那些玄衣人却刀法狠厉,所过之处道道血光频现。

    阵中石柱再次缓慢移动,天地似陷入一个巨大的无形空间,真实与幻影旋转交融,诡异难言。

    且兰紧守心中一点清明,断然闭目,腕上月华石散出点点清辉,晶石深处似有无数亮光飞射,随着这光华流转,一道清流如水直激心间。

    四周幻象霍然消退,且兰手上长箭毫不犹豫地飞射而出,救下一名族人,随即厉声喝道:“所有人以白布遮目,结冲轭阵御敌!”

    这一声冷喝振聋发聩,九夷族战士皆受过严格训练,乱中有序,迅速扯下左臂白布遮于眼前,不再受幻象干扰,四人一组结成十字队形,左右呼应,首尾相顾,阵势发动,四面利刃白光如练,敌人一旦与之接触,便像遭遇急转的飞轮,绝无幸免。且兰居高临下,凰羽箭亦连珠劲发,箭到血飞,毙敌于前。

    此时北方忽闻一声清啸,啸声悠长远远传来,瞬间便到近前。但见阵中突然多了一个青色人影,如一道清风肆意穿行,所到之处必有星阵四散,溃不成军。

    且兰一声娇叱,凰羽箭出,直取那人后心。那人却头也不回扬袖扫去,凰羽箭势头急转,“哧”地一声锐响,直接洞穿一名九夷族战士的咽喉。热血飞溅之时,但见那人手起袖落,面前竟无人能当其一掌之力,杀敌破阵如入无人之境。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身法,四面星芒破碎,白影跌退,不过片刻功夫,九夷族战阵眼见全军覆没,再也难成气候。

    且兰飞身接住被掌风震飞的鸾瑛,惊怒交加,剑下盛起一片冷光,攻向对方,其势之快,直令四周浓雾无风翻涌,破开一条锋利的裂痕。

    剑锋及体,那青衣人闪电回身,赫然只见一张青玉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庞,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惊电般掠来,深冷摄人。蓦然间,那人眸中笑意大盛,面对且兰追魂夺命的一剑不退反进,电光火石之间,他修削的手指已后发先至搭上剑锋。但听一声刺耳清鸣,且兰手中长剑竟被他以两指之力从中折断,与此同时,旁边数人在他掌下吐血跌飞,至此无一幸免。

    冰凉的剑尖,修长而稳定的手,青衣广袖落如流岚,随涌动的云雾微微飘垂。

    阵中陡然安静,那人不知何时已到了且兰身后,半截断剑漫不经心地抵在她白玉般的颈间,没有人会怀疑它能于瞬间取人性命。

    勉强还能站立的九夷族战士无人敢妄动,四周一片压人的死寂。

    突然间,一声低笑打破了僵局,且兰感觉到那细薄的剑锋沿脖颈缓缓移动,如丝冷意刺得人肌肤生寒,耳边却有温热的呼吸传来:“雪衣羽箭,明眸慧心,区区一千人竟费了我这么大的力气,公主果真妙人。”

    他的声音温润低雅,十分好听,似有一股冷淡而奇异的魅力无意流露,令人纵然知道危险却仍忍不住去一探究竟。且兰动弹不得,手握长剑缓缓收紧:“你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九夷族为敌?”

    那人又是一笑:“公主闯入别人家中,却连主人都不认识,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这一惊非同小可,且兰竟忘了利刃在颈,霍地回头。子昊显然不欲与她为难,随手掷开断剑,轻弹衣袖,似笑非笑望定那双寒意凛然的眸子。

    “不想雍朝东帝竟然鬼鬼祟祟见不得人,怕是冒充的也难说!”且兰冷冷挑眸看他。

    他并不以为忤,从容负手,状极悠闲:“公主若想查验真假倒也无妨,且随朕入宫住些时日,自然便见分晓,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笑容惬意,他闲闲向前踱了一小步,两人间距离陡近,青衫飘拂,一丝微苦的清气如默林疏朗,隐隐浮动,令且兰恍然想起雪后茫茫清冷的大地。与那目光一触,她竟有瞬间恍惚,惊醒时抽身欲退,却惊觉在他无处不在的真气笼罩之下,她根本无处可退,索性站定:“你想要怎样?”

    子昊淡淡道:“公主能轻易进入阵,自然带了那月华石来。既然破不了我的阵,月华石留在公主手中也没什么用处了。”

    且兰目光往他身后迅速一瞥,随即冷笑道:“王族想集齐九转玲珑石,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子昊幽深的瞳仁淡淡泛过一丝清光:“公主何必如此?玲珑石中藏有莫大的秘密,怀璧其罪,公主难道不怕为九夷族再招祸患?”说话间突然反袖一扬,伴着一声惊呼,兵刃落地的同时,身侧意图偷袭的青冥被他扼住咽喉拖到近前,在他手底竟连半分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放开她!”且兰厉声喝道,虽看不到他的脸,她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浮动的寒意,静而冷,探不见底的幽深。

    子昊眸光微微一漾,薄雾在那笑容中荡开:“救主心切,饶她一命也罢,九夷族的女子倒都不比男儿差,杀了也可惜。”

    他松手放开青冥,广袖轻拂,便将她送至且兰身旁。且兰后退一步,举剑前指,幸存的九夷族战士陆续聚集到身后,她冷冷道:“九夷族中从来没有懦弱之人,正因为玲珑石中藏有莫大的秘密,我才绝不会让它落入王族的手中,你今天便是杀尽我们所有人,也休想得逞!”

    子昊挥手命四周玄衣战士退下,不急不徐缓步前行:“公主看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却不知打算将托付给昔国那两千三百七十二名九夷族人如何处置?”说罢最后一个字,且兰的剑已在他咽喉半寸之内。

    隔着冰冷剑锋,他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女子一直保持冷静的眼神骤然大乱,震惊、痛楚、愤恨以及深刻的绝望,且兰手中的剑几乎已经触到了他的肌肤,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三年前王族发兵攻打九夷,曾下令将所有人赶尽杀绝。九夷族人惨遭杀戮,死伤无数,除现在军中战士之外,唯有两千余人幸免于难。且兰在得到楚国援手前无力与帝都对抗,不得不放弃故土,重新寻找隐秘的居所安置族人。位于楚国东南的昔国与九夷族比邻,因国中多有战马而同诸国一向交好,公子苏陵文采风流、交游广泛,一手剑法更是堪与少原君并称当世,当年九夷族危难之时,便是得他冒险相助,方得劫后余生。

    且兰率族人举国避难,为逃过帝都派兵追杀,始终隐秘至极,岂料行踪竟早在他人眼中。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四周无边的冷,血液也像停止了流动,云飞雾漫,天地无声,她透过眼前迷离的烟岚死死盯住那张未知的面孔,在她的注视下,他清湛的眸底却泛出异乎寻常的柔和。

    仿若一点水滴悄然落入平静的湖面,丝丝涟漪如晕,轻柔地洇入心头。似曾相识,却又如此遥远,这陌生而熟悉的凝注竟令人莫名地忧伤,莫名地疲惫,此时此刻,如果可以摆脱身边无休无止的杀伐,她情愿放弃些什么,换取刹那间宁静与温暖。

    “且兰,不要再让你的族人冒险,他们可以更好的活下去,相信我,九夷族以后不必再四处逃亡,不必再担惊受怕,也不必再流血牺牲……”

    谁的声音,谁的话语,依稀是盼望已久寒冷中的暖意,似带着奇异的魔力萦绕耳边,如此温柔,如此低沉,声声催人欲睡。所有的一切都淹入浓雾,面前只余那双深邃的眼睛,深如无波无浪的古井,静如无边无垠的夜空,渐渐地,将人吞噬、覆没……且兰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落下,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身子骤然落入了一个温冷的怀抱。

    第9章 第九章

    王城之外,古秋同等奉命不得妄动,兀自等得焦躁。眼见已将近一个时辰,城中只似一潭死水毫无动静,几名偏将早就耐不住性子,纷纷请命攻城。古秋同虽也是万分焦急,但毕竟还算稳重,沉声喝止众人:“休要莽撞,九转玲珑阵非同小可,你们哪个有把握全身而退?”

    话音方落,忽听身后有人道:“自知之明,难得有之。”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名灰衣素袍、形相清瞿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浮桥一端。

    这人来得无声无息,便在身后竟无人察觉,诸将皆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按住剑柄。古秋同却认得来人是且兰的师父仲晏子,心中顿时一喜,快步上前:“前辈!”一边呵斥部属,“不得鲁莽!”

    众将经他介绍,方知是自己人,遂一同上前施礼。不料仲晏子负手身后,两眼望天,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众人见他如此傲慢,无不心中恼怒,只碍着他的身份不便发作,却听他道:“我那徒儿不放心且兰,飞鸽传书与我,怎么,那丫头进阵去了?”

    古秋同浓眉紧蹙:“公主已去了快一个时辰,至今消息全无。”

    “唔,”仲晏子这才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不错,你没再把这几千人白白搭上,且兰倒也算识人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