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909节
“要我说?”笃天刑嘴角还带着乌禚的鲜血,厚唇露出嘲笑,“如果你们确实是智慧生物,就算不做任何交易,我也可以替你们上书,替你们递交申请,把你们加入智慧生物名录。”
他话锋一转,眼带嘲讽:“可是,你们根本不是啊!”
在场所有的乌禚都变了脸色。因为不在智慧生物的名录里,乌禚族在宇宙中无数次被蓄养转卖虐杀奴役,遭受了无穷无尽的苦难。他们明明有思考能力,学习能力,他们甚至还有独属于自己的风俗与文明,却始终不被星际联邦的法律所认可。
他们已经是乌禚族的最后一批战士了,在流浪星球上,只剩下乌禚的老与幼。
乌禚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城主的允诺与契约上。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要他们的牺牲能为乌禚族换来一个后缀的“人”字,变成堂堂正正的乌禚人,不再被公然买卖,他们心甘情愿。
笃天刑却说,他们不是智慧生物!
他要反悔!
所有的乌禚都露出了战斗状态,随时准备翻脸。
笃天刑身边的护卫保镖也都开始戒备,唯有笃天刑行走在乌禚之中,负手从容地说道:“你们是极好的战士坯子,可以用来炼制傀儡、僵尸,你们的血肉里酝酿着充沛的能量,常年服食对武者有着非常好的补益……你们全身都是宝。”
“一旦你们加入了智慧生物的名录,就受到法律的保护,我们再不能随意买卖你们的‘尸骨血肉’,更不能公然做你们的人口贩卖生意。你觉得,这种情况下,谁会替你们递交申请?”
“与虎谋皮,何其蠢笨。就你们这样的智商,也敢说自己是智慧生物?”
“再进化个三五百年,脑子聪明一点儿,别再找想卖了你的人给你做主,再想着申请智慧生物名录的事儿吧,你们呀,”笃天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还不行,太蠢。”
他两句话把乌禚的智商从头到脚羞辱了一遍,乌禚们被他训得脸色苍白,竟然觉得他说得对!
这些人都想买卖我们,把我们当货物,我们却指望他们帮我们“变”成人?我们成了人,他们还怎么买卖我们?!这明明是核心利益的冲突,我们竟然鬼迷心窍地相信了!
那比较纤长瘦弱的乌禚咬牙说:“阿英,你听到了吗?他们不会放过我们!”
阿英正是站在第一排,被笃天刑切去一条肉的乌禚,他沉毅的脸上撕开一丝狰狞,胳膊上青筋暴起,朝着城主扑了过去:“杀了他们!杀杀杀!”
笃氏是修士家族。
城主身为笃家家臣,同样也是修士。
乌禚这种纯物理攻击种族,主打的卖点都不是能战斗,而是被制作成傀儡、僵尸,或是用血肉供养修士武者,可见在修士的眼里,乌禚无非是汪汪叫的吉娃娃,龇着小牙叫得挺响,其实没什么杀伤力。
在场的乌禚共有近五十人,全都被绳索捆住了右臂,叫阿英的乌禚扑向城主之后,其余的乌禚也都撕开了手臂上的绳索,开始对现场所有的外人进行无差别攻击——只要不是乌禚,通杀。
然而,他们的攻击看似凶猛,对上全家修行的笃氏,完全没能造成伤害。
谢茂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想多管闲事,闲事这么多,有狼吃羊,有羊吃草,真要管,哪里管得完?
可是,眼前这样的,真的看不下去。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
下一秒,乌禚和笃家的修士就分成了两拨。
一拨在东,一拨在西,中间隔着一道蜿蜒的深河。
两拨人都在陡然之间换了位置,修士们正打算出招反击,失去了目标。乌禚还欲继续砍杀,也失去了目标。两拨人都在懵逼。尤其是他们看见面前陡然出现的那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心底涌起无限的迷茫:我是谁?我在哪儿?我遭遇了什么?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有从祭台回来的护卫气喘吁吁地报告:“三公子!不好了!那些人突然消失了!”
解紫唯远远地看着笃天刑懵逼的脸,心中涌起一丝快意:哈哈哈,你也搞不懂了吧?大老板的墩墩墩神功,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吐血!
第725章 皆有来处(38)
笃家的反应非常快。
谢茂才动手把笃天刑与他的狗腿子们挪到一堆,这波训练有素的修士立刻知道自己遭遇了神鬼莫测的攻击——对于修士来说,神和鬼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很熟悉,并没有一般人对鬼神的敬畏恐惧。
在普通人会困惑自己是否遭遇神秘事件时,笃家的修士们瞬间意识到,这是敌袭!
笃天刑第一个甩手祭出了二元定矩尺,巴掌大小的曲尺飞入空中,见风怒涨,刷地竖在深河之畔。
这件法宝颇具威能,笃家门口偌大明堂,场内风气流转五行各行其道,被这把二元定矩尺轰然镇压而下,霎时间阴阳井然,金木水火土不敢越雷池一步,隐隐朝着那把变得巨大的定矩尺朝拜。
谢茂轻咦一声:“有点意思。”
笃天刑这件法宝所携带的气息是很精纯的天地秩序,颇有点日升月落、水逐潮涨的意味。
诚然大道三千皆可通天,修士登仙多半都师法天地,可一叶障目不解真意只会拙劣模仿的所谓“道术”也从不鲜见。笃天刑这件法宝却是正儿八经的大道精粹,这代表着笃天刑有着非常严谨的道统传承。
“我以前在菲斯乡下收的几个徒弟,没有姓笃的吧?”谢茂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衣飞石摇头表示绝对没有,又说:“或许是有遗宝流落在外。”
谢茂在蓝星所留下的道统,准确而言是十五支。翮弥十三、郄谷兰算两支,另外还有他在菲斯乡下所收的十三个徒弟。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承继绝学、踏入仙途。随身空间与小世界融合之前,时间流速被谢茂调快到了极致,世界融合之前,蓝星就已经度过了千万年的漫长岁月。
修行并不是按部就班就能水到渠成的事情,多少修士在登天路上折戟沉沙、憾然陨落。
谢茂留在蓝星上的十五支道统,未必能顺利绵延至今日。或许一开始就没能起飞,也或许曾经辉煌一时,随后归于沉寂……时间太长了,若有各种残本法宝流落在外,辗转到了笃家的手里也很正常。
换句话说,衣飞石也认为这把二元定矩尺,很可能出自谢茂门下。
谢茂原本就看不惯笃家的猖狂狠毒,这会儿更不肯善罢甘休了,他驾驶星舟飞到那把深插在河畔的巨尺之前,陡然之间显身人前,说:“我看这尺子怎么有些眼熟?”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个趔趄!
二元定矩尺何等威能,三公子祭出如此至宝,满以为已经守住了场内,哪晓得!
——这人居然大咧咧地闯到了定矩尺跟前!
早有笃家家仆连滚带爬地进门去找援兵,笃天刑也是心中暗惊,这会儿却必须扎住阵脚,充当笃家所有人的定心骨,强自稳住表情,上前一步立在最前头,抱拳道:“在下笃三有礼,何方高人赐教?”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谢茂把他立在河畔的二元定矩尺……拔……拔……出来了?
那可是老爷子赐他的至宝之一!二十五年前,他替家族立下汗马功劳,他的母亲、妻子和一双儿女皆死在那次惨烈的任务里,他才由此得到了这件宝贝!他爱不释手地祭炼了整整二十四年!灌注了他无数的心血与精力,几乎与他功法性命相连的法宝,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拔出来了?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对二元定矩尺的感应,心中空落落一片,空虚得喷出血来。
谢茂拿着法宝看了好几眼,又递给衣飞石:“不是我的手法。”
衣飞石近距离打量片刻,又将真元往里试探了一遍,这会儿倒也看出了端倪。
这件法宝的炼制比较古拙——谢茂是个非常实际的性子,这种性格体现在他所有的修法和技艺里边,许多仪式感大于作用的炼器步骤会被他直接省略,他也确实能找到更好的捷径和稳妥的处理方式。
这件法宝依然是相当正宗的大道精粹,不过,炼法非常古旧,和谢茂截然不同。
“不像法宝,更像是祭祀山河社稷天地神明的礼器。”衣飞石说。
祭祀神明所用的礼器,只能供奉于神龛之前,凡人不能随意驱使。就如同庙里老君身下的青牛,菩萨手里的净瓶,哪怕都是泥塑的玩意儿,普通人也不能随意去骑牛、随意去戳净瓶里的柳枝……
这种带有神通的道法礼器更是要命。那是祭祀神明的礼器,你若受神明庇佑,生死一线时借用一二也罢了,贪图礼器力量长年累月持用,就是故意冒充神明,窃取神威,直接沦为淫祀邪神。
“难怪喜欢血祭。”谢茂将手在定矩尺上轻轻一抹,蒙着血光的金尺就有腥臭血光溅落。
笃天刑吐着血被几个护卫七手八脚地扶起,难以置信地问:“你究竟是谁?”
“问明白我是谁了,你就能死得心甘情愿?我看不会。你这样的人,临死之前问了我的名字,想的也是下辈子要找我报仇,要么去阴天子跟前告我一状……”说到这里,谢茂看了衣飞石一眼。
这是他俩的小情趣,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懂。不是撂狠话吗?说到一半突然眉来眼去啥意思啊?!
“你是这把尺子的主人?年纪对不上。”
谢茂一次次地抹,定矩尺上的血光簌簌而下,抹了七八次都没能彻底抹干净。
他一边抖落曲尺上的血光,一边摇头:“强饲血食,礼器蒙尘。好好儿一把丈量天下、曲直法度的礼器,竟落在宵小之手,以此训诫世人。得亏不是我家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深河。
原本被护卫架起的笃天刑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深河之中,落在他视线范围内。
“你要这么糟践我门下所制法宝,我得让你血流三千年不歇。”
笃天刑这样的修士掉进了那条狭窄蜿蜒的深河中,竟然不能踏水自浮,就这么咕噜咕噜喝水掉了下去,一直往下,往下……沉向根本看不见底的深处。
笃家的护卫全都急了,纷纷下河营救。
哪晓得那条狭窄的深河根本没有一丝浮力,又像是河底引力加重了千百倍,任何人掉下去就是直接沉底,顶多扑腾一秒钟。掉下去三五个“秤砣”之后,笃家的护卫也不敢再冲动了,开始扔各种法宝绳索软带软兵器……试图把笃天刑钓起来。
城主咬牙上前问道:“阁下何方高人?所来为何?三公子是笃老太爷爱孙,还请高抬贵手。”
“刹木和星是笃家大公子的地方吧?怎么老头子也在?”谢茂看向解紫唯。
城主的脸顿时就青了。
笃老爷子确实不在刹木和星,他老人家目前在750光年外的述星隐修,一时半会回不来。
“阁下,修士眼底岂有长短距离?凡人寿限所在,无法踏遍宇宙,我家老爷子长寿不死,苍茫太空何处不能走遍?你我皆是圣地法裔,千万年前同出一支,便是看在圣祖的情面上,也不必闹得这么你死我活……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参详参详,还请把三公子捞起来吧。”副城主说。
副城主的这番话得听里边的骨头,就是明晃晃地拿笃老爷子吓唬人。
你敢杀了三公子,老爷子会满宇宙地追杀你,别想说逃得远了就能逍遥快活,而且,我们老爷子命特别长,基本和天地同寿,他是不会死的,得罪了我们笃家,你一辈子都别想安宁。
“你们三公子寿数不到一甲子,祭炼定矩尺也不过二十三、四年,”谢茂继续抹着定矩尺上的血光,他这样利索的手法,抹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抹完,可见血光何等凝重,“这把尺子被强行喂饲血食近二千年,此前在谁手里?就你们家的笃老爷子?”
两边说的完全是不同的话题。城主和副城主同时对上谢茂询问的眼神,城主目光闪烁,副城主则还想继续和谢茂谈判——下一秒,副城主就掉进了深河里。
那条河非常地狭窄,可是,它太深了,它可怕的吸力也太恐怖了。
修士引以为傲的生存能力在那条深河里毫无作用,笃天刑掉进去没扑腾出水花,副城主掉进去依然没有扑腾出一丝水花,他也像是秤砣一般,朝着深不可测的河底坠落下去。
谢茂示意了城主一下。
城主居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就说了:“最、最开始是在老爷子手里,前面几百年给了筠大爷,筠大爷陨落之后,又到了老爷子手里,最近才到三公子这儿……”
“死掉的不计数。”谢茂说。
城主额上有冷汗簌簌而下。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谢茂问身边的衣飞石。
衣飞石摇头。
太阳底下无鲜事,这世上的善与恶,说穿了也就那么几种。
他和君上在游历诸世界时见过了太多,早已不觉得稀奇,也不会震惊。笃家杀人血祭是为了谋求力量,至少还有几分恶人的歪理,相比起他曾经所见过的单纯以杀戮为乐为美的变态,这是小巫见大巫。
“得了,你也下去吧。”谢茂将手一挥,城主也掉进了深河之中。
在场所有笃家修士都被挪进了深河里,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人掉进去了,河却消失了。
笃家门前的那一片明堂,恢复了旧貌。
曾经蜿蜒而下的那条狭窄深河,埋葬了起码六十名笃家修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