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 作者:尹青泠

    狗，大道无情，凭杀伐以灭空，然则，若杀伐有了选择，便可以在死寂中找到生机。白羽，你生来便长于力量和杀伐，却疏于情感和谋略。你以为你不过是在玩耍，却不知不觉地在玩耍中学了无数本领，战力在昆仑数一数二，你以为你是喜欢大风想要嫁给他，却从来不去想什么叫做嫁，也从没想过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少时对父辈的依恋，你想从大风那里寻些不苛责无条件的宠爱。”

    “白羽，永远做你擅长的事情你便永远也无法成长。所以，答应我，在人间界接下来的日子里，忘了你的仙术，去做一名简简单单二八年华的凡间女子，学着去爱一个人，学着去认识人间界天地人伦的道理，只有当你有了牵挂和学识，你才能不被天地大道左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真正的人。白羽，白虎神君和白虎星君不过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般的差别。”

    白羽心如刀割。流着泪，点头。

    “我本欲带你来见见之暮，在他的书院中学个三五年当大有好处，哪知廷君兄居然在此访友，大抵是天意如此，让我离开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

    重宁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他虽称她那未来的老师为廷君“兄”，两人年岁相仿，但他却始终执弟子礼，恭敬有加。

    “既是要正式拜师，白羽你须待他如父，天地君亲师，你便是把他当成爹爹的兄弟也无不可。廷君兄乃是当世大儒，更是一朝良相，白羽你须好好向老师学习圣人之道和天下之治。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人间界也好，七界也罢，上兵伐谋，下下伐兵。白羽，你一定要知道天下大势，一定不要执着于一时一地一事，更不要好勇斗狠……”，重宁有些气短，喘息一阵之后方才接着道，“至于那个元碧落……”

    重宁欲言又止，久久不语，白羽真怕他便如此去了，轻声唤道，“哥哥？元碧落怎么了？我见你黄昏时跟他在屋子里聊了会儿，我可是也须向他学些什么？”

    重宁眼中的神光在渐渐地黯淡，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微笑着，“我也跟娘似的罗嗦了……太多想跟你说的事情，怕是再活一世也说不完。还是爹爹说的有理，纵是读书千万卷，也须撞了不周方知回头。我一面想着你须得亲身去经历那些痛苦，一面又不忍你去经历那些痛苦，左右为难。今日我算是明白了娘送你下山时欲言又止的心境，爹爹是对的，只有真正痛过才能真正明白。大造化啊……我宁可你……”

    重宁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拉着白羽的那只手渐渐凉了下去，终致冰冷。

    白羽虽然知道重宁哥哥的魂魄此时必是回了昆仑，重新变回了她那温文儒雅、方当盛年的哥哥，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名姓周名宣字幼章的老者死去后留下的皮囊，可是悲伤却依然在她心底蔓延，然后弥漫开去，整个天地都一片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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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羽本以为拜师礼会延到数月乃至数年之后，但老师说是幼章兄去前反复叮嘱，故而她还是在七日后正式拜了陆仪为老师。

    仪礼极为简单，先是敬拜天地六合，堂上挂了数位圣人之像，老庄孔孟俱都在列，三拜九叩。然后拜师父师母，三叩九拜，跪献束脩和拜师帖。白羽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出生，估计连娘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写，昆仑纪年本就跟尘世不同，故而那拜师帖上并无年齿，只有哥哥手书白羽二字。

    而后便是老师赐名。

    白羽之名其实是她自己起的，她因喜欢大风，无比渴望自己也是一只大鸟，故而取了个鸟的别字。便见老师在上方略略沉吟后道，“羽儿，你方与你大哥相聚便要分开，这本也是人间常事，世间并无永恒，生灭起伏方是正常，望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我本欲赐名曰契阔，契者聚也，阔者别也。”

    老师的神情肃穆，“吾常思，世之悲欢离合果无端乎？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果不仁乎？不我以归，爰居爰处，果契阔乎？”

    似乎便是老师也陷了什么沉思，是伤怀老友之逝吗？

    “庄子云，安时而处顺，又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故古人方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世事纷变，羽儿你须记得与己成说。故而，你大哥字幼章，吾今日赐汝字含章。庄子谓世间大道，吾须天人合一，然则我却猜测人自有道，你若执你之道以应万物，同样胜物而不伤，含章而可贞。”【注】

    白羽觉得自己没听懂。

    老师到底是大儒还是老道？

    怎么自己什么都没听懂还觉得他颇为有理？

    眼神余光处，她看到侍立在旁的元碧落嘴角抽了抽，貌似是在笑？

    ……文字本就非我所长，有本事咱们来打一架看看？……

    白羽心下愤愤。

    大约是见自己满眼迷茫，老师失笑，“羽儿，不用管我先前说那么多，今日吾赐汝字曰含章。死生契阔，含章可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