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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第18部分阅读

      永夜 作者:yuwangwen

    “易某只是一介武夫,不及永安侯少年风流。”

    “好说好说,是人就是会老的,公主年方十六,配易军还是差上一截,永夜身体弱了点,长得,还过得去。”永夜笑了。

    不屑之色从易中天脸上浮现,他缓缓说道:“当今天下三分。齐国擅马战,安国长防御,陈国水师天下闻名。然齐国主老矣,安国几位皇子似乎彼此不服气,吾皇却正当壮年。永安侯虽病弱,然虎父无犬子,若要天下大统,以侯爷之见该如何?”

    “呵呵,易将军果然爱谈三国!”永夜拍桌直笑。她的目光在太子燕身上打了个转,微眯着眼说道:“听说齐国大贾安老太爷为齐军建了五十艘战船,不知齐水师战斗力和陈军相较如何?”

    “永安候还是多想想齐水师若渡秦河,安军会如何吧?”

    “难道易将军不知,我家三殿下才向安家四小姐求了亲?”

    她言下之意是安国与齐国已成联姻之势,陈国莫要想从中讨得好去。

    易中天额头青筋直冒,目光越过永夜看向太子燕道:“安国三殿下肯娶一商贾之女,陈国愿嫁公主和亲。天下三分,合并不易哪。”

    永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原来易将军并不反对永夜娶公主哪!害永夜直担心抢了将军的心上人!”

    易中天被她一句话噎得胸中气血翻滚,冷哼一声,手伸进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说:“这是手下无意中拾到的,看似安国款式,永安侯帮本将军瞧瞧。”

    永夜只瞥了一眼,浑身的血便似冻住。如果她没有记错,离开安国前,她还为蔷薇扶了扶这根金簪。这就是玉袖口中说的礼物?蔷薇在易中天手中,月魄呢?

    她分不清是酒劲过大还是担忧过重,心中似有火在灼烧。她随手翻看了看笑道:“是安国款式,不过,本侯,可不愿意公主插戴别的男人送的首饰!”

    永夜的目光与易中天胶着在一起。她冷冷地想,以蔷薇要胁于我,我便要受制于你了吗?哪怕月魄也在你手中,除非我救他们出来,不然,赔上自己不外多出一个,这道理,我上辈子就明白了。

    她看上去醉眼迷离,并无半分惊诧。易中天分不出她是震惊还是平静。他喝了口酒道:“易某很佩服侯爷的镇定。不知道刺客来的时候,侯爷会如何对付?”

    永夜吃吃笑了:“易将军觉得呢?”

    易中天翻看着那支簪子,总算吐了口恶气,笑容浮现:“自然是躲起来,让我擒了刺客,再出来。”

    他想做什么?想要杀风扬兮?这般知我心意?永夜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易将军说进本侯心里去了。当然是如此,本侯不会武功不躲起来,难道任由刺客杀了?”

    “嗯,侯爷真聪明,捉了刺客,易某便请侯爷与老朋友一起饮酒。”

    永夜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真的在易中天手中。她再举杯:“永夜是陈国半子,岂有不帮之理!祝将军马到成功,早日擒得刺客,少了一个对头!”

    酉时,笙歌尽散。

    永夜与太子燕告辞,各上马车回驿馆。

    外面风雨加重,雨幕如白色的帘子一重重落下,砸起水花。

    永夜躺在马车上双眸清亮。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掀起轿子的一角,雨越下越大,路面溅起朵朵水花直开到天尽头似的。噼啪的水声直冲进心里。永夜拽紧了那根金簪。

    后劲绵长的酒,病弱的身体,她在所有人眼中都应该是醉了。

    一个喝醉了的人,这样的夜晚应该在房中呼呼大睡。只不过,在她房中大睡的人,将会是倚红。

    不出去易中天府中瞧瞧,她如何放心。

    不知心恨谁

    雨幕中的屋脊像湖里游鱼的背,永夜穿行其间,仿佛是滑过水面的鱼。

    泽雅驿馆只呆了两个时辰,并不妨碍她对陈都的熟悉。安国细作把这里的小吃店都画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左大将军府。

    她就像随风潜入夜的细雨飘进了易中天的府邸。

    永夜不敢大意,反勾着梁凝神屏气看向亮着烛火的书房。

    细枝缠花仙鹤灯上吐着一星灯光,屏风遮了一半,灯光仍不时被风吹得晃动。易中天居然在画画。

    起手落式如行云流水,这画法……“美人先生。”永夜心头大震,为什么,她会想起美人先生?

    她想起恶作剧想把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送作堆时吟的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当时美人先生的目光中分明有水光闪动,那双美眸中闪过的哀怨曾让永夜暗自窃喜,得意不己。

    美人先生作画,总有个习惯的动作。一笔挥就,笔总爱在手中挽出一个花样。而易中天正是这样,手翻了翻,笔才放在笔架上。

    他画的显然也是个工笔美人,却是玉袖栩栩如生的模样,连脸上那份高傲神情也惟妙惟肖。

    易中天三十左右,美人师傅不也这年纪?永夜想起了木讷的青衣师傅和他难听的萧声,心里一酸,难道美人先生真的爱慕的是易中天?为他蹙蛾眉,为他泪痕湿?

    易中天画完,望着画像出神。良久才小心收好画卷离开。

    永夜像被风吹起的雨丝轻飘飘进入室内。美人先生教的画法她还没有忘记。她想了想,就着灯,运笔如风,挥笔作画,最后在画上题下了一句话:“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蝶衣。”

    这字迹也绝对是美人先生的字。

    她小心把画掉了包,拿起玉袖的画嚓嚓撕了个粉碎顺手抛了,得意的一笑,扑的一声吹熄了烛火。

    堂内顿时一片漆黑。

    她才小心藏好,易中天已跃了进来。

    灯光亮起,易中天色变,目光从撕碎的画像移到案头美人先生的画像仿佛痴了。他顿了顿足,不顾风雨往外走。

    永夜小心的跟随着他。她打不过易中天,却对自己的轻功极有信心,风雨交加的夜晚,易中天心神已乱,要注意到永夜实在困难。

    易中天跃上马策马急奔。

    永夜瞧准方向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她的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难道都在陈国?游离谷真是陈国人所建?蔷薇与月魄在何处?她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一个时辰后她来到郊外,雨更大,天似开了缝,无边无尽的往下泼水。三丈开外已是暴雨如注,瞧不见任何人影。

    永夜站在雨中调用了全身的感知去寻找。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马嘶,她大喜,脚尖一点,人飞快的奔去。

    片刻之后,视线中出现一点光明,再近点,竟是一处规模甚大的院落。临湖的水榭灯火通明。

    永夜想也不想便跃入湖中游了过去,她悄悄从水底冒出来,抱着柱子抬起了头。

    细碎的声音被风雨割得支零破碎。

    “……你出的好主意!”

    “为……这么些年……”

    永夜听不清楚,心一横,借着竹帘半卷,已贴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透过竹帘与帏幕的缝隙瞧了个清清楚楚。

    屋内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八年未见,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没有多少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苍桑,那双眼睛让永夜心痛,这是一双饱含痴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会心生怜惜。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将她的画狠狠掷在脚边:“为什么?你要将她送进安国?她才十六岁!”

    美人先生拾起画瞧了瞧:“这是陈王的主意,公主心甘情愿。”

    “难道我要杀李谷还需要别人动手?李谷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点道行也想行刺李谷?我真怀疑,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门亲,我绝不会同意!我会杀了永安侯!就算安国要起兵,难道我陈国还怕了他们?!”

    别说易中天,连永夜都怀疑这么白痴的主意会是游离谷出的。可是李言年却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国,裕嘉帝也盼望,这,又是怎么回事?

    “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岁。你舍得将未婚妻子送进游离谷,如今却舍不得她是么?”美人先生仿佛是被大雨冲涮的花朵,凄美无助。“我离开时,她才三岁,我竟输给一个三岁的女娃?是我没她漂亮?是我不够温柔?还是,我不是公主?!”

    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画肯定会知道是自己动了手脚。她会向易中天说出这事来吗?难道游离谷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永夜紧张的思索着,想到青衣师傅,心里戒备更重。唯一能发现她行踪的人,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师傅。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许久,语气终于变得柔和:“蝶衣,我们青梅竹马,我不能骗你。我心里只有她一个。就算你牺牲得再多,我也不能回心转意。”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轻纱将她衬得格外美丽,她的动作永远都这么优美,连伤心蹙眉也我见犹怜。

    易中天坦然地承认:“我变心了。就算你是为了我入游离谷,借游离谷的势力扰乱安国内政,甚至借刀杀人除了端王李谷,让我陈国的兵马能长驱直入散玉关。让我易中天能为皇上一统三国,扬名天下。如今我只能说,你还是陈国子民,你当为王效忠。”

    美人先生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永夜见过女人疯狂,也见过女人伤心。跳楼割脉,坐在大街上放声痛苦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美人先生这种笑法,像才看了猫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开心极了。若不是那面上被烛光映出的点点泪痕,她几乎不以为美人先生是在伤心。

    “咱俩的婚约当放屁,好么?”

    永夜张大嘴无声的笑了,雨水冲进嘴里,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说这话时哪像个弃妇,她的声音甜美迷人,仿佛在向情郎撒娇。

    易中天定定地看着她道:“蝶衣,我负你,来生来报。”

    美人先生慵懒的伸出玉雕似的双足,趿上绣花鞋,站在易中天对面。

    眼前这个男人比当年成熟,更可怕。那些歉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这些年山中寂寞,她是如何过的?就只为了一个他,一个梦。

    她轻抿了下嘴唇微笑:“我等这一天,等得人都憔悴了……要永安侯娶公主只不过是幌子。要的是她入陈。你只要控制住永安候,李谷就不敢妄动。安国的天就快变了,裕嘉帝得了绝症,撑不过这个月了。太子即位也好,大皇子气不过要抢也罢,安国都会大乱。”

    易中天身躯一震,惊诧地问道:“皇上知道?”

    美人先生点点头:“这本来就是游离谷与陈王陛下的交易。不然,怎么会想方设法在和谈时让玉袖和亲?这是做给裕嘉帝看的。让他以为,公主大婚去安国,才是动手的时机。而这时,才能将我游离谷在安国势力一举铲除,将公主握于掌中为质。趁机废了皇后太子,让他心爱的大皇子安登帝位!”

    听到这里,永夜才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什么借公主嫁入王府行刺,什么让她前来贺寿,一切都不过是忌惮她父王一人。

    十八年前,有人掳了她想要威胁端王。十八年后,将她诓入陈国擒以为质,同样也是要让安国两位皇子争权造成内乱,让端王不得插手。以二位皇子的势力,若无端王压住,安国只有一个乱字。

    裕嘉帝病重,难道父王会不知晓?难道父王就没有防着皇上突然病逝可能造成的危机?裕嘉帝也想不到这点?

    永夜心里突然觉得悲哀。

    她只是一颗棋。端王对她再亲,还是把她当成了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再舍不得她,再护着她,她还是被他放到了棋盘上。

    她难道还不明白?哪家做父亲的会舍得让女儿一直男装打扮,只为瞒过游离谷的眼睛。他不仅要瞒,更是因为裕嘉帝病重,安国皇权之争越演越烈,他必须要瞒。

    好一个忠心爱国的端王爷!永夜闭上眼,雨水淋湿了面颊,冲进了脖子,直凉进了心。好吧,就当是尽孝了。我不会让自己成为能威胁你的人质!

    她主意打定,就要离开,这时听到美人先生轻柔的说:“中天,这十几年我心甘情愿,你变心,我也无力回天,我当为国尽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你说。”

    美人先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莫要伤永安侯性命!”

    永夜真想放声大笑,她的美人先生还顾及她的性命!她该谢谢她的这位师傅,还是该得意自己居然在美人先生心中有如此地位。

    易中天抛弃她,她没有求过他,却求他放过自己。还不肯告诉易中天自己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

    易中天笑了笑:“你放心,李永夜虽不会武功,身子又弱,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已有三百人死在她手中。不仅如此,她还请了风扬兮做保镖,我就算想杀她,还得问问风扬兮的剑!”

    “我只要你答应,不要杀她!”

    易中天奇怪的看着她:“为什么?”

    “这是谷主的意思。留着她有用。”

    “好,我答应你。却不是因为游离谷主,而是因为你。”

    永夜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太天真,才被美人先生的求情感动,此时又迎头浇来一桶冰水。真是凉啊,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大雨浇在身上,都不及她今夜听到的话更让人心寒。

    差点忘了,游离谷以为她中了蛊毒,将来,安国内乱之后,他们行刺父王之后,自己还能是堂堂正正的端王继承人,还能安插在安国替游离谷卖命!

    她再不停留,鱼一般滑进湖里,游到河边,施展轻功拼命奔回驿站。

    雨如水柱冲打的着她的身体,这一刻,永夜的心已凝成寒冰。她睁大眼在黑暗中在奔跑。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无月无星,她看不到半点光。

    人说雨是老天爷在伤心落泪。今晚,真是个悲伤的夜。

    这个世界是多么陌生,连支烟都找不到。

    这里的人是多么可怕,连我这个前世的杀手都感觉孤单。

    月魄,你的平安医馆一定是开在阳光之下,哪里的阳光一定要足够烈足够暖,才能将我结了冰渣的心融化!

    你的医馆一定要办得很好,你才能平安富足,才能对着我笑。你的笑容一定要够温柔够灿烂,才能将我的悲伤全部吞噬。

    如果还有一个心愿,永夜希望月魄平安,希望他能真的有座平安医馆。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想过平静日子,他能收留她。

    然而,蔷薇的簪子在手中,月魄能平安离开?他还能在大太阳底下开他的平安医馆?

    心里一口气提着,永夜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回驿站。

    倚红靠在桌边睡了,睡得甚是香甜。她只是单纯的伺候自己,听从父王娘亲的话保护自己。只有最单纯的人才会有这么香甜的梦。

    永夜冰冷的手抚上倚红的脸。

    “啊!”倚红惊得醒了,见永夜脸色苍白站在床头,翻身坐起,开始脱她的衣服,“少爷,赶紧换衣,千万别凉着了。”

    永夜木然地由她把衣服脱了,拿了干布擦拭。

    “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她的声音涩得像是锯木头发出的声音。

    倚红一愣,这是永夜今天第二次问她。她忙碌着低声回答:“没有王爷就没有我。”

    “你难道不愿意和林都尉平安幸福的过一生?”

    “少爷,我们不能报恩,良心不安。”

    永夜怔住。报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需要报答美人先生青衣师傅?这世是她父母的端王与王妃,她就需要报亲恩?

    她疲倦的穿好衣裳,低声笑了起来:“马上离开!让林都尉护着你回安国,别的人不能惊动!”

    “少爷!”倚红震惊。

    永夜沉下了脸:“忘记我白天如何交待的?”

    “让我替了你,少爷!你走,你和林都尉走!”倚红目中珠泪滚落。

    永夜看着她,一抹笑容出现在嘴边:“情人的分离也能让人撕心裂肺,我不喜欢分离。你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她掏出玉佩放在倚红手中,“这是玉袖公主的符印,能让你们平安过关。”

    倚红跪下磕头。

    永夜已转过背去。她已想得明白,她的月魄只要有一分的可能在陈国,她都不会走。

    面对一湖风雨她静心煮茶。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在心头映过。

    她想起端王曾经对她说:“永夜……你离家十年回来,在王府生活的时间远不如你在外面,你心里,对我对你母亲有多少亲情?你做事,可会顾及我们?若你不会,你想嫁谁都没有关系。”

    我对他们有多少亲情?我可会顾及他们?我可会理解他认可他?永夜闭目深思。她威武逼人的父王,曾经砍下的人头压垮了坐骑的父王,还有她看似温柔端庄的母亲。宁可抱个婴儿回家当世子,也不肯让父王受人胁迫。

    永夜第一次仔细想自己是谁,自己该不该理解。

    倚红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她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她不是怀揣天下的人。可是……永夜长吐一口气,双眼睁开,眸子闪闪发光,笑容浅浅在脸上漾动。她不是端王,她不能用她的思维去要求于他。

    她再不孝,满足父亲这个愿望又有何不可?她想起前世爱唱戏的老爹,她离家闯荡,撞人入狱,竟再没见过他。心中一酸,这一生不想再有朋友,她却已有家人。还有,月魄。

    温柔一刀

    寅时,雨终于停了。

    檐下的水滴落湖面发出淋淋漓漓的声响,越来越小,终于只得零星几点。

    夜,寂静漆黑。

    水面隐隐传来波浪拍击沙洲之声。

    永夜吹熄了烛火,静静的等待。

    兵贵神速。易中天也该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个时间是人一天当中最疲倦的时候,易于突袭。半个时辰后,一枝火箭“夺”的一声钉在了木柱上。瞬间湖中冒出数十只小舟,火把星星点点耀亮的湖面,团团围住了永夜所住的沙州。

    火箭似流星飞射而来,小楼霎时燃起熊熊烈焰。

    她用湿布掩住口鼻,退到回廊,不远处的券门火光冲天,已有喊杀之声传来。永夜回头长叹一声,一个不留,如她是易中天,她会一个不留。除了提前离开的倚红和林都尉,豹骑将全部葬身于此。

    她可以冲过去与他们并肩杀敌,拼死一战。永夜摇了摇头,敌众我寡,与其去燃起他们的斗志,死得英烈,不如明哲保身,以图后谋。

    她蜷在回廓阴暗处的一角苦笑,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硬得不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林宏以为她交待不用冲过来受死就是保护了豹骑。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其实也是在下令让他们放弃抵抗,被陈兵杀得一个不留。

    松木原是泡过油的,再以漆刷盖掩饰,烧得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一道黑影从券门冲向小楼。雨帽已取了,看得见他浓眉紧锁,黑衫湿透,满脸胡子还在滴水,向来锐利的眼神已冒出焦灼。

    “永夜!你在哪儿?”

    风扬兮楼上楼下寻找着永夜的身影。她在不远处的角落望着他。

    他真的来了。从驿馆外杀进这里,只为找她,保护她。

    冰凉的夜里,他的声音让永夜竟有想流泪的冲动。他为什么会来?只因为他答应了会保护她?难道他不知道这里被围了个严实,不知道易中天有多么危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永夜望着风扬兮的身影很想冲出去应一声,却闭上眼蜷在角落里。

    易中天手中有蔷薇和月魄,易中天要她躲起来拖延时间。

    她是风扬兮想杀的人,他威胁着她的生命。现在他的关切,一旦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全然消失。

    “咔嚓”一声,梁断。夹杂着风势往下掉落。

    永夜闭着眼想,风扬兮应该拔地跃起,离开这里了。

    风扬兮楼上楼下找遍,券门内外喊杀声不绝于耳,淋湿的衣衫已被烤干,他已能感觉热浪腾空扑来。难道她不在这里?他大喝一声脚扫开一段燃着的木头,长剑往梁上一点,人仿佛一只黑鹤跃出小楼。

    身形才露,羽箭闪亮般袭来。

    这是她杀了他的绝好机会,没有风扬兮,这世上就少了重威胁。永夜睁眼,掌心一翻,一寸长半分宽的银色柳叶飞刀静静的握在手中。她抬头看到风扬兮一口气虽枯竭,却已荡开四周长箭便要冲出包围时,深呼吸,飞刀如流星射出。

    她看到飞刀没入风扬兮的背,让他身体一颤,另一羽长箭从他左肩透出,人轰然跌倒楼前。他回头往她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看不到她。然而永夜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风扬兮目光中没有愤怒,他竟然笑了一笑,那笑容让永夜胆战心惊。

    易中天的声音在湖面上出现:“放箭!”

    “易中天!”风扬兮咬着牙望着他,长剑一挥挽出一圈光华斩断射来的羽箭。他大喝一声,脚挑起巨梁向湖面掷去,身形一展便后退。易中天冷笑一声已来到他身前,一掌拍在风扬兮胸前。

    永夜看到鲜血从风扬兮口中喷出,却仿佛是箭,射向易中天,知他是用了最后的内力发出致命一击。飞刀早已在手,她可以趁机要了他的性命,为什么,迟迟不发出去?

    易中天躲闪的瞬间,风扬兮借势一个翻滚掉进了水里。

    小楼瞬间崩塌,火星四溅。易中天也一个翻身离开。

    永夜回头看了看券门,那里也是火光冲天。她知道,所有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冷冷一笑,她是能被羁绊住的人么?落在易中天手中,她才是傻子。永夜轻轻滑入水中,靠着一管竹筒小心换着呼吸朝太子燕的下榻之地游去。

    寿宴一过,太子燕就将返齐,她不求随他离开,但是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安国在陈都也有暗哨。但是安国如今正处内乱之即,永夜不敢相信会安国暗哨的安全。游离谷既然能横行天下,暗哨瞒不过谷里的眼睛。

    永夜离得远了,探出头回望,火光未熄。易中天一身灰袍立在小楼废墟上。永夜一凛,又没入水中。

    太子燕在驿馆的下榻处与永夜所居小楼式样差不多。小楼内外站满了雪刀出鞘的侍卫,全神戒备,远远望着火光扬起的地方。

    永夜没有进小楼,趁着侍卫尽出保护太子燕的空隙闪进了侍卫的房中。

    她取下腰间革囊,取了套侍卫服饰换上,贴了胡子,简单易了容,挎上腰刀往外走。

    驿馆之外全是陈兵,驿馆周围被警戒封锁。火把烧得半边天通红。

    永夜走到门口见几名齐国士兵封着通往太子燕院子的门,不声不响地和他们一样站得笔直。

    不多会儿,她瞧见陈使谢大人与曾在和谈中见过的钱大人匆匆走来,对门口士兵说道:“安国永安侯所居之处是跑进了刺客放的火,我等奉皇上圣旨请太子殿下不必惊慌。”

    回廓上脚步声响,听到一个官员的声音:“太子受惊,这便赶回齐国,恕不能久留。”

    易中天缓步带着士兵进来冷冷说道:“奉皇上令,齐太子殿下返国,不得阻拦,但是为免刺客混入,请刘大人禀太子,容我等查过之后,再启程。”

    “岂有此理!太子何等尊贵,岂是你想查便查的么?”

    易中天不温不火道:“刘大人不必生气,吾皇也是为太子安全着想。”

    太子燕似真的被吓坏,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指着面前一堆人大吼道:“查,查,孤不会让刺客混入队伍行刺于孤!”

    永夜看在眼里,心底叹气,齐国有这样的太子,将来情况堪忧。

    易中天与陈国官员伴着太子往院子去了。经过永夜身边时没有注意到她,永夜这才松了口气。刘大人吩咐了声:“你们几个去唤起车夫准备车马。太子要立即起程。”

    几个士兵答了声,永夜跟着他们进入马棚。

    风扬兮会躲在驿馆何处呢?在最后关头,她还是改了主意,没有帮着易中天捉住他,也没有杀了他。易中天现在最想捉到的人是她不是风扬兮。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除掉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罢了。

    自己何尝不想要了风扬兮的命,省得他日后来杀自己。然而,风扬兮在火中努力找她的样子让她没办法再射他一刀。

    也许自己不是心软,而是想着让风扬兮养好伤和易中天斗个你死我活。让两个高手相斗不是一直策划的结果?为什么,她还要担心风扬兮?为什么,她没有再给他一刀?永夜嘲笑着自己。

    太子燕走得太迅速,外面的陈兵还没撤离他就要离开。外面被围了个严实,要出这驿馆,永夜只能藏身在他的车队中。

    晨曦慢慢涌现,天再亮一会,这些士兵就会发现她是个陌生人。永夜离那几个士兵越来越远,无声地攀上了车底。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够这样攀在车底睡一觉。

    一个时辰之后,人声涌现,车夫赶着车出了驿馆。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车轱辘才转动,缓缓离开。

    永夜选的是最后一辆车,车不停,四周还有人,她看到马蹄在身边转来转去,心里有些着急,这要走上一天,她恐怕在车底也挂不下去。

    泽雅城多桥,车行缓慢,足足在城中穿行了两个时辰才出了城门,一路往北。易中天护行的队伍不见了,永夜从车底感觉四周动静,终于找到机会从车底落下来,轻飘飘跃上了路旁大树。

    她望着车队行远。此地周围定也有湖,密密的芦苇像绿色的毯子铺开。这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永夜毫不迟疑钻了进去。身体已疲倦不堪,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无边无尽的青色苇芦遮掩了永夜的痕迹。除了水鸟飞过,风吹过的声响,她听不到别的。天灰蓝,挂着几片阴郁的云朵。永夜闭上眼,疲倦的睡了。

    她睡不踏实,从小和月魄一块的情景总不依不饶的出现在眼前。

    怎么就这么难哪?他不过是想开间平安医馆,做个小老百姓。

    还有蔷薇,雪白的脸上总挂着对她的依恋。甩了她那么多次冷脸,她还是肯跟着月魄走。郡主的身份呢,她肯忍了月魄,被他支来喝去,半点怨言都没有。

    她应该冷血不予理会,任他们两个死在易中天手中。急回安国,助父王平定内乱,匡扶朝纲,再挥军南下或与陈国谈判。

    永夜睁开双眼,天边竟然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一弯淡淡的月牙儿从暗色的云朵旁露出了头。

    “月魄……”永夜的双眸映出一点月华,流光婉转。那一点亮一点白,仿佛是一个白衣出尘的人。

    永夜站起身,瞧了瞧自己的打扮,笑了,真不是做刺客的料。她望着远处几点渔火脚尖一点悄悄靠了过去。

    船里渔公正对渔婆说:“今天运气好,钓到一只大鳖,还有几尾鲤鱼,明儿拿到市集上能卖个好价钱。”

    “早起好卖。卖个好价钱给老二攒着娶媳妇……”

    不知为何,永夜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巷口卖面的王老爹,现在她觉得念叨这些生活琐事也很幸福,至少他们过得简单。

    小船上的风灯被吹熄的时候,她上了船。老俩口已经睡了,永夜下了醉梦散。这一觉可以让他们睡到明天日落。

    她找了点吃的填肚子,换了衣裳,有点抱歉地想,那些鱼你们后天再去卖吧。她记得美人先生的住处,如果月魄和蔷薇被擒,有一半的可能会被关在哪里。

    叛逃

    水榭灯光明亮,重重院落静寂无声。

    永夜没有动,她靠着柱子看到水榭中无人也耐心的等待着。院子,她不敢贸然进入。她只能等。

    一个时辰后,水榭突然有了人声:“早说过了,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美人先生坐的长榻滑开,里面缓步走出来两个人。长裙似雪,灰袍玉立。

    永夜心一颤,应该是这里了。

    美人先生娇笑着说:“中天,我说过,李永夜不是我游离谷的人你偏不信。”

    易中天冷冷说道:“听说李永夜曾在游离谷求医半年,我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端王世子。”

    美人先生坐在榻上慵懒地理着长发:“李谷是何许人,你以为一个假的他会瞧不出来?不过,她身上种有蛊毒却是真的。”

    一个真世子,没有武功,如何逃走的?易中天想不明白。

    像是知晓他的想法,美人先生笑道:“听说齐太子燕在事后匆匆离开,在飞燕楼永夜与他聊得很愉快,你为何轻易放太子燕返齐?没准儿,是他藏了李永夜也说不准。”

    “若是藏身在齐使队伍中,没道理不会被我发现。难道她会飞不成?她又是如何知道当晚我会动手?”

    “别忘了,她的贴身侍女和她的护卫长都失踪了,你们现在还没找到人呢。永安侯与他们同时失踪,你说会不会在一起?”

    易中天哼了一声:“我行动之前,城门已闭,他们走不出去。对了,金簪的主人是何人?”

    “簪子给了你,让你利用永安侯伤了风扬兮,安国的蔷薇郡主却不能给你。中天,与陈王的约定我们游离谷已做到,我再不欠陈国什么。我要离开了,祝你和公主白头偕老。”

    为什么美人先生坚持不告诉易中天她的身份?陈王许了游离谷什么好处,才让游离谷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换世子,安国大乱的事。

    一个刺客组织,杀人求财。然而,永夜直觉的认为,游离谷似乎不仅仅为了银子。天底下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插手一国内政,挑起内乱。游离谷主志在天下么?

    易中天离开了。永夜还在等待。

    美人先生挑亮了烛火,展开了那幅画,轻声吟道:“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蝶衣。呵呵,小星星,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你几时会来呢?难怪郡主从小就迷你。也罢,那丫头吵死人了,今天还没去瞧她。”

    说完这句话,美人先生站起身挑了盏灯笼,出了水榭。

    蔷薇真是在这里了。永夜叹了口气,身形拔起,远远的跟着美人先生穿过院落推开一扇月洞门走了进去。

    永夜在墙头等了很久,不敢大意。她很担心是这陷井。

    风里隐隐传来蔷薇的怒吼:“滚开!”

    “先生……”这一声喊出,永夜脑袋炸开,月魄,他果然在。

    永夜猫一样在屋顶移动,居高临下瞧见院子一角厢房里露出三个条影。

    身影她自是熟悉无比,是月魄蔷薇还有美人先生的。难道这里就只有美人先生?

    过了一柱香时间,美人先生提着灯笼出来,对暗处低语道:“看好了,明日离开陈国。”

    永夜凝神感觉院子里的气息,果然暗处还伏有三人。这三人气息发出微弱,呼吸之声绵长,应该是三个高手。呈品字形散布在屋内。

    她目送着美人先生离开,有些犯愁,这院子里连这三人就是四个人,还有无暗桩呢?明天离开陈国,又会送他们去哪里?就算救了他们,三个人能平安离开?

    永夜一动不动,脑中翻腾开种种想法。

    岂料,远去的灯笼去而复返。美人先生身边跟了个全身黑袍的人。永夜从未在游离谷见过此人,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黑袍人高鼻深目,脸色雪白。青衣师傅的肤色都算是惨白一片,而这黑袍人更甚,半点血色也无,像极了日本浮世绘里的人像。直看得永夜从心里打了个寒战。

    再次进到屋内,美人先生说话也带了丝颤音:“他就是月魄,已被逐出谷。”

    “啊——”蔷薇吓得尖叫起来。

    永夜汗毛炸起,身体紧绷。窗影上见那人的手缓缓伸向月魄。

    她再也呆不住,手中飞刀急如闪电破窗而入。黑袍人只招了招手,飞刀就进了他的手。永夜一愣,院里子飞出三人,长剑如雪光冲进她藏身之处。

    永夜一个跃身,飞刀与剑光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那三人配合默契,剑法高明,霎时封死了永夜的退路,直把她逼进院子里。

    永夜突然不动了,甜甜地笑道:“美人先生!青衣师傅!想死我哪!还不出来?”

    美人先生倚在门口也忍不住笑:“小星星,越长越鬼精灵,你怎么知道他是你青衣师傅?”

    永夜暗中戒备,回头不屑地说道:“他接我飞刀的手势,除了我青衣师傅还会有谁?你给他扑了多少粉?这样子很难看的。”

    “星魂!”青衣师傅咳了声,黑袍上真的洒落些白粉。

    永夜笑得直捧肚子。也就在这时,她的暗器再度出手。院子里轰的一声炸响,飞刀直取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人却一跃而起。

    一连串动作不过瞬间之事。

    美人先生的披帛仿佛毒蛇吐信,青衣人手中暗器像天女散花。

    “师傅,你都说没有我躲不过的暗器,何必再出手!”永夜大笑道,手未停,脚下也未停。眼看她就将跃入湖中。

    “啊!”她身后传来月魄一声惨叫。

    永夜回头,屋子里的蒙胧灯光下,月魄似晕了过去,一柄长剑正逼在蔷薇颈边。

    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永夜一个漂亮的翻转,笑嘻嘻地看了看被雷爆弹炸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说:“这么多年没见着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星魂说什么也要吃顿饭才走。”

    青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永夜,目光复杂,进了屋子。

    美人先生披帛一抖已缠住了永夜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拉近:“你这孩子,身上湿成这样,有大门不走,何苦游水进来。走,去换身干净衣服。”

    “换什么衣服啊,就是身上东西带着累赘。”永夜边说边掏暗器,劈里啪啦扔了一地。

    “着凉了就不好了,吃颗药丸去寒!”美人先生递过一枚药丸。

    永夜听话的扔进嘴里,顺势又摸了摸美人先生的手:“这么多年,我就忘不了美人先生的模样,那画儿还好看吧?来抱一个。”

    说完人就软在美人先生身上,意识清醒,手脚已不听使唤。

    “小星星!真乖,先生也想你呢。”美人先生放心的抱着她,移进了屋内。

    没有月魄也没有蔷薇。只有两个陌生人。

    一个打扮成月魄,一个打扮成蔷薇。永夜靠着美人先生呵呵笑了:“什么时候山谷里除了刺客还培养戏子的?声音模仿得真像哪!”

    美人先生扶永夜坐下,挥手让二人离开,轻声道:“小星星,你的眼睛越来越毒了!你既然知道是你的青衣师傅,你当然也知道屋子里不是真的郡主与月魄,如何看出来的?”

    永夜软倒在椅子上笑得甚是开心:“你一个人没诱我进来,便又唤青衣师傅回头再想骗我一次是吧?你们一进屋就有声音,你们一出来,屋子里没声了。蔷薇那性子,听到我的声音早大呼小叫开了。哪会就啊两声了事!”

    美人先生眼眸冷下来:“你明明可以跳入湖中逃走。”

    永夜笑道:“星魂很想两位师傅哪,舍不得走,想和两位师傅叙叙旧。”

    “别甜言蜜语了,你明明知道逼你走的路线中只能下水,而水里有埋伏。你的暗器在水中会威力大减,跑不掉!”

    “师傅,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星魂哪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