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田园生活第40部分阅读
悠然田园生活 作者:yuwangwen
过?
这两人……
思及此,赵相宜埋下头暗暗地笑了笑,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了这间厢房。
阿平也是跟着出去准备抓药煎药了,此时的厢房里头,可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大家都顾着心慌了,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异样而多想些什么。
赵信良怔怔地看着任氏,不言不语,任氏也是担忧地看着赵信良,好一会儿,当他们都注意到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这才立马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赵信良重新躺回了床上,尴尬地别过脸去,实在找不到话题聊,只得憋出了这么一句:“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弄脏了,倒是把你这里的床也给躺脏了。”
“不会不会,你不必为了这个介怀,今日要不是你,我这整间店都不知要被砸成什么样了。”任氏也正尴尬着,一听赵信良这么说,便立刻摇头安慰道。
赵信良的双手藏在被窝里,紧紧地攥在了一起,紧张的情绪把他的一张脸憋得通红,任氏瞧见了,出于关心询问了一句:“可还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再找大夫来瞧瞧?”
“没有没有……”赵信良赶忙解释道,“我现在好得很,除了身上有点点痛之外,别的没什么,不过我是粗人一个,这点点痛对我而言压根不算什么。”
“嗯……那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你伤得也不清,就暂时别下床了,不然牵动了伤口可不是这么好玩的。所以这会子你暂且呆在这间房里吧,等伤势稳定了再说。”
“哦……好,好的。”赵信良的声音细如蚊音。
这么大个男人,用这么小的声音讲话,这样子偶尔看看,其实还挺可爱的。
任氏背过身子去偷偷地笑了笑,随后出了这门。
等任氏走后,赵信良突然把自己整个都蒙进了被窝里,深深地吸气吐气,刚才那样的氛围下,他压根就不敢自由地呼吸
任氏要是再不走,他被憋死都有可能……没被人打死,却被自己给憋死了,这传出去还真要让人笑话死。
这厢,任氏双颊微红地走在回廊上,经过绣娘们的绣阁时,都忘记了要如往常那样朝里头瞧几眼,只匆匆地经过了,尔后径直去了自己平素一个人呆的小雅间里头。
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将双手十指交错地放在桌前,深呼吸,努力地让自己紊乱的心绪渐渐地变平稳。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慌乱过了。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几年前死去,可没想到,今天的她,又体会到了心跳如雷的感觉。
刚才那激烈的打斗场景依旧活灵活现地时常闪动在她的脑海里,赵信良那勇敢而有力的身姿,时时刻刻都把自己护在身后,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她因此而产生了错觉,总感觉面前那个处处保护自己的男人,就是自己这一生要等待的良人……
为了这样的想法,任氏此刻不知在心底里骂了自己多少回,直至心绪渐渐平稳如常,她才稍稍地安了一颗心。
并勾唇自语道:“他这样的,自己未必能配得上。”
第159章任氏的反常
那场闹剧过后,叶常年跟那几个打人的壮汉各被罚了二十板子,其中叶常年除了要赔赵信良医药的花销之外,还要公开跟千禧楼,如意绣庄两方道歉,这件事在清河镇闹得沸沸扬扬的,人人心里一杆秤,所以叶氏绣庄的生意竟日渐淡了下来。
不过叶常年这回算是得到一点教训了,除了往心里憋火之外,暂时不敢再对赵信良和任氏怎么样。
赵信良身上的伤养了四五日的光景就好得差不多了,本来方氏还很是担忧,要他再多休息休息,可赵信良挂心千禧楼的生意,硬是不听劝。
因着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赵月琴担心得不行,还特地从乡下来镇里看了赵信良一回,确定他人并没大碍,才终是放心地回了赵家村,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又跟家里人说了一遍,这才平息了亲人们心头的忧虑。
如今,赵信良几人在清河镇的一举一动,都足以牵动着赵家村亲人们的心弦。
这厢,赵信良正往千禧楼的路上走,途经如意绣庄的时候,见里头冷冷清清的,任氏也不若往常那样来回忙碌的,心里便是起了疑,想着这会正好没什么要事,不妨上去看看,顺道瞧瞧闺女的女红学得怎么样了。
刚进了一楼,阿平就迎了上来:“赵老板好,身上的伤可是好全了?”
赵信良温和地点点头,阿平立马就安下了一颗心:“哦哟哟,那天真是多亏了赵老板出手相助否则,我跟小姐两个人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事一桩罢了,大家都是邻居,哪有不帮衬的道理?你可是别再放心上了。”赵信良笑道,顿了会儿,又好奇地问,“怎么今天这里看上去那么冷清?你们老板娘今天不用整理客人们要买的绣品么?”
一提及任氏,阿平的脸色立马就黯淡了下去,但见她摇摇头,把手往赵信良面前摆了摆:“您快别提了,每年的七月二十,她都会这个样子……整个人好像垮了一样,做什么都不会有力气,生意也疏于打理,净是把整个人给锁在房间里,不住地喝着闷酒,愣谁也劝不住。”
“啊?怎么会这样?”赵信良万分惊愕,末了又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不知……这个日子可有什么特殊之处,是她哪个亲人的忌日么?”
“呵呵,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赵老板,您瞧瞧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碎呢我刚才也是随口说说,却是不小心说多了话,您别往心里去啊,见着老板娘的时候也别提我跟你说过这个……”阿平有些紧张,“老板娘平素不让我跟别人说她的事,我也是念在前几救过我们,心存感激,总觉得你要亲近些,所以一时嘴上把不住门,竟跟你说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阿平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信良也不好再接着往下问,只讪讪地笑着,尴尬地问了一句:“那你们老板娘现在没事了吧?酒喝多了伤身呢,就算遇见再大的事,也可得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呀。”
“兴许她自个都习惯了,赵老板您别担心,尽管去做自己的事吧,等过了今天,她又会恢复如常的。”阿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自语道,“这人啊,也不知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都是在为上辈子还孽债呢。”
赵信良听得有点不明不白的,最后只得憨憨地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你忙。”
“哦,你不看闺女了么?”阿平这才又是缓过劲来。
“不了。”赵信良摇摇头,边走边说道,“她总是乖得让我放心,现在又是任老板娘带她,我则更放心了。”
阿平宽慰地笑了笑,又颇为担忧地看了看二楼任氏的厢房,随后目送赵信良离开。
稍稍地干了会活,阿平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二楼看看任氏,这几年下来,直面任氏这副痛苦煎熬的模样已经多次,可阿平至今却无法习惯下来,每每看见她这个样子的时候,阿平还是总忍不住想落泪。
推开二楼厢房的门,里头一点动静也无。
阿平的心跳得颤颤的,四下搜寻,终是在房间的一角发现了蹲坐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的任氏,一颗心顿时被揪了起来,生生地疼。
阿平皱着眉,眼圈瞬时就红了,她赶紧关好了门,颤颤地往任氏的方向走去,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小姐,咱们回宅子吧,今天就不做生意了。”
任氏眯着一双眼,朦胧地看着阿平,她的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她身上那惯有的胭脂香味,居然煞是好闻。
“小姐,小姐?”见任氏不回答自己,阿平也急,赶紧低低地唤了唤她。
“阿平,你先出去……”任氏的右手紧握着地上的酒坛口子,浑身酥软馨香得像是整个浸在了酒水里一般,她的额上有细细密密的薄汗,可阿平乍一摸上去却发现那全是冷汗
“小姐,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回宅子吧。等回了宅子以后,您想怎么样都行。”阿平说着,便扶起了任氏。
可任氏浑身一点气力也无,阿平要扶着她往外走也是困难。
但见任氏伏在阿平的肩上,张开她那浸满酒香的丹唇忧伤道:“阿平,你就让我在这呆一会吧,你吵醒了我的梦,我刚才梦见碧凌了,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
“小姐”阿平突然心痛地把任氏甩开,扔在椅子上,任氏却自动地在椅子上软下了身子去,舒适慵懒地靠在上头,继续闭上了双眼。
“你再如何自欺欺人,也终是无用,死了的人是怎么也活不回来的。”阿平此时也有种浑身脱力的感觉,她望着醉生梦死的任氏,轻轻地呢喃道。
“我难得糊涂蠢笨一回,你连这样的机会都吝啬给我。阿平,要我说你的心真真是狠呢。”任氏苦涩地笑笑,尔后睁开了双眼,皱着眉揉了揉疼痛的额心,“我多希望自己每次真的可以烂醉如泥……可我总做不到,只能假装自己是真的醉了,然后从中找到一点点醉意……从前多么令我自豪骄傲的酒量,如今却反倒成了我的羁绊,这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小姐,咱们回去罢。”阿平心疼地看着任氏,“其实你真的什么错也没有,何必一味地自责?”
“回去?”任氏用手指敲着酒坛口子,眯着一双眼笑看阿平,“我能回哪里去呢?不管我走到哪,终归还是会想起碧凌的模样。”
任氏话语刚落,门外却是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绣坊里头打杂的女伙计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传来:“老板娘,千禧楼的赵老板来了,说是有东西要拿给您,您看要不要让阿平姑姑出来代劳?”
“你去吧。”任氏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冲阿平吩咐道,末了又轻声地嘱咐了一句,“还有,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今日不便见人,改明儿吧。”
“我省的。”阿平恭敬地答了一句,又担忧地看了任氏一眼,之后摇摇头出了这门。
不多时,阿平又折回来了,面上的表情颇有点为难,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
任氏放开了手里的小酒坛子,正眼看她:“怎么了?”
“其实才刚赵老板来过一回,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知道你醉了,就离开了绣坊。我本以为没什么的,哪晓得他这会又来了,说是让他娘亲给你熬了解酒汤来,还说这个喝了效果真的很明显,对身子也好,这会子要我拿上来给你喝完,确定你没事了,他才肯放心走呢。”阿平一路解释道。
任氏却立马直起了身子,神色恢复如常:“你还跟他说了什么?他这会人还等在楼下?”
阿平点点头,尔后又颇为紧张地答道:“我……都是我多嘴,念他救过你,所以就跟他说你今日伤怀,正躲在房里喝酒……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我适时止住了。”
“平日见你行事也稳妥,怎么今个倒这般糊涂?我看你比我更像是喝醉了酒的。”任氏凝眉。
“那这个解酒汤……我拿去倒了吧?然后再跟赵老板回复说是你喝完了。”阿平说着便要去倒醒酒汤。
“你回来。”任氏站起了身子,指着阿平手里的解酒汤闷闷道,“把它给我。”
“你要喝?”阿平惊讶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点不解,“可你并没醉呀。”
“我看你真是年纪大了,愈发啰嗦了,给我就是。”任氏别扭地说了阿平一句,阿平看看手里的解酒汤,又看看有些失常的任氏,随后把解酒汤放在桌上留下了。
“你先出去吧,嗯……还有,先不要让赵老板离开,且让他等我一会。”任氏说完后,信步走到桌前坐下。
阿平自是不大清楚任氏想做什么,但是看她脸上的神情比之刚才的要好了些许,她心里也就稍稍安定了些。
第160章七月二十的意义
阿平走后,任氏端坐于桌前,将双手抚上了那盅醒酒汤,是热的,暖的好像不止是她的手,更是她的心。
尽管这天气还在伏天里,可任氏的一双手却冰冷得吓人,她很多次都摸着自己冰冷的手心在想,是否是因为四年前七月二十那日,她的双手占染上了鲜血的缘故,所以从此往后,原本温热湿润的手掌,就渐渐地变得冰冷干燥起来了。
如今,她冰冷的手心触着醒酒汤的温度,暖暖的感觉让她很是安心,也暖得她的意识渐渐地有了几分醉意。
她知道赵信良就坐在楼下等候着自己的消息,所以就在刚才,她忽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要告诉赵信良,亲口告诉他,自己是个多么可怕的女人。
既然终是无果的,不妨趁早结束,了断得越是早,就越是干净,否则到了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纠缠不清,再也别想断干净。
现在这么做,受伤的只有自己一个,反正她早已遍体鳞伤,不怕再多来一道伤口。
“阿平,叫赵老板上来吧。”任氏起身走至梳妆镜前,稍稍给自己整理了一下发鬓。
赵信良上了楼,等候在门前,并未自行推门进去。
任氏站起身来,看着与自己仅有一门之隔的赵信良,她并没有醉,故而心里十分清楚,她与赵信良之间的距离,根本就不止一扇门这么近。
“进来吧,”顿了会,任氏还是选择了说,“赵老板。”
赵信良推门的姿势微微一僵,尔后扯了扯嘴角,推开了这扇门。
满屋子的酒味,刚才在门外已闻到了一些,此刻门被推开了,那些酒香味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一般,全数扑向了赵信良的怀里。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随后担忧地问了句:“你还好吧?”
“醒酒汤很管用,我才喝了一点,这会子人已清醒了大半,谢谢。”任氏重新坐回椅子上,抬眸笑看赵信良。
“那就好。”赵信良憨憨地站在任氏面前一米远的地方,说完又私下里嘀咕了一句,“不过我以前试过,也没发觉娘做的醒酒汤有这么好的效果啊,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任氏听了暗暗地笑了笑,末了那笑却是化作了唇边的一丝苦涩。
“本来我不该多说什么的……但是呢,我想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们还是得振作起来,日子还是要过的,与其痛不欲生,不若过得潇洒欢实点。”赵信良踟蹰之下,终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坐。”任氏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道。
赵信良慢慢地挪到了那个位置上,面带笑意地坐下。
“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任氏抬眸问了赵信良一句。
赵信良赶忙摆手道:“哪里哪里,这可是你的私事,我哪有这么无趣……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罢了。”
换作平常的时候,赵信良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肯定是吃错药了,但今日见任氏这副憔悴无力的样子,这样的话赵信良便很自然地说出来了。
任氏盯着赵信良不语,许久都不曾挪开目光。
赵信良被她看得有些尴尬,面颊早已烧得热烫起来,他赶紧别过脸去干咳了几声。
“为什么呢?”任氏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忙?那天又为什么要替我挨打?我们本就是莫不相干的两个人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慢慢地走到一起来了?”
“你,你喝醉了。”赵信良的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有些混沌不清,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虽然任氏平素就十分大方爽气,但今日她所说的那些话,却不是赵信良可以承受的,那样直白而胆大的话语,别说是任氏,就是赵信良,平时也憋不出一句来
“我没有醉,你看着我的眼睛。”任氏又笑,眼睛不再微微眯起,而是非常有神地睁着,并盯着赵信良不放。
赵信良哪里敢去看任氏的眼睛,只支支吾吾了大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生得很美?”任氏轻启丹唇,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精致,从中还掺着一点妩媚,这会子配上了她那轻柔的语气,可是让赵信良莫名地出了一头的虚汗。
鬼使神差下,赵信良点了点头。
任氏笑了,不是妩媚的笑,不是满意的笑,而是酸涩的笑容,笑着笑着,眼里就渐渐地起了雾气。
她轻点了点头,自语道:“我是美,连我这样的都可以称之为美,那么可想而知,我的好妹妹碧凌,该是生得多么绝色。”
赵信良见任氏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呜咽之音,便立马转过了头来看她,讶异地发现,她竟埋着头在颤抖。
不多时,但见她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模糊地说了一句:“赵老板,赵大哥……你知道么,我曾经有个亲妹妹的,她叫碧凌,生得比我好看,性子也很是温和,很讨大家喜欢,不像我这样的,性子总倔得可以,又好强冷硬。”
赵信良沉默地看着任氏,他不想打断眼前这个女子的话语,不管她停顿多久,他都有这个耐心静静等候,让她把整个故事说完。
“你一定很好奇,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吧?”室内沉默了多时,任氏终又是开口道,因为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其实,她沉默,是因为在极力地克制心头的情绪,那里破开了一个口子,陈年的伤口忽然又鲜血淋漓地呈现在她的面前,扯得她生生地疼。为了能够慢慢地,慢慢地接受这种疼痛,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忍受。所以她不敢马上说话,生怕没有控制好,那个伤口就会突然放大数倍,到了那种她无法掌控忍受的程度。
刚才的那一句,是她酝酿了好久,克制了好久,才有力气维持正常的语气说出口的。
“七月二十,这个日子太特别了。”任氏的双眼忽然又微微地眯了起来,她整个人像是一只被冻僵的猫咪一样,伏在桌前,一动也不动地。
双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盅醒酒汤,温热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她勾唇轻淡地笑了笑,仿佛只有这样做,才可以给如同掉进冰窖里的她带来一丝温暖。
才可以保证,让她能有足够的力气把整个故事说完。
“七月二十,首先是我出嫁的日子,很美好对不对?”任氏抬眸瞄了赵信良一眼,尔后又低下头去喃喃道,“但是呢,它也是碧凌的忌日……还有,它亦是我扳倒我夫家的大日子。正是那日,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报复计划,然后不带一丝感情地离开了我夫家……”
“听着很凌乱吧,赵大哥?”任氏笑笑,她没有醉,分毫都没有,可是此时此刻,她醉在自己的往事里,久久不能自拔。
已经四年之久,她再未在人前提过往事,哪怕是在阿平的面前。所以突然说起,她自是不能自控,整个地陷了进去。
两年前,任氏来到清河镇开始了新的生活,谁都无法相信,在那不久之前,她通过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扳倒了整个夫家,尔后从里头堂堂正正地走了出来,不带任何眷恋。
时间再往前两年,四年前的今天,任氏的亲妹妹碧凌,惨烈地死在她的怀里,那一双明澈的双眼,因为不堪的遭遇而蒙上了一层怨恨与恐惧,都来不及闭上,亦来不及带着其他的情绪,仅那样地,含着怨恨与恐惧,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五年前的今天,任氏十八岁,在她人生最美好得意的时候,她嫁给了那个将来会令她后悔一生的丈夫。
当然,那时候任氏什么也不知道。
她与对方是指腹为婚的婚约,她的公婆与自己的父母是世交,但早已多年未见。到了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他们一家却是出现了,并在任氏的娘家定居了下来。
任氏全家与对方接触了多回,印象还是一如当年的好,并且任氏的父亲是个极其守信的人,所以便做主,把任氏嫁给了他们家儿子。
可谁都没料到,五年前七月二十那日,正正是任氏这一生噩梦的开始。
那人家里的儿子在任氏未嫁过来之前,总表现得非常良好,待人温和有礼,学识过人,对任氏更是体贴百倍,并时常知晓其心意,一味地苦苦追求,在这点上,多多少少还是符合任氏的要求的。
任氏早年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性子就偏硬,而且十分倔,这与她的亲妹妹碧凌正好相反。但人心是肉长的,她再如何强硬冷锐,面对未来丈夫那样猛烈的追求攻势,终是有些飘飘然,动心了。
可没成想,当任氏正美好地享受着这一切的时候,生活的轨道却是在渐渐地偏移,去往那个即将令任氏恐惧,绝望的方向。
任氏嫁过去后不多久,对方竟开始渐渐转变,不,应该说是渐露本性。
“他怎么了?”赵信良终忍不住问了句。
任氏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态恢复如常:“他是个连畜生都不配做的人。”
第161章烙印
他可谓是个极其花心的男人,才与任氏成亲一个月不到,却是往家里纳了两房小妾任氏的性子素来要强冷硬,是绝对做不来小女人那种委曲求全,或以在丈夫面前哭哭啼啼的事情的。
所以,一日两日,多日的疏离与冷漠对峙,使得任氏与丈夫两个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越来越紧张。
任氏的公婆还算是有点良心,为此劝了劝自个儿子,可是他早已顽劣成性,见天的花天酒地,几乎没有一刻不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哄女孩子的手段。当时任氏也是无一刻不在嘲讽自己,想她任碧莹骄傲一时,居然会拜倒在这样的垃圾手里,曾经……居然会为他的那些几乎对所有女孩子都用过的手段着迷
此后,任氏但凡是一想到自己当时的那种满足与幸福,胃里就一阵的抽搐。
在他渐露本性,过得越来越肆意的时候,间中他也曾主动去过任氏的院子几次,因为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任氏的好颜色,每每在那群妾室,丫鬟媳妇子或以庸脂俗粉当中纵情声色的时候,他总会心痒难耐地留恋起任氏的那张孤傲美丽的脸颊来,久未触碰任氏,使得任氏在他的心里变得更为珍贵难得起来。
可任氏傲,也烈。
自从见识到了新婚丈夫这丑陋的一面之后,她是断断不肯再让自己与这种人为伍了,所以每每都让他吃了闭门羹,气得他在原地跳脚,并说出以后再也不踏进这个院子的狠话
可当时在任氏听来,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并悲凉而无奈着。
由于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冷,任氏的丈夫索性愈发放纵起来,之前一口气纳的那两房妾室已渐渐地满足不了他,于是他开始成天地出去花天酒地,夜夜晚归,乃至于后来的干脆不归。
府上的丫鬟子,但凡是稍有点姿色的,不管是愿意或以不甘愿的,都难逃他的魔掌……就连任氏一直坚守的那一片小地方,在偶尔一个不经意的时候,也被他沾染玷污。
那个被他糟蹋的小丫鬟是任氏的陪嫁丫头,任氏早就发现他看自己这个丫鬟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故而处处防范着,没成想,最终还是被他设计得逞。
当时那个小丫鬟羞愤难当,差点没跳井自尽,最后还是任氏救了她,并将她妥善地安排在了一个无人认识她的乡下,要她重新站起来,好好过日子。
任氏是早对自己的丈夫死了心的,她不会去跟别的女人争宠,亦不会限制他把他管得紧紧的,因为任氏觉得没那个必要,更因为他不值得自己这样费神。
可是,任氏却很介意他把手伸到自己的地界来,在整个府邸里,她觉得唯有自己的那一片小地方是干净的,可最终也还是被他弄脏了。
当时的任氏十分气愤,想尽了法子折腾他,最终把他弄得战战兢兢的,总算是领教了到了任氏的本事,故而好一段日子,他都不敢再在她的头上胡来。
等任氏的父母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心里既是疼惜又是后悔的,任老爷子更是一气之下跟世交闹僵了关系口口声声地辱骂他们不会管教儿子,并且在当时还设计来欺骗他们,若他们早知道对方的儿子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会糊涂地把女儿嫁进来白白受苦受委屈?即便是断了世交情谊,做个不守信用的人,任老爷子也绝不会断送女儿的幸福。
而世交双亲却给了对方这么一个无奈的答案,称是自己的儿子在外早已声名狼藉,无一个清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与他为妻,就是因为这样,无奈之下,他们才搬回了原来的故乡,找到了任老爷子兑现诺言,想是觉得任氏是世交的女儿,嫁过来多少会谅解自个儿子的,兴许还能起到督促作用。所以,才会联合起来蒙骗过关,加之当时他们儿子对任氏的确有点意思,故而动作上也做得体贴温柔,最后才万分地合了任家二老的意。
大错就在各人的心思间慢慢酿成。
后来,任氏的父母暗暗劝任氏跟丈夫和离,因为那样的人家着实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并要任氏放宽心,即便是和离,凭着她的品貌和家世,日后也绝对找得到好婆家,一切琐细娘家这边都会帮她打点干净,无需她操心。
可任氏却是个别扭的孩子,性子过分倔强。
当时是这么一个情况,在世交一家出现之前,早有不少好人家上任家来提过亲,凭着任氏的品貌和才华,自是不愁嫁不出去的,反而在发愁究竟该选个怎样的,才算合自己的心意。
可到了最后,那些条件好的人家,任氏是一个也没看上,偏偏有眼无珠地看上了现在这个荒y无道的丈夫
当时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会过得十分幸福。
可现在,事情却到了这种地步……任家二老劝任氏提出和离,任氏最后想了想,却还是狠狠地拒绝了。
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别扭要强的女人。
尽管过得不好,她也还是要继续到底,并告诉外面那些人,自己过得很好,不给其他人留一丝嘲笑自己的机会。
她不要和离,并不是贪恋那个正室的位置,而是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任碧莹就算是当初选择错了,也要死撑到底,不对命运屈服,不走回头路,永不退缩
是的,她情愿过着那样痛苦而煎熬的日子,也不愿退一步给自己自由,因为在她当时认为,选择了和离,就是在承认,自己曾经犯过一个十分离谱的错误。
可是没想到,就是因为她惯有的冷硬与好强,最终却害死了她的亲生妹妹。
她对自己周边的几个丫鬟格外警惕,就是怕丈夫再次污浊她的净地,可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任碧凌,她从没想过,甚少来自己的府邸看望自己的碧凌,会意外地入了丈夫的眼,而且是在那悄声无息的状况下……
有了上回陪嫁丫鬟的活例子,这一回,任氏丈夫做起事情来倒是放聪明了。
在任氏的面前,从不表露出对小姨子的喜好来,小姨子来府上的时候,他通常都会藉口出府,或以藉口不在场,总归做着各种令任氏安心的事情。
就像是一只静候在不远处欲捕食的猎豹,静静的安逸的姿势几乎会让猎物放下所有的警惕,尔后,等其出其不备的时候,忽然猛地攻上去,把它撕烂,甚至于连一点还击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方
有一次,任碧凌又来府上看姐姐,正值夏日伏天,她穿的是一条烟白色的掐丝百枝裙,远远看去飘飘欲仙,简直不是凡物。
任氏的丈夫当时就已经心痒难耐了
但他知道,那还不是最佳时机,因为任氏还在府里。
不知是不是天意安排,巧的是那天任氏私下里在外偷偷开的店铺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任氏也顾不得别的,放下了平素墨守的陈规,简单乔装了一下就带着帽帏出了府门,与任碧凌正好是错开了,两人都没见着彼此,任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今天会造访
若她能够提前知道,是万万不会抛下碧凌一人单独在这肮脏龌龊的府邸里的
任氏前脚刚出了府,猎豹就立马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它的猎物
在任氏成亲的新房里,那张为了白子千孙,夫妻琴瑟和谐的千工床上……残忍如禽兽的姐夫,无情地在碧凌的身上肆虐着。
那一年的七月二十日,碧凌才刚满十六岁,她绝望地睁着自己的那一双大眼睛,嗓子都喊得干裂了,却唤不来一个能够救自己的人。
她喊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姐姐救我”
百般的令碧凌羞愤难当当禽兽般的他终于满足地离开了那间房之后,碧凌空洞着双眼直直地躺在床上……那是姐姐的床,枕头上还有那令人安心的姐姐的香味,可是姐姐不知道在哪里,而她自己……刚才却代替了姐姐,经历了一场足以令她恐惧一生的噩梦
那时候的碧凌,根本都忘记了要哭,只如同一具尸体一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后来,任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终于冲破了层层阻碍赶到房间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提醒了碧凌,她一个激灵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立马一头撞死在了床上
等另外一个赶着前去通知任氏的丫鬟子把话带到了之后,却早已来不及。
当时任氏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她无法想象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赶在事发之前,可一切都晚了……当任氏赶到现场的时候,后果竟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碧凌早已被畜生糟蹋,而且当她赶到的时候,她的好妹妹……浑身都开始渐渐变得冰凉。
那一天,任氏的世界里充满了猩红的颜色,刺得她双眼尖锐地疼。她曾经能够救下那个欲跳井自尽的陪嫁丫鬟,这一回,却没能及时地保护好自己的亲生妹妹
碧凌已经说好了婆家,那人家里不错,还是任氏亲自细心帮她挑选的,就是怕她跟自己一样的下场,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还差几个月就要嫁人了,这是来跟姐姐分享喜悦的……可却因此而枉死,都还没经历过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时刻,她的生命就结束了。
七月二十,任氏嫁进了这里,巧的是竟也在七月二十,碧凌惨死在她的怀里,也是在这人家里。
这个日子,尔后就如同是一个烙印那般,深深地刻印在了任氏的心底,无时无刻都在灼痛着她全身。
第162章所以,我是个差劲的女人
“畜生”赵信良忍不住脱口骂出,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假若任氏的前夫就在他面前的话,他极有可能会想要一拳打死那个禽兽。
任氏疲倦地揉揉自己的眉心,极低沉地说了句:“这就是我的过往,实际上比我述说的还要惨烈些,有些不敢相信吧?赵老板。”
“那后来呢?”赵信良此时已经完全陷进了任氏的往事当中。
“后来……”任氏的双眼微眯,丹唇一张一合缓缓道,“当我的父母知道了那件事后,险些没给气死过去。我的母亲体弱,当场就昏迷了,整整一夜之后才醒了过来……我的父亲暴跳如雷,当时就扬言,不把我丈夫他们拉去陪葬,他就不姓‘任’。”
“当时,我的心情跟我的父亲是一模一样的,或以,我的情绪要比他的还要更加强烈些。”任氏接着道,双手依旧抚在那盅醒酒汤上,此时上头的余温已渐渐消散,可任氏依旧觉得温暖,“我们全家先妥善地安排了碧凌的葬礼,由于碧凌年小,属于早殇,所以连个风光的葬礼都没有,只冷冷清清地在我们一家还有几个血亲的陪伴下,默默地入了黄土……还在丧中,与碧凌谈好终身大事的那家人突然就找上了门来,得知这个噩耗后,自也是痛苦不已,不过我的父亲为了维护碧凌的最后一分尊严,并没有把碧凌的真正死因公之于众,更没有告诉那家即将与我们家结亲的人家,只对所有的人说,碧凌是突然暴毙的。原本美满的婚事忽然就不了了之了,就因了那个畜生”
“当然,也多半是因了我。”任氏双目无神地述说着,赵信良听了这句,立马宽慰道:
“怎么会是因为你呢?你不要过分自责呀”
任氏却苦涩地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年轻,骄傲自负得不行,若不是我为了硬撑着体面,不与那个畜生和离,就不会闹出这样的惨事来……碧凌会有那样的下场,全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他要我一辈子记得,自负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所以,就当是在赎罪,那是我欠下碧凌的债,我为了偿还那笔债,继续地跟那个禽兽同一个屋檐下,因为我要亲自给碧凌报仇。”任氏突然目露狠色,这令赵信良有些不寒而栗,不过那之后也深深地为任氏感到悲哀。
这几年来,想必她过得很煎熬吧?
“后来,你们是怎么打垮对方的?”赵信良平静地问道。
任氏微吐出一口气来:“知道碧凌死讯的当时,从来没跟人动过手的父亲,几乎把那个畜生打得半死,而且完全与公婆撕下了脸面来,愣是他们哭着跪在了我父母面前,我父母也是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们一下,一夕之间,亲家成了仇家。但到了最后,我的父亲对于碧凌惨死亡的真相,却选择了对外隐瞒,所以要血债血偿,就不能通过官府。闹出人命之后,那个畜生竟也会知道害怕,在我们家举行丧事的那段时间里,曾三番五次的尝试着要逃跑,不过都被我的人给限得死死的,没让他得逞。当时我要父亲母亲不要过分悲伤激动,他们年迈,我再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开自己身边……所以我郑重地跟他们保证,不把那家人打垮,我以后就不配做他们的女儿”
“后来,我开始正式地在外头学做生意。”任氏垂下眼睑,“实际上,碧凌死后,我整个人都在变。曾经那个骄傲自负,注重体面的自己,早已渐渐地褪去,剩下的,是一个没心没肺,眼里只有仇恨的我。我不再恪守一个媳妇应当遵守的礼仪教条,不再对公婆晨昏定省,更不会给那个畜生好脸色瞧,我再也做不到曾经的事不关己。在那个府邸里,我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传闻中的那种恶媳妇。”
“我在外头的生意越做越大,只因碧凌的关系,所以公婆他们都不敢过分说我什么,只由着我来。他们家的花销积蓄主要是靠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在支撑着,那个畜生又没本事守住,很快地家里就出现了危机。本来,如果两家的关系还如十几年前那么好,我娘家完全可以救济他们,但是那时候,别说是他们张口来求,就是他们给我父母跪下,我父母也不会让他们进门。慢慢的,那个家眼看着在一天天地败落下去,有一天,我的公婆终于求到了我头上来。”
“我就等着这么一天。”任氏忽然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没有救济他们,反而看着他们一天天堕落,最后自己走向灭亡?”赵信良迟疑之下,终是问出口。
任氏却摇摇头,脸上似笑非笑:“你太高估我的良心了。”见赵信良的双眸在渐渐扩大,任氏的心里一紧,但嘴上依旧在继续,“实际上,那个家之所以会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也真是多亏了我的功劳。我为什么要学做生意?因为我想变得更强,到足以打垮他们家所有家业的程度。而且,与此同时,我要负责让那个畜生变得更加放纵混账,不仅仅沉迷于女色这么简单,我要的是让他整个地走向毁灭。我在他不曾提防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在他的饮食里日日地下着少量的五石散,因为量少,效果出得不明显,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直到将近两年快过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