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完结)第48部分阅读
游医(完结) 作者:肉肉屋
包,你就知道我两顿没吃的原因了?你怎么想通的?”
宋亦柏撇了一下嘴角,懒得回答顾念的问题。
顾念也拒绝回答宋亦柏的那个问题,转身走人,顺手把茶杯给了经过身边的小厮。
她才不会告诉他是习惯使然,上了车就报了和安堂总号的地址,压根没想过先去吃了她最爱的汤包再回头。她坚决不要看到宋亦柏得意洋洋的嘴脸。
包子很快蒸好,大夫们轮流去饭堂享用,顾念总算填饱了自己可怜的肠胃,又有了工作的干劲。
从饭堂出来往寮屋走,才到她的院子,小厮从前面冲进来,要顾念赶紧过去,医堂现在有一位难产的产妇,情况很严重,稳婆处理不了,家属只好送医馆救命。
顾念回味了一下口中香醋的味道,抬腿就跑。
产妇被暂时放在了处理一般外伤的治疗室,丈夫婆婆妯娌围得水泄不通,外面还有看热闹的邻居。妇科大夫在跟稳婆说话,了解情况。
产妇表情痛苦,满脸满身大汗,正在宫缩,但骨盆狭窄。稳婆用尽力气推挤肚子,胎儿始终无法入盆,不入盆就无法进入产道。孩子娩不出,造成难产,稳婆技术和经验再好也处理不了这种情况。母子双亡是可预见的结局。
顾念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若是搁在她的前世,产妇骨盆狭窄在怀孕期间大夫就会建议做好剖腹产准备,不会再考虑自然分娩。这个产妇也只有这一条处置办法,但没有现代医疗设备的支持,可能胎儿取出后母亲就得死亡,可如果不这么做,结果又是显而易见的。
大夫的检查结果是产妇情况还属正常,遗憾的是他们也没办法帮助产妇顺利分娩。家属最后的希望破灭,围着产妇痛哭,外面的邻居和病人也都陪着叹息。
宋亦柏悄悄来到顾念身旁。低声询问她的看法,他本来是想多个人也许能多个办法。顾念也的确给了他一个意见。
“剖腹取子。”
“剖腹取子?!”
“唯一的办法。骨盆狭窄本来就是难产要件,有这种身材的女子看上去苗条好看,一旦怀孕很难自然分娩,要不然为什么说屁股大的女人好生养。”
“剖开肚子取出胎儿,我以为只出现在母亲死亡才采取的紧急手段。”
“母亲死亡再剖腹取子,除非母亲刚咽气就这么做,多耽搁一会儿,胎死腹中的风险就增大一百分,那时候的胎儿已经处于窒息环境,就算活着取出来,日后搞不好会发现孩子是个痴呆儿。”
“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我有个好师傅。”
“活剖的话,母亲能活下来吗?”
“不知道。问老天。”
“你干过这事吗?”
“没有!”
“你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金疡大夫。”
“你想让我上?家属也不一定答应。”
“如果能说服家属的话,你敢上吗?”
“相信我,这不容易。母子双亡,无后顾之忧,办完丧事丈夫就能再娶一位新媳妇,可如果母亲死亡留下孩子,带着婴儿的鳏夫就不容易再娶新妇,除非是个女婴。如果是男婴,新亲家必然要为自己女儿和未来孩子的利益考虑,不过这产妇另有未许亲的妹妹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劝说他们,家属也可能为了避免日后负担,而不肯接受建议?”
“你一定没见过产妇头胎生了个女儿,结果本来在外面的婆家人跑个精光,产妇无人照顾的场面。”
“我的确没见过,医馆不接生。”
“你现在可以去打听这一类的故事,毕竟你也要成亲了,日后万一你媳妇难产,是救还是放弃,做决定的是你。”
“我未来少奶奶在哪都不知道呢,你能想我一点好事吗?”
“好吧,祝愿你未来的少奶奶有个好生养的大屁股,并且身体健康,没有妊娠并发症。”
“我们能回到正题上吗?”
“不好意思。你继续。”
“如果家属同意冒险,你敢主刀吗?”
“如果家属点头,并且事后不找我麻烦的话,我倒可以放手一搏。”
“很好。”宋亦柏的手环上顾念肩膀,“你去说服他们。”
“什么?!”
由不得顾念反抗,宋亦柏推着她挤进人墙,与家属面对面。
“各位家属,以产妇现在的情况,除了剖腹取子,没有别的办法。不取,母子双亡,取了,或许还能活一个。家属们意下如何?”宋亦柏说道。
大夫和家属都愕然,身后的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活生生剖腹取子?这么残忍!这是你们大夫唯一能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吗?”做丈夫的激动跳脚。
“接生是稳婆的活儿,但你们送来医馆,这就是医馆的处置手段。”
做丈夫的立刻与家属们到一旁商量去了,稳婆也在给意见,产妇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只有妇科大夫在关注她的脉搏情况。
顾念走过去,摸了摸产妇的颈脉,问了一些问题,检查她是否意识清醒。
产妇清醒地回答了顾念的所有提问,她也意识到顾念接下来要问什么,她先主动说要保孩子,她不怕剖腹取子,哪怕她死她也要孩子活下来。
家属们商量了盏茶时间,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剖腹取子。小户人家娶个媳妇不容易,万一这媳妇不幸身亡,起码儿子膝下还有一个孩子。
顾念还以为她得费尽口舌说服家属,这下省事了。
双方意见统一,随即就开始着手接下来的工作,产妇被抬去后面开刀房,金疡大夫们都过去帮忙,顺便也开开眼界。
顾念向宋亦柏借了他的小厮和马车,让玳安回她家找哑姑拿听诊器、球囊和手套。
开刀院里做了一些新的布置,除了改造了水井和水管水槽,还弄了一间更衣室,把外衣脱在那里,换短袖衣出来洗手,再进开刀房换上长袖的手术服,连这衣服的颜色都照顾念的意见选择了绿色。
车夫赶着车一路狂奔到顾念家,片刻工夫,玳安就带着一个小包袱爬回车上,掉头返程。
玳安拿着东西过来时,顾念才刚安排好手术人员的分工,稳婆也在其中,孩子出来后归她负责。产妇被脱光固定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单子,脖子上竖着挡板。
先用听诊器听了听产妇心音,一切正常,妇科大夫也表示胎儿情况良好。
将辅助呼吸的球囊交给一位大夫,他的职责就是给产妇送氧,累了可以换人,但不可停手。盛在木盒里的手套是用动物腹膜做的半成品,还在研究改进的过程中,顾念厌烦了没有防护的手术,她需要一次性的干净手套。
用干净的凉开水配成淡盐水,分装了几瓶用于手术中冲洗血液,剩下的盛在盆里,然后把那干干瘪瘪皱皱巴巴的手套扔进去,浸了水就舒展开来,成了一副完整的手套。
顾念洗好手,到开刀房穿衣服戴口罩帽子,然后把手伸进盆中戴好手套,最后站在了手术台旁,器械都在手边,手术刀闪着银光。
产妇已被针灸麻醉,但这种腹腔内脏的手术,麻醉效果不一定好,产妇可能随后会恢复意识,而且由于拨弄了肠子,产妇会有其它难以描述的不适感觉。顾念一遍遍做着心理建设,鼓励自己动作快些,别做重复的无用动作,节省时间。
顾念回忆了一遍剖腹手术的要点,拿起了手术刀。(未完待续)
第153章
第153章
皮肤消毒,横拉一刀,打开腹腔,芓宫上划十字切口,用尽全身力气将胎儿推挤出来。产妇果然醒了,除了疼痛,她还有作呕的反胃感,大夫把她的头侧放,万一呕吐也不会堵塞气管。
幸好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声一下子冲淡了产妇的不适,在场的大夫都欢呼起来,院里的围观群众也兴奋地鼓掌。
有人迅速跑到外面报信,孩子平安降生,母亲情况不明。
家属激动过度,软在地上,祈祷大人也安然无恙。
前面医堂收到消息,大夫和病人都松了半口气,另半口气为那产妇所有,善良的人们嘴里念念有词,感谢头上所有的过路神仙。
剪断孩子的脐带,包好伤口,顾念抱着孩子让产妇亲了一口,然后交给稳婆去清洗称重打包,她回到手术台前处理剩下的脐带和胎盘,然后缝合伤口。
细密地缝完芓宫,肠子复位,再将腹部缝合,包上敷料,用一个现做的米袋充当压力包,贴上胶布固定。
产妇此刻还活着,出血量被控制在了教科书上规定的标准,没有发生大出血,看上去算是手术成功。不过仍需要严密观察,直到出院,这期间随时可能伤情反复而要了产妇的命。
稳婆抱着孩子跟着产妇一起去了病房,家属被允许看望护理。这最新的消息传到前面,大家心中的那半口气终于出尽。
产妇难产,活剖取子,母子平安。和安堂出了大新闻。
大夫们还能控制着兴奋激动的情绪给病人看病,病人可没那个好定力。一走出医馆的大门,就把这热乎乎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散布了出去。
宋亦柏摘去顾念的口罩帽子和手套,顾念大口喘气,就她包得最严密,快热死她了。
脱去汗湿的手术服。顾念只穿着短袖衣先去洗手,宋亦柏亲自端来一大碗绿豆汤,看着顾念一口气喝光。再去洗脸,最后回更衣室穿上自己的衣服。
“好样的,又立功了。”宋亦柏在手术时的唯一作用就是给顾念擦汗。一滴血都没沾到。但也换了外衣,站在更衣室外面等着顾念,一见他出来,就迎上去,一边说话一边摇着扇子给两人扇风。
“立个屁,别高兴得太早,产妇能活下来再说,这头三天都是危险期。”顾念嫌弃宋亦柏动作太慢。抢了他的扇子大力地扇。
宋亦柏心疼他这把名家字画的文人扇,又抢了回去,伸着胳臂单给顾念扇。“怎么这么大脾气?眼下的确是母子平安,稍微高兴一点嘛。”
“我饿了所以脾气不好行不行啊?”顾念嚷得嗓门比天高。院里诸人都吃惊地望着他们,随即又都轻松地笑起来。
“行行行行行,不就饿了嘛,小点声,不然还以为谁克扣你口粮呢。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顾念眨眨眼睛,一时犹豫,不知道想吃什么,就是觉得饿,先前吃的那点汤包的热量,都贡献给刚才的手术了,现在肚子里就那点绿豆汤,上个厕所就没了。
“完蛋了,我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没事没事。这样,除了汤包,你平时还吃哪家的点心?”
“黄记的肉馅煎饼,孙记的杏仁茶和杏仁饼,章寡妇的豆腐脑咸甜都好吃,上塘街后头那个澡堂门口的老头卖的龙须酥,专做鲜榨果汁生意的谭记香饮店,还有……”
“行了,不用数了,估计这前后街上卖点心的你都知道。”
“他们的招牌点心的确是都很好吃啊。就是果汁店离家太远,哑姑买菜的时候才会偶尔带一罐子回来。”
“我就买你刚才数的那几样,大家一起吃。”宋亦柏招手唤来旁边侍立的玳安,吩咐下去。
顾念没意见,她让宋亦柏先去看看产妇的情况,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而她则回开刀房收拾她的私人物品。
回到她休息的院子,顾念受到了大夫们的热烈祝贺,家属准备回家拿些换洗衣物和婴儿尿布,经过这里,见是如此年轻的大夫救了他们家媳妇和孙子的性命,感激得无法言语。
医馆病房不具备产妇坐月子的条件,通风太好,可这头三天又是危险期,不能回家修养,只能在病床两边各摆了一个高大的屏风。为了不落下病根,大夫开了一些分期服用的药方,这又是难得遇到的剖腹取子的病人,不可避免地成了所有大夫的观察对象。
顾念没到前面医堂露脸,她才不要被大家围观,她知道这事之后她会出名,她不稀罕,任何可能会暴露她性别秘密的高调她都不稀罕。这次剖腹产能成功,是老天开眼,不然她一个从未做过这类手术的前急诊外科大夫,万一下刀失误呢?
所以她个人很希望这事大家别再提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她只好减少露面,今晚下班走后门回家。
顾念在房里写医嘱,要是这产妇活下来了,就用得上了。宋亦柏从病房出来,径直来找。
调理伤口修养生息有专业大夫,剖腹产后的产妇注意事宜就只有顾念知道,比如为了防止肠粘连必须尽快下地活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剖腹产妇怀二胎的风险警告,比如二胎的间隔时间最少三年,比如万一胎盘坐在了芓宫的疤痕上,那会造成孕妇大出血,必死无疑。当然,这种概率极小,就像剖腹产的风险之一羊水栓塞,都知道却少有实例,可一旦碰上了,那就是百分百。
宋亦柏一边看顾念埋头写,一边啧啧啧啧啧,“你果然有个好师傅,我现在开始在想你师傅是不是给不少产妇剖腹取子,这些事项需要极丰富的经验才能总结得出。”
“这我不知道,师傅就是这么教我的。我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的经验是哪来的。”顾念口气不好。
“都这会儿了还这么大脾气?”
“因为玳安没回来。”
“不对,跟吃的无关,你有别的事。你刚救了一个难产的产妇,这会儿就耷拉着一张脸,你别哄我说这不相干。我不会相信的。”
“你信不信关我屁事。”
“看,嘴巴又不干净了,烦躁得连礼貌都不顾了。让我想想,你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你不想出名?”
顾念停下笔,抬起头。“少东家。以后我要是靠写公案小说为生,我一定拿你当主角。”
宋亦柏习惯性地又想拿扇子敲顾念脑门,幸好及时想起来,改为手指戳脑门,“尽胡说,你怎会沦落到写话本小说的落魄地步。”
“这可难说,世事无常。”
“少胡说八道,我还指望你日后做先生。带出几个好徒弟呢。”
顾念挑了挑眉,没说话,低头拿笔继续写。
感觉到两人间突然诡异的气氛。宋亦柏满腹犹疑地退出了顾念的寮屋。
坐在自己房里,宋亦柏突然忆起顾念身上背着的血案。心底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也许某一天,顾念听到了什么消息,他就会离开和安堂。
这个念头让宋亦柏心里很不舒服,同时又觉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他编不出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说服自己顾念不会走会一直留在和安堂,哪怕他好吃贪睡喜欢顶嘴。
他当然不能为了和安堂的利益而阻止顾念为他师傅报仇,可要说支持那他也是绝对不肯,而这矛盾之处也正是让人郁结难平的地方。
精心培养呵护的人才到了外面可能又沦落到衣食难以为继的地步,宋亦柏觉得这个想一想就不舒服的可能性让他更肝疼。
至于碰到危险丢了性命这种事,宋亦柏更加不敢深想。
玳安回来复命,打断了宋亦柏的胡思乱想,他定了定神,让玳安把食物分发下去,参与手术的大夫人人有份。
傍晚医馆打烊,顾念果然从后门溜走,宋亦柏跟大掌柜交了心,这事不要大肆宣传,权当是收治了一个比较棘手的普通病人。
大掌柜心领神会应承照办。
顾念回到家,哑姑写了纸条向她报告今天发生的事,衙役上门来调查半夜小偷入户的经过,才知他们的真实目标是隔壁空屋,地下埋了不少古董真货,好像是有人得罪了小偷的老大,被迫拿那些古董充抵,白天不好翻墙,只能夜晚来,还摸错了地方,吃个大亏,如今那些古董都让官府给起走了,顺便破了个前几天的暴力伤害案子。
顾念转转眼珠子,想起那个被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的倒霉公子哥儿,与哑姑对上了姓名家世,两人都笑得打跌。
欺负屋主无力维护大宅,被外人拿来当藏宝的好地方,也不怕哪一天让屋主意外发现当成天降横财全部起走。公子哥儿变身古董骗子,真够要人命的。
案子破了总是桩好事,如意巷本来也少有鸡鸣狗盗之事,如今贼人都抓了,街坊四邻又能睡安稳觉了。
宋亦柏到家把这事跟祖父和父亲说了,长辈们惊喜连连,大东家为儿子的眼光而骄傲,老太爷则为柳青泉感到宽慰。
第二天,医学堂收到消息,顾念立了大功,但让院长他们不要大肆声张,自己知道即可,只当是桩寻常事。
顾念自己连杨益怀都没告诉,但老先生还是从上头的嘴里得知了此事全部经过,为顾念感到高兴和骄傲的同时,也为她感到后怕,幸好目前还一切顺利,产妇平安过了第一夜。
上完课回总号,顾念仍然走的后门,杂役仆妇纷纷向她问候,说今天一上午有很多人前来询问,都想看看顾大夫长什么样,可是大大的出名了。
顾念谢了大家的问候,让他们不要再到外面说这事了,这只是头一回,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次,偶然性太大,产妇运气好没死在手术台上,不代表就一定平安无事,也不足以证明大夫水平高超,还是低调谦虚一些的好。
这些杂役仆妇都是给和安堂干了几年活的老人了,多少懂一些事,顾念这样一说,他们立刻就表示理解,不再谈论了。
顾念回到自己寮屋放下书箱,转身出门去了病房,找那专门照顾病人的婆子询问病人情况,吃没吃药,喂没喂奶,有没有下地活动,换没换药,伤口有没有异常,恶露如何。
婆子都一一答了,产妇现在情况很好,除了伤口有些疼,别的无大碍,该喂奶时照样喂奶,上午还架着下地走了两圈,家属对于平安度过三天危险期现在有很大信心。
顾念有了些许放心,叮嘱婆子小心照顾,她返身回去。
走到自己房门前,正要进去,从前面回来一个休息的大夫,看到顾念,随口说起有衙役来找少东家,拿着什么东西给他看,问顾念有没有兴趣去围观一下,这会儿应该让到屋里去了。
那大夫就随口一说,他连续接诊了一个多时辰,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儿就想把自己放平好好休息一下。说完了,他就回屋了。
顾念起了好奇心,反正她今日功课不多,去看看也好。
在宋亦柏门外,顾念轻掀了竹帘,伸个脑袋往里张望,看到方桌上铺着一块包袱皮,上面摆着一堆五颜六色形状还不一样的小瓷瓶,有的绘有纹样,有的只有全彩,有的甚至还有几分古韵。桌旁坐着一个衙役,宋亦柏正在仔细检查每一个小瓶子。
顾念蹑手蹑脚迈进门来,挪到宋亦柏身边,她没留意他手上的那个,她的目光被桌上四个净瓶造型的小瓶子吸引住了。
这种瓶子很常见,因为小巧,人们都拿它来装药粉药丸当药瓶用,顾念自己那会儿也是买这种瓶子装药粉,引起她注意的是这瓶子的釉色,白里透青,说明原料中含有特殊矿物质,这勾起了顾念的记忆,不问自取,伸手拿了一个,直接翻到瓶底。
瓶底有一个深蓝色的圆形图案,拇指指腹大小,仔细看才能辨识出是变形的花体字,由两个字组成了一个团花的造型,用模子印上去的,不是工匠一笔一笔绘制的,摸上去会有凹凸感。
顾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注意宋亦柏和衙役都在看着她。
“有你认得的瓶子?”宋亦柏问。
顾念把瓶底给宋亦柏看,“认得这个团花吗?”
宋亦柏接过,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双眼就咻地睁大了,再摸一摸,跟着他就腾地站起来了。
“宋公子也认得这瓶子?”衙役跟着起身客气地问道。(未完待续)
第154章
第154章
宋亦柏难抑激动地在屋里走了一个来回,才与衙役说话,“这瓶底的团花记号,是我那可怜师兄柳青泉的独门标记。差爷,我必须要知道那帮古董骗子是从哪弄来的这个瓶子。”
衙役面露不解,顾念从旁解释,“七步县一家灭门的柳记医馆大夫柳青泉。”
衙役恍然大悟,诧异不已地从桌上也拿了一个翻看瓶底,左看右看才辩认出来,“啊呀,原来这团花是两个字,柳记。”
“我那柳师兄十几年都在七步县坐馆行医,过年才回城中老宅与亲戚团聚,城里有他这药瓶的人不多,要扔也只会扔破损的,但差爷请看,这几个药瓶都很完好,不然也不会被充当骗人的假古董。”
“少东家的意思是,这可能跟当年的案子有关?”
“差爷,在调查清楚这瓶子的来历之前,一切都不好说。也许真是什么人家清理旧物,把瓶子当垃圾扔了。”
“明白了,我即刻回去上报大人,再审那几人。”
“多谢差爷。其它的瓶子恕我眼拙,没看出来什么来,估计就是普通作坊的小东西。”
“不打紧,能找到柳大夫的药瓶,已经是意外惊喜,要真能顺藤摸瓜,破了当年大案,才是要紧事。”
顾念帮忙把瓶子用包袱皮包好,衙役提在手里,告辞离去。
送了客,转过头,宋亦柏一脸审问口供的表情。
“你居然认得柳师兄的标记。”
“在七步县,柳大夫的标记无人不知。有不法商人,为了赚钱。请工匠伪造药瓶,虽也是模子刻的花样,但线条粗糙,乍一看能蒙到人,若耐心点。多看两眼,就能发现是假货。”
“我只听说过柳师兄的药被人伪造,原来连药瓶都有假的!?”
“柳大夫那是七步县的金字招牌。打他旗号的东西都好卖,他爱吃的茶叶好卖,爱吃的点心好卖。甚至他爱吃的米面油都好卖得不得了。那些假货。本地人不上当,可外地人多啊,专骗他们。”
“刚才那几个瓶子是真是假?”
“是真的,若是假的我就不给你看了。”
“那么,以你的看法,那四个完好无损的药瓶,会是什么来路?”
“很难说。有可能真是家里清理旧物,没什么用就扔了。瓶子最多的还是在七步县。不过现在恐怕也没剩几个了。还是得等衙门的答复,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从七步县过来的,你还记得曾经听说过什么吗?”
“我听说的都是县民互相传的。像什么柳家被洗劫一空,劫财杀人。先j后杀什么的。”
宋亦柏撇撇嘴角,“就知道会有这种传闻。”
“师兄从官府和家属那儿都听说过什么?问我没用,除了谣言还是谣言。”
“当年官府勘查现场,所有人身上伤口都干净利落,全部死于一刀毙命,有些人试图反抗,留有一些轻伤。不像是单纯为钱财,只少了现金,金银首饰都在,另外密室才是真正的被洗劫一空,药方和成品药一样不剩。先j后杀是纯粹的谣言。”
“凭药方寻凶看样子是一条死路了,都三年了,得到药方之后找高人改一改,就算亡者复生也认不出了。”
“可不觉得奇怪吗,若是冲药方来的,何必要杀了师兄全家呢,找人偷走不就是了,命案跟失窃性质完全不同,还会引起官府高度重视,案子直接上报到京城刑部。”
“秦如栩已经查明作案的是沉沙帮的杀手,据他所讲,任务下来后,藏身在大车行的同伙伪装成邮差去调查目标对象的情况,不难查到柳家已经跟聚兴顺古家联姻,他们出事,古家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古家又跟江湖第一捕头有姻亲关系,灭门案报到刑部,因为牵涉江湖人,直接就发到了小衙门,交到了第一捕头手上,派来了秦如栩。柳大夫人脉关系深厚,打他的主意风险很大,这样都觉得无所谓的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买凶之人位高权重,不怕刑部查这案子。”
“不是不怕,而是相当了解调查此类案件的困难和局限性,所以不惧,最终为了一己私利,残杀无辜。”
“是啊,想起来就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药方和成品药丢失恐怕只是一个幌子。柳师兄不过是个乡下大夫,靠街坊四邻和江湖人捧场,才不愁吃喝,就他那几张药方,值得丧命这么大代价?”
“他不是为药方死的?那他还有什么值钱东西?”
“除了药方和现钱,就是他的药田最值钱,土地的价值完全得看要怎么用,何况他的药田占地很大,十几年的经营,大青山上适合开垦种药的坡面应该让他得了大半了。”
“那么说,得去问问柳家有没有人向他们表示过购地的意愿?反正他们也经营不了,不如卖了,换成现钱,那么大一片的药田,能一次性买走的,绝不是一般的买家。”
“不能一次性买走,这会暴露背后买家的身份,他们都能干出杀人夺地的案子了,没必要在这关键时刻暴露自己。我猜测他们的手段是多找几个人,一人买一块,看上去零散,其实都在一个人手中。多人购地得手后,再通过倒手,最后集中到一两个人手中,在这过程中,不会再有人关心这一大块土地要被派什么用处。”
“谋划几年只为一片山地,那块地底下难道有宝贝?”
“兴许是矿石?”
“朝廷专营的矿山那都是战略物资。何况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七步县有矿的消息。”
“我也没有。但若不是有矿产这样巨大的利益,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利益值得雇佣杀手这么大的代价。也许是某位大人物知道了大青山有珍贵矿产,想将大山拿到手中获取私利。但柳师兄挡在中间,为了他的生计,必然不同意卖掉药田。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先下手为强,清理障碍。永除后患。”
“真像公案小说的情节。”
“当发现药方不是重点之后,土地的价值就成了最新的疑问,没有天大的利益驱使。怎会让人犯下灭门这样的案子。现实永远比故事好看。”
“是啊,贪欲最可怕。”顾念叹口气,“弄得我都想散布谣言。说大青山有珍贵矿产了。”
“没用的。散布消息,引来大批百姓进山找矿,这固然增加了幕后人物拿地的成本,但人家可能根本不在乎这增加的支出,有那样的地位,通过当地官府直接一纸公告,说在官府勘查到矿石之前,大青山即刻封山。你让靠山吃山的老百姓怎么办吧?”
“说的也是。位高权重就是好啊。”
“那是啊,读书不当官,何苦来一遭。秦如栩已经走了很久了。希望官府能最终破案吧。”
顾念默默点点头,“哎。这既然是古董骗子的花招,是不是跟上次那个年轻公子有关?昨晚我回家去,哑姑说衙门在我隔壁空屋找到了很多古董真货。”
“那就是一个人,年纪轻轻不学好,跟几个同伙玩这种歪门斜道,最后还不是自己倒霉。”
“我头回见到柳记的药瓶子能当古董使。”
“只许七步县外地人多?不过老实说,那个瓶底记号,倒是相当能迷惑人。”
“我突然对那几个瓶子的来历好奇起来了,不过我想这线索没有什么价值。”
“的确是,但看那几个骗子的新口供。”
“作为柳大夫的师门,不关心一下新线索吗?”
宋亦柏调皮地眨眨眼睛,“作为柳师兄的师弟,我当然很关心他的案子,幸好这种街头骗术,在案件性质上跟偷盗差不多,没什么保密性,托巡街衙役帮忙打听一下,他们都是热心人。”
顾念也坏笑着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顾念有些小忙,连续接诊了几位外伤病人,直到打烊前她还在给一个病人做一般缝合。
大夫们互致晚安,各自回家。
哑姑已经烧好了晚饭,顾念一边吃,一边跟她讲起古董骗子用来骗人的假古董中出现了柳青泉的药瓶,等新的口供下来,才能知道这些药瓶的来历。虽然这线索价值不大,但起码能唤起衙门太爷的记忆,在他的任上还有这么一桩案子没破呢,别指望吏部会忘记这一笔。
秦如栩那边估计也不轻松,杀手做事一贯谨慎小心,他能不能从沉沙帮分坛找到线索都是个问号。
自己在这里也是随时跑路,尽管她现在在和安堂地位稳固,但她迟早要走的,她无法走进贡院参加医证考试,所以最迟在那个时限之前,她就得离开和安堂,唯一的问题是,她用什么理由走——是让大家以为和安堂培养了一只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抑或是让他们知道男人堆里混进了一个女人?
估计还是让大家以为养了只小白眼狼更易于平息事件,抱怨几天就没事了,要是让他们知道她是女人,这个大八卦他们能记一辈子。
顾念放下饭碗,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巡街衙役就带来了回复,药瓶都是在夜市地摊上买的,已经找到了那个摊主,不过他也是跟别的摊主买来的,这些瓶子都倒过几次手,能不能追溯到源头,谁心里都没底,可既然跟七步县的案子有关,衙门是一定会追查下去,不放过任何一条细微线索的。
宋亦柏以师门的名义,加一点小费,买通了他们这一带巡街衙役的头儿,一有新消息就跟他们说,结果两天后,最新消息就变成了衙门派了人带着追溯到的证人去了七步县寻找当初捡到药瓶的现场。
那个产妇在休养了四天后获准出院,她没有出现任何产后并发症,伤口愈合也非常好,大夫都说她非常幸运。顾念没有露面,只是让人把她写的医嘱给了家属,家属非常感谢和安堂的救命之恩,还给小孙子取名和生。
这次冒险母子平安皆大欢喜,宋亦柏悄悄问顾念,要是再来一个难产的产妇,他是否还敢接手。
顾念横飞了个白眼,走人。
又是两天后,巡街衙役跑来说回来的兄弟,除了带回大量药瓶碎片,还有很多药丸和纸包的药粉,从那些量来看,估计正是当年柳大夫家中密室失踪的成药,但没有纸张焚烧后的痕迹,相信药方仍然被人带走了。
“现在衙门里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既然把药品都扔了,又何必要把密室洗劫一空,既然药品不是真正的目标,直接拿走药方不就好了。”衙役靠着柜台一边喝水一边跟宋亦柏和大掌柜说道。
“可能就是要做出一副入室抢劫杀人的假相,除了药品和药方,不还丢了现钱么。相比起来,那么多药品其实是最不好携带的,扔了也属正常。”大掌柜拨弄了几下算盘,在账册上记下一笔。
“唉,怪遗憾的,还以为发现了新的线索呢,仍然是条死路。”衙役搔搔头。
“大人最近还好吗?上面来消息了吗?”宋亦柏表情关切地问道。
巡街衙役了然地笑了笑,“还没呢,这案子可把大人坑苦了,我们兄弟私下喝酒时都说,能平调就不错了。”
“是啊,真难为大人了,身为一郡长官,职责重大啊。”
“听说这案子已经移交给上面的人去办了,也不知道查得怎样了,大人在任上三年兢兢业业,只为了这一桩在他任上发生的灭门案而受到牵连,挺不公平的。”
“这就是为了约束朝廷官员而制订的规则,希望在他卸任前,案子能有重大突破吧。”
“唯一能让大人在吏部跟前好过一些的办法,就是找到破案的关键线索,可我听说这案子是外地的杀手做的,都时隔这么久了,就算买凶的人是我们本城的人,能定案的线索估计早就湮灭了,没人会把不利于自己的证据保留几年的,对吧?”
“说的对,老弟,这案子太难办了。”大掌柜表示认同。
“喂,老哥。”衙役前倾了身体,谨慎地看了身后繁忙的人群一眼,压低了声音,“听说柳大夫这案子,有上面的人参与,所以才到今天都破不了。”
大掌柜和宋亦柏交换了一个眼神,“不会吧?哪听来的?”(未完待续)
第155章
第155章
“依着当差这么多年的经验,猜这种事一点都不难。灭门惨案,总得有利益纠葛才能做下这种案子,柳大夫一个在县里坐馆的大夫,他跟人能有多大的利益纠纷,铁定是有人看上了他什么东西才下的手。”
“看上他的药方?”宋亦柏接嘴。
“不像,药方才值多少钱,他手上一定还有更值钱更让人心动的。你们想啊,他一家子都死光了,得利的都是谁?”
“当然是他的堂兄弟,听说大头都在长房手上。但要说是亲人为财害命,这太泯灭人性了,不敢相信。”
“没什么不可相信的,当差这么多年,什么泯灭人性的案子没见过?柳家在京城也有生意,天子脚下大人物多如牛毛,谁知道他们跟谁勾搭上了,为了让自家生意越来越好,出卖自己弟弟。柳大夫在大青山拥有不少土地,听说山上风景宜人气候湿润,弄块好地给自己盖庄园修风水坟地,相信我,为了这点利,真的有人能做出杀人案子的。”
“天呐,这话还没有传出去吧?!柳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乡绅,这样的流言诋毁,他们绝不善罢甘休。”大掌柜说道。
“放心,都是兄弟们酒后瞎说,没人会到外面瞎说,我们小老百姓可惹不起柳大户。”
“那就好,没有真凭实据,有些话别再说了,别给自己惹麻烦。”大掌柜劝道。
衙役点点头,喝完水,结束了这次聊天。
宋亦柏和大掌柜对视一眼,皆都摇摇头。各干各的活去了。
顾念通过其他大夫的嘴,得知了巡街衙役带来的消息,宋亦柏只跟其他人讲了开头的那部分,后面的闲聊他和大掌柜都没吐露一个字。
顾念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杀手行动干净利落,在七步县找到的任何疑似线索可能都是假相,自从上次跟宋亦柏聊过。大人物在幕后做案的可能性她早就猜测,但她没想到的可能性是冲着柳青泉名下土地来的,虽然一直没听说过在七步县境内发现矿产的传闻。却不代表真的没有矿产。搞不好真有人知道这一点,而且是国家控制和专营的战略资源,才值得花几年时间甚至不惜杀人慢慢图谋。
为了七步县百姓的生计,不能散布流言打草惊蛇,只能耐心等那个幕后黑手自己露出真面目。
真可惜自己不是学地质的,不然就可以回大青山实地勘测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矿产。这案子一日不破,一日梗在心头。时刻提醒自己是占了别人的身体,始终无法过一天踏实日子。
有点憋屈。
顾念去洗了把脸,然后去前面溜了一眼。宋亦柏正在接诊,最少半个时辰后才是他的休息时间。
顾念回自己寮屋写作业。
前面来了个烫伤溃烂的病人。做厨子的,天气炎热加伤口护理不周,小伤变大伤,顾念去帮忙清创,好让疡医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完事之后,宋亦柏也正好休息,他跟顾念一前一后走去后面。
出了医堂后门,下台阶到院子里,宋亦柏赶上几步,长胳臂咻地搭上顾念肩头。
“喂,别碰我,我没洗手,信不信我蹭你身上?”
“所以我特意来带你去洗手。”宋亦柏揽着顾念往最近的洗手池走去,医馆可不光只改造了一个水井。
“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有话就直说。”顾念站在洗手池的一个龙头前,宋亦柏给她取下水管上的闩子,沁凉的井水从竹水管中流出,浇到她的双手上。
“上次那个产妇……”
“听诊器你见过了,球囊和手套是新东西,你看上了?”顾念取了一点液皂在手上搓出泡沫,仔细清洗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