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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三部曲第18部分阅读

      衣香鬓影三部曲 作者:肉肉屋

    的自己。”念卿微微地笑,眼里神色复杂得令人迷惘,却又澄明得令人忘我,“你和我确是不同的,你属于新的时代,而我仲享都是旧式人,我们的时代已过去了,往后一切都是新的。我不让霖霖在家做大小姐,而要她读书,要她学着像男子一样处身立世,便是希望她能成为你这样的人,能去做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日后必是你们这样的新女性,才可堂堂正正生存于世。”

    “夫人……”燕绮失却言语,心中却是肃然起敬,对这个洞明世事而又坦然从容的女子,只有敬佩,除却敬佩便是感激,感激她所给予的尊重、谅解与鼓舞。

    第十一章

    「1999年3月茗谷废宅」

    从废墟中修复重建,远比在空地上新建华厦高楼来得艰难。

    单单是对照着一张图纸,重构茗谷的原貌,已花去一个星期的时间,却还有千头万绪的工作来不及展开。

    启安伏在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里,手边是从废墟原址测量回来的各种数据,半日看下来看得眼花缭乱。他叹一口气,抬眼看对面小圆桌后的艾默,她全神贯注几乎将脸都埋在资料中,认真模样看似兢兢业业的小学生,分外可爱。

    外头阳光明媚,三四月交替的暮春时节,花好柳绿,空气中弥漫这个季节独有的甜美气息。

    启安伸个懒腰站起来,走到艾默身后看她誊录抄写。

    桌上厚厚的笔记本里,是她走遍当地图书馆和文史馆收罗来的资料,凡事与茗谷旧事有一鳞半爪的相关,她都详细记下,再对照分析,加以摘取。

    这是一份无比耗神的工作。

    汗珠凝在她秀气鼻尖,鬓发也被汗水贴在脸颊。

    启安轻轻抽走她面前一页纸,她这才惊觉抬眸,停下手中的笔。

    “资料缺失得太厉害,需要考据的东西还那么多,照我们两个人的效率不知几时才能真正动工。”他叹口气,“恐怕我们需要帮手才行。”

    艾默闻言蹙眉,“着手重建当然需要帮手,但现在还在搜集资料,我们完全应付得来。”

    “你不累么?”启安审视她脸色,“昨晚是不是又熬夜写稿了?”

    “也没有怎么熬……”艾默支吾着转动手中的笔,却被他一手拽起来。

    “别那么辛苦,休息一下。”他摇头笑,推开身后玻璃门,拉她到露台上,“看,阳光多好。”

    光亮刺得艾默眯起眼,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将人包围。

    不经意看见一只粉白蝴蝶从栏外飞来,悄然停在他肩头。

    白的衬衣,粉的蝴蝶,都被阳光照得清清透透。

    风从海滨吹来,撩人鬓发,拂动衣袂,整个人似乎一瞬间轻盈起来。

    艾默正想提醒他别动,别惊走肩上的蝴蝶,他却侧首对她一笑,那只粉蝶悠然振翅而起,从他乌黑鬓角掠过,飘飘随风去了。

    “启安。”艾默靠上露台阑干,笑着叹口气,“我们到底认识多久了?”

    这莫名冒出的傻问题令启安微微一怔,旋即莞尔,“好像很久了。”

    艾默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凝视对方,笑而不语。

    原以为邂逅似曾相识的陌生人,是小说里最俗套的情节,却原来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艾默仰头嗅到风中花香,“这样好的下午,应该泡一壶红茶来慢慢喝。”

    启安微笑,“最好是薰衣草风味。”

    艾默弹个响指,“好主意,一份薰衣草,加一份菩提叶。”

    看着她欣然转身回房间,翻出茶壶径自去泡茶,启安凝望她背影,双臂环胸,心中又浮起盘亘过无数次的问题——她是谁。

    艾默,她说这个名字是从拉丁文里取来,aon,爱神的名字,象征着“爱”。

    她说出来到这里的原因,说出她笔下的故事。

    她说她要写出茗谷的往日真相,找出湮没在时光背后的秘密。

    她说她会找到答案,还原真实的茗谷,还斯人以客观公正的评价。

    这些都不意外,都是他早早猜到的缘由。

    然而当她拿出那本装帧精致,署名苏艾的书,当他以震撼心情,读完这本女子笔调的传奇小说,才知一切远不是这样简单。

    如果书里悱恻往事都是真的,那么她知道的故事,远比他知道的还多。

    如果说,字里行间深情都是一个后世女子的凭空假想——那些连他都茫然不知的隐秘,比他所知故事更久远的缘起,她又从何捏造得来?

    数十年的岁月,生离死别,风流云散,还有谁会如此念念不忘?

    印在书脊上的两个烫银字体,苏艾,是她在文字面具下的另一副容颜。

    那么隐匿在艾默这名字之下的,又会是谁?

    莫非——

    启安下意识摇头,遣散那绝无可能的妄想。

    人死不能复生,除非他自幼得知的一切都是谎言。

    “茶好了,来帮我拿一下杯子。”艾默的语声从屋里传来。

    启安收回思绪,见她托着茶壶走出来,长发束成马尾垂下一侧肩头,壶中薰衣草的香气沁人心脾。他笑着接过托盘里骨瓷郁金香杯子,摆在露台阳伞下的木桌上,细心将杯勺摆成相对角度。艾默浅浅笑着坐下,端茶轻啜,茶氛氤氲在眼睫眉梢,别是一番娴雅。

    启安低低叹了一声。

    艾默抬眼看来。

    “这繁琐的工作,做起来远比预想枯燥,要不是有一个最好的搭档,真不知有多头疼。”他望着她,微微笑,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倾慕。

    她是听惯异性赞美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迎上他温煦目光,总是颊热。

    “怎么会枯燥?”艾默搁下茶杯,低头一笑,“能够做这件事,已经不知有多幸运。”

    他深深凝视她,“那是因为你爱这个地方。”

    艾默静了片刻,语声柔软,“难道你不爱?”

    启安垂目想了一想,坦然说,“我对这宅子的感情,或许并没有你来得深。”

    艾默挑了挑眉,以目光无声询问。

    “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为偿还长辈一个心愿,这你是知道的。”启安缓缓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对废宅的好奇多过尊重,兴趣甚于感情。但你不同,你真心爱这里的一砖一瓦,尊重这里的一草一木,就像热爱自己家园。”

    艾默侧过脸,心口发紧,像有一个隐秘的伤口突然被碰触。

    启安的目光紧密追逐她每一分神色的变化。

    “我只是对这个故事太投入了。”艾默不动声色垂下目光,“我找这么多资料来看,也不全是为了帮你重建这宅子。这些资料里很可能有蛛丝马迹的线索,能帮我推断出那段故事的原貌。”她端起杯子,小茶勺轻搅,苦笑道,“第二本的初稿其实早就写到尾声,卡在最后却一直写不下去,你想想看这种滋味,就像喉咙里卡着鱼刺,有多痛苦。”

    “我知道,有时候对着设计图,为一个窗户的细节也要冥思苦想几天几夜,恨不得去撞墙。”启安深有同感,却又困惑地皱起眉头,“但是你不同,写小说不需要像我们做建筑一样严谨,毕竟这不是历史小说,也不是人物传记,你完全有自由想象的空间,即使为故事重建一个结局,也不是不可以的。为什么非要耗尽心思去寻找真相?”

    艾默一时哑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亮,让她有一种想遁逃的感觉。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解释不了的执着念头,我大概是钻在这个谜题里出不来了。”艾默搁下杯子,笑了一笑。他却凝视她,毫不放她回避的意思,放缓语声问,“第一本书里,茗谷男女主人相遇相爱的缘起,那些让人感动的细节,不也同样是你的想象和重构吗?”

    艾默手里茶勺叮一声碰在瓷杯沿上。

    “也只有女性作家才能这样细腻,我真佩服你想象出来的每个细节,竟像是亲眼见过,真正在这里发生过……”启安赞叹,“你把他们的相遇相知写得非常浪漫。”

    “生活本身,原本就比小说更精彩。”艾默淡淡回答。

    “小说可以很完美,生活却太残酷。”启安意味深长一叹,“小说里你可以安排他们做一对城堡里的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到永远,现实里茗谷的传说却那么血淋淋。”

    艾默一窒,脱口道,“那不是真的。”

    启安深深看她,“可是茗谷毁于一夜大火、豹子伤人、督军遇刺,这些都有据可查,是当年报章披露过的,你不也在文史馆看到了拍摄茗谷大火的老照片。”

    “苏联档案不也言之凿凿记载着安娜斯塔西亚公主早就死了么?”艾默嘲讽地笑,“真相和谎言,都是人写的。”

    启安笑起来,“你是说那部电影?英格兰鲍曼很美丽,结局也很梦幻,我喜欢那个结局。你的故事也可以像那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非要追究一个结论。”

    这样轻慢的态度,这样无所谓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令艾默真正失望。

    她搁了杯子站起身来,表情冷淡,“休息好了,我接着去干活。”

    他看着她回到桌前,再度埋首于资料和图纸堆中,背影也透出倔强。

    启安无声叹了口气。

    试探、激将、旁敲侧击……各种法子都用过了,她就像一尊藏满秘密的琉璃瓶,幻异的光从里面流泻出来,明明已瞧见影影绰绰的藏宝,却无处下手,滴水不漏。

    一切只因为,她不信任他。

    露台外面浅棕的沙滩,细白浪花涌上又退下,启安缄默靠了椅背,心绪也随之起起落落,陷于淡淡寥寥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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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灯的橘黄光线将房间映得温暖安宁,艾默靠在床头,对着泛黄的旧日记本发呆。

    翻到这里一连数页都是大片空白,泛黄的纸上只写一个日期,整页只有潦草的三五句话,字迹十分凌乱。艾默闭上眼,似能感觉到书写之人的悒郁无助心境——当那只纤瘦的手,深夜握笔,面对唯一可容她倾吐心事的小小本子,心中是否有千言万语如潮翻涌,笔下却是无尽艰涩,一字难描。

    最后一页的日期定格在1926年的某一年。

    纸上只有一句话,“没有你的信息,我仍在等待,等你回来。”

    除此再没有多余字句,没有悲悲切切的倾诉,没有悱恻缠绵的相思,只有墨痕淡淡晕开在泛黄纸页,只有无穷惆怅泅漫于时光……那该是她最悲苦无助的日子吧。

    一个个亲人好友接踵离去,日记本里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出现到消失,胡梦蝶,方洛丽,顾青衣,最令人痛悼的子谦,最叫人怜惜的四莲……都走了,他们一个个都从她身边离去,徒留下空荡荡的茗谷在身后,留她独自守着幼女,朝朝暮暮,风刀霜剑,苦等那人归来。

    明处是政局大乱,流言纷起,战事一触即发;暗处有毒蛇般的敌人,时刻等待将她一口吞噬。

    如同她这半生,一次次走过的危局,总在风头浪尖,总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落得粉身碎骨。昔日她是铮铮红颜,是一朵怒放的罂粟,谈笑直面生死,孤勇不惜蹈火;他却摘去她一身尖刺,用爱情磨去她的锋棱,将她变成一个隐忍坚强的女人,更变成一个柔韧仁慈的母亲,拼却薄弱之躯,守护在他征伐的终点。

    纵是如此,看她留下的字里行间,仍是从容毅然。

    要怎样的挚爱,才修得如此深沉情怀。

    艾默泫然,只觉眼眶发热,悲从中来。

    这样的深情眷恋,却被后世流言抹杀,再也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懂得。

    家国家国,国不可一日有负,家却总被遗忘身后。

    她有没有怨过,有没有悔过?

    重病之中,垂危之际,子谦之死,四莲之伤……这样的时候,她有没有怨过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有没有想过,倘若这一生早在最初的路口掉头,又会是另一番泾渭分明的际遇?

    她为他付出一生守候,而另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为她痴痴耗去一生。

    等待是无休止的磨难,亦是至死方休的坚持。

    茗谷故园,尚且留有三生石上一段缱绻,可是另一个人呢,那倜傥翩翩佳公子,却将半生时光耗费在无望等待中,白茶花下一步之遥,只落得相思空寄。

    偶现于字里行间的另一个名字,薛晋铭,一勾一画,无不将怅惘直渗到人心里去。

    他们,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如烈日如皓月,分明映照她生命的两面。

    故园毁弃之后,那双俪影从此消失,而他呢,形只影单的四少,最后又去向了何处?

    日记本里记载的往事,戛然中断在最扑朔迷离的时候。

    后来的那些信,写了许多年,却从不曾寄出去的信,却已隔了整整一代人,隔了数十年时光……让她看不懂也猜不透,恰恰遗落了那一个血与火的时代,遗落了之间发生的故事。

    仅仅只能从那五十多封信里知道,多年之后,霍沈念卿与她的女儿隐姓埋名生活在陪都重庆,在那个血火淬炼的时期,和亿万中国人一起投身抗日卫国之役。

    日记本不能重现过往隐秘,那些信件却可以证明,当年大火中死去的绝不是传闻中的督军夫人,霍沈念卿并没有死,茗谷的男女主人只是一夜之间离开了这里,留下废墟和流言在身后,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可是,言之凿凿的黑豹食人传闻,真的是空|岤来风吗?

    艾默翻动旧日记本,指尖从纸页缓缓拂过,思绪在字里行间沉浮,总觉得遗落了什么,且是极要紧的……那又是什么呢?反反复复看这本日记本已无数次了,却总觉得有个疑点被遗忘,有一个环节怎么也串不起来。

    传闻中的豹子食人并非无稽之言,霍沈念卿的确曾在茗谷豢养过一只黑豹。

    驯养猛兽为爱宠的女子,想来令人既惊愕又神往。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到底有多少重迷离面目。

    艾默想得恍惚,一时神不守舍,眼前浮现那红衣胜火的婀娜身影,群袂铺展,丝缎闪动华美光泽。低伏在她脚下的黑色野兽,皮毛如墨,眸子幽幽发光……“黑豹,那只黑豹!”艾默蓦地从床头跃起,脑中灵光闪现,被遗忘的一环故事刹那间露出端倪。

    第十二章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陪都重庆」

    咔嚓。

    镜头里摄入天香酒楼前对比鲜明的画面,一位貂裘盛装,体态丰腴的贵妇人款款坐进豪华轿车,身后跟着戎装警卫,司机躬身为她拉开车门。不远吃是卖炒米的小贩,挑子搁在路边树下,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正趴在地上争捡零星散落的炒米。

    战争让百万难民涌入重庆,政府的赈济实是杯水车薪,国际上的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在往重庆运送,从印度经缅甸,过昆明入重庆,飞机汽车日夜不停……然而陪都街头依然饥民遍地,军饷军需总在告急。与之对应的,却是重庆城中夜夜灯红酒绿,大官贵人们笙歌宴舞照旧,富商豪客出入街头,一如既往的鞍马辉煌。

    《中央日报》上每日刊登的都是官员们勤勉政务,亲上前线的新闻。

    凡有碰及政府,涉及“腐败”二字的消息都被新闻审查官员截下。

    国外媒体都在追问,援华物资究竟援到哪里去了,政府为何总以政务机密为由,阻止境外记者追踪物资去向……虽然得不到答案,但这些对比鲜明的照片,或许能提供反思的启示。

    ralph小跑步穿过马路,在炒米坛子后面的树下屈膝半跪,换了个更近的低角度,打算拍摄一个孩子从脏污泥土里捡起炒米就往嘴里塞的特写画面。

    按下快门的瞬间,一个伏下来的白色身影突然进入镜头。

    那个孩子往嘴里塞脏炒米的动作被阻止,阻止他的正是这个穿白衣的少女。

    ralph的镜头沿着小巧的鞋子,匀长的消退,白色大衣衣摆渐渐上移……“是你!”他愕然抬头,惊喜地认出她正是昨天轰炸时遇到的女孩。她正牵起那个孩子,俯身拿手帕擦去他一脸污黑,闻声回头看来,也一脸诧异。

    ralph想起自己还半跪在地,姿势别扭,忙尴尬地拍了拍裤子,正要站起来却见她将一个包好炒米的纸包塞在孩子黑黢黢手里,亲切地拍了拍孩子脸颊,对他柔声说,“以后不要捡地上脏东西吃,会害病的,知道吗?”

    “咔嚓”的快门声突兀响起。

    霖霖一惊,下意识抬手遮脸,却已经被ralph摄入了镜头。

    她生气地瞪住他,“为什么拍我,你是什么人?”

    “对不起,你让我想起仁爱的天使。”他微笑道歉。

    “你怎么可以随便拍别人的照片!”她却显得非常生气,瞪圆的眼睛晶亮照人,像极了一只发火的波斯猫。ralph想到东方女孩大多羞涩,或许不愿意被生人拍照,于是再度诚恳道歉,“请原谅,我无意冒犯,如果您不喜欢这张照片,我会将菲林送还到您手上,绝不私自保留,也不会外传。”

    霖霖本来满腔怒气,见他如此恳切有礼,反倒愣了一下。

    ralph收起照相机,正想询问如何将照片送到贵府,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高大身影逼近……他敏捷地身子一侧,耳边劲风擦过,待要抬臂反击,肩上已挨了重重一击,酸麻的半身顿时失去平衡,仰天摔倒,后背撞上路边石板。他这一摔,几乎撞翻小贩的炒米摊子,惊得一群孩子四散奔逃,小贩也手忙脚乱捡起家什,挑起担子就跑。

    “老于,住手!”那个女孩及时出声,阻止了眼前彪形大汉砸向他鼻梁的一拳。

    照相机也被这壮汉夺过去,拿在手里眼看三下五除二就要将菲林扯了。

    “no!”ralph忙爬起来,大叫道,“不要毁坏照片,里面有重要的资料!”

    壮汉轻蔑地斜了他一眼,直接抡起相机就要往地上砸去。

    女孩及时伸手拦住,将相机接了过去,“算了,不要毁坏人家东西。”

    “还给你。”她将照相机递还给他,作出严厉的表情,“不许把照片流传出去。”

    那壮汉在一旁迟疑开口,“大小姐,照片不能还给他。”

    她微微一笑,“没关系的,谁会认得我呢。”

    壮汉愣了,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一抬眼却看向她身后酒楼门口,立即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ralph顺着他目光看去,不觉凝住。

    那门口两位女士正缓步走下台阶,都是高挑婀娜的身段,穿一色黑呢长大衣,前面一位牵着个小小男童,戴软边圆帽,乌黑卷发衬出清冷姣丽眉目;后面一位垂下黑色面纱,绰然立在阶上,朝这边淡淡望来——风吹得面纱微扬,露出玲珑下颌与雪白肌肤,竖立的大衣领子 东方式的修颈削肩,婉约曲线勾出素雅风韵。

    面纱下的惊鸿一瞥,竟是他踏足中国两年来,所见过最美的风仪。

    ralph呆呆望去,下意识想要抬起手中相机,却感到锥刺似的目光——身旁壮汉一闪身挡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待他回过神时,那两位夫人已先后上了门前一辆黑色轿车。

    壮汉侧首欠身,“小姐,请上车。”

    那女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匆匆而去。

    壮汉紧跟着她回到了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ralph想起照片,急忙追到前座车窗边大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照片怎样送到府上?”

    女孩有些惊诧,她身边司机已投来威胁的一眼,迅速将车窗摇上。

    仓促间只听见女孩说了句,“不必,你扔了吧”……车子便已绝尘而去,隐约的,似有一道目光从后座投来,带着不动声色的冷意,令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个仪态万方的黑色身影,叫人过目难忘,却又像是在哪里见过。

    ralph摸着隐隐作痛的后颈,出神望着汽车远远扬起的微尘,不觉苦笑。

    两次遇见这美丽神秘的女孩,两次都因她而挨揍。她是那样善良大方,笑容如同天使,身边保护她的人却凶恶警惕……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疑问深深刻进他的心里,成了挥之不去的迷。

    “怎么回事?”念卿语声平平,并未显出严厉,眉目间的冷淡却令人不禁屏息。

    霖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遇到那个外国人的原委道来,提及被他拍下的照片时,有些迟疑,“我怕老于毁坏照相机,叫那人大闹起来,这里人多眼杂,更加麻烦。”

    “懂得轻重就好,下不为例。”念卿摘下面纱,一双眼眸深沉无波。

    “是,我记得了。”霖霖屏低声气,素日飞扬脾气在母亲跟前半点不敢表露。

    顽劣的慧行也懂得觑看大人脸色,悄悄缩在母亲怀里,一声不吭。燕绮忘了念卿侧颜,心里恍惚了下,忽觉她和他真是像极了,温煦时如熏风拂面,凛冽时如寒冰在骨,两个人竟连一冷一热间神色变幻的样子都相似至此,有如双生之花,连枝之蔓。

    膝上慧行突然激动坐起,小手拍着车窗,朝不远处的簇拥人丛大喊大叫。

    那是一队上街募捐的学生在义演,草草搭起的木台上,穿了军服,肩扛假步枪,扮作士兵的学生在表演一幕将士踏上前线,与家中父老告别的场景。慧行拍打着车窗,兴奋得小脸涨红,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士兵”……霖霖笑说,“他最见不得扛枪的人,一见就要癫狂,薛叔叔每次回来都要把枪藏起,若被他看见,非要泼天喊地要去玩。”

    燕绮笑,“男孩子么,都是这样。”

    慧行却扭头,认真地望住她,“妈妈。我也要打仗。”

    燕绮笑出声,“你?你连枪都扛不动。”

    慧行不服气地跺脚,“我会长高的,长得比爸爸还高,长到房子那么高,一脚踩下去,像踩蚂蚱一样就把鬼子踩死!”

    念卿和霖霖听得忍俊不禁,燕绮却皱眉,“打仗有什么好,你要像姐姐一样好好念书才乖。”慧行不说话,憋了半晌,冒出一句,“妈妈胆小鬼!”

    燕绮啼笑皆非,“谁说不打仗就是胆小鬼?”

    慧行扭过头不理她,闷闷嘟哝,“怕死的人才不敢打仗。”

    “你说什么?”燕绮愕然。

    “你怕死才不敢打仗,我才不怕,我要跟爸爸一起打仗!”慧行翻个白眼,一句话惊得燕绮半晌不能言语。六岁的孩子纵然再聪颖,又怎会懂得生死,燕绮不由自主望向念卿,满目疑问。念卿淡然一笑,颔首道,“我是教过他。”

    “你……”燕绮皱起眉头,“他还小,生生死死的事情,日后长大自然会明白,何必一早让他面对死亡,他会恐惧,会有阴影,这样长大的孩子怎能健康?”

    燕姨话中不悦之意令霖霖有些不安,母亲却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反问道,“若他看见路边被炸死的尸体,难道要告诉他,那些人只是在睡觉?”

    燕姨更加恼怒,“为何会让他看见尸体?他还这样小,你竟任由他看见血淋淋的尸体?”

    母亲微侧了脸,与燕姨相视,“我是可以将他藏在家中,不让他看见外面的死人,但我不能将他一辈子藏在不透风的玻璃樽里。难道你认为大后方就是天堂么,这里是每天都在被轰炸的重庆,就算关上门窗,一样听得到炸弹的声音,空气里都是燃烧弹的味道,你要我怎样欺骗他,哄他相信这一切只是在放烟火?”

    燕姨僵了脸色,抿紧唇角,本就纤巧的唇越发抿得窄了。母亲略显苍白的脸颊却有一层嫣红,霖霖知道,那是她罕有的动怒表现。两人目光相对,都不说话,过了片刻,燕姨默然转过脸去看着车窗外。

    霖霖不敢多话,从后视镜里看见慧行也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燕姨,一会儿看看母亲,小脸露出迷惑表情。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燕姨低低开口,“只是有些心疼慧行。”

    “我明白。”母亲低头看慧行,对他露出一丝温婉笑容,轻轻抚了他头发,“他很勇敢,是个最最坚强的孩子。”慧行听懂姑姑在夸奖他,立即挺了挺胸膛,把下巴高高抬起。燕姨看着他,神色却更添伤感暗淡,“人世这样残忍,早知道,便不该将他带来这世上。”

    霖霖心里一凉,从未想过独当一面,令他景慕的燕姨也会说出如此失意的话。却听母亲缓声说,“太平盛世未必就没有苦恼,生老病死,人人都要这么走一遭,既已生在这时代,生在这国家,又有什么可畏缩回避?”

    母亲语声低缓,入耳却似洪流撞上巨石,激起久久回声,令心境为之震荡。

    燕姨神色也震动,良久沉默,紧抿的唇间却是一声叹息。

    她垂目看慧行,涩然开口,“我是个自私又懦弱的母亲。”

    霖霖心里一酸,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母亲,母亲的神色亦恻然。

    “燕绮……”她似乎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只叹口气,微垂的眼帘抬起,与后视镜中自己的目光相遇,仿佛是知道自己在看她。霖霖怔住,只觉母亲的目光无比复杂,蕴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样。”念卿看着后视镜映出女儿稚嫩的脸和明净的眼睛,放缓了语声,低低说,“我留下霖霖在身边,并非有多么深明大义,只是相信这场仗我们一定会打赢,既然她已经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为什么不让她和我们一起目睹最后的胜利。”

    回到家中,听母亲让老于安排明日一早送燕姨,霖霖这才知道燕姨是来带走慧行的。

    原以为燕姨会九次留在重庆,这变故顿时令她惊愕不知所措。慧行更是什么也不知道,自顾在院子里撒谷喂他那群宝贝的野麻雀。霖霖忍耐不住,上楼想问个究竟,却见母亲的房门一直紧闭,燕姨在里头也不知和她说什么,两人竟关着门一直说道天黑。

    到吃晚饭时,她们才下楼来,看上去平静如常,谁也不再多说什么。

    霖霖看慧行一如往常的淘气模样,想着明天他就要被燕姨带走,一时心里耿耿难舍,又不能说破,吃着饭菜竟如同嚼蜡。

    今天防空警报只响了一次,日本飞机在空中盘旋示威了一番,并没有丢下炸弹。昨夜击落的那架飞机令城中军民大为振奋,今日报章上大幅登载了照片,街头巷尾都在传扬我方空军的神威……入夜依然限电,母亲吩咐仆人们早些熄灯入睡,各自警醒些,以防夜间空袭。

    燕姨在慧行房里,带着他一起睡了。

    霖霖经过她的房间,看见行李箱子已经收拾妥当,连同慧行的小物件也收罗齐整。

    母亲的房门也关着,却有光从门缝透出。

    霖霖迟疑敲了敲门,门却没锁,母亲淡淡说了声“进来。”

    床头一盏小灯,墨绿灯罩将光亮映得幽幽。

    母亲端坐桌前,专注看着什么,知道是她进来,连头也没回一下。

    霖霖轻轻走到她身后,发觉她似乎在看账册,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钱。”母亲回答得言简意赅。

    “什么钱?”霖霖愣住,探头去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父亲留下的财产。”母亲语声平淡,把账册推到她面前,“我在看,留下我们日后过活所需,还有多少可以捐出去。”霖霖拿起账册看了半天不得要领,茫然问,“我们有很多钱吗,怎么一直在捐,还没有捐完?”

    念卿被她没心没肝的话引笑,一手支颐,侧首瞧她,“如果我将你们霍家的钱全都捐了出去,不给你存嫁妆,你会不会怨我刻薄?”霖霖脸腾地红了,爱娇地搂住母亲肩膀,“你又消遣我,我才不要什么嫁妆!”

    念卿微微笑,“那样你父亲可饶不了我,不管怎样,嫁妆还得给你留下。”

    霖霖羞得将脸埋入她颈间,“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辈子腻着你。”

    “是么。”念卿悠悠笑,“那样有人要心碎了。”

    “妈妈!”霖霖跺脚,佯装听不懂她的意思,红着脸岔开话题,“这回你又要捐钱做什么?”

    “你燕姨的医院急缺药品,伤病源源不断,轻伤员都用不上麻醉药。”念卿叹息。霖霖听得一阵心悸,却有困惑,“药品紧缺不会是没有钱买,只是供不应求,一时买不到吧?”

    “有心买,自然买得到。”念卿淡淡合起账册。

    “你是说……那些黑市上的高价药?”霖霖一惊,“妈妈,你怎么能支持燕姨去买这种来路的要,这是在支持贪官败类发国难财呀!”

    念卿苦笑,“发国难财的不在少数,我不买,燕姨不买,你以为他们就没有财路了?”

    霖霖只觉得怒火蹭地腾起,“可你买了就是助纣为虐!”

    “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自然可以同我讲大道理,但那些用不上麻醉的伤病,是不会怪我助纣为虐的。”念卿心平气和看她一眼,起身将账册锁入抽屉,缓声道,“霖霖,你要记得,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只有绝对的错与对。”

    霖霖听得气闷又懵然,却无法再与母亲争辩,闷闷走到床边坐下,赌气地一抽枕头。

    啪一声,枕边日记本子被带落在地。

    霖霖俯身捡起,不经意翻过来……还未看清一眼,就被母亲劈手夺了过去。

    “我又不会偷看。”霖霖没奈何地嘟哝,心知这个日记本子是母亲的宝贝,向来不许她翻动的。母亲将本子放回枕下,睨她一眼,“等我死了,这些都是你的,到时候随你怎么看。”

    “妈,你胡说什么。”霖霖皱眉,撒娇地抱住母亲,“好了好了,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可千万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母亲只是笑了笑。

    霖霖轻轻靠着她清瘦的肩,一时也不说话。

    鼻端闻到母亲身上说不出的淡雅芬芳,莫名就觉得安稳,衣下透出的体温令她有种恍惚回到幼时,犹在母亲怀抱的错觉。橙黄灯光暖洋洋照着,霖霖索性蜷到床上,不肯在起来,偏要腻着母亲睡,撒娇起来叫母亲也奈何不了。

    熄灭了台灯,屋子里黑幽幽,霖霖却睡不着,仰躺着眨了眨眼,“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随身带着这日记本,却再也没有见你写过?”

    母亲笑了笑,“谁说有日记本就一定要写。”

    霖霖好奇,“难道我们里考茗谷之后,你一个字没写过?”

    母亲淡淡嗯了一声。

    霖霖越发好奇,“为什么?”

    母亲语声更淡,“再世为人,无话可说,如今你父亲一走,跟没什么可写。带着这本子在身边只是怕丢了,我所剩下的,也无非就是这些。”

    霖霖窒住,默然伸过手臂搂住母亲。

    听她如今提起父亲都是这样心平气和,没有悲伤,没有哀切,却越发令人无可奈何,就像是,就像是……那一句戏文里的话,哀莫大于心死。

    母亲说再世为人,便是当自己已死过一次了。

    茗谷豹笼里血淋淋的一幕,纵然只是三四岁时的记忆,也是永生忘不了的……母亲又怎么能忘,那个以身相替,惨死在她眼前的人,是她2唯一的妹妹,沈念乔。

    念乔。

    霖霖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容貌。

    甚至是那只叫墨墨的豹子,她都还记得,记得它曾是幼时玩伴,曾和她一同嬉闹,也记得它被投毒发狂的样子……唯有乔姨的模样,想来竟是一片模糊。仅仅只记得那双含怯的眼,那样温柔羞涩,好似受惊的鹿。

    他们说,她是个疯女。

    乔姨为什么会疯癫,却没有人肯告诉她,母亲许多年来也是缄口不提。

    一切的穆密都藏在那个日记本里。

    夜已深了。

    霖霖辗转反侧,还是忍不住问,“妈,明天燕姨真要带走慧行么?”

    母亲没有应声,呼吸浅匀,似乎是睡着了。

    霖霖叹口气,蜷起身子,想着燕姨和母亲在车上那些话,神智渐渐迷糊。

    睡意与清醒交替之间,幼时零星记忆却又影影绰绰浮出……那是开满白茶花的茗谷,满目绿茵,远处海天交融,夕阳被云彩滤过,一丝一丝洒落下来……

    当阳光照在脸上时,霖霖睁开眼,才发觉天色已微微透亮。

    母亲不知几时已起床,房里竟静悄悄,空荡荡。

    霖霖翻身坐起,想起一早要送燕姨和慧行,慌忙披衣穿鞋,顾不上梳头就匆匆奔下楼去。

    还在楼梯上,就听见慧行的哭声。

    “妈妈坏,妈妈骗人……”慧行哭得撕心裂肺,哭声里间杂着母亲温柔哄劝。

    霖霖错愕望着门口一大一下两个人,懵然不明所以,“妈,这是怎么回事,燕姨呢?”

    母亲抱着慧行,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慧行却哭得更大声了。

    罗妈在一旁唉声叹气,“薛夫人天不亮就悄悄走了,连话也没留一句。”

    霖霖怔忪半晌,望了母亲沉静侧颜,“你早知道燕姨不会真忍心带走慧行,是么?”

    母亲不语,只将慧行紧紧搂在怀里,满目感伤。

    慧行哭得噎住,小手紧揪着念卿衣襟,唯恐再被抛下似的,“妈妈骗我……”

    念卿红了眼眶,“妈妈没有骗你,妈妈只是有更要紧的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陪你,慧行要乖,你乖乖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什么时候?”慧行扬起涕泪狼狈的小脸,固执追问。

    “很快……”念卿抚着他头发,却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透过朦胧泪光,望向清晨云雾见见散开的天际,念卿长睫一颤,到底还是落下泪来。

    第十三章

    玻璃撞碎的刺耳声响惊醒刚刚入睡的启安。

    黑暗里听见响声在很近的地方传来,启安迷迷糊糊开了灯,又听见隔壁咣啷一声,似乎是窗户被风吹得重重撞上,玻璃应声碎裂……外面风声呼啸,夜色翻涌,看似暴雨将至,这样的夜里艾默却没有关好窗户,任凭玻璃撞碎,窗户撞击声一下下传来。

    启安有些担心,起身裹了睡袍,匆匆开门出来。店里值夜的是老板娘的侄子小石,他也被惊动了上来查看,正在敲隔壁的门。启安叫了两声艾默的名字,毫无反应,顿时觉得不妙。小石忙拿来钥匙开门一看,果然露台的门和窗户都大敞着,房里空荡荡,不见艾默身影。

    风雨将至的深夜里,她怎会突然外出,又会去了哪里?

    风从阳台灌进来,吹得桌上纸张四下飘飞,显然她走得仓促,床头台灯还亮着,门窗也没有关好。小石慌忙去关窗户,探身朝外看了看,焦急道,“大门也开着,艾小姐肯定从旅馆出去了,大半夜的,她能去哪里?”

    启安走到窗前看一眼浓黑如墨的夜色,窗台外树枝被风吹得不住起伏,带起哗哗声响。

    “她恐怕上山了。”启安脸色严峻,“店里有没有手电筒和雨衣,我们得赶在下雨前找到她!”

    “有的,我去找。”小石转身跑向楼下工具间,启安快步跟上,反手带上房门的刹那,不经意瞧见床头枕畔熟悉的旧日记本,顿时目光凝住,仿如看见藏满秘密的潘多拉盒子。

    也许所有的秘密就在这个一步之外的本子里。

    启安怔住,搭在门柄上的手再也移不开,心里知道这是不光明不礼貌的行为,却仍有一个难以遏止的声音在催促着,鼓动着,让他忍不住想要拿起日记本看个究竟。

    看还是不看,进还是退,心中正自交战挣扎时,却听小石在楼梯口喊,“手电筒找到了!走,我们抄进路上山!”

    启安再无暇多想,复杂目光匆匆瞥了日记本一眼,反手将门锁上。

    上山的小路崎岖难走,林间一片漆黑,走到半山听见汪汪的犬吠声。

    半坡上有栋破旧小楼是守林人的住处,随犬吠声亮起灯光,有人开门出来,强烈的手电光柱扫向这边,晃得启安睁不开眼。小石扬声叫道,“赵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