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锦绣之小户千金第2部分阅读
一路锦绣之小户千金 作者:rouwenwu
大娘谬赞了,她哪有大娘说的这般好。”
那妇人忙道:“她可比我说的还好,可惜我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偏偏就没有一个闺女。”
这意思表达的也算明白,童若瑶微微低了头,说来也怪,这李家村好像生女孩儿的很少,大多数都是男孩,这地方似乎就成了生儿子的宝地。
周氏微微一笑,“大娘的来意我心里也明白了,只瑶儿的事早就定下了。”
那妇人一愣,脱口而出:“可是大奎?”
刘氏给大奎寻得那门亲,也不知怎么的,那家人如今犹豫着。
童若瑶听得周氏的话也是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周氏一眼,周氏朝那妇人摇摇头笑道:“不是大奎。”
“不是大奎,会是谁家?”
周氏只笑不语,这妇人也不便多问,寒暄几句失望地走了。待那妇人一走,童若瑶就紧跟着周氏进屋,她也很想知道,周氏的话是不是真的。
周氏见女儿这般,不禁失笑,“这么急着出嫁?”
童若瑶不觉红了脸,果然是关己则乱,周氏分明只是找了这样一个借口罢了。可李长老怎么突然会跑来童家提亲事?
周氏又道:“其实,这李家说到底也不错。”
童若瑶暗暗地翻翻白眼,周氏这样一推辞,李家村任何人家都是不可能的了。包括大奎,果然是没缘分,两家的大人都不看好对方。有了爱情的婚姻说是两个人的结合,其实真正结婚了,哪里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在现代便是如此,何况古代。
童若瑶很坦然,大概是自己无心罢了。
李长老家的人两次拜访童家,那些围观猜测的村民,充分地发挥了劳动人民的智慧。七嘴八舌,很快就给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推测,那便是李长老去童家说亲事。
这个大胆的猜测叫大伙都不由得大吃一惊,更有和那妇人交好的自告奋勇去打听,最后得来准确的信息,果然是去说亲的。
这算得上是李家村的一条大新闻,人们津津乐道的,见刘氏抱着孙子出来闲逛,便有人朝她笑道:“刘婶子可知道今儿长老亲自去童家说亲呢!说是给他孙子瞧上了童家姑娘。”
刘氏冷笑一声,“别唬我了,这话倘或叫长老听见,有你受的。”
那人便朝旁边的人道:“你们瞧,刘婶子还不相信呢,今儿我可是亲眼瞧见长老从童家出来,后来他大媳妇还去了一趟。可惜没成,定是童家姑娘还惦记着你家大奎呢!”
说到这个刘氏就来气,呸一声道:“都是那童家姑娘给害了,不行,我现在得去隔壁村王家瞧瞧,早些把大奎的事儿订下。”
说的就抱着孩子往回走,恰好这些话被不远处正在干活的大奎听见,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想丢了锄头就往家跑,他要阻止母亲去王家。
大奎刚跑到院子门口,耳边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村里其他人听见,都赶着去村口看热闹。
006:中举
大奎家住村右端,村口在另一头,那一阵敲锣打鼓声在屋子里换衣裳的刘氏倒没听见,心里想着方才那些人的话,更是火上浇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辨别出是大奎的,便咧嘴从窗户朝外面道:“你趁早打消了你那不合宜的念头。”
一边说一边琢磨着,又自言自语道:“定是大伙都凑着看热闹,这些遭雷劈的货色,竟胡说起我们家里,定是想着我们家能说话的男人都在外面,家里一老一小外加一个木头做的人就好欺负,使出些促狭子的手段要我给儿子娶个菩萨回来供着,她们就好继续看热闹去。”
这刘氏历来就是个要强的人,瞧着别人家有什么自己想着法子也要弄出更好的来,与村里的人缘也不见得好,只她除了要强的心没有别的,大伙在她和童家权衡后,还是会与她较好。
刘氏只顾着自己的心思去了,放在炕头的孙儿却听到那锣鼓喧天的响动,一岁多的孩子,要懂事不懂事的,对外面的异常却尤其敏感,口齿不清地吱唔两声,刘氏不理他,他便想着法子自己要从炕头上下来。
这下倒不好,“咚”的一声竟是从炕头上滚下来,幸而这个季节,孩子的衣裳穿的比大人多,炕头不算高,孩子没摔着却吓着了,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刘氏这才回神,忙不迭地抱起孩子,一边哄又一边骂。
孩子只管哭,甚至将外面的声音也掩盖了,刘氏好一阵哄才哄住,想着要张罗一些东西好带去王家,毕竟空着双手不好看。便出来找大奎,没想到大奎早就不在院子里,透过篱笆墙,又瞧见地里一些干活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
心中不由起疑,耳根子一清净,方才听见那一阵的敲锣打鼓声,心里琢磨着近来没听说谁家要办事,再听着声音,也不像娶亲也不像祝寿,竟不知到底何意,忙抱着孩子出来。
恰好这边正有人往村口那边赶去,刘氏忙拦下询问,那人道:“刘婶子竟不知,我远远儿瞧见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往村里来,这会子却是去了童家,到底何事我竟不知,才赶着去瞧瞧。”
说完就朝童家方向跑去,刘氏冷哼一声道:“莫不是雄鸡生了蛋,有什么好瞧的。”
照样回到屋里继续张罗,只抱着孩子到底不顺手,想来方才没瞧见大奎,定是也去了童家。低头琢磨,一跺脚也抱着孙儿去看。
此时,那童家院里院外早已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声没了,那些大人带着孩子却也十分吵闹。年纪小的不懂事,只觉得好奇,后来赶到的在外面瞧不见里面,就想着往里面挤挤,或踩着了人,或不小心挤着了孩子,场面很是壮观。
童若瑶和母亲周氏张罗着茶水,童老爹和童若远便在正堂屋里陪客,竟是七八个身穿衙门里衙役行头的人。一旁还有李长老和他那两个儿子,自然媳妇子就自发进来帮周氏母女的忙。
刘氏见大奎只远远站在高处踮着脚往里面瞧,欲要过去呵斥,却没法子从人群中挤过去,只听得大伙议论。
有人道:“……我早就说过,童老爷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这回大伙总该信了我的话?”
有人反驳,冷笑道:“我倒记着三叔公说过我,叫我们别跟着童家老爷学呢!”
刘氏听得云里雾里,便扯着身边的人问道:“童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人一边踮着脚瞧里面,一边道:“童老爷中举,咱们县头几名呢!”
刘氏虽是村野妇人,因丈夫大儿子都在外面,这李家村距离城里不远,对那些读书人的事儿到底也略知一二。再有之前,他大儿子回来就提出让大奎也去私塾读几年书,只刘氏考虑到大奎去了私塾,不但不能帮家里做活,还的花钱,就没允于。
中举,那便是举人,举人便可做官,以后便是城里人,不用下劳力就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丫头婆子服侍。刘氏这样的理解来源于丈夫和大儿子传达的信息,自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怔怔的不知做和反应。
有人瞧见刘氏,便朝她笑道:“到底是你家大奎有眼光,就相中了这样的媳妇。”
这话一出,看不见里面的人就想到早上李长老去童家说亲事的事儿,想来李长老的孙子便在张大人府上做事,定是一早知道就回来说了。大伙便嘀咕着议论起来,又有人朝周氏道:“童家没答应长老,瞧来定是那童家姑娘也相中了你家大奎,这可是大好事儿呢!我们这些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那语气里尽是酸味儿,刘氏就喜欢这样的调调儿,不觉飘飘然起来,好像童若瑶已经是她的儿媳妇了。这童老爹倘或做官,定是会帮着女儿女婿,他家与官老爷都是亲家,这李家村方圆几百里,有谁还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样想着,就把孙子给放下来,让他自个儿站在地上,又叫旁边的帮忙看着,她挤着要进去帮忙。
可大伙都想看,也没人愿意让她,挤了半晌也只三四步的距离,她又不死心,只得继续向前。
却说里面,衙役说了好些恭喜之类的话,吃了半天的茶,童老爹正欲挽留几位在家吃了饭再走,不想李长老却已经说出来。
那领头的道:“这倒不必,我们还得赶着回去,给其他举人报喜去呢!”
童老爹便给童若远打了眼色,童若远从堂屋出来,周氏煮了茶就去正屋里预备了打赏的银子,这会子见童若远出来,便忙递给他叫他交给童老爹。
童若瑶是瞧见了,那是银子,她在古代好歹也十来年了,从来就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曾一度怀疑银子是后人杜撰,毕竟她如今活生生地活在古代,眼里看到的总比书上看到的更为真实。
童若远去了里面,不想李长老已经叫他儿子每人给了两吊钱作为打赏,一边还说着都是一家子不必客套。那些衙役岂会将这点儿钱放在眼里,也让童老爹难做。
这个做法说好听点儿是霸王硬上弓,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强盗行为,他李长老无疑不是为了表达一个意思,就是要他孙儿娶童若瑶,要与童家结亲。千万别小看了古代人专营的手段和头脑,外面那么多人瞧着,李长老是在制造舆论,让大伙都觉得童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
这乡下男人见姑娘的忌讳不多,但一女却不能许配给两家。童若瑶和大奎之间,那只能说是大伙一个消遣的八卦话题,可没人会将此事当真,毕竟双方长辈没有任何一方点头。大奎年纪不小了,喜欢姑娘那也俗人之常情。
李长老这一招才叫绝,童若瑶眉头打成死结。
周氏一言不发,又去了趟正屋,将家里放在外面的散钱都拿出来,凑够了数揣在怀里。
而里面,童老爹不好当着众人面驳了李长老的面子,童若远却不同。倘或李长老没有做这些叫人没脸的事儿,他倒可放过,问题是他们做了,还是在童家。
童若远将周氏给的碎银子一一打赏,虽然不多,每人也只七八钱的份额,与那一吊钱却相差甚远。
得了这些赏钱,那些衙役又说了些恭喜之类的话,便提出告辞。这外面的人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瞧见李长老笑得格外勉强。
童若瑶感激地朝童若瑶笑了笑,可问题是,他们童家现在得罪了李长老,这李家村还能住下去吗?
童老爹中举,明明是大喜的事儿,却弄得心里怪怪的。
007:人心
报喜的衙役们走了,大伙又争抢着进来给童老爹一家道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能拿来赞扬的尽数被他们说了尽。更有人道:“我还记得当初童老爹一家搬过来那日,天上的文曲星格外亮堂,只照着咱们村,原来童老爹才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
童若瑶听得这话,手里的东西差点儿没抓稳,不觉扭头望去,竟是李长老在津津有味地说着,那神情好像中举的是他家的人。
其他人忙附和着李长老的话,七嘴八舌地说着,这边大奎的母亲刘氏终于挤进来,见童若瑶端着茶碗呆呆站在人群外,忙走过去陪笑道:“姑娘忙着?”
童家院子本来就不大,院子边上还开垦了一点儿地用来种植一些蔬菜,这个季节地里自然什么都没,可童若瑶还是被这些人给挤到了边上,又怕踩着地,所以让着,这刘氏却是顺着开垦的地走过来的。
童若瑶不及理会刘氏,其他妇人瞧见这边也忙过来寒暄,说着:“这是咱们村的大喜事,定是要大办的。”
刘氏点头,“这话有理,是该大办,正巧我家前年办喜事置办了一些东西,明儿就拿过来用。”说着,已经开始琢磨了,热情的程度可想而知。
别说童若瑶有些不适应,就是周氏也不太适应大伙的热情,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直到快午时,这些人才慢慢儿散了。童若瑶和周氏略略收拾了一会儿,正要准备午饭,不想隔壁那户人家竟送了一只鸡来!
周氏几番推辞,那妇人就是不肯收回,嘴里道:“都是一个村的,莫非周婶子瞧不起我家?”
周氏无法,拿出几个钱说是当做买的。只是,童若瑶在想如果所有人送来的东西都用买,家里要花多少钱?爹娘到底有多少积蓄童若瑶不知道,可童老爹中举就要去上京参加春闱,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三年一次的春闱恰好明年便有一场,童老爹现在中举了,就算他打算放弃,估计周氏也不愿。
这么多年,盼的可不就是这一天?
陆陆续续又有人送来东西,一开始倒没什么,后来大伙好像就怕别人家比自己家早,那贯穿李家村的几条路上,只见人影飞奔。
这边刘氏听到外面的响动,出来一瞧,见大伙有拿鸡的,有拿熏肉和大白鹅的,还有提一篮子鸡蛋的,都往童家那边去了。她一琢磨,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慢了,忙翻箱倒柜拿出几块熏肉,又叫在门槛上坐着发呆的大奎去捉两只鸡,好给童家送去。
大奎不肯,刘氏气得怒道:“往常你不是钻着空儿去童家么?现如今我叫你去,你还不去。既你有那个心,我这个做母亲也不是那般不明理的人。”
大奎不知如何反驳母亲的话,只觉这个时候去不好,埋着头一动也不动,任凭刘氏说破了嘴皮也不理会。刘氏气得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见外面的人几乎都是跑着的,心里急得要命,不得已只好自己去院子里逮鸡。
且说童家,明显太过热情的村民叫周氏和童若瑶应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童若远当着李长老的面儿叫他没脸,他们家的人一样厚着脸皮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童家还是外来户,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也不敢闹得太过分。少不得将东西收下,只说明儿家里办事,周氏也是打算就用村民送来的东西置办酒席,招待村里人的,这样他们也算是没白白的送,又能圆满了各自的脸面。
午饭是没来得及吃上,不但童家如此,那些呆在童家不肯走的人大概也是如此。
童若瑶最担心的还是童老爹,一把年纪终于中举了,就怕这激动喜悦会起到反作用。好在大哥一直陪着童老爹,加上村里其他像李长老这样的人陪着,童老爹表现一切正常,这才放了心。
周氏说明天大办,那些村妇便领着在家的媳妇子小姑娘帮忙,场面热闹的不像话。而周氏和童若瑶却闲下来,单凡瞧见什么事儿要过去帮忙,便有人先一步抢了去。
童若瑶看着她们,总觉得她们抢的不是做活,而是她本人。还有,就是堂屋里站在童老爹身后,一副镇定自如的哥哥童若远。
“……老大的亲事可定下了?”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和周氏闲聊似地说起童若远来。
周氏还是那般温柔娴静的模样,笑道:“正考虑着这件事,只如今他爹中举,孩子的事儿只得缓一缓。”
李家村的姑娘本来就少,小的才几岁,大的就是童若瑶了,可周氏这样的推辞明显没有用处,李家村没有,难道别村就没有么?周氏虽间接的表明家里没钱,但……不是童若瑶世故,现在童老爹中举,童家最后是什么光景那是一个未知数,但绝对坏不到那里去。何况,童若远还是李家村出了名了才子。模样生的俊朗,多的是姑娘愿意嫁过来。
正说着,只见刘氏笑眯眯走过来,周氏脸色略沉,刘氏只当没瞧见,笑道:“恭喜周婶子。”又生拉硬拽地叫大奎给周氏作揖,大奎只埋着头不肯,刘氏低声骂着。
周氏打眼色叫童若瑶进屋,刘氏见童若瑶走了,只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背影,又踢了儿子一脚,陪笑道:“大奎就是心实,见了姑娘害羞呢!”
旁边的人笑道:“大奎又不是姑娘家,怎么会害羞?”
刘氏讪讪一笑,朝周氏道:“听说明儿要大办,这原是应该的,我已经叫大奎把桌椅板凳洗了出来,略略晾一晾就送来。”
正说着,只听得院门口那边有人嚷着叫让开,竟是李长老的大儿子领着家里人送明儿要用的桌椅板凳来。刘氏瞧见,只气得咬牙,想到今儿早上有人说李长老来童家提亲的事儿,禁不住道:“那李家孩子在大户人家待惯了,不知学了多少不该学的东西。”竟编排起李长老的孙子来。
其他人过去帮忙倒没听见,刘氏扭头碎了大奎一口,道:“怎么不拿出以前的能耐来?”
直到一更天,童家的小院子才安静下来,桌椅板凳都已经摆放好了,院子外砌了两个大灶和三个小灶是明儿要用的,厨子也已经由李长老出面落实。
可站在院子里的童家四口人,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要办事的喜悦。
凉风习习,吹得落叶莎莎作响,童老爹突然谴责起童若远今儿不该当着面儿驳了李长老的脸子。
童若远道:“难不成就让瑶儿闺誉受损?”
童老爹双手负于身后,仰望漆黑的夜空,嗓音竟有些悲凉,“这地方咱们也不能继续住了。”
周氏叹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全,不能怪若远。”
童老爹没答言,隔了半晌道:“都歇着,好歹过了年再说。”
周氏点点头,让他们两兄妹也回屋里去,才扶着童老爹进屋。
躺在床上,童若瑶才明白了父亲和母亲的意思,童若远当着李长老的面儿给了那些衙役银子。童家家徒四壁怎么会有银子?加上之前童家才来李家村时的光景,李长老定是知道的,现在只怕是认为童家是有钱人,所以即便童若远那样做了,他也没有生气,一样帮着张罗各项事儿。
童若瑶闭上眼,不过才一天,她就怀念起这一天之前的日子来,就好像自己给自己制造的那些美好突然破碎了。
008:热闹
十来年,平静如水的日子正式宣告结束,要迎接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童若瑶知道,她不能逃避,她只能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去面对。
翌日一大早,卯时不到便有响动传来,童若瑶被小黑的叫声惊醒,连忙爬起来。此时,窗外也只一点儿亮光,屋里倘或不点灯,也只大概能瞧出隐隐约约的轮廓。幸而屋子摆设简陋,除了东边一个炕,中间一张旧桌子和两张杌凳,外加一个简单的衣柜,其余东西一概没有,而童若瑶对这些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利索地穿上衣服,拿起炕头上的梳子简单地绾了一个鬓,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去开门。恰好正屋那边,周氏也穿戴整齐开门出来。
再往院门口望去,已经有七八个妇人聚集在那边闲聊,听见开门声,便有人笑道:“周婶子起来了,我们没打扰您歇息?”说话的便是李长老的大儿媳妇。
周氏一边过去开门,一边笑道:“只怪我们起来晚了。”
“不晚不晚,是我们来的早了点儿。”
这倒是大实话,童若瑶嘀咕一声,紧几步走到周氏跟前,礼貌地福福身算是打了招呼。
“哟,到底是读书人教养的孩子,就是比我们的孩子懂礼貌。”
周氏确实是这样教导童若瑶的,见了人都是要见礼,只以前童家没什么外人来,童若瑶想要做一个懂礼貌的孩子也没机会。
周氏开了门,大伙便鱼贯着进来,每个人都带了东西,说是今儿酒席上要用的。周氏客气一回,那些人也不管周氏点不点头,已经各自张罗起来。
乡下人办事,因村子里的妇人都来帮忙,各自家里就没人弄饭,便是从早上就开始在办事的那家人吃了。这会子大伙儿来,就是准备帮忙准备早饭的,再有也需要人去市集上采办些食材回来。
昨儿大伙不但随了东西也各家凭着各家的经济条件,随了些礼钱。周氏昨儿夜里盘算了一回,也把今儿要用的拿出来,一会儿童若远吃了饭,便让他去市集上采办。
几乎和昨儿一样,灶房根本就没童若瑶的容身之地,那些热情的妇人们,已经做主用米缸里的米做了米粥,又弄了几个小菜作为早饭。
不多时,来的人愈发多起来,刘氏抱着孙儿,一来便和周氏说上话了。瞧得出她今儿也特别打扮了一回,穿上了新衣裳,瞧着倒是挺精神的,却有人调侃她道:“咱们村也只刘婶子最是个舍得的人,新衣裳也不怕弄脏,我们可就舍不得了。”
刘氏听得,耳根子滚烫,碎一口道:“你们这起娼妇,嘴里就说不出好的来。”
其他人也只笑笑罢了,刘氏不理会她们,朝周氏道:“今儿定是要去市集,不如叫大奎跟着去,多个人才好些。”
童若远匆匆吃了早饭已经出门,周氏只得如实相告了。刘氏扭头朝站在她身后的大奎道:“你这会儿快去,指不定还能跟上你童家哥哥。”
那大奎原就不想来,听了刘氏的话,忙不迭地就跑去了,周氏叫他先回来吃了早饭再去,他人却已经跑得没影儿,只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不多时,村里但凡在家的妇人基本都到了,早饭妥当之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早上一共坐了八桌。接下来便是准备中午的正席,村里其他人家也大办过这样的酒席,只因大伙不愿与童家往来,童若瑶也不得见那热闹的场面。
大人忙着洗菜切菜,小孩儿就在院门口的空地上玩耍,大伙聊着八卦话题,那感觉格外温馨。如果抛开童老爹中举一事,而换成其他的事儿,感觉也许会更好。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如果老爹没有中举,这些景象大概就是再在李家村住上十年也难见到。
哎哎,童若瑶嘴角不觉得弯起一抹苦笑。眼角余光恰好憋见童若远他们用两头毛驴拖着食材回来。大伙纷纷丢开手里的活计去帮忙卸货,肥胖的厨子用他那酷似寺庙里钟声的大嗓门指挥着大家。
大奎到底还是追上了童若远,这会子一起回来了,一同的还有一位穿着一身体面行头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倒也像个文雅的读书人,童若瑶认得,他就是李长老的长孙李荣,李长老便是要给他提亲的。
此时三人站在一块儿,大奎憨厚,李荣一脸微笑,童若远虽穿着简陋,可瞧着最有气势,到底是自己的大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于是,童若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村里去外面做工的,到了适婚年纪,又没有订下亲事的青年都会回来?
童若瑶自己先打了个寒颤,这个想法极有可能会发生,周氏谢绝李长老的话,不可能没有传出去,既如此怎么……
“童老爷,那便是我那孙儿了……”李长老得意洋洋的话语传来,接着又听见他朝外面喊李荣的小名,叫他进来见见童老爹。
那边李荣听见,朝童若远作一揖便大步流星地朝正堂屋走来,甚至还不经意又特意地看了童若瑶一眼。
这叫什么事儿?童若瑶很是郁闷,不想刘氏又怂恿大奎过来和童若瑶说话,大奎不肯,刘氏又故意说得很大声,似乎是说给众人听的。只说大奎以前如何如何,叫人听得心烦。
童若远脸色微沉,周氏纵然笑着,也笑得勉强,只打眼色叫童若瑶进屋去。
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童若远他们回来不久,童家院子外来了一辆马车,对于李家村的人来说,这马车格外华丽,也格外眼熟,因为这辆马车的主人便是住在城外不远处的王乡绅。
突然到来的王乡绅让大伙安静了片刻,童老爹和李长老等人一起迎出来。王乡绅是个干巴巴,满头花白头发的清瘦老头儿,穿衣打扮自然和乡下人不同,一身锦绸罗衫,杵着一根鹤头沉木拐杖,大拇指带着一枚晃眼睛的赤金扳指。一左一右两个下人搀扶着,身后还跟着穿着同样体面的年轻人,便是王乡绅的小儿子。
将王乡绅迎进屋,让了座,童老爹等便也依次落座了,那王乡绅说话声音都打颤,“恭喜童老爷了,今儿我不请自来,童老爷可别见怪。”
童老爹不卑不亢地道:“哪里,只劳驾您大老远地跑一趟。”
王乡绅“呵呵”笑了两声,“我祖上也是这里的人,只后来搬出去罢了,说到底都是一个地方上的。”
李长老赔笑道:“您老说的是。”
可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儿,要追溯到王乡绅太爷那一辈去了,后来王家发达了,连祖上的坟墓也迁走了。
王乡绅又颤抖着嗓子说了些其他的话,便招手叫他小儿子过来给童老爹见礼,童老爹忙站起身谦让,这个礼却是不敢受的。童老爹虽然依旧沉浸在自己中举的喜悦中,但并没有因此昏了头。他如今也只是李家村一个外来户,没有别的身份。
王乡绅却坚持道:“童老爷如今是举人,指不定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物,他这一礼却是应该的,只望童老爷以后倘或得了闲,能指教他一二才好。”
他小儿子也不是呆头呆脑的,听了父亲的话,就又作一揖,童老爹虚扶一把,“到底还是年轻人更有作为。”没拒绝,可也没答应什么。
之后,叫他小儿子随了五两银子的礼钱,又说了些别的话,大体都是围绕着读书科考那些事儿,这王乡绅也只得了一个秀才,他嘴里能说出什么来?不过是在乡下人跟前充面子罢了。倒唬得李长老等信以为真,听得津津有味。
009:亲戚
中午的人比早上几乎多了两倍,村里在外做工的只要能回来的都赶回来了,多的是没有定下亲事的年轻人,也有几个大姑娘,由各自的亲戚领着来见周氏,而且每个人的理由几乎一样,都是来见亲戚,不知道童家办事。
其目的自然没有人愿意说穿,只那几位姑娘莫名其妙臊的红了脸,略垂着眼帘,却满院子地搜寻什么。
午饭时,童老爹陪着王乡绅、李长老等人坐了一处,席间王乡绅依旧用他发抖的嗓音高谈阔论着,又叫他小儿子趁着现在请教童老爹做文章。大概是他小儿子也有一些学识,说出来的话倒也有那么些道理。
童老爹自己是读书人也颇喜爱那些用功读书的小辈,此时见王乡绅的小儿子说的头头是道,不觉点点头。王乡绅见了顿时眉笑眼开,道:“这孩子自小喜欢读书,也请了几位先生单独授课,怎奈那些先生都是空有一张嘴,说的比什么都好却无真正的本事,说起来竟是被他们给误了。”
童老爹略点头,沉吟道:“我倒知道上京有位先生才学是真正的好,只那老先生如今年纪越来越大,每年也只收两名学生,但他那里出来的学生,十有榜上有名。”
“真有这样的人?幸而今儿童老爷提及,想来到底是童老爷晓得的多,既如此童老爹可否详细告知,改日寻个吉日叫他去拜访。”王乡绅说着便询问了具体的地址。
童老爹道:“这倒说不准,不过去了上京,略略找人一问便能问出来罢。”
“如此说来,童老爷倘或不嫌弃,倒不如让他跟着童老爷一起去上京,他虽成年,到底没出过远门。多个人也多分照应,成与不成我自会预备谢礼。”
童老爹又看了他小儿子两眼,觉得这年轻人倒不像他父亲口出狂语,是个踏实的人,遂点头,可又为难,“我如今却是不去的,要过了年才动身,只怕那个时候他去,老先生已经收了弟子。”
这倒真是个难题,王乡绅低头琢磨着。只说其他人听得王乡绅和童老爹的话,见他们说话投机,童老爹又颇为欣赏王乡绅的小儿子,想来倘或王乡绅来为他小儿子提亲,童老爹未必不答应。
周氏在一边也有些着急似地,童家现在的状况,确实没有太多挑选的。就是今儿来的那几个姑娘,有一两个出挑的,周氏瞧着也不错,可就是不知道人品性情如何,却也留了心预备打听打听的。
女儿童若瑶的亲事却不能在这里定下,既然已经对李长老撒了慌,就不能自打嘴巴子,所以才担心王乡绅提出什么,童老爹答应。
再说,那王乡绅的小儿子模样虽不差,可他却是死了老婆的,难不成自己好好儿的闺女去续弦?纵然王家金山银山,周氏也不肯叫女儿去受那些闲言碎语。
想到这里,周氏叹了口气,抬头朝童若瑶的厢房望去。主桌那边,王乡绅又叫他小儿子去和童若远认识,其他桌的人都各自吃着,或闲聊一些别的话。
待到厨子出完了菜,村里帮忙的妇人们也才挤着坐下来吃,都是靠边的那几座。加之中间一些小孩儿嬉闹,大人呵斥,外面的热闹即便不亲眼所见,也能猜出一二。
众人正吃得欢喜,童家院门外的空地上突然又来了一辆马车,是城里那些做马车拉人买卖的马车。里面众人纷纷扭头瞧着,只见马车里走出一位四十出头,身宽体胖,身穿锦缎裁剪的衣裳,脚蹬一双青面靴的中年人。这一身行头比王乡绅更体面,看清楚了来人,童老爹脸色略沉,周氏看起来有些惊愕,只童若远略略怔了怔便询问似地看了童老爹一眼。
那中年人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扭头打赏了车夫车钱,便走进来。
李家村虽然离城较近,但城里那些人也不是有事没事儿就往乡下来。突然来了个体面的人,大伙自是万分惊讶,而当童若远称呼了一声“二叔”,大伙便低声议论起来,不知道这人与童家有什么关系。
周氏率先走过去,端端庄庄地见了个礼,微笑道:“不知二老爷是何时来了东临?”
童家二叔眼睛打量着童家的小院,神色中竟有几分感叹,隔了半晌才道:“前几日来的,因不知你们住在何处故而没来拜访,只那日在街上遇见大哥和侄儿,略略闲聊几句,近日忙着一批货物,恰好今儿得了闲,想着回上京之前来瞧瞧。”
童老爹脸色虽不好,到底还是叫周氏张罗着让童家二叔入座,那童家二叔谦让几句,说不必麻烦,就同童老爹他们一起坐了。
陌生访客让热闹的气氛安静了许多,那童家二叔虽只几句话,却也透出许多近亲之意。他是上京来的,莫非童家也是上京人?
王乡绅想到童老爹方才说起上京的什么先生竟头头是道,想来定是如此,又见童家二爷言谈举止不似一般人,更多了几分攀交之意,席间便找了许多话头与童家二叔闲谈。
午饭后,大伙儿帮着收拾完了,才逐渐散去,王乡绅打听出童家二爷的府邸,又得到他的承诺,日后小儿子去上京会提点一二,便心满意足地带着他儿子走了。
不多时,连李长老也走了,这童家二叔才得以和童老爹闲话。只问童老爹预备何时上京,是家小一起回去还是他只身前往?
这些问题童老爹也和周氏商议过了,家里余钱到了上京,倘或省着点儿用,倒也能撑过半年左右,可问题是把给女儿童若瑶预留的嫁妆也搭进去才成。在这个问题上周氏一直是犹豫不定的,毕竟童若远也到了娶妻的年纪,眼看着他们兄妹也是要用钱了。
家里如何艰难,童老爹也不愿在童家二叔跟前表现出来,淡淡道:“暂时尚未说定。”
童二叔便道:“过两日我便要回去,给老太太说说如何?倘或她同意了,也省了一笔支出。”
说完见童老爹没反应,又道:“你们离开上京之后,老太太还叫我派人打听你们去了何处,只那时候家里又发生了许多事,倘或不是这次有买卖来东临,也不知大哥住在这里。”
童老爹和童二叔说了一下午的话,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要回城里只怕赶不上时辰,不得已也只好在童家住一晚明儿再走。
晚饭之前,周氏让童若瑶去拜见童二叔,此时童若瑶才见到了童家的第一个亲戚。
010:旧事
童若瑶倒是早就猜着了,自己的爹娘并非真正的乡下人,她初来这个世界,还是个几岁大的小丫头片子,长到七八岁周氏便叫她跟着大哥学习认字,她也认认真真地学了好几年,后来家里状况愈发艰难,便将读书一事撩开手,专心致志地跟着周氏学习针黹。
但在教养方面,周氏做了很多工作,即便家里艰难也是不叫她轻易露面的,与乡下其他女孩儿到底不同。李家村的女孩儿少,是娇养着,而挨着几个村的女孩儿,七八岁便要卖去城里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有些女孩儿自小离开爹娘,有些更是随着主子去了别处。
倘或童若瑶变成了别家的女孩儿,指不定也走上了那样的道路,老天爷对她多有眷顾,上一辈子没有父母,这辈子都赚回来的。
是夜,周氏和童老爹躺在床上,双双睁着眼,都没有睡意。只听着窗外秋风瑟瑟,阵阵桂花香飘来。
月光透过窗格子洒进来,笼罩着简陋却整洁的屋子,却好似一片阴霾乌云压着,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转眼竟然已经是十年过去了,从前的一切于周氏而言,似乎是上辈子的事儿。
“去了上京,好歹也该去见见老太太……”周氏试探性地道。
隔了半晌童老爹才应了一声,周氏听不出单音节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周氏想开解童老爹,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一半就顿住,嘴里不禁一叹。
家事原是理不清的,当年老太太因第一个孩子早产,又导致血崩,人好歹保住了,大夫诊断却说以后再难怀上。后来娘家人给她出主意,倘或是别的人以后生了儿子,她的地位就难抱住。
正妻之位虽是动不了的,但她到底也要有个儿子养老才成,别人的孩子真会孝顺她么?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给自己的亲人。老太太一开始没答应,后来养了两三年一直没动静,婆婆张罗着给屋里放了几个小妾,她着急了才同意了娘家人的主意。
之后就有了童老爹的娘,竟是老太太的妹妹,当年在上京,那便是一段人们津津乐道的佳话。童老爹的母亲是以平妻之礼娶进门的,姐妹共事一夫,其乐融融一直没有发生不愉快。在娘家时,她们姐妹感情就好,又嫁给了同一个人,相处融洽。
不出一年,童老爹的母亲就怀上了他,生下来是个儿子,众人皆大欢喜。只后来,生下童老爹不久,老太太竟奇迹般地有了喜脉,便是童家二爷,也就是今儿造访的童二叔。
说起来,刘家当初甘愿将两个女儿嫁给童家,也是童家当年着实不错,刘家却需要童家接济。可后来随着童老太爷早逝,童家又一直香火单薄,渐渐的童家也落败下来。
童老爹的母亲是个性子温顺的人,瞧着童二叔一天天长大,姐姐对自己的孩子渐渐疏远,童老太爷先一步去了,思来想去没有着落,渐渐搁在心里,童老爹说了亲事不久就离世。
后来发生什么也不难猜出来,待到童老爹娶了周氏过门,童二叔也娶了妻子,就闹着要分家了。刘家人这个时候也难出面,左右都是自己的亲外孙,然而童老爹却没了生母,周氏娘家也没什么势力。老太太给童二叔说的那门亲娘家人都肯出面,多方压力之下,童老爹一家子几乎是被扫地出门。
想到这里,周氏又道:“咱们虽然不在上京,日子也比不得当年,好歹是一家人在一处。”
何况,当年分家虽不公平,到底也有一些,否则这些年根本就熬不过来。老太太更偏向自己的孩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换做了周氏自己,大概也会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大的利益。
她也知道,童老爹虽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一直不服气,后来离开上京,几经辗转终于在李家村落脚。从此便和上京的童家断了往来,童老爹发狠读书,就想着出人头地,周氏才一直没有规劝,现在童老爹中举,明年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