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 完结第29部分阅读
玉堂娇 完结 作者:rourouwu
贤,做不到心中无恨。但师父却说,圣人不仅只是懂的化解自己的仇恨,更善于化解对方的仇恨。我因此顿悟,成了师父座下的弟子。”
他双手合什,又念了一声法号。然后叹道,“人的烦恼就十二个字。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放下仇恨,才能立地成佛。”
沈棠一窒,正想瓣驳。
这时,禅房的门外却响起了一个温柔敦厚的声音,“长老,您可在里头?”
玉堂娇 第一百二十章 故人
静虚听闻这声音,眉头轻展,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不少,他朗声回道,“进来吧!”
他转脸看到沈棠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笑着对她说道,“外面的乃是故人之子,我听你舅父说起过,你们幼时便相识了,还相处地甚好,这回重见,也是一份机缘,用不着避嫌。”
沈棠疑惑地问道,“故人?相识?”
室外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衣料甚是普通,样式也颇为简单,他剑眉朗目,他的眼神纯净宽阔,像波澜不惊时的大海,让人看了便觉安心。
这绝不是沈棠第一次见到这男子,他身上有着熟悉的气息,他眉眼之间流露的温柔敦厚,他的清淡随意都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但也许是相隔太久,她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正轻凝着眉头细细地想着,那一身天青色的男子却忽然惊喜地唤道,“棠儿!是棠儿吗?”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迟疑地问道,“你是……阿觉?”
男子的目光闪闪动人,他呵呵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有着重逢的喜悦和满足,又似乎带着一些欣慰,“你还记得我,真好。”
沈棠忽然想起了那年初夏离开云州府时,在槐树下咬着嘴唇红着眼眶的小男孩,他似乎也是穿着一身天青色,他眷恋地拉着自己和榕儿的手,不舍之极,他说,“不要忘记我。”
但若是今日没有见到他,自己也许真的就忘记他了。
没错,这男子便是云州容氏家主容广扬的嫡长子,也是保国公的嫡亲外孙,容觉。
方明轩与容广扬是莫逆之交,互相常有来往,沈棠和沈榕年幼时,曾跟着舅父去过几回云州,那时就认得了比他们姐弟长了两岁的容觉,同是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心境,所以就成了十分相投的好友。
只是后来,方明轩的事务日益增多,云州又相隔淮南甚远,便没再去过淮南。
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果然好极了,沈棠确认了眼前人就是幼年时的阿觉,心情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脸上的笑容也明媚了起来,她急忙问道,“你怎么在京城?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你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和榕儿?”
容觉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笑得更欢了,“我是前些日子才来的,刚安顿下来,还没机会去找你和阿榕呢,想不到今日这么有缘,竟然借了长老的宝地见着了你。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问道,“怎么不见阿榕?他没和你一块来吗?”
沈棠摇了摇头,“我是陪祖母来的,祖母觉得乏了,便去禅房歇一歇,等会儿怕是就要回去了。你现在住哪里,是住你外祖父家,还是单独另住?平常都做些什么?若是方便的话,我让榕儿过去找你。他如今在太学院读书,又常出去应酬,回府的时间总是作不得准。”
容觉微笑着,“本来是想住容氏在京城的别院,但外祖母非不肯,所以我现在还住保国公府。我来了还不到两月,算是刚刚安顿下来,这几日倒并没有什么事情做,所以常常来叨扰长老。”
沈棠恬恬一笑,“好,今日我是没有时间和你好好唠叨唠叨了,等明日或者后日,我让人持了榕儿的帖子送去保国公府,咱们约个地方好好聊聊,这一别快有六七年了,久得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呢!”
话刚说完,便听到小沙弥在禅室的门外,恭声地说道,“沈大小姐在里头吗?安远侯府的老夫人传话来说,马车已经套好了,让您辞了静虚长老,便就家去。”
沈棠低低地答了一声,“多谢小师父带话,我知晓了。”
容觉望着沈棠晶晶亮亮的眼眸,那里满是不舍,不由心中微微一荡,忍不住像年幼时那样轻轻抚了抚她如墨般莹润的长发,“咱们既已相认,以后便有的是相聚的时候,你且放心,便是你和阿榕不来找我,我也是会去安远侯府找你们的。”
沈棠轻轻地“嗯”了一声,向静虚长老行了礼,便匆匆地离去。
马车又像来时那样,缓慢而平稳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前行,莫氏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棠儿与静虚长老的关系甚好?这一个半多时辰,都谈了些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原来静虚长老与我舅父素有些渊源,方才聊的便是他们从前的旧事,长老一时说得激动,便忘了时辰,还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不过只是在禅房歇息了一会,但似乎是因为静虚长老的几句禅语让她豁然开朗了起来,精神却比来时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她笑着摆了摆手,“长老看重你,是你的福份,这算得上什么罪过?”
莫氏轻轻地笑了,“棠儿若是说起了罪过,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夫人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既纠结又无奈,还伴着几丝心疼,“若说心事,我心中还真的存了一桩,你们听听,若是有法子便替我想一想吧。”
莫氏忙道,“母亲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吗?但说无妨,儿媳若是有能分忧的,一定不敢推辞。”
老夫人说道,“二丫头前些日子得罪了荣福,我以为已经罚了去家庙吃斋念佛,这事便算是完了。要知道,二丫头自小可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她又喜好肉食,这回罚她吃两个月的素斋,已经算是够严厉的了,还连累了雨柔也陪着一起吃苦。”
沈棠心下冷笑道,祖母不只心长歪了,连脑子也都不好使了,沈紫嫣派人掳胁郡主,要败坏郡主的名声,若是郡主真的追究起来,栽赃掳劫皇族,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岂是吃两个月的素斋就能轻易抵过去的?
她转过脸去,看到莫氏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心中暗想,大伯母对秦氏母女一向便就不大喜欢,怕也是对老夫人的偏疼感到不以为然了吧。
老夫人见无人答腔,便继续说道,“谁料到郡主前几日竟然向侯爷提了个要求,她说看着沈紫嫣碍眼,要侯爷早早地将她打发出去,言下之意,竟然要近日就将二丫头嫁出去。”
莫氏微微叹道,“二丫头再过几月就要十三岁了,真论起来,倒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如今郡主才是二丫头的嫡母,她若真是不得郡主的欢喜,那便是勉强将她留在府里,也免不得要多受些委屈。母亲,依儿媳看来,若是有门当户对的好孩子,便将二丫头嫁了,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得甚是公允,但老夫人却并不赞同,她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郡主会那么好心,还等着咱们自己给二丫头择婿?她竟瞒着我,自作主张,替二丫头去说了威北侯的小儿子。你们想想,威北侯家刚退了我大孙子的亲,又攀上了太子这条大船,我们安远侯府不远着他们,倒上赶着将女儿嫁到他们家去,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沈棠眉头微挑,原来荣福所说的熟人,便是林恕啊。
威北侯家的林恕,说起来倒真的与沈紫嫣年貌相当,但他出自家风彪悍的林家,行为鲁莽,爱使暴力,尤其是有一样,与他那气量狭小手段残暴的父亲如出一辙,那便是喜好折磨女人。
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林恕就已经收了四五个通房妾侍,这还不算莫名其妙死了的两个,若是沈紫嫣真的嫁给了林恕,不算上两家的积怨夙仇,单就林恕的手段,便已经足够她受的了。
更何况,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威北侯府是势必要受到重创的。沈紫嫣虽然是沈家女,但却嫁给了林氏,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所谓唇亡齿寒,这是个女人的荣耀完全来自男人的时代,林氏若是一落千丈,沈紫嫣的日子自然也就不会好过。
莫氏似乎也不曾想到荣福竟打了这样的主意,但她心思深沉,思维敏捷,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便已经将其中关节想通,她轻轻地说道,“虽说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长辈在,却须要经过长辈的许可。莫说您还管着府里的事务,便是您不管事了,郡主也该向您回禀过才是。”
她语气微顿,“威北侯府与我们安远侯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这门亲事甚好,母亲倒无须顾及我和枫儿,我和枫儿并不在意这个,多一门亲家,总比多一门仇家要好。”
老夫人见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这亲事算什么好的?我听说威北侯的小儿子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又好女色,二丫头嫁了过去,怎能有好日子过?”
沈棠眼眸微闪,低低地问道,“这门亲事我和大伯母都不曾听说,那便还未说成,既然祖母并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为何不让祖父推辞?只要还未成事,总有转圜的余地。”
老夫人的面上浮起了一层薄怒,她冷哼了一声,“你祖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也不曾问过我的意思,当即就同意了荣福的提议,等请了泰安侯保了媒,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动的威北侯,他竟然还同意了这桩婚事。等一切都定了下来,你祖父这才知会了我。”
她缓缓地在莫氏和沈棠的脸上打量道,“你们两个都是有主意的,替我想想这会可还有什么法子,将这事搅黄了去?”
沈棠与莫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她柔声说道,“祖父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一旦决定了的事,那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莫说并没有什么主意,便是有,也再用不得了。祖父他,可是一家之主,他连媒人都已经请好了,威北侯也答应了。这时,您若是去给他搅了这事,那岂不是在外人面前伤了他的脸面?丢了我侯府的颜面和体统?此事,万万是行不得的。”
老夫人老脸一红,面色颇有些尴尬。
莫氏见状,便扶着她的胳膊,柔声说道,“儿媳知晓,母亲就是一时气不过父亲和郡主,竟然联手将您瞒了下来,所以才说的气话。但棠儿说得极是,这事已然定了下来,就是说几句气话也没什么用了。方才静虚长老还说,要您放宽了心去,凡事别想得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随他们去吧。”
老夫人无奈之极,她怅然叹道,“可是二丫头哭得伤心,到底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我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沈棠嘴角微微一撇,沈紫嫣对苏蓦然有着好感,满心便想嫁给这位苏表哥,这回就算不是林恕,换作了其他名门大户中品性良好的贵公子,她怕也是不肯嫁的。
但以二姑母和秦氏的不对付,沈紫嫣的愿望怕是不可能实现的。
莫氏掩着嘴呵呵地一笑,然后安慰地说道,“二丫头知晓这消息,就算心中是极愿意的,也会嘤嘤地哭两声。难不成,母亲还要让她在您面前大笑三声,以示欢喜?哪里会有那么不知羞的大家闺秀?”
老夫人听了,心中便稍稍定了一些,她细细想了想,这事确实和棠儿说得一般,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就算二丫头是真的不愿意嫁过去,自己也没什么法子做到。
与二丫头的意愿相比,侯爷的爱重才更重要,若是因此惹得侯爷不快,那就不划算了。
回了侯府后,沈棠便去了芳菲院。
荣福笑嘻嘻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大小姐这会来,想来是已经知道了沈紫嫣的事了?怎么样,惊喜不?”
沈棠浅浅一笑,“惊喜倒不曾有,惊吓却有一些,要威北侯这个皇上的忠犬,接受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娶一个沈家女,怕是并不容易,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荣福笑得甚是开怀,“不愧是沈大小姐,一语就能窥破天机。但我什么都没做,这可都是泰安侯的功劳。”
沈棠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罗世子都娶得六公主,林恕娶了沈紫嫣,又有什么关系呢?祖父请泰安侯作媒,果然是一步妙棋。只是,秦氏母女向来诡计多端,我怕这回,他们也不会乖乖作罢,明知道这门亲事不妥,却一点反抗都无。那便不是秦氏和沈紫嫣的风格了。”
荣福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鞭子抽了起来,她轻轻地吹了吹手中的鞭绳,脸上的表情狡猾之至,“最好他们能听话,若是不乖,我还有后招等着呢。”
沈棠看着荣福笑得欢畅,忽然想起了静虚长老的话来,他说放下仇恨,立地成佛。
可若是本就不想成佛呢?
杀母之仇,夺舅之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做恶事的人手上沾满了血腥,却得不到惩罚,他们好好地活着,还在继续害人。面对这样的仇人,这样的仇恨,她若是能放得开,便就不是她了。
荣福见她竟发起了呆来,不由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棠回过神来,露出涩涩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觉得心中有些不平罢了。我娘亲那样好的人,却被害得年纪轻轻就丢下了我和弟弟,撒手人寰;可秦氏既蠢又毒,却让她享受了那么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我都不知道是秦氏的运气太好了,还是老天太过不公。”
荣福这些日子与沈棠日益相亲,对她也多了不少了解,又从丫鬟处听到了不少秦氏害她姐弟的过往,此时见她惆怅,不由微微叹了一声,说道,“说来你还是太过心软了,你怀有那样的医术,若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收拾秦氏母女,难道还有不成的?”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能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侯府中的一桩一件,牵一发皆动全身,要只有我一人便就罢了,可我还有榕儿,许多事情便不得不要从长计议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晶莹闪动,语气却坚硬了起来,“郡主说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呢!我向来隐忍绝不是因为我软弱,我所作的妥协和让步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报仇,就像是精心熬制一锅汤药,急不得。”
荣福被她勾动了神思,眼神微黯,她低声地说道,“你的复仇之路虽然艰险困难,但你至少还有个盼头,可我却是什么盼头都没有了。人活着,其实就需要一点希望,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那就变成行尸走肉了。”
她语焉不详,但沈棠却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西疆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游牧挑衅不断,战事渐渐打得大了起来,虽然镇西军兵强马壮,粮饷丰足,但游牧一族却甚是狡猾,诡计多端,也伤了不少兵士。
荣福是在为她心中的那人记挂担忧吧?
她不由说道,“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荣福的身子微微地一震,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有希望?”
沈棠略有些歉意地望着她,“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因为不清敌我,所以我便去查探了一下。你的事情我大概也能知道个六七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心中从来都没有将沈灏当作丈夫的意思,也仍旧存了要离开侯府的打算。只是,这想法说易行难,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罢了。”
荣福一窒,过了许久才苦笑着说道,“你那样聪明厉害,我早该料到你会全知道的。你说得不错,我至今仍然想着,若是有机会就一定要离开侯府。我想去西疆,他……他还在西疆,如今战事吃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任是荣福这样强劲的女人,说到心中致爱的那个男人时,也不免心神俱颤,连声音都带着些抖动,可见情之一字,最是伤怀。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离开侯府,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却并不是离开的时机。”
荣福面色颓败,摇了摇头,“我父王看不起他只是个出身贫寒的侍卫,又误以为我和他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这才将我匆匆地嫁出,又将他发配西疆。其实我与他在一起时,只不过是谈天说地,莫说那些逾越的事,便是手也未曾拉过。”
她指着门外,声音更加低了起来,“这芳菲院外,潜伏着父王派来的两队人马,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我是没有一丝机会离开这里的。更何况,如今我已经嫁了过来,若是好端端地便跑了,父王该如何?我大哥该如何?”
沈棠轻轻说道,“其实,当日我心中生出与你结盟的想法时,便已经想好了,若是将来大事已成,尘埃落定,你又确实不想再侯府生活下去。我就将师尊给的那颗世上无二的假死药赠予你。”
荣福惊疑地问道,“假死药?”
沈棠点了点头,“到那时,若你仍然还想离开侯府,又不想伤了景阳王和世子的颜面,这颗假死药或许可以让你得偿所愿。”
荣福心中微微一动,“这药,是怎样用的?”
沈棠将假死药的用法尽数告知,然后郑重地说道,“明日我便将那药给你,但你若要用时,还望先告知我一声。这药的解法,普天之下,除了我师尊外,便只有我一人能懂了。若是你私下用了药,无人将你催醒,那假死说不得就会变成真死了。”
荣福肃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棠回到月桂园时,已经入夜。
陪了荣福大半天,连晚饭都是芳菲院那用的,今日又上了一趟般若寺,她的身子颇觉疲乏,所以早早地就换洗了,然后摈退了碧痕碧笙就要歇息。
这时,一个轻柔低缓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浓浓的疲倦,但若是仔细地听,却能发现其中还有些隐隐的酸意和浅浅的娇嗔。
他说,“那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玉堂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春
第一百二十一章思春
白日还在挂念的人倏得出现在自己面前,沈棠自然是欣喜万分的,但听他一见到自己便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责怪和醋意,心中又微微有些恼怒,她刻意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抑制,语气平淡地说道,“世子深夜私闯小女的闺房,似乎于礼不合吧?若是被人撞见了,你叫我如何是好?”
“你放心,园外那两个已经被严知引开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的。”赵誉低声道。
他的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之下亮晶莹闪动,风尘仆仆的紫色锦袍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有些凌乱,他的发髻松了,眉眼之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思念。
似乎是经历过艰险万分的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勇士一般,他的身上身上整个地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疲倦。
他静静地望着沈棠,过了许久,才像个孩子一般嘟囔着道,“我这一月多来日以继夜马不停蹄,连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顿,更别说舒舒服服地歇过一觉了。我一回京,连王府都不曾回,就跑来找你了……”
听到了响动的碧笙在门外哥声问道,“小姐,睡了吗?”
沈棠凝眉望了眼赵誉,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声音略放高了一些,“不曾,我还有些事情要想,你们两个早些睡吧,不用理会我。”
平素也常有这样的时候,因此碧笙并不以为意,轻轻“哦”了一声,果真便不再理会屋内的情形。
赵誉见沈棠面色虽然稍有了些缓和,但却静默一旁,并不说话,不由将右手捂住左肩,轻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是骑马太颠簸了,还是没有好好休息够,这肩膀一到夜里就生疼生疼的。”
沈棠见他满面风尘,又说得委屈,想到他肩伤未好又添新伤,餐风露宿辛苦奔波了一月多,心中不由一软,她轻轻一叹,指着窗前的美人榻,柔声说道“去坐下,让我瞧瞧伤口。”
衣衫轻轻褪下,露出半边精壮而有致的身材,他光滑紧实的肩头上,那突兀丑陋的疤痕显得触目惊心,褐色的痂上,在边缘处还渗着几丝血色,似乎是新近才又裂了开来的。
沈棠皱了皱眉,“我让人送过去的药,你没带在路上用?”
赵誉神色柔缓地望着她,笑着说道,“你给的药,我自然都带上了,初时倒是每日都用的,伤口也好得很快新伤旧伤很快都好了。但后来,途中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那些药都失落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伤口愈合地还好,已经能够提拿东西了,只不过就是夜里时候常常疼,但忍一忍也就好了,算不上什么。”
沈棠的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小麻烦?怕是不小的麻烦吧,他一定是与人打斗过了,说不定还遇到了更危险的事,这才连治伤的药都失落了。
她从柜中取出了药瓶,然后轻轻倒出两丸药来,一丸喂入了赵誉的口中,递过了茶水,让他吞咽下去,另一丸用手指捏碎了,动作柔缓地在他的伤患处敷了下去,“明日我会让人再送一些过去,用法用量与上回的一样。”
赵誉似乎是疲倦极了,斜斜地靠在了榻上,闭着双眼,任沈棠在他身上动作着。
沈棠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寻了条干净的帕子,将赵誉的手臂掰正了,她的动作轻柔,眼神认真,态度又极其严谨,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一丝不芶地替他将作品细细地包扎起来。
这时,方才还合着眼的男子忽然又睁开眼来,他的目光烁烁,带着几分幽怨,低声问道.“那个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沈棠正在动作的手便是一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派人跟踪了我?”
赵誉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今晨才入了城,连王府都不曾回,就来侯府,想……看看你。后来你们去了般若寺,我便想许是有机会能见着,结果……看到静虚长老的禅院里,那个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和你亲亲热热地,你竟然也冲着他笑。”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你从来都不曾这样对我笑过。”
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羡慕嫉妒恨,倒让沈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心中微微一动,安远侯外围着不少青衣卫,府里的护卫又多加了几拨,去般若寺的时候更是带了不少的侍卫,赵誉想见自己一面,定是费了千辛万苦的。
想及此,她的面上不由染过红霞朵朵,心里更是淌过淡淡的甜意,她的语气柔缓了下来,“容觉的父亲与我舅父乃是知交好友,我和榕儿幼时去过几次云州,与容觉都是少年时的朋友。一别经年,此回在静虚长老那再遇着他,我心中甚是欢喜呢。”
赵誉皱着眉头问道,“是云州容氏的大公子?”
沈棠点了点头,“阿觉的父亲正是容氏这代的家主,她母亲却是保国公最小的女儿,因他母亲早逝,容伯父又续娶了继室,这回怕是保国公夫人怕继夫人对阿觉的婚事不上心,因此才接了他回京城的。”
在静虚长老的禅室时,容觉并没有说清楚突然来京的缘由,只是这话中的意思,沈棠却是多少能猜出来几分的,但她向来不是喜好八卦的人,平素是断然不肯将自己的揣测随意说出。
但这会看着赵誉酸溜溜的神情,颇觉好笑,也不知怎得就将这话说出了口来,等她察觉到了不妥,已经话从口出,再也来不及了。
她面色微微有些羞涩,但手上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不一会儿,一朵漂亮的蝴蝶结绽放在了赵誉的肩头,又将药箱放回了原处。
沈棠心中又羞又讪偏偏还觉得赵誉的模样颇是好玩,忍不住想逗弄他一番,于是便故作深沉,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再不理会他怨妇一般的刀子眼,怡然自得从书案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借着烛火的亮光,看了起来。
赵誉的心中又酸又涩,太子对沈棠虎视眈眈他倒是早有察觉的,但他深知太子的身份立场,与沈棠是断然没有可能的,又加上沈棠从来都不曾对太子有什么好感,因此他还能放心地离开京城。
哪里料到,这会却突然来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容觉,她一见到他就对他笑得那么开怀,这是自己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细细地想来,似乎她就没对自己笑过几次,可她却对容觉那样笑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危险。
沈棠一手执书一手托腮,她的眼睛虽然是盯着书册的,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边。
她看着那疲倦的背影又添了几分失落和紧张,他静默无声地将衣服修整好,颓然地起身,一脸落寞地望着她,作势欲走,却又很想留下。
那期盼的眼神,无辜的表情,委屈的模样刹那间萌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她放下手中的书册,望着那个寂寞的背影,柔声说道,“阿觉他宽厚和气,我和榕儿都拿他当哥哥一样看待。”
赵誉的脚步微顿,松弛紧张的身体一下子便轻松了下来,他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棠继续说道,“我们的父辈是挚友,幼时彼此之间常有走动我和榕儿又正好与阿觉一般,母亲早逝,情感上颇觉孤苦,因此便比别人又更相投了一些。后来。舅父事务繁忙,云州又与淮南隔得甚远,所以就鲜少走动了,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和榕儿被大伯父接到了京城,便和阿觉彻底断了联络。”
等再转过身来时,他的面上却又恢复了一向的漫不经心,他轻昂着头,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那姓容的小子长得又丑,看上去还呆头呆脑的,哪里及得上我半分?我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看他方才的紧张,这会的轻松,便可以知道他有多在意容觉这个长相智慧都不如他的小子了。
沈棠无奈已极。摇了摇头,便又将视线转到了书册之上。
赵誉望着她静谧如百合花一般的姿态,狡黠地一笑,他低声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以后,不要再这样幽暗的烛火下,尤其是小心伤了眼。”
话刚说完,他便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她的窗口消失不见。
沈棠怔怔地望着半开半合的窗台,细细咀嚼着他话语中的意味不明,想了好久都不甚明了,等她低下头去,想将书册合上放回书案时,却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书册,竟然是颠倒了的。
她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又羞又臊,将手中的书册往榻上一扔,钻进了毯子里紧紧地将头蒙住,不让露出分毫来。
门外传来碧痕关切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是什么声音?”
沈棠不想惹了两个丫头怀疑,羞红着脸,从毯子里露出一小半脸来,讪讪地说道,“没,没什么,不小心碰掉了书册,你们两个快睡吧,我也要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去了松涛院。
沈榕满脸惊喜地说道,“阿觉来了?住在他外祖父家?那今日等我下了学,便去一趟保国公家,这几年都没见过了,不提起倒也罢了,这会知道了他在京城,我还真是想他得慌。”
他将衣衫整好,拿起了书册便要去上学,却被沈棠叫住了。
沈棠从碧痕手里接过一个药箱,笑着说道,“你派双福将这些送去瑞王府吧。”
沈榕虽然接过了药箱,但脸上却写满了狐疑,他悄声地嘀咕道,“上回给的药并不少呢,就是使劲地用,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说归说,他却依然叫过了双福,将药箱递给了他,然后叮嘱了几句,就催着双福出门。
不管怎么说,世子都是因为他受的伤,他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这会像防狼一样地防着世子,倒并不是对世子有什么成见,不过就是舍不得姐姐嫁去北疆,吃那些苦罢了。
送走了弟弟后,沈棠便去了頣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她进得正堂时,毫不意外地见着了大伯母莫氏她正与老夫人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进来,与往日一样,笑着招呼了声,“棠儿来了,快坐吧。”
沈棠轻笑着坐了下来,桔梗手脚麻利地替她倒了茶水,又趁着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轻轻碰了碰沈棠的手沈棠会意,便冲着随伺一旁的碧痕说道,“方才出来时来得急,忘了叫碧笙将荷叶包饭蒸上,你就替我去走一趟吧。”
碧痕是看见了桔梗方才的小动作的,因此机敏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老夫人却十分感兴趣地问道,“荷叶包饭?这是怎么什么有趣的玩意?”
沈棠浅浅一笑,这荷叶包饭是别女儿最喜爱吃的一道饭食,是将细米和着肉块菜丁包在荷叶中,然后用细绳扎紧,放到蒸笼里蒸熟。等熟了之后,饭食的香味,肉块的香味以及荷叶的香味交相辉映,吃起来甚是美味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难为你这丫头心思巧妙,竟想得到用这荷叶包着饭蒸来吃。”
浇棠见老夫人颇有兴致,笑着说道,“既然老夫人喜欢,孙女儿待会便差碧笙蒸得再透一些,然后送过来给您尝一尝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便送一份过来吧,你秦夫人和二妹妹今日出来这许多天不曾吃过肉食,定是想念地紧了,正好她二人有口福,也一块尝尝这荷叶包饭。”
沈棠心中微动,但面上却露出恬静的一笑,她说道,“也好,那就劳烦祖母差遣位姐姐过去,替孙女儿再吩咐一句,让碧笙丫头多蒸几个,您这儿要,大伯母那自然也少不得。”
这时,许久未见的乔嬷嬷却忽然从外间进了来,她笑呵呵地向老夫人福了一福,“禀老夫人,秦夫人和二小姐已经从家庙接了出来,这会正去各自的屋子梳洗,稍候便来向您请安谢恩。”
老夫人的面上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的身子还不曾大好,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先下去歇着吧。”
这本来是主子的恩典,但乔嬷嬷却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她作势抹了抹眼泪,声情并茂地说道,“老夫人,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强撑着处理这诺大的侯府事务,芳娘只不过是一个奴婢,也没得什么大病,怎用得着歇那么多天?”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老夫人便是有心将她谴走,却并不好再开口赶人了,只得任她立在身后。
沈棠冷眼旁观着这出戏,心中对乔嬷嬷越发觉得奇怪了。
从碧笙与府中老人们的闲谈中可知,乔嬷嬷是老夫人自永宁伯府带出来的陪嫁丫头,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可说是非比寻常,自随着老夫人到了沈家后,也是个忠心不二的臂膀,不管什么事件之中,有老夫人插手处,必然也有乔嬷嬷的身影。
论起来,高门大户中小姐的陪嫁,除了帮助小姐将来能有个使得顺手的人,同时还充当着备用通房的功用。为了固宠将夫君留在房内,也为了从别的妾侍那夺宠,陪嫁丫头有时候甚至会比小姐还要美貌几分。
乔嬷嬷便是如此。
她与老夫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她身量苗条修长,皮肤白暂,看起来却足比老夫人年轻十多岁,单论相貌,老夫人不及乔嬷嬷多矣,由此时推及彼时,想来当年乔嬷嬷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
祖父安远侯沈谦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卫道士,相反他年轻时也颇有些风流的名声,府中也从来没有少过妾侍通房,只不过老夫人手段了得,那些近过沈谦的女人皆不曾留下半条血脉。
便是唯一有机会怀上了孩子的江姨娘,也在生产那日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但美艳如乔嬷嬷,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好的年华,立志终身不嫁,要永远伺候着老夫人,因此对镜自梳了。
沈棠心下暗自计算着时日,算起来孙嬷嬷派去乔嬷嬷老家探查的人也应该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到底能探听出什么来。
她正自想着,忽然见柳絮急匆匆地进了来,然后恭身向老夫人回禀道:“回老夫人,侯爷身边的全叔在门外候着。”
老夫人眉头一皱,忙问道,“侯爷派阿全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柳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侯爷请大小姐到他的书房去一趟。”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却笑了起来,她冲着沈棠和蔼地一笑,然后挥了挥手,“你祖父唤你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既然他都派了阿全急匆匆地从我这儿唤走你,想来还是要事。那我就不留你了,你且过去吧!”
沈棠忙立起了身来,轻轻福了一福,“那孙女儿便就去过去了。”
她徐徐地转身离去,却感到背后有四道灼人的目光盯着她,一直到走到了院子里,这刺人的感觉才逐渐消失。走到了院子里,这刺人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全叔立在颐寿园的门口,正不好意思地对着碧痕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过来,立刻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大小姐,侯爷有请。”
沈棠见全叔的脸上满是笑意。不由问道。“是好事?”
全叔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好事,但我看侯爷脸上笑呵呵的,想来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刚出了颐寿园的门,沈棠便与秦氏和沈紫嫣迎面相遇。
本来这家庙静修的惩罚还不曾过去,但因为荣福替沈紫嫣说定了林恕这门亲,沈紫嫣的婚事一下子定了下来,便需要立刻着手作些准备,因此老夫人便向沈谦求情,将她母女的惩罚给解了。
自从永宁伯在站位的问题上并没有与安远侯府的利益保持一致后,沈谦从前对秦氏的几分顾忌便彻底地没有了。他向来厌恶秦氏跋扈的性子,又暗恨她不懂事放引子钱,差点替沈家惹来天大的麻烦,所以这回虽然是沈紫嫣犯错,但他却以管教不力的罪名也将她一并罚了。
既然郡主已经有了打算,也并不再理会秦氏的事情,沈谦便命人将秦氏母女一并解了禁闭。
老妻的面子,他还是顾及的。
但这一月多青灯古佛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对秦氏和沈紫嫣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沈棠望着这对华服艳丽的母女暗自摇了摇头,秦氏也就罢了,沈紫嫣甫一出家庙,便就打扮地如此华贵艳美,不仅在头上插满了珠翠,还涂脂抹粉了起来。
这般地光彩照人,着实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到时候便是在老夫人面前哭诉告状起来,也不太容易让人信服。
沈紫嫣一见到沈棠,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冲了上来,若不是有全叔和碧痕拦着她,怕是要将沈棠整个地扭住了,她满面怒容地厉声喝道,“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见不得苏表哥对我好,所以才算计我的,对不对?”
沈棠冷冷地说道,“苏表哥对你好,也是他做表哥的本份,与我无关,至于搞鬼算计这些话,你最好吞回肚子里去,不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对于你,我只能说四个字,咎由自取。”
沈紫嫣听了怒极,恨不得将沈棠扑倒在地,狠命地厮打一番,她凄厉地吼道,“你这个,若不是你搞的鬼,祖父怎么会让我嫁给林恕那个色鬼?祖母又怎么会同意这桩荒唐的婚事?祖母答应过我的,将来会让我和苏表哥配成一对,以后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祖母答应过我的,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在祖母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棠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这年头,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思春的,真是可笑之极。说起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