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 完整版第5部分阅读
斩情丝 完整版 作者:rouwenwu
黎子何脑中有那么一瞬一片空白,马上反应过来,提起桌上的笔,速速写下三个字:“病,出,师。”
“统统给本宫出来!”
刚写完便听到姚妃的怒吼声,黎子何迅速将写下的字揉成纸团握在手心,抬头,面上镇定,给了沈银银一个警告的眼色,随众人一同出去。
沈银银见自家师兄不怎么高兴,瘪了瘪嘴,站在原地等着黎子何,他却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与她擦肩而过,心头的失落刚刚升起,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纸团,心中一甜,将纸团握在掌心,跟着黎子何出去了。
“谁?刚刚是哪个奴才通报?”姚妃还是一身刺眼的大红色,站在院落中央,横眉冷喝道。
“奴……奴才在。”角落里一名太监唯唯诺诺地回答,一边跪着快速钻出人群,脑袋沉沉扣在地上,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你?你刚刚说什么?”姚妃缓和了神色,垂下眼睑,掩不住傲气,轻笑问道。
“奴……奴才说……”太监的声音不停颤抖,咽了好几次口水,才继续颤巍巍说道:“奴才说……妍妃娘娘……姚妃娘娘……”
“掌嘴!”未等话完,姚妃厉声道。
那太监直起身子,毫无犹豫地拿两手对着自己的脸轮着甩耳光,不过片刻,原来白净的脸红肿起来。
黎子何出门便刚好撞见这一幕,也不多看,低首跪在门外,瞥眼见沈银银还未反应过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沈银银未经世事,哪里知晓宫中规矩,见那太监自己打自己耳光,还一点余力都不留,净想着看稀奇了,被黎子何这么一拉,才恍惚想起来院落中间那两个女子,好像身份地位比自己高,是得跪着的,虽说不怎么乐意,见自家师兄都跪了,也随着跪下了。
“行了,你可知自己哪里错了?”姚妃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后面的悦儿,浅笑盈盈地走上前,看住小太监。
太监的脸红肿不堪,说出的话含含糊糊,却也听得真切:“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哪里错了?”姚妃咄咄逼人。
饶是那太监清楚自己受罚是因为刚刚唱到的时候将妍妃放在了姚妃的面前,此时也不敢说出来,姚妃得罪了,不敢再得罪一个妍妃,只能对着硬实的地面大力磕头:“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拖下去,杖刑!”姚妃拧眉冷声道。
身后马上有两名太监出来,将他拖走,只留下刚刚磕过的地面一片血红。
“你是不是想说,妹妹行为过激了?”姚妃挑眉,笑吟吟对着一直在身后看着的妍妃。
妍妃凤眼柳眉,粉腮红润,素齿朱唇,只穿一身浅淡的鹅黄绸裙,腰间简单的绣花缎带,显得身姿娇小,分外惹人怜惜,相对姚妃的气势逼人,整个人显得尤为温和,淡淡笑道:“妹妹既是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不是你说想过来看看将入宫门的妹妹们,怎么又站在那里不动了?”
院中秀女宫女太监医童御医,早就跪了一地,静谧的花园中,姚妃挑衅地问话很是刺耳,妍妃扫视了一眼众人,妍妃轻蹙眉头,眉间掩不住的忧虑无奈,叹了口气,“如今这副局面……”
“姐姐这是怪我?”
“没有。”妍妃摇头,垂下眼眸,拿着手中的帕子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迎住姚妃的眼神,弱声道:“罢了,择日再同妹妹过来,今日先回去可好?”
姚妃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拧了拧眉,没回答她的话,转个身面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沈银银这头看戏正看得带劲,居然就这么打住了,果然,郑韩君说得对,女人掐架可真有意思,只是那妍妃未免弱了些,真是容易欺负。
姚妃扫了众人一眼,大步离开,头上的金步摇叮当作响,身后丫鬟太紧也急步跟上,妍妃未有跟她争抢的意思,带着一干人等徐步跟在后面。
殷平一直跪在黎子何和沈银银身后,两人跪下前那么点小动作,可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看那黎子何不顺眼,凭什么得到冯院史的赏识?结识丞相的独子也不肯介绍给自己,成天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今天就给他点厉害看看!
沈银银正打算站起身,背后一股暗力,一个没站稳,“呀”的一声,打了个趔趄,恰好前面是几节台阶,若是滚下去,摔得疼不说,这么多人看着,丢死人了!这些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沈银银瞬间作出判断,使出功夫,一个漂亮的翻身稳当落在地上,狠狠剜了殷平一眼。
姚妃已然消失在转角处,妍妃脚步慢,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便看到沈银银一人得意地拍着两手,站在院落里,转个身走回来,轻轻一笑,道:“这位妹妹,可是摔着了?”
“啊?没有没有,呵呵。”沈银银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美得晃人眼,还对着自己温柔地笑,连连摆手,实话实说。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定是伤到了,我殿上有些伤药,随我回去用些可好?”妍妃上前,拉住沈银银的手。
众人本欲起身,见妍妃回来,仍是跪在地上。
黎子何心中忧虑,却也没有任何立场身份来阻止,只能看银儿的造化了。
沈银银几乎被那温柔的笑容迷得晕眩,可马上想到郑韩君跟她说过,后宫女子勾心斗角,什么样的角色都有,再想到师兄刚刚紧张的模样,不敢太轻率,摇摇头道:“娘娘,我没事,呵呵。”
“妹妹是嫌弃我妍雾殿?”
妍妃放下沈银银的手,若有春水荡漾的明眸中透出一丝哀伤,沈银银哪里见过美女含怨的模样,楚楚可怜得同为女子的她都觉得不忍心,更何况妍妃话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拒绝,忙道:“银银不敢,走吧,我跟你去就是。”
妍妃轻轻一笑,又拉上沈银银的手,柔声道:“妹妹的爽朗性子,真是讨人欢喜。”
沈银银笑笑,回头看了眼师兄,想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却见他低着头,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好作罢,跟着妍妃走了。不知这妍妃找自己何事?反正自己也会武功,她看起来还挺温柔的样子,自己也没得罪她,应该不会有事,去去就回。
黎子何心绪不宁地继续未完地看诊,对于妍妃,她是不了解的,三月时间,被困在红鸾殿,只听闻新进宫的妃子如何貌美,如何受尽圣宠,真正见面只是在她入宫后的第二日,来给皇后请安,那时她心怀怨气,自是懒得仔细打量妍妃,到了第三日妍妃的请安便被云晋言下旨免了。
今日看来她温婉如水,羸弱如柳,可真是如此?黎子何是不信的,或者说是不愿相信的,宁愿将事情想得复杂,也不肯承认自己曾经输在妍妃的柔情攻势下。
终是完成一日的看诊,黎子何惴惴不安地回到太医院,夜色笼罩的太医院,一片安静祥和,黎子何回到小屋中,点燃烛火,忽明忽暗的烛光,如自己忽上忽下的心跳,沈银银是一张白纸,她希望看着这张白纸干净地走完一生,可偏偏,是自己带她入了这牢笼,进了这险局,必须找机会与她说清楚,让她趁着殿选之前尽早装病离开皇宫。
这么长的时日,为何沈墨还未找到她?让她一再往皇宫闯?
“黎子何!”
听到敲门声和呼喊声,黎子何开门,见一名略有眼熟的医童站在门前,打量他一眼道:“外面有人找。”
黎子何颔首道谢,暗自揣测,这么晚是谁来找自己?
快步走到前厅,殿外站着一名太监,鬼鬼祟祟往里瞅了瞅,见黎子何出来,堆上笑脸问道:“公子可是黎子何?”
黎子何点头,并未见过这太监,在宫中也无认识的人,会托太监来找她。
“呐,这个给你,传话是‘救我’。”太监从腰间拿出一物,塞到黎子何手里转身便跑了。
黎子何看到手中物件,心头一跳,想都未想顺着太监离开的方向追过去,那太监给她的,是她曾经送给沈银银的木簪子。
好在太监怕被人发现,步子虽快,却左顾右盼耽误了速度,黎子何一个跨步上前拦住他,急声道:“给你簪子的女子呢?”
太监不安地瞅了瞅四周,低声道:“好像……好像被皇上唤去侍寝了……”
第十四章 侍寝
黎子何回到小屋中,脚步都有些飘浮,沈银银被唤去侍寝,让她去救,她有何身份去救?如今闹得这个局面,也是自讨苦吃,还害了一个干净的孩子,若是自己一早向沈银银表明身份,便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烛光闪烁,拉长黎子何的影子,忽明忽暗投在窗上,夜色愈沉,黎子何抚额坐在桌前,勉强撑住身子,突觉身心俱疲,进宫本是自己的事情,不愿牵扯旁人,可沈银银是因她入宫,今夜一旦被云晋言宠幸,除非死,再无出宫之日。
心头如一把烈火在焚烧,脑中翻腾的尽是沈银银对自己的笑脸,还有六年来被她封存在脑中,云晋言的脸,浓密剑眉,星目闪亮,始终含笑看着自己,曾经那样一副英俊温柔的面容另自己几近痴迷,这么些年刻意让自己模糊对他的记忆,今日泛出心湖,原来还是清晰如人在眼前。
耳边再次响起熟悉地箫声,飘飘扬扬萦绕耳边,可惜再平复不下自己的心绪,黎子何蓦地站起身,推开房门急速在院落内穿行,四处张望找寻,没有理由的,今日就是想找出那吹箫者,或许院落里的夜风能让自己心头的灼热散去,或许这样寻找的过程可以让自己暂时不去想今晚可能正在发生的事情,绕着院落一圈一圈,耳边再听不见箫声,甚至连自己走出屋子的目的都不记得,只是茫然地不停游走,直到耳边一声轻唤。
“子何。”
黎子何怔住,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声源处,沈墨一改往日的月白长衫,只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衣,轻拧眉头,站在她的小屋前。
黎子何有片刻恍惚,没有思考沈墨如何进宫,为何会在这里,如看到救星一般,踏着匆忙地步子上前:“师……”
话刚出口又噎住,沈墨身上的药香让她稍稍清醒,沈墨是来找沈银银的,只要自己告诉他沈银银的现状就好,无需惊慌,深吸一口气道:“银儿被皇上召去了。”
“嗯。”沈墨并不意外,淡淡点头。
黎子何拧眉不解,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沈墨自己都不愿呆,听到沈银银可能就此被困宫中,竟没有任何反应,问道:“不想办法救她么?”
“我早就说过,银儿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我自是不会干涉。”
“可她还小……”
“她都可以嫁人了。”沈墨打断她的话,神情淡漠,好似真不打算去救沈银银。
黎子何心中一堵,没由来的一股闷气,“你早就知道她进宫了,可既然在暗中看着她,为何不出手相助?你明知她是一时糊涂错入宫中,既然不打算出手相助,今日又为何来这里?”
沈墨垂下眼眸,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原来相处三年,自己未曾有一些,哪怕是少许地了解过他,黎子何突觉夜风寒冷,直直吹入心底,沈墨看似温和,却有着固执的一面,看似善良,对与自己情同父女的沈银银都有些冷漠,看似淡薄,她却觉得,实则凉薄。
“你想作甚?”听到黎子何的脚步声,沈墨回头,见她步履匆匆,举手投足间还泛着些许烦闷,开口叫住她。
黎子何停住脚步,并未回头,沉声道:“为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沈墨凝噎,说不出来是气是闷,即使是对沈银银,他尽到为师的职责,将她抚养成|人,教习医术,为人之道,他觉得这便够了,无论什么人,不可能一辈子由他人抚着走路,只有自己摔过痛过,才能将路走得更好,可是对面前这个徒儿,他总是不受控制地关注太多,如今日……
思及此,沈墨更是烦闷,那个雨夜,他站在黎子何窗外,心弦仿佛被人拂动一般,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看看许久未见的黎子何,终是忍住,并告诫自己不可对她人投注太多感情,可默默地观察她,这么些年来,仿佛成了习惯,呆在云潋山,不时想要看看她稚嫩的脸上认真的表情,想要看到她冷清的双目……
这种状态,极其不正常,沈墨说不出自己为何会这般在意黎子何,只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翻身匿在夜色中,对于徒弟,他只需传授医术。
黎子何快步走到前厅,见冯宗英房间烛光闪烁,双眸一亮,大步上前敲门:“大人,黎子何求见。”
“咳,进来吧。”
冯宗英的声音苍老,有些疲惫,黎子何顾不得许多,推开门,刚进门便屈膝跪下,郑重道:“请大人帮子何一次。”
冯宗英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抖了抖刚写好的一幅字,抬起眼皮道:“何事?”
“大人可否先应允子何?”
冯宗英放下字,认真打量黎子何,没想到这小子也有这般冲动的时候,虽说是沈墨的徒弟,有些让人讨厌,可这些日子也勤奋听话,那一手字,越写越对,直接导致他几乎忘掉他曾经把自己家里搅得一团糟,冯宗英觉得这是千年难得的报复机会,扬扬眉毛道:“我为何要先应允你?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了。”
“子何的师妹……因为一些误会入宫,如今,被皇上……召去侍寝,可师妹……”
“你说什么?”冯宗英本还想卖卖关子,可听到黎子何的话,眉毛都竖起来,一掌拍到长桌上“嘭”的一声巨响。
“师妹顽劣,不知宫中规矩,若是冒犯圣怒……”
“等等等等,你说你那师妹,现在是未正式入册的秀女?”
“正是。”
“还跪什么跪,跟我走。”冯宗英冷着脸,两手背在身后,率先出了房门。
黎子何诧异冯宗英的反应,却也没多说什么,快步跟在身后,向着云晋言的寝宫走去。对于是否想办法救沈银银,黎子何犹豫,甚至一度放弃,自己一个小小医童,没有能力去找皇帝要人,也不想因此引火上身,可是看见沈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始终做不到冷眼旁观,沈银银未曾害过她,她亦不想再亏欠任何人。
云晋言的寝宫在太医院右侧,平日若不直接去妃嫔殿上,受昭者便被直接送到龙璇宫,宫中侍卫大多认识冯宗英,没有过多阻拦便直接放行。
越是接近龙旋宫,黎子何原本烦乱的心渐渐平复,竟是冷到毫无知觉,低头一步步走着闭眼都能描出的大道。
冯宗英怒气冲冲地稳步走在前面,宫外守夜的太监一见他,脸色一变,扯开嗓子唱道:“冯院史求见。”
冯宗英瞪了那太监一眼,求?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居然说他求见!
尽管听声音便可辨认,黎子何还是快速地抬眸扫了一眼那太监,不是郝公公。
不稍片刻便有宫女开门,见是冯宗英,恭敬弯腰行礼,识趣地退下了。冯宗英示意黎子何在屋外等着,自行进门。
黎子何站在门外,凉风钻入衣襟,夜露浸染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只是无心多顾,整个人的神经崩在一起,房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冯宗英入了房,顺手关上门,瞥了一眼左边里间的床榻,见一女子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见自己进门探出半个脑袋,又马缩了回去,这女娃就是黎子何的师妹?刚刚也没听清黎子何到底让他来干嘛,可那个见色忘义的云晋言,秀女还未入宫就急着弄上床,就算是别的女子,他今日也得一竿子打下去!
“冯爷爷,这么晚来找朕,可是有事?”
云晋言明黄龙袍,长发束冠,冠上的夜明珠很是惹眼,冯宗英这般闯进来,连行礼都没有,也不见他恼怒,将眼神从手里的书上移开,抬眸和声问道。
“我要带那秀女走。”冯宗英吹吹胡子,毫不客气地嚷道。
“冯爷爷!”云晋言的声音蓦地转冷,“朕尊称你一声爷爷,免去御前行礼,可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置礼法于不顾。”
“哈,你也知道礼法?秀女还未入册,好生生的黄花大闺女,你一声令下就抬到自己宫中,不怕人说你强抢民女?”冯宗英讽刺道,明知道自己的说法错得离谱,还是气势不减,他这个人就是记仇,讨厌的人,哪怕是玉皇大帝,也休想让他有好脸色!
“冯爷爷是否该注意措辞?”云晋言微笑着,面上却没有柔色。
“六年前我就让你直接杀了我算了,你硬要留着,我还活着我这张嘴就管不住,要么你毒哑我,要么你像六年前……”
“冯爷爷!”云晋言脸上笑容已然僵硬,打断冯宗英的话,“今日来,是为了那秀女?”
“不错,你……”
“冯爷爷可知这秀女是何人?”
冯宗英噎住,自己太心急,居然什么都没问便闯了过来,眼前的云晋言,再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虽说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对自己还算敬重,有些时候任由自己无理顶撞,可若较真起来,不是自己倚老卖老便可蒙混过关的。
云晋言放下手里的书,轻笑道:“冯爷爷无需处处与朕作对,这选秀之事,不是朕一人妄下决定,朕知道你不高兴,可在这里胡闹也是无用。”
“我就是带现在那秀女走,其他秀女,你爱选谁就选谁,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管。”冯宗英看云晋言的后宫马上佳丽如云,确实不高兴,这人心里完全没有自家丫头的影子了,可也不至于傻到想要阻止皇帝充实后宫,人都死了,再来争,又有何用?今日既然过来,便算是帮黎子何一次吧。
“冯爷爷连那秀女是何人都不知,为何让朕放人?”云晋言手里摩挲着什么,一边轻笑道。
冯宗英噎了半天,扫了一眼房内的女子,见她已经下了榻,小心翼翼躲在屏风后面,怯生生看着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连这秀女的名字都没问便冲了过来!
随即脑袋一拍,大喊道:“黎子何,你进来!”
第十五章 字迹
内间的对话一字不漏传到黎子何耳里,守在门外的太监听闻冯宗英喊黎子何,替她将门打开,一股温热之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龙涎香的味道,黎子何的思绪随之一拧,脑中清明,今日来带走沈银银便可,断不可出其他岔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黎子何前脚刚入门,马上低首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平身。”
“谢皇上!”黎子何从容起身,低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左侧,见沈银银衣着整齐地猫在屏风后面,看到自己正高兴地想要唤出声,连忙朝她眨眨眼,御前不可无礼。
云晋言仍是坐在书桌前未动,抬眼看了看黎子何,再将眼神转到冯宗英身上,“这就是你收的医童?沈墨的徒弟?”
“他入了太医院,就是我的徒弟,跟沈墨无关。”是人都知道他与沈墨不和,冯宗英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为沈墨的徒弟强出头。
云晋言笑笑,道:“那今日之事,又与这医童有何关系?”
冯宗英又噎住,今日云晋言是有心为难,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就算他说那秀女是黎子何的师妹,也不能算作云晋言放她走的理由,不管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说什么都得把那小姑娘带出去!
冯宗英开口正想说话,云晋言拿起手上一直摩挲的东西,慢慢展开来,不紧不慢道:“还是这医童,与秀女有染,让秀女装病出宫?”
黎子何霎时明白,沈银银被云晋言注意到,恐怕就因为她写给沈银银的那三个字,当时时间仓促,字迹上未作丝毫掩饰,而那三字的内容,联系沈银银目前的状况,稍作联想便可猜到。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奴才偶遇师妹选秀,日前师妹还在病中,因此询问其病情,并问其出山,师傅可否知晓,绝无它意!”黎子何匍匐在地上,言语恳切。
云晋言淡淡瞟了她一眼,不带情绪的一眼,看不出是否相信黎子何说的话,随即目光回到手上满布褶皱的纸团上,再次将它抚平,好似随意地问道:“这字,是你写的?”
“你要知道它是谁写的作甚?”旁边的冯宗英再忍不住,不满地瞪着云晋言。
云晋言抬眸,轻笑道:“呵,没什么,朕以为是那秀女写的罢了。”
“是那秀女写的又如何?是谁写的你就要召谁侍寝?那丫头的字我也写得出来,还能写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要不你干脆留我这个老头子在你龙旋宫里?”
“放肆!”云晋言面色一冷,带着手上的纸张重力拍在书桌上,喝道:“朕敬你年长,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目无章法,莫要以为朕不敢对你如何。”
冯宗英未露惧色,反倒愈发激动,涨红脸反驳道:“反正我这孤家寡人,家里唯一一个想到那丫头就抹泪,你干脆杀了我俩,让我们活着还不让我们提那丫头,如何?提到她就内疚?杀了她全家留着我们这些无关的人又有何用?丫头……”
“闭嘴!”云晋言脸色越来越差,冷喝打断冯宗英的话。
冯宗英双目通红,刚刚那么一番话,竟是掉下泪来,他与夫人膝下无子无孙,待季黎就如自己孙女一般,云晋言对外声称季皇后死于难产,可他清楚的很,若非那段日子他卧病在床,哪里会让云晋言那么容易夺了季黎一条命?每每念及季黎的惨死,任由平日多爱面子,任由自己多么好强,眼泪如不受控制般涌出来。
“你要那秀女,带着她走便是。”云晋言撇开眼,看着房内右侧的暖炉。
冯宗英两袖擦了擦眼角,不甘心地瞪着云晋言,每次提到季黎,云晋言便不让他继续,他偏偏不如他所愿,见一次提一次,恨不得见一次便拿针戳一次他的黑心,看看流出来的血会不会也是黑色的?
“如何?不想走?”云晋言恢复到初时和气的模样,挑眉问道,余光扫到还跪在地上的黎子何,续道:“起来吧,带着你的师父师妹退下。”
黎子何全身已经僵硬,刚刚云晋言和冯宗英的那番对话,几次让自己的脑中一片混沌,各种思绪翻滚,几乎让她控制不住,想要跳起来质问,质问这个昔日对她宠爱有加甜言蜜语的男子,往日种种,为什么?想要跳起来狠狠地讽刺挖苦,是不是以为她死了,便能过得逍遥自在?
各种冲动在她想到刑场上一个个滚落的头颅时,烟消云散,这个人,根本就是冷血无情,哪里有为什么?
“谢皇上恩典。”黎子何僵直着身子磕了一个头,起身对沈银银使了个眼色。
沈银银得到师兄的允许,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瞅了瞅坐在书桌前一身明黄的男子,心里缩了缩,还是有些害怕的,规矩地走过去,学着师兄的模样跪下磕了个头:“谢皇上恩典。”
今夜过来的目的达到,冯宗英再无借口说什么,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黎子何和沈银银紧紧跟在后面。
时辰不早,殿外只余巡逻的御林军,夜风一阵阵,放下对沈银银的忧虑,脱离云晋言的视线,黎子何只觉得好似经历过一场大战,就要虚脱一般,被夜风一吹,心中再次一片冰凉。
冯宗英自觉刚刚失态,在两个娃娃面前掉眼泪,老脸都丢尽了,不发一言快步走在前面。
沈银银一见没了刚刚的压抑,又能和师兄一起,眉开眼笑地扯住黎子何道:“师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黎子何有些无奈,沈银银根本不曾意识到深宫的危险,扯下沈银银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来回这么多侍卫,银儿,你现在是待选秀女,被人看了去又生出些事端。”
“哦。”沈银银乖乖放下手,又笑道:“等我做了宫女就好了,说不定被分到太医院,就能时时与师兄一起了。”
“胡闹!你还不明白我给你那三字的意思?”黎子何低声冷喝。
沈银银委屈道:“知道,让我装病出去找师父……可是,银儿想跟师兄在一起……”
前头的冯宗英闻言,打了个寒颤,转个身取下腰牌,塞给黎子何,不耐道:“你送她回福秀宫,我先回去了。”
“是。”黎子何颔首。
“那老爷爷刚刚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还有皇上为什么问师兄的字呀?”沈银银见冯宗英远去,刚刚储在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问出来,皇上和冯宗英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明白。
黎子何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加快脚步道:“快些回去才是,给我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何事。”
“哦。”沈银银跟上黎子何的步子,见四周太过安静,也不好意思再大声嚷嚷,低声道:“本来我跟着妍妃娘娘一起回去,她的妍雾殿可漂亮了,还有那边的高点,又香又软还滑口,可惜我才吃了两块……”
“重点!”黎子何没时间也没心情听她感叹妍雾殿的生活多么惬意。
“哦。”沈银银停下话头,挠了挠脑袋,续道:“我刚过去吃了两块糕点,妍妃还没跟我说上几句话,就听到外面喊皇上驾到。我见屋子里的人都跪着了,也跟着跪了,接着皇上就来了。后来他坐在我刚刚吃糕点的桌子旁边,我才发现吃糕点的时候把你写给我的纸团放旁边了,皇上当然看见了,接着就要我跟他一起回去。我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找上我了,有些怕,借口内急,找了个太监,塞了些银子让他找你来救我……”
黎子何的思绪已经飘远,听不真切沈银银接下来说了什么,云晋言果然是因为那些字才注意到沈银银,若是今日他们不曾过来,他欲待沈银银如何?
“师兄!”沈银银见黎子何一副发呆的模样,不满地摇了摇他,“你听我说话没?”
“嗯。”黎子何随口回答。
“师兄,其实皇上还挺好的呢,没想象中那么凶,还很温柔,他一直问我那字是不是我写的,我不敢骗他,不是有什么欺君之罪嘛,可是又怕说出来他找你麻烦,就闭嘴什么都不说。结果他就让我自己在里间呆着,自己在外面看书还是看折子,我正无聊着,那个老爷爷就来了。”
“温柔么?”黎子何轻轻一笑。
沈银银见师兄肯搭理自己了,连连点头道:“是啊,一直笑着跟我说话,我不回答他也不生气,而且……”
“银儿,到了。”黎子何打断沈银银的话,“今日太晚,明日寻着机会我再过来看你,记住谨言慎行!”
沈银银重重点头,两手纠结在一起,有些难为情,仍是开口道:“师兄,今日是银儿大意了,给师兄添了许多麻烦……”
“无需在意,日后注意便是。”黎子何摇头。本还想问她是如何进宫,念及时辰已晚,还是顿住,明日再问也不迟。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收拾好一切,打算去福秀宫找沈银银,刚出门便看到李御医正穿过长廊往她这边走过来,忙迎上道:“李御医可是找子何?”
“你都准备好了?刚好,快快跟上我。”李御医转个头往来时的方向走。
黎子何忙跟上问道:“可是有事?”
“去看诊。今日一早殷御医跟我说妍妃娘娘的脉日后都由我来负责。”李御医步子有些快,随之语速也比往日快了几分。
黎子何颔首,几日前便听说妍妃也诊出喜脉,这样的巧合还真是有趣,两名宠妃同时有了龙种,又时值选秀,众人对后位虚空六年颇有争议,现在的形势,只是单纯的巧合么?
妍雾殿在西苑靠西,方位上与曾经的红鸾殿,如今的桃夭殿相对,相对桃夭殿的前拥后护,妍雾殿要冷清许多,入了门才看到几名太监宫女规矩地站在一边,妍妃跪坐在软榻上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
“妍妃娘娘万安!”
黎子何随着李御医行礼,相对上次去姚妃那边,李御医显然轻松许多,听得妍妃一声允诺便起身,将药箱交给黎子何。
“娘娘凤体安好,臣开几贴补药,定气安胎。”李御医弯腰恭敬道。
妍妃拉开帷幔,柔声道:“多谢李御医。”
“臣职责所在!”李御医神情愉悦地再作一揖,转身在桌上执笔开方。
妍妃坐直身子,拂起耳边的散发,对着黎子何轻柔一笑:“日后便由这医童过来好了,李御医贵人事多,本宫若真有哪里不适,再宣李御医过来。”
李御医凝眉不解,那姚妃有了龙种,立刻将替皇上诊脉的殷御医要了去,妍妃性善,为人温和不喜与人争斗,可腹中龙子甚是重要,怎可如此轻视?拱手道:“娘娘,龙脉忽视不得,臣更是不敢怠慢,万不可轻易交给刚入院的医童,娘娘三思!”
“嗯。”妍妃低吟片刻,再抬首时仍是温柔地笑容,看着黎子何道:“那日后,你来给本宫送药,如何?”
第十六章 银银
黎子何有一瞬间的怔忪,取药的一向是妍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小橘,或者说是找自己信得过的人来负责,她不过一个刚刚入宫的小医童,为何选她?妍妃最初想让黎子何来诊脉,明知不可能还提出来,李御医拒绝了那个要求,她退而求其次,让黎子何来送药,李御医势必不好再次拒绝,由此可看出妍妃今日一番举动,早有预谋。各种猜测疑虑在脑中一闪而过,怔忪也不过一个瞬间而已,黎子何马上跪下领命:“奴才谢娘娘厚爱!”
李御医虽有不解,也未多问,妍妃娘娘肯让他来负责诊脉,已经是抬举他了,在宫中便要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夺度,不该好奇的,就闭上嘴巴。
“无需多礼,起来吧。”妍妃轻笑,挥手让黎子何起身,素玉般的右手,没有饰物没有点缀,干净细腻,在黎子何眼前晃过,黎子何扫了眼自己因长年捣药布满老茧,粗糙蜡黄的双手,拿好药箱站起身,仍是低着头,宫中嫔妃,男子不可随意直视。
“本宫乏了,李御医无需每日来问诊,待本宫宣见便好。”妍妃拖着长裙,回到软榻上,拿起刚刚的书本翻看。
李御医再行一礼,带着黎子何离开。
出了妍雾殿,黎子何马上辞别李御医,赶往福秀宫,昨日没来得及与沈银银讲太多,只望这半日时间,不要闯出什么祸事来才好。
那头黎子何还在担心,这头福秀宫已经是鸡飞狗跳,众多秀女们或是躲在自己厢房偷偷打开窗,或是畏畏缩缩站在长廊边,虽然好奇,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热闹。
郑韩君怒气冲冲地在福秀宫中走来走去,一路大喝:“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福秀宫中的几名太监面色焦急,一路跟着郑韩君,想要开口阻止,话到嘴边又被郑韩君摄人的眼神吓了回去,憋得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只能任由郑韩君一句句嚷嚷,连他要找的到底是谁都弄不明白。
“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闹到太医院,就算闹到天翻地覆今日你也得给我出来!”郑韩君每间房都不肯放过,路过一间便见那窗急急关上,长廊上的秀女也纷纷退去。
“行啊,你不出来,那就一直给我憋着!我这就去太医院,去找谁你心里清楚得很!”郑韩君气得眉毛发直,蓦地停下脚步,狠狠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往福秀宫外走。
总算是有一扇门被轻轻打开,沈银银悄悄伸出脑袋,见郑韩君当真气冲冲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哧溜一下钻出房门,快步跟上:“喂喂,我出来了出来了还不成嘛!你快停下来!”
郑韩君听见沈银银的声音,更是气得慌,刚刚不顾颜面喊了那么半天都不肯出来,怎么着?一说去找她师兄麻烦就着急了?害怕了?
越是生气,郑韩君的步伐越是快,那年被沈银银打得头破血流,下山之后便立志学武,这么些年一身功夫也算不错,此时箭步如飞,饶是沈银银一路急速跟着,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只能跟在后面喊着:“郑韩君,你给我停下!给我停下!”
黎子何还未入得福秀宫,看到的便是这出闹剧,一个被气得脸色涨红,在前面飞速地走,一个急的脸色煞白,跟在后面不停地追喊。
“你们这是作甚?”黎子何拧着眉头,冷声喝道。皇宫中,就算是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戚,也不敢如此大声喧闹,看上次在太医院中众人对郑韩君的态度,她也知晓这些年郑颖权势该是不小,可沈银银一无身份,二无靠山,跟着郑韩君这么闹下去,谁来保她?
沈银银一见黎子何,停下脚步吐了喘着气,笑道:“师兄,你来了。”
黎子何颔首,随即拱手对郑韩君歉意道:“师妹少不更事,若给郑公子惹了麻烦,还请公子见谅。”
郑韩君往日见到黎子何还笑嘻嘻的,今日余怒未消,扫了一眼围观的秀女太监宫女,“哼”的一声,甩袖先行回到福秀宫,目不斜视,毫不犹豫地进了刚刚沈银银走出来的房间。
“银儿,你一人单住一间房?”黎子何入房扫视一周,挺大一间厢房,还有里外之分,中间被传统的雕花屏风隔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间一张大床,布置比较朴素,却显得尤为清雅舒适,怀疑地看着沈银银道:“你到底如何入的宫?”
“哼!”不等沈银银回答,郑韩君气愤地靠桌坐下,瞪了沈银银一眼。
沈银银一心都在师兄身上了,没理会郑韩君的表情,可想到几日前发生的事,还是有些歉意地瞅了郑韩君一眼,再看师兄一脸严肃的表情,才喏喏道:“我……我拿了郑韩君的令牌……”
“你那是偷不是拿!□裸的偷!”郑韩君正要给自己倒茶,听到沈银银的话,猛地放下茶壶,“叮”地一声,洒出些许茶水。
沈银银也不反驳,拿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桌上的水,再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我也是急着进宫,没有令牌……”
“还有!”郑韩君打断沈银银的话,一掌拍在桌上:“你那偷的不是我的令牌!是我爹的令牌!是我爹的!”
郑韩君每每想到这里除了生气就是胆颤,天知道被他爹知道他弄丢了他的令牌,让人打着他的名头混进宫了,得怎么罚他!
“呐,还给你吧,对不起!”沈银银自知理亏,从腰间拿出令牌递给郑韩君,还老老实实鞠了个躬。
郑韩君的气这才消减了一些,扯过令牌瞪了沈银银一眼,再不看她。
黎子何一直皱着眉头,不发一语,这时才缓缓坐下,开口道:“银儿,只有令牌,不可能轻易入宫吧?”
就算是郑颖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凭着一个令牌虚造身份参加选秀,最甚,便是沈银银在选秀过程中有诸多便利,无人为难。
沈银银不明白师兄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只拿了郑韩君的令牌,其他就没再拿了!真的,银儿从来不骗师兄!”
“你能参加选秀,以何身份?”黎子何干脆直接问道。
沈银银挠了挠脑袋,不解道:“以何身份?以我自己的身份呗。”
“你能有个什么身份?”郑韩君不屑地插话道,这个问题他之前倒是没考虑,还以为沈银银直接拿着令牌杀到皇宫了!
沈银银本来还有些愧疚,见他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也不肯占了弱势,剜了他一眼,道:“你哪只眼见我没身份了?我没爹养还能没娘生?”
郑韩君怒气未平,见沈银银又大呼小叫起来,冷笑道:“有爹有娘有身份用得着跟着沈墨常年住在深山野林里?巴不得窝在闺房不出门吧……”
“我爹是西南郡长我娘是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