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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情丝 完整版第29部分阅读

      斩情丝 完整版 作者:rouwenwu

    突然滑出轻笑,声音很低,在场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开宫门。 ”

    黎子何转身,离开,云晋言染着血的长睫徐徐颤动着,阖上双目,无力地倒下。

    嫣红的身影渐渐远去,未曾回头,春日阳光正盛,微风拂过,留下身后一片血泪。

    春风夹杂着阳光的味道飘在鼻尖,还有青草的味道,野花的味道,街道上各种食物的香气,黎子何嘴角带上笑意,原来,许多年未曾体验过这些美好。

    黎子何抬头看看蓝天,干净,一丝薄云都未见到,阳光很柔和,暖暖的。她笑着,麻木的双腿踉跄前行。往北,那个城门口,她记得。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沈墨,那时他静得好似冬日无声飘落的雪花,蹲在她身前,放下几两碎银,她便看到他略发黄的五指。再往北,她记得,是云潋山,山上有各色花草,有舒适的小屋,在那里她过了重生之后最为平静的三年。她的脚下还是发虚,眼前渐渐拢起黑雾,使劲眨眨眼,将路看得清楚些。

    黎子何知道自己此时浑身是血,定是吓跑不少路人,无聊地想着,正好,行起路来更加方便。

    记不得走了多久,眼前光线愈暗,几乎见不到光亮,双腿一走一软,耳边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黎子何艰难挪着步子,很慢,仍是凭着直觉,尽全力向北,即便是死,她也想离沈墨近点。手上蓦地一暖,淡淡的药香,黎子何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反手紧握住那手腕,身子被人拥住,随即被人背起。

    “沈墨……”黎子何的声音哽住,拥住沈墨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头,温热的泪水淌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沈墨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浅淡。

    黎子何急道:“你的伤呢?你的伤好了么?你怎么知道我会出宫?”

    “伤无碍。我等着,一日不出等一日,一月不出等一月,一年不出等一年。”

    黎子何的眼泪流得更凶,蹭了蹭沈墨的肩,迷蒙中看到月白的长衫被自己的眼泪染作红色,闭上眼,哽咽道:“沈墨,我中毒了……”

    “我知道。”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毒。”

    “我来解。”

    黎子何沉默,睁眼看了看天空,朦胧的血色中透着明媚的蓝,一排大雁往北飞着,缓缓滑过眼际,黎子何眯了眯眼,靠回沈墨肩头,“沈墨,我知道你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嗯?”

    “其实,这一切,只因为我爱云晋言对么?倘若我不曾爱过他,我不会嫁他,季家不会信他;若我不曾爱过他,即便灭我满门,他只是皇帝,不是我的云晋言;若我不曾爱过他,如今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世事皆有因果,不是一个人的全对,也不是一个人的全错,我既然爱过他,便该承担爱他的后果,是么?”

    “嗯。”

    沈墨浓黑的眸子,带上些许笑意,被密长的睫毛掩住。

    黎子何撑起脑袋,蹭到沈墨脸颊边,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笑道:“沈墨,我还有你。真好。”

    阳光很暖,沈墨身上的药香盖过黎子何身上的血腥味道,黎子何觉得安心,眼前很黑,可她仍旧觉得世界很明亮,趴在沈墨背上,身子随之一上一下,轻轻的脚步声,温柔地拍在心底,如有节奏的韵律,让人想要依靠着,沉沉睡去。

    “沈墨,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黎子何突然想起什么,半眯着眼,闷闷道,“你以前……见过我么?我还是季黎的时候……”

    沈墨脚步顿了顿,听见他轻轻一笑,熟悉的浅淡声音,“没有。”

    “那你为何向先皇求婚?”

    “我见过你。”

    黎子何仍是觉得有些不解,脑袋却开始有些昏沉,紧紧抱住沈墨,怕一觉醒来他便不在似的,又想到什么,欺到他耳边,“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你原名叫什么?”

    “我姓谢。”沈墨简单的回答。

    “我说名。”黎子何有些不满,本来嚷嚷的一句话,因着不够力气,虚弱得只剩喘气。

    沈墨轻轻地笑道:“谢言墨。”

    “我真没见过你?”

    “没。”

    “我信你。”

    黎子何双眼缓缓阖上,眉间嘴角满是笑意,血红的泪,却沿着眼角滑下,浸在沈墨衣领上。

    “沈墨,我想见一一。”

    “嗯,他在云潋山等我们。”

    “我只见过他两次,从他出生到现在……”

    “以后可以常见了。”

    “可是,沈墨,我……快死了……”

    “我说过,有我在,你不会死。”

    徐徐的春风吹起雪白的柳絮,飞飞扬扬带着尘沙,蓦地,风大了起来,朗朗晴空下絮夹飞沙,旋转着渐渐飘远。

    那一声浅淡的话语,随着旋风,回回转转,“你的这辈子,只能比我长……”

    【尾声】隆安三年,冬至。

    喜庆的年份,宫内添三皇子,平西王添世子,左相府添千金。

    千金世子一同面圣,两名嬷嬷抱着,一左手一右手,正好头对头睡得安稳,千金突地扭扭身子,小手抽开,一个巴掌打在世子脸上,世子哇哇大哭。

    隆安四年,冬至。

    平西王觐见,大摆筵席,接风洗尘并共迎新年。宴席上两个孩子,皆满周岁。

    季黎看着对面桌上的酒壶,咂了咂嘴巴,桌边的男孩伸出小手,拿着瓶柄,还未拿稳,被人抱了起来,酒瓶被掀在地上,酒洒了一地,季黎闻着酒香哇哇大哭。

    隆安五年,冬至。

    宫中大宴百官。

    季黎兜了一袖吃食,躲过丞相,跑到东宫假山边,爬上池边,碾碎了食物往池子里扔,嘴里念叨着,“吃吧吃吧,这么冷的天,饿坏了吧?”

    池中扑通一声,石子落水,鱼儿四散,季黎柳眉一拧,怒,“你做什么?”

    男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会撑死它们。”

    季黎生气,一跺脚脚下一滑,从池子边掉在地上,手都破了,再看那人,回头扫了她一眼,又走了。她委屈地瘪着嘴哇哇大哭。

    隆安六年,冬至。

    季黎瞅了瞅寒暄得热闹的娘和贵妃娘娘,钻下地,跑到后院,正好台阶上坐了一人,季黎堆起笑脸,讨好地坐过去,掏出袖子里的糕点,“喏,给你吃,很好吃的。”

    男孩瞥了一眼,踢了踢脚下的雪,不理。

    “真的很好吃,你尝尝看?吃了就暖和了,你看你的脸,冻得通红通红的。”季黎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男孩的脸。

    男孩嫌弃地躲过,站起身往殿里走。

    季黎一急,跟着站起来,踩到雪的脚一滑,扑通摔在地上,男孩回头,见她瘪嘴欲哭,脸上竟有成|人似的无奈,转个身扶起她。

    季黎拍拍身上的雪,对着他笑,左脸露出小小的梨涡。男孩淡淡地瞥了一眼,走了。

    隆安七年,冬至。

    季黎从冯宗英处出来,笑嘻嘻地嚷着:“冯爷爷,我马上就回来,一年只能入一次宫,我多玩一会儿,一小会儿哈!”

    说着人闪出太医院,小脚踩在雪地里嘎吱作响,季黎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乐颠颠往前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瞧,突地全身一痛,撞上人了,趴在雪地里,见对面同样倒在雪地里的人,瘪到一半的嘴巴扬了起来,跑过去打算扶起他,被他无视。

    “又碰到你了,你跟我玩吧。”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去玩堆雪人吧?”

    “喂,等等我啦,哥哥老被爹强迫着学功课,都没人陪我玩,也就这一天,你别那么小气啦……”

    “喂,我叫季黎,你叫我黎儿吧,我叫你什么?”

    隆安八年,冬至。

    季黎窝在娘的怀里,小心地问道:“娘,以前不是每年冬至都入宫么?今年不去么?”

    “昨日你捣乱,你爹说今日不带你去了。”季夫人点了点季黎的鼻子,调笑道。

    季黎两眼瞬间泪汪汪,耸了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娘,黎儿以后不捣乱了,不捣乱了……”

    漫天的雪,季黎披着大红小披肩,被冯宗英抱着,扭扭身子,软软道:“冯爷爷我自己走。”刚下地,便自己跑了起来,冯宗英在后头小心叫唤:“丫头,给我小心点,一个时辰必须回来!”

    季黎跑遍了花园,气喘吁吁地坐在长廊上,气恼地折了一根枯枝,扔在雪地上,却又被人捡了起来,不满地瞪过去,刚刚生气的小脸眉开眼笑,“原来你在这里呀。”

    男孩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真的?那以后我每年入宫都穿给你看可好?”季黎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男孩轻浅地笑着点头。

    隆安九年,冬至。

    “看吧看吧,很好看吧?我让娘特地给我做的红棉袄。”季黎在雪地里转了个圈,蹦蹦跳跳的。

    男孩笑看着她,“你又要摔着了。”

    话刚落音,季黎脚下一崴,跌坐在雪地里,委屈看着他,“讨厌,乌鸦嘴!”

    男孩拉起她,替她拍去身上的雪,“你还不回去么?”

    “不要紧,我偷偷跑出来的,他们会等我,你也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季黎两眼闪闪的,说到“偷跑”极其兴奋。

    男孩想了想,点头。

    季黎看了看天色,扯着男孩的手臂,“他们肯定要来接我了,嫌弃我在宴席捣乱,从不让我参加,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又得明年了。说吧说吧,我不会跟人告状说你老是偷跑的,真的!”

    男孩扑哧笑道:“我是……”

    “言儿。”一声威严的叫唤,季黎忙放下男孩的手臂。

    明黄袍子的男子走过来,抱起男孩,满面柔色地说道:“言儿,晚宴就快开始了。”

    季黎忙着跪下,还未及行礼那人就抱着男孩走了。她抬头扯着眼皮对男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娘,宫中哪位皇子的名字里有言字呀?”

    “宫中?黎儿你想问谁呢?”

    “我知道。”七岁的季曲文站起身,得意地道,“三皇子嘛。”

    “那他叫什么?”季黎兴奋问道。

    “云晋言啊。”季曲文理所当然地回答。

    季黎转头问季夫人:“娘,是吗?”

    季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季曲文,对着季黎道:“皇子名讳,不可随意乱叫,黎儿可明白?”

    季黎两眼闪亮亮的,恍然大悟地点头,“哦,原来他叫云晋言啊。”

    隆安十年,冬。

    季黎穿着大红色的缎布棉袄,梳了两条小辫挽在一起,红色的发带随风舞动,苍茫雪色中欢笑奔跑,突然听到轻泣声,四下瞧了瞧,在青松树底见到披着鹅黄披肩的男孩。

    “喂,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啦?”季黎小心走到男孩身边,笑脸粉扑扑的,刚刚洋溢的笑脸瞬间化作担忧,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男孩,见他撇过脸去,轻轻笑道,“别害羞了,我也爱哭鼻子的。”语毕,钻到树底,挨着男孩坐下,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绕着手伸到男孩眼前道,“喏,给你吃糖吧,吃了糖,什么苦都变成甜的了,而且冬天吃糖,就会不冷哦。”

    “胡说!”男孩终于用袖子擦过双眼,转过身子,瞪了季黎一眼,看了看她手里花花绿绿的一堆东西,不屑道,“太傅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吃糖有什么用!”

    “哈哈,你可真逗,那些老头子的话,都是拿来唬人的,你看冯爷爷吧,不让我吃糖,自己背着冯奶奶吃得可欢了,上次被我逮了个正着,哈哈,后来他就再也不跟我说什么苦不苦的问题了。”说话间,季黎眉眼一挑,黑眸里满满的幸福就快要溢出来。

    男孩不解,“冯爷爷?”

    “对啊,就是太医院的冯爷爷,今儿个我来找他玩,哦哦,不对,是习字!我跟冯爷爷练字。”季黎眼珠一动,狡黠地捂嘴笑道。

    “你是季丞相的女儿季黎?”男孩蹙着眉,认真地问道。

    “对啊,连你都知道我呀?”季黎嬉笑着问道,未等男孩回答,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我就练习你的名字好了!”

    “我?云晋言。”

    男孩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季黎扬着弯弯的眉毛问道:“啊?晋言?哦,晋言啊,这两个字么?”她说着,随手捡了一根枯枝,一边在雪地上认真地一笔一画一边随意说着,“晋……言……”

    “咦,云晋言,你是三皇子呀?”季黎持着树枝,回首问道。

    “嗯。”男孩轻轻颔首。

    “真的?”季黎两眼一亮,丢下树枝扯住男孩的袖子,兴奋道,“你不记得我啦?以前每年入宫,我们都一起玩哪,不过你好像长得比我高了,模样也跟原来不太一样,刚刚居然没认出来你!以后我进宫的机会就多啦,常来找你玩好不好?”

    季黎言笑晏晏,似冬日的一朵火红莲花,浸暖了整个心窝,男孩全然忘记刚刚的委屈伤悲,重重点头。

    【番外晋言无季(第一人称番外,慎。)】母妃死的时候,我七岁。

    我想我不会难过的,可我还是哭了,冰凉的泪水挂在脸上,又湿又黏,很讨厌,我用袖子擦掉了。

    母妃身为四妃之一,却不受宠,总见她在哭,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怨气,我知她怨我无法讨得父王的喜爱,她总说,我什么都未替她争取到,根本就是累赘。

    她说的话或许有些道理吧,幼时偶尔出殿去玩,便会被两名皇兄欺负,浑身是泥水,或是带着伤回来,起初母妃会抱着我一起哭,后来她便开始责骂,因为我总是不能引起父皇的注意。

    记得有一年冬日,下了很大的雪,我在后院的水池子里踩着冰块玩,冰块松动,我掉了下去,生了一场大病,父皇来看我了。

    从那以后,我时常生病。

    冬日我的卧房通常不点暖炉,被子也是薄薄一层,吃饭六成饱;夏日母妃会给我吃些奇怪的东西,吃完便开始生病。那时我偶尔会埋怨自己无用,生病惹来许多麻烦。

    病的次数多了,父皇便很少过来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经常难受得掉眼泪。

    记得有一次,母妃忘记喂我喝药,我迷迷糊糊去找她,快进门口时听到郝公公的哭声,他在求母妃,说再不减少药量,我会死的。

    郝公公是母妃身边的太监,人很好,很多时候就是他在照顾我。

    我看着他哭求母妃,笑了。

    从那以后我未曾吃过母妃送来的东西,亦未主动去她那里,我与郝公公一同吃饭,偶尔还钻在他被子里,我问他,为何母妃这般对我。他摸着我的脑袋让我睡觉,说皇宫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母妃死后,我被几位妃子推来推去,谁都不肯要。我去找父皇了,父皇那日心情不佳,冷冷看了我一眼,说,皇家的孩子,得靠自己。

    我躲在青松树底下哭,我以为父皇是很爱孩子的,如平西王世子,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可与皇子有同名,父皇亲自赐他一个“言”字,每次平西王带他进宫,他便抱在手里不肯松开。我以为他不肯抱我是因为我生病,原来不是。

    一直以来我知道宫里有座碧落殿,父皇时常在那里,比宫中任何一个妃子的宫殿都去得频繁,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我知道了,父皇爱着平西王妃,所以他也爱平西王世子,我不过是他可有可无的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我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决不再哭了。眼泪还未擦干,一串清脆的笑声响在雪地,我举目看去,一身火红的女孩在雪地里奔跑,她到我身边,红扑扑的脸,水汪汪的大眼,问我为何会哭,递给我糖果,问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笑很干净,眼睛很清澈,与宫里其他人不一样。

    如果说,七岁时我的天空一片阴霾,那她,便是冲散乌云的一抹阳光,让我瞬间恍了神,忘了心中的委屈,忘了母妃的死父皇的冷淡,她说以后常来找我,我应该很高兴才是,如果忽略她前面一句话。

    很多年后我知道,人的选择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说她每年入宫都与我一起玩,可我从未与宫中同龄人待过。

    你认错人了。——我几乎脱口而出。可她下一句,说她会常来找我玩。只是一个瞬间,我没有否定,点头答应。

    我仍旧是不受宠的三皇子,仍旧时常被两位皇兄欺负,甚至有些得主子宠的奴才都敢对我撒点脾气,我冷眼看着宫中你争我夺的戏码,越发觉得他们可笑,所谓是非对错,其实只在一人手中,是生是死,由一人掌控。

    大皇兄时常说,等他做了皇帝便废了我,给他当猴耍。二皇兄永远只是冷傲地瞥我一眼,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拌我一脚。我知道,倘若我永远只是不受宠的三皇子,等着我的日子,会比如今惨上百倍。

    关于皇位,朝中有人支持嫡长子,有人支持二皇兄,独独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列举出所有朝廷官员的名单,只找到远赴东北边疆的皇叔,或许有那么点微小的希望,只有他会帮我。

    一年冬日,趁着他回宫过年,我找到他给他下跪,我说我不想死,不想窝囊地活着,不想永远低人一等。我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答应了。他说,他什么都不懂,可他会尽力。

    若说宫中还有谁对我好,那便是冯爷爷。

    黎儿说她能时常进宫全靠冯爷爷,我与她偶尔钻到太医院,冯爷爷与黎儿玩闹,对我却是祖孙般的关爱。若说黎儿给我的感觉是明媚,冯爷爷便是温暖,那是在母妃父皇那里,在我过去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时我懂得不是太多,只想守着,只想有一日,我和他们无须偷偷见面,无须再分开。

    不知听谁说过,撒了一个谎,便要用十个谎来圆,可我的那个谎言,好似永无尽头。

    我问黎儿,为何喜着红衣,她眨着眼睛问我,你不是说过我穿红衣好看么?如今不喜欢了么?

    我摇头,说喜欢。

    她与我说她记得的事,我敷衍着答应,从她嘴里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其实是平西王世子,谢言墨。

    我暗中查了查,以前每年冬至平西王携世子入宫,恰好宫中大宴,黎儿也会在那时入宫,可自从隆安十年,谢言墨便未再入宫,皇叔说因为平西王觉得父皇对他太过于特别,且父皇开始对平西王戒备,他心中不安,便不再带谢言墨入宫。

    从那以后我从不敢在黎儿面前提起平西王、提起西南,有意避开她回忆往事的话题。若说我有什么恐惧的事情,那便是黎儿发现一切。

    人一旦犯错,便无法原谅。我从来都是这么认为,我想,倘若黎儿知晓她嘴里的那个“你”是谢言墨,我骗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不会原谅我,我的天空会再次阴霾。况且,黎儿是左相之女。

    左相季宁,手握大权,倘若我能娶得黎儿,得到季相支持,便有能力与两位皇兄一争高下。

    我忐忑地守着谎言,不时出宫与黎儿玩乐,宫中人早已不对我这个三皇子抱任何希望。我乐见二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父皇睁只眼闭只眼。我记得我问过皇叔为什么,皇叔叹了口气,说这宫里,到处是棋子,人、事、情都可以用做棋子。

    或许我骨子里便是明白这些的,我是母妃的棋子,父皇对我少得可怜的父子之情是我作为棋子的资本,我若无用,便会被弃。连母亲都会这般待我,我想象不出这世上其他人凭什么真心待我?相比沦为棋子,我更愿做棋手,亲手掌控一切。

    这世上真正的善人只有三个,黎儿,冯爷爷,和郝公公,也是我想要相信,尝试相信的三人。

    两位皇兄被禁足,我成为宫里唯一一位皇子,并未得到想象中的重视。平西王世子从隆安十年便未曾入宫,父皇却从不曾忘记,每年丰厚的赏赐从云都运到西南郡,未曾间断。

    那一年,我寻思着如何向父皇提起我与黎儿的婚事,一道圣旨,晴天霹雳般打乱我所有计划,黎儿哭嚷着不肯嫁,我突然惶恐,倘若她知晓当年她在宫中碰到的人是谢言墨,还会不嫁么?那我算什么?

    我不愿失去黎儿。

    这些年我暗地里培植了些势力,季曲文身边的侍卫就有几名是我借着黎儿安□去的,他去西南见谢言墨,我便调了一批武功高强者,与那几名侍卫一同去了西南,刺杀对象是平西王妃。一举两得之事,我从来不会放过。

    此事若成,平西王妃不在,父皇无所挂念,自是不会再借着谢言墨来眷念旧情,谢言墨守孝三年,婚期必定推迟,三年时间,足够我改变许多东西。此事若败,侍卫中有季家人,季谢两家必定反目,婚事受阻。

    结果有些意外,却更合我心,死的人是平西王,谢言墨自请退婚,而平西王妃也在三个月后病逝。父皇大病。皇叔与我说过,当年父皇舍平西王妃而选江山,事后却对她无法释怀。我冷笑,所谓的爱,只是没有得到,所以变得格外美好而已。可得知父皇的病情,好像我的认识有错。

    父皇封我为太子,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第一步。

    我以为父皇会有此决定,是因为断了对平西王妃的爱恋,终于将视线从平西王世子身上转移开,注意到了我,居然有些许雀跃,只要给我机会,我会比二位皇兄做得都好。父皇临终前只留了我一人在榻边,苍老的脸上满是沧桑,对着我若有似无地笑。

    他虚弱地喘着气,在我耳边说道:“你够狠绝,这孤寡之位,便该由你这种人来坐。”

    当时我便如掉入冰窟一般,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想笑,大声地笑出来,这就是我所谓的父亲,果然,身在皇家,从无亲情可言。

    刺杀平西王一事,刺客中有季家侍卫是事实,季曲文去了西南郡引开谢言墨是事实,不是季家说没有便可以推脱掉,此事若追查起来,季家便逃不了责任。我以此要挟季宁,让他帮我,他看着我高深莫测地笑,说我有能力设此一计,他心甘情愿扶我为帝。

    我看似没有任何阻碍地娶了黎儿。登基,我曾经想要的好似已尽在手中。

    可朝中势力一面倒向季家,我空坐皇位,所有事情的决定权,在季宁手里,我不过是个傀儡,这个傀儡唯一的资本便是黎儿。

    曾经的谎言变作我最大的弱点,无法想象谎言被戳破那日我将面临的是什么,没有黎儿,没有季家,没有皇位,这么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知晓黎儿在我和季宁之间周旋,我也知道季宁不会轻易放权,我找不到我和季家之间的平衡点。

    我厌恶这种无力感,讨厌这种随时可能失去的不安感,看着黎儿,只觉得她与我越来越远。再不是年少青葱无忧无虑,我和她之间隔了整个季家,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谢言墨。

    自从平西王出事,谢言墨便出走西南,杳无音信,我却怕他哪日突然出现,夺走我的一切。

    谢千濂突然查出当年之事与季家有关,一口咬定是季曲文所为,让我交出凶手正法。季家只此一子,要杀他比杀了季宁还困难,可若不杀,谢千濂不服,内乱一起,对我有弊无利。

    若谢千濂败,季家再立大功,顺势收下谢家势力,我再无翻身之日;若谢千濂胜,我的皇位,也该让出了。

    逼谢千濂造反不可能,交出季曲文不可能,其实,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借平西王之手,将季家连根拔起。可是,黎儿呢?她的性子外柔内刚,这么些年来越发坚韧,季家不在,我与她再回不到从前。

    人心很可怖,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断说服自己放弃已经得到的东西,我不想伤黎儿,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脑中冷笑,你不过是顶着谢言墨的名,你以为,她真的爱你么?

    黎儿身上的红衣越发刺眼,每见一次,那句话便在脑中响起一次。连年来的患得患失,对权力的,谢千濂的步步紧逼,我终于狠下心,决定除去季家。我对自己说,一个女子而已,得了天下,哪种女子要不得?

    纳顾妍琳为妃,开始拉拢顾家,亦开始强迫自己忘记黎儿,日日温香在怀,我劝自己,这世间女子都一样为何偏偏守着那一个?还是不知是否爱你的那一个!

    我三月未见她,焦躁灼热的心马不停蹄地安排除去季家一事,所有让我不安的、让我惊恐的,全都消失!只有这样我才是没有弱点真正强大的帝王!

    谢千濂出力阻住灭季家九族的消息,以免边境异动,制住武将。殷奇下毒,顾卫权领兵捉拿,郑颖安抚文臣,一切有条不紊,三股势力拧在一起,季家不倒也难。

    父皇与季宁打江山时,季家便是世家大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既然要除,便须除得干干净净,再不给其翻身机会,我下令诛九族,将季家刨得彻彻底底的同时,以如此狠绝的方式震慑住试图反击的季家旧部。

    黎儿终是得到消息,郝公公说她四处寻我。

    我出宫了,没有任何目的地游走了几日,我知道,倘若她当着我的面哭,我便什么都忘了,会什么都依她。所以我逃了。

    出宫前我让殷奇备了打胎药。顾卫权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说自家女儿落了弱势,却也不敢明说。我置之一笑,连黎儿我都不要了,还要那孩子作甚?我不介意做一次人情,只要他顾卫权的忠心能多维持个几年,莫要被贪欲一口吃了。

    回宫后我只见到一片废墟,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可我知道,我该笑的,一切在我预期中发展,该死的不该死的,我担忧的害怕的终于全都没了,我离最顶峰又近了一步。那是在多久以后——我不记得了——我才意识到,那时的我,是离孤寡又近了一步。

    黎儿死了,郝公公死了,冯爷爷与我反目。

    本就没有温度的心愈渐冰冷,一层一层地被冰封,我整日待在勤政殿对着满满的奏折,小心谨慎地布下棋子,无声无息地撒下大网。对付郑颖和顾卫权,比一个季家容易得多。

    我终于没有悬在心头的疑问,没有日日忧心的惧怕,亦没有铭心刻骨的牵挂。

    只是常常忆起最后一次见黎儿,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轻轻靠在我怀里,笑着说,你娶顾妍琳吧。长发掩去她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到,只觉得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我没有开口安慰,只是静静地坐着,我清楚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双手不由握成拳,身子竟也不禁颤抖起来。黎儿反手环住我的腰,安慰我说即便娶其他女子也不要紧,她信我,信我爱她。

    那你呢?你爱我么?这句话我没问出口,黎儿说过最恨人骗她,我从来没打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骗我一次的人我不会再信,我又怎会奢望黎儿的原谅。

    所以,守着这个秘密,让它落入尘埃吧。即使是恨,黎儿记住我了。

    六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只是对我而言,没有太大意义。

    冯爷爷愤愤地来找我,说要将黎儿的骨灰安置在冷宫,她不想再见我,我也无脸面再见她。我看着冯爷爷略有躲闪的眼,觉得他有事瞒我。那一瞬间,心头突然冒起可笑的渺茫希望,我未见到黎儿的尸身,郝公公无缘无故葬身火海,冯爷爷医术精湛,那骨灰为何其他地方不放,偏偏要放冷宫?

    我偷偷对自己说,黎儿还活着,等着我巩固大权万人朝拜的时候,去接她。

    我一面希望着,黎儿还活着,一面又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不可能。我从不敢踏入冷宫一步,生怕自己这点可笑的想法被否定。偶尔对月饮酒,我会嘲笑自己,明明说过不在意,明明狠下心杀了她,明明想要断去自己最后一份情念,为何只有想到她或许还活着,想到还有机会去接她,我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不记得哪次醉酒,我梦见自己鼓起勇气去了冷宫,看到红衣翩然的她,多年来积蓄在心头压抑在脑中的思念轰然迸发,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在梦中咆哮出声,我撕碎她的红衣,说最讨厌这一身红,看一次心便疼一次,用力亲吻她,问她到底爱不爱我。

    一梦醒来,却见躺在身边的竟是姚儿,从未有过的厌恶立刻在我心里升腾起来。我不介意多个女人,可黎儿待她情同姐妹,这世上所谓的情,果然虚伪。

    当年我未杀她,只因为那个荒唐的念头。我给了她名分,让她慢慢爬到了妃位,我知道,她会帮我对付顾妍琳。坐享渔翁之利,一向是我所喜之事。

    万安九年,我撒下的大网会在这一年收拢,届时大权在手,我再无须受任何人牵制,我会成为真正的主宰者,我再无所畏惧,再无须小心翼翼,更无须伪装。

    这一年宫中出现一个有趣的人,她写了一手与黎儿极似的字,最重要的,区区医童,居然敢对我下毒。是真想让我死,还是趁着解毒之功向上攀爬?许久没有人能提起我的兴致,我手中有解毒丹药,便由着她下毒。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自从她开始下毒,我便常常能见到黎儿,以前,即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愿见我的。可那几日,她便活生生在我跟前,七岁的她,八岁的她……十五岁的她……

    我好像回到过去,又与她走过了十一年,我记起最后一次抱着她时,她双手抱着我,眼里一颗泪滑入我的颈口,冰凉冰凉的,突然将我刺醒,看着龙旋宫满室清宁,只觉得孤寂如死灰,我躺下去,想再见她,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眠。

    那医童名黎子何,我遣人去查了她的身份,只查到她是个乞丐,三年前拜沈墨为师。

    提到沈墨,这个人我许久前便开始注意,他一身医术,据说连冯爷爷都曾亲自去请他,想拉他入太医院,甚至允诺将院史一职让与他,却被他一口拒绝。那时我便查过,云潋山上有许多不知名花草,来人回报说均来自西南,我怀疑他便是谢言墨,只是他不犯我,我暂时也无精力应对他。更何况当时黎儿还在,他们不可有任何交集。

    黎子何在姚儿和顾妍琳之间周旋,我本就想除去顾妍琳,竟被她看透,顺着我的意思陷害于她,我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心思不简单,似乎有被我忽略的背景,与她单独相处时,心头总有怪异的感觉升腾,只是被我按捺住。

    我遣人去查她身为乞丐时的玩伴,那人竟在丞相府,还是名禁脔。

    暮翩梧长得很干净,眼神也很干净,可世人有多少副面具,我懒得数了,直截了当地说帮他报仇,只需他告诉我他所知黎子何的一切。

    出乎意料地,他说黎子何是季家人,去过丞相府要与郑颖合作,还说黎子何是女子。

    郑颖这个废物,若非太过无用,我也不会留他至今。他那个儿子劫走秀女,我顺势拔去宫中与他有关联的所有人,他敢怒不敢言。我不想打草惊蛇,未多加追究,他却以为我是惧他手中权势,实际上他底下那帮人,早在他无知觉时被我渗透。

    黎子何是季家人,女扮男装想要报仇,我很想大笑,笑她不自量力,她最大的筹码不过是她那个师父,倘若沈墨是谢言墨,这场游戏便好玩得多。

    我等着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招,殷平死了,矛头直指郑颖,郑颖反推回顾卫权身上,若是两头雄狮相争,还是有看头,可惜是两只绵羊,还是沦为他人猎物的绵羊。我召来殷奇,威胁他平息此事,算是挫了黎子何和沈墨的锐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疫症来势凶猛,太医院居然毫无办法,这是试探沈墨的好时机,带上黎子何那个累赘,沈墨做起事来必定缚手缚脚。

    我一心想着如何逼沈墨露出破绽,顾妍琳却在此时突然死了。

    验尸结果是自杀,我对外宣称他杀。来报者称冯爷爷最近有异动,曾经销声匿迹的几名季家死忠隐隐有出头之势,而姚儿,自从顾妍琳被打入冷宫,安静得太过异常。

    我找来冯爷爷,直接问他想要作甚。

    他好似没听到我的问话,反而两眼通红,声音沙哑的反问我:“你当年……当年杀黎儿,你到底有心……还是无意?”

    我知道尽管冯爷爷平日冷嘲热讽,可他打心底还是希望我是迫不得已,希望我向他解释,所以竭尽所能刺激我,逼我说出心底的想法,可我从来保持缄默。

    这一次我同样如此。冯爷爷又掉下泪来,说他老眼昏花看错人,说顾妍琳是他杀的,与旁人无关。

    顾妍琳一死,矛头指向姚儿,我知道他是在替姚儿开脱,却未料到他回府便自尽了。

    姚儿一心想去冷宫,我不肯如她所愿,想逼着她说出冷宫的秘密,我派出的人守住冷宫几个日夜,什么都未查到。我开始惶恐,如果冷宫里的不是黎儿,他们每月去一次,真的只为悼念么?即便惶恐,我仍是不敢亲自去。

    多年来我靠着这个泡沫般的希望让自己漆黑的世界里有星点亮光,真相即将揭露那一刻,我有些歇斯底里。不肯亲自去,只要未亲眼看到,便能对自己说是御林军疏忽了。就如我未亲眼见到黎儿的死,便对自己说,其实她还未死。

    派去试探沈墨的刺客回来报说,沈墨重伤无人出手相救,我有些怀疑,莫非是我弄错他的身份?

    宫中选秀,我见到苏白,无法克制地当场封她为贵妃,我喜欢看着她对我笑,那一笑,我便看到春日阳光下对着我笑得灿烂的黎儿。

    我发现自己愈渐沉沦。自从中过粟容花的毒,六年来强迫自己忘掉的记忆慢慢侵蚀身体,甚至与黎子何在一起时,我仿佛嗅到黎儿的味道,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我知道她是季家人,潜意识里寻找她与黎儿相似的气息。

    如今来了一个苏白,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黎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只有左脸那个梨涡有半分相似,可只要醉酒,她与黎儿的影子便会重合,我能真真切切抱着黎儿,与她讲这六年来夜夜在心底徘徊的话。

    可姚儿不让我如愿,她一次又一次在我耳边嘶吼,黎儿死了。

    那夜我再受不住,亲自去了冷宫,我必须亲手戳破那个泡沫,让自己回到现实。我看到驻魂阁的阁楼里,停了棺材,放了灵位,小心翼翼打开棺材,是骨灰,还有以前黎儿所用的衣物。

    泡沫碎了,散了,我的心也沉了,被人紧紧捂住般无法呼吸,猛地关上棺材,我想,我该醒了。

    很久以后我想起那夜,突然惊觉,或许我有过一次机会,只需将棺材再往前推推,有些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可我没有,错一次,再错一次,我的一生,在我提醒自己不可犯错的时候犯了致命的错误,所以,没有救赎。

    御林军困住冷宫时,有人擅闯冷宫,被追了许久却逃了,暗中监视太医院的人回报是沈墨和黎子何。沈墨的身份几乎已经不用再猜,他在宫中隐藏的势力也因为冷宫一事有所暴露。我下令杀黎子何,引出他眼线的同时,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感觉。

    一直以来,我觉得他不爱黎儿,他求婚,仅仅因为幼时的一些喜欢吧,他的喜欢,比不上我对黎儿的一丝一毫!可因为他的喜欢,让我寝食难安,忍痛割爱。从来我都是恨他的,有爹娘疼着,有父皇宠着,有黎儿记挂着,偏偏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别人奢求的,他生来就有,别人费尽心机到手的,他轻轻一句话便可以夺去,所以这次我也要夺去,夺去他爱的女子。

    暮翩梧说他们准备出宫,带着姚儿,带着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