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断魂(清穿)第23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着几个宫女,装模作样的比划一番。
年羹尧的惊慌,乌泰的愚憨,被她是演得活灵活现,害得蕙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这个哥哥真是愚钝得可以,完全按照她的吩咐,什么中间步骤一概不管,直奔主题,只怕年羹尧受了这三个响头,估计要好生琢磨十天半个月了。
东暖阁里正闹着,就听见高无庸传皇上到了。
他往日都是直直进来的,只怕是在外面听了不少时间,又担心贸然进来,扰了她们的兴致。
蕙宁整了衣衫,起身迎接她,脸上依旧堆着笑,一双眼睛忽闪闪的发亮。
胤禛见她如此高兴,便道:“乌泰这愣头青,闹了这一出,看你们如何收场!”
蕙宁赔笑说:“怕什么,以后多有得罪,先付下定金就是。”
胤禛眼神忽转道:“他们俩,谁得罪谁的!”
蕙宁忙岔开话题,又让宝儿表演的一番,逗得胤禛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乌泰出征,皇上亲临神武门外为他送行。
喜环打听了第一手消息前来汇报时,蕙宁却听得淡淡的。
她只要大哥打一个胜仗,哪怕是再小的,只要胜了就好。
先前,十四爷领兵出征,也算是战果累累。这次又是倾其兵力,一场胜仗应该不成问题。她初初只是担心大哥恋战,不肯听她劝告,才让他去年府闹了这出,一来是试探大哥,二来也算是给颗定心丸给年羹尧,又做出个样子给胤禛看看。
她算了算,不过三个月,最多也就四个月,大哥便能回京,届时,自然能出征的便是年羹尧了。
她的计划并未隐瞒十三爷,事后也交代了些,只是隐瞒了锦囊一事。
十三虽然不解,倒也没多说什么。
“乌泰旗开得胜,你应该高兴才是!”
“得了吧。”蕙宁不屑道:“我大哥什么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派他去做个傀儡,万一丢了性命,岂不是人财两空!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做!”
“皇兄让他去,自然有皇兄的道理。你这样不是明摆着和皇兄对上了?”
“我不肯大哥去,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官家点灯,百姓放火而已。”
乌泰离京没几日,蕙兰便进宫了。
起先是德妃娘娘非要搬出宫去住,又一直不肯受太后的封号。皇上虽然没表态,可私底下却扬言说要把老十四赶回东北去。话传到德妃娘娘的耳朵里,气得就病下来。
皇后这才差人把蕙兰接进宫来。
至于为什么是侧福晋,也没人敢追究一二。
德妃仍是住在永和宫内,怎么也不肯迁进宁寿宫,除了皇上来请安,她也不怎么出去,好几回蕙宁要过来请安,也被寻个借口打发了。
这次是随着皇后一道过来的,德妃卧在榻上,蕙兰弓身在一旁,婆媳俩也不知说什么,见她们一行人进来,蕙兰忙着给皇后请安,见到蕙宁也在,虽是一愣,转瞬却也释然的笑了。
皇上派太医来瞧过,说并不碍事,太后身子素来健康,这次只是一时火气攻心,晕厥过去,好生调息便无大碍。
话虽然这么说,皇后还是问了又问。
太后也只是淡然的应着。
蕙宁瞧着太后的面色,心里也一阵难过,算算日子,太后也是时日无多了。
皇后看出她们姐妹俩有话要说,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二人,留些时间给她们单独相处。
蕙宁拉着姐姐,在院中小坐。蕙兰也不多话,端着茶盏连连叹息。
“十四爷近来可好?”
“也就那么回事。早些年总是埋怨着忙,如今真要闲下来,自然是闲不住,你也知道十四爷的脾气,平日到没什么,喝了酒偶尔也闹闹。”
“府里呢?虽说降了爵位,可听说俸禄照旧给的,姐姐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蕙宁很是担心蕙兰的身子,她本就是体弱,一旦操劳起来,只怕承受不住。可蕙兰丝毫不放在心上,总是挂着笑容。
“上回听说阿玛腰疼,我托人送了些药膏过去,阿玛好些没有?”
“不碍事。阿玛那是老毛病,遇到天阴下雨就犯。听额娘说,宫里送东西过去,阿玛可高兴了。”
蕙兰的语气客气中透着生疏,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一切都由不得假设。
历史上十四爷一直没有性命危险,可自始至终远离政治的圈子。当初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将军王,从今而后的人生,注定是寒冬一般的清冷和孤寂。
前几日,偶尔碰见过八爷,说是腿疾犯了,由两个太监一直搀扶出宫的。
仿佛一夕之间,他们忽然老了。
苍老的不仅仅只是身体,连他们的心智和精神,都被抽丝剥茧般,日渐消耗殆尽。
听八爷说,皇上下旨让嘉颐返回故里时,蕙宁一愣,却又明白皇上此番的意思,不过是给他那几个兄弟上上紧箍咒。如今的嘉颐,虽是嫁出去的格格,哪里还有什么故里。
丈夫没了,孩子也没了。
她不过是投奔哥哥而来。
难怪嘉颐会寻短见。
虽说有些个大臣上了折子,说什么嘉颐格格自杀后,身体虚弱,不堪旅途劳顿,暂时人还留在廉亲王府内。
可这事终归是皇上心头的一个疙瘩,他总会有机会让自个舒坦的。
蕙宁试探过八爷,想看看可有自己帮忙的余地。八爷的态度却是很明显,愿赌服输而已,不敢多求其他。
“姐姐。”蕙宁轻声唤蕙兰,像从前似的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我们是姐妹,亲姐妹,永远都是!”
“嗯。姐姐知道。”
“所以,有什么事,一定不要瞒着我,好不好?即便是我帮不上什么忙,总多一个人说话,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她语气恳切的说。
蕙兰听她这么说,心头也是一阵温暖。想着从前是何等尊贵的日子,十四爷在朝中也算是人脉济济。
可人一旦没落下来,摧枯拉朽,这段时间来,也是受不少的白眼和冷遇。皇上的态度又是那么明显,就差没将十四爷画地为牢,幽禁在贝子府内。她是个妇道人家,大道理她不懂,可看着十四爷不分昼夜的借酒浇愁,她心疼。
她恨自己不能为他分忧,更不会给他找麻烦。
这些日子府里一团乱,十四爷每日又是醉醺醺的,嫡福晋完颜氏又有了身孕,杂七杂八的事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下人面前,她还能端出个样子来,可方才太后的一番话,却句句像刀子似的割在她心尖上。
她为太后难过悲伤,为十四爷不值。可她能做什么,不过就是听着,看着,默默的受着。
“蕙宁,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给我一句话可好?”
“姐姐,你说,只要是蕙宁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蕙兰望了眼一直立在蕙宁身旁的喜环,喜环立刻弓身退到一边去,连不远处伺候的宫女也被支开了。
“姐姐——”
“蕙宁。”蕙兰低声道:“方才你们来之前,皇额娘跟我说,跟我说,说当年圣祖爷是把大位传给十四爷的,你说,这是真的吗?”
蕙宁一慌,杯中的茶水散落出来,沉着声音道:“姐姐,你是糊涂了是不是?太后对皇上如何,对十四爷如何,你一直也看在眼里。别说太后只是一句话,就是外面怎么传,你自个得清楚才是。皇上是奉遗诏登基的,当初宣读遗诏时,几位爷不都是在跟前。太后是病迷糊了,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啊。姐姐,你只管记着,皇上是正统,这是事实!”
“可是,皇额娘她——”
“姐姐!你是要十四爷谋朝篡位啊!”蕙宁的神色严厉了几许。
“不是!不是!我只是——”
“姐姐!”蕙宁见她面色苍白,怕自己话重了,又柔声道:“你心里想什么妹妹都知道。可如今最重要的是你们一大家子平安无事。十四爷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为着莫须有的传言,难道就要把十四爷往刀口上推吗?姐姐一向聪明,怎么太后一句话就让你糊涂起来了呢。”
蕙兰听了她的话,半晌也没再开口,适逢皇后在里面传唤,蕙宁还是放心不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姐姐,别做让皇上为难的事情,更别做让十四爷冒风险的事!”
出了永和宫,蕙宁才松开一直紧攥的掌心。
虽然早就知道这些流言,可是从蕙兰的口中说出来,更让她惧怕。
皇上登基后不久,宫里一批伺候先帝的老人都各自被打发了,李德全聪明,自个触柱追随先帝去了,皇上还赏赐了不少给他的家人。徐公公就没这么好命,起初说是要被放出宫,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再后来,也没听过这人,大约人是不在了。
还有多少个像徐公公这般的人,蕙宁连想也不敢想。
平静的表面上,谁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涌激流的。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六回 自从上次见过蕙兰那一面之后,蕙宁总是有意的避着不再去永和宫,不是因为心虚,她只是害怕面对蕙兰那双热切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团火,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想去看,甚至不愿去想。
宝儿推门进来,见姑姑坐在窗户边发呆,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身后蒙住她的眼睛,笑呵呵的说:“妖怪来抓你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皇上不是让你去上书房了吗?”蕙宁问。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胤禛终于松口让宝儿同弘历他们一起学习。
宝儿日渐长大,也不知她到底懂了多少,反正如今她也不怎么缠着弘历,见到十三爷更是规规矩矩的。
“皇伯伯在考他们几个学问,我就偷偷溜了出来啊。”
宝儿是一路跑回来的,小脸红扑扑的,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可蕙宁总习惯的搂着她,想要一直将她保护在自己身边不受伤害。
她的出身,算不到是福还是祸。
相较其他的阿哥和格格,胤禛对宝儿还算是亲切得多,宝儿也不像他们那么怕他。
可宝儿对十三爷的态度又不一样,既有想要亲近,可又畏手畏脚,只敢远远的望着。每每听见宝儿软乎乎的唤十三爷阿玛时,胤禛的神色总是一暗。
蕙宁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他的意思,他只是摇头。问多了,便说,如此这般是为了宝儿好。
明明自己心里很在乎,面子上却端得真真的。
“皇伯伯没有考考你,就放你出来了?”
宝儿挑着眉头得意的说:“姑姑,哥哥们是为了将来替皇伯伯排忧解难,我金宝儿不用这些的。不过,他们三个今儿个都得挨罚!”
“三个?都是谁啊,瞧把你高兴的。”
“就他们三个呗。弘昼昨个的字没写完,哄了夫子偷跑出去了。皇伯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弘历哥哥待会儿肯定也是要罚的。皇伯伯总是罚他。弘历!行字不端,秉性难驯!重抄十份来!”宝儿说着,模仿起她皇伯伯训弘历时的样子。
胤禛对弘历的严苛是出了名,却单单这件事,她没有唱反调。
“不就两个,还有谁啊。你皇伯伯今天不是挺高兴的,怎么谁又倒霉了?”蕙宁随口问了句。
“三阿哥,被皇伯伯踹了一脚,跌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可把老夫子吓坏了。”宝儿乐呵呵的说着。
三阿哥,弘时了。
相较于胤禛对弘历的严苛和弘昼的纵容,他对三子弘时可谓是出奇的恨,恨得咬牙切齿。
前后想想也难怪了。
前头两个阿哥早逝,弘时算得上是他的长子,可偏偏的,弘时对他的皇阿玛并无亲近,反倒同九爷往来甚密。
不多时,胤禛便也过来了,还生着气,没头没脑的把高无庸训了一通,吓得蕙宁连忙支开东暖阁里的宫女,让喜环把宝儿先领出去。宝儿却不怕他,非要拉着胤禛的手说:“皇伯伯,我告诉你,前个儿弘昼的字是姑姑写的。他忘记了,哭着半天才求姑姑答应的。宝儿的字也是姑姑的写的。老夫子都瞧不出来,还夸我长进了。”
说完,还从袖子里掏出“证据”摊给他看。
蕙宁没料到宝儿来这一手,便要轰她走,她却拽着胤禛不松,嘴里嚷道:“皇伯伯,宝儿跟姑姑学就好了,不用去上书房。上书房是皇子们去的地方,宝儿是姑娘家,不能去的。”
蕙宁听她这么说,松了手问:“宝儿,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没——没有!”
“那你——”
“姑姑——”
“宝儿,先下去吧。”胤禛终于出声。宝儿嘟着嘴,还是乖乖退下。
望着他面前案子上的两张笔迹完全不同的纸,抱着死活不承认的态度,索性由他去了。胤禛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来这些日子,朕是让你太闲了。”
“换身衣裳,朕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里?宫里的犄角旮旯我都溜了一趟,不去,不去,还不如待在屋子里舒坦。”
先前每回,他怕她在屋子里闷坏了,总是想着法子骗她去御花园走走。这御花园虽然是皇家的后花园,可逛多了,自然了无生趣。
“真不去?”胤禛逗她,“朕本来还想带你去圆明园走走,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
“出宫!我要去,要去!”
蕙宁换了衣裳,随着胤禛一道出了神武门,远远的便看见十三爷牵马立在哪儿。
有些日子没见到十三,说是去河南办差。十三看见她,便笑说:“幸好臣弟备了马车。”
难得出宫一趟,蕙宁自然是高兴极了,一路上不时挑起帘子朝外面张望,好几次想要跳下马车出去走走,一扭头瞧见胤禛闭目养神,也只能作罢。
她落寞的神色,十三却是瞧在眼里,小声说道:“怎么还不收收性子,都是宫里的主子了,可怎么瞧也没见主子的模样来。”
蕙宁瞪他道:“那主子该有什么模样?天天端着脸,拿着架子,就能当饭吃。”
胤禛听了笑出声道:“你啊,放着养大的,把你憋在皇宫里,也是为难你了。”
“知道就好。”
圆明园。
这就是圆明园了。
无数次对着残垣断壁构想她从前的辉煌,无数次对着瓦砾斜墙泪如雨下的地方,蕙宁下了马车,却迈不动脚步。
作为一个现代人,当年八国联军翻下的种种罪行,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她心里有多恨,有多怒,是言语无法描述的。
胤禛还是亲王时,康熙赐下西山别院,原先只是处园子。自打他登基之后,才开始重新休整。
三百年后,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十三送他们过来后,便独自离开。
事先清过道,一路走来也不见有人。
胤禛以为她是极喜欢这里,所以也满眼泪花,指着前面一处空旷的湖泊道:“我让人从江南运了荷花,等这里建好,你若不喜欢宫里,就搬到这里来住。”
蕙宁只是点头。
穿廊走巷,所见重楼叠嶂,雕龙画凤。
好几次,蕙宁听着他的介绍,慢慢的就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眼前的风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说要离开,可胤禛兴致极好,指着一处处细细介绍。
“累了吗?”
胤禛体贴的问道。蕙宁摇摇头,冲他挤出一丝微笑。
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道:“蕙宁,替朕生个孩子吧。朕知道你疼宝儿,可朕想有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自打上次侍寝后,蕙宁总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她算着生理周期,一旦是危险期,死活也不肯放他进门,对此他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是颇有微词。但她仍是坚持,不肯松口。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历史中都无从得知,若是有了他的孩子,不知道后来的一切会有怎样的改变。
会不会连后来的她也不存在。
她不敢冒这样的危险。
“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蕙宁小声的回道。
“那朕就当你答应了。”
胤禛很高兴,拉着她急急穿过几道院门,指着前面一处三层的木制阁楼说:“你看!”
蕙宁一抬头就看见阁楼上高高挂着的匾额:宁熙园。
是他亲笔御赐。
“进去看看?”
他热切的目光烫伤了蕙宁的眼帘,突然她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扎了一针,疼得弯下腰去,人歪倒在他怀里。
“蕙宁,蕙宁——”
他焦急的声音恍若从天边传来,蕙宁迷糊中好像自己的整个身躯忽然轻了,轻轻的飘到半空中,俯瞰着下面的两人。
一瞬间,他的声嘶力竭,已然遥不可及。
第七十七回
第七十七回 这两日里,高无庸恨不得自个儿呼吸都没,最好身子也自个儿蒸发了。这样皇上就不会有机会寻他的不是,他的脑袋也不会在刀口上滚来滚去。
脑袋可就一颗,真要是“扑通”一下掉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接不回去啊。
高无庸这样养心殿总管没好日子过,宫里的一众太监宫女,哪个不是皮绷得紧紧的,恨不得个个都生对翅膀,路过养心门时双脚离地,一步飞过去。
高无庸正在院子里打转,看见皇后身边的宫女碧秋捧着食盒过了养心门,便忙上前拦住,问:“皇上吩咐过了,这会儿谁都不见!”
碧秋朝侧头往里面看了看,养心殿门窗紧闭,低声问:“皇上还没出来?这都两天了,再这么下去,如何是好啊。”
高无庸摇摇头,心想,可不是嘛。前日,皇上突然来了兴致,说要领着宁妃娘娘去圆明园转转,宁主子别提有多高兴了。主子一高兴,他们这些个伺候的奴才也跟着沾光。可不知怎的,宁主子就在园子里晕过去,手忙脚乱的回了宫,皇上把整个太医院都给倒出来给这位主子瞧病。
何太医说了,宁主子是喜脉。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宁主子就是昏睡不醒。
何太医又说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保不住小阿哥了。
皇上一听,差点没把何太医推出去斩了,幸好十三爷在,拦了下来。
宁妃娘娘一睡就是两天,皇上也把自个儿关在寝宫内,除了上早朝,或者偶尔见见十三爷,对谁都不说一句话。
高无庸就觉得奇怪了,虽说皇上是极宠宁妃娘娘的,可这娘娘病了,应该请太医的,何苦把自个的身子也赔进去呢。
昨个入夜,东暖阁里伺候的宫女冬竹出来取药,被高无庸拦住,请她无论如何也要交代个实底。东暖阁他是进不去的,可不管好歹他心里还得有个门清,万一真要是怎么着了,他这个总管也得有些准备的。
冬竹说,娘娘自打昏迷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当时听了何太医的话后,皇上便让十三爷请什么一行大师来,十三爷说了一句话,皇上就跌坐在地上,十三爷拉他也没肯起来。
“十三爷到底说了啥?咱皇上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会如此惊慌?”高无庸追问道。
冬竹摇摇头,“我们几个在外面听的也不真切,十三爷好像说了句,什么大限的。对了,十三爷还说,一行大师年前坐化而去,留了封信给皇上的。皇上接了信就出了东暖阁。”
“皇上后来就没去过了?”
“去是去过。皇上就坐在床边,拉着娘娘的手,也不说话。不说了,我得回去了。这药煎了,娘娘也喝不下去。”冬竹说着,连声叹气,回了东暖阁。
高无庸虽是同她说了半晌,可要紧的话一句也没明白,皇上如何把自个关起来的,他还是没想明白。
正踱着步子,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脑袋啊,脑袋,你可要稳着些,千万别丢□子不管了!
“高无庸!传何太医来见朕!”
“嗻!”
高无庸连忙请人传召,十三爷一人骑马远远的过来。
十三爷素来有腿疾,皇上吩咐过,允许他骑马入宫的。可他这么骑马进来,倒还是头回,看来是有急事。高无庸忙着替他牵马,十三便问:“皇上可出来了?”
“回十三爷的话,没呢,刚刚吩咐奴才,传何太医觐见的。”
高无庸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十三爷跃身下马,便直直要往里面冲去,惊得他连忙拦住,“十三爷,容奴才通报声!”
不料,十三爷一掌推开他,径直推门进去了。
养心殿内。
十三冲进去,见里面只燃着盏烛火,忽明忽暗的,他四哥一人歪坐在软榻上,空气里弥漫着扑鼻的酒味。
“四哥,真要如此吗?你看蕙宁待宝儿如何就该知道,她是极喜欢孩子的,何况是你的孩子。她要是知道了,恐怕——”
“她不会知道的!”胤禛的声音里透着生冷的寒意,让十三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话到嘴边却咽不回去。
“九哥一直闹着要进宫,四哥,四哥,为什么不肯让九哥试试?为什么——”
“十三弟!”胤禛立起身子,怒视他道:“朕说过,就算他老九有通天的本事,朕都不会答应!她是朕的,谁也别想把她带走!朕决不允许!”
“四哥!”十三跪□子,“皇上,当年你答应过臣弟,绝不让蕙宁受到伤害,难道皇上忘记了吗?皇上若是忘了,臣弟可还记得,臣弟也说过,万不得已时,臣弟会带她出宫!我说到做到!”
“十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四哥,不论你怎么想都没关系。好不容易,蕙宁苦尽甘来,这些日子,脸上的笑容总算多了些,可臣弟知道,她心里并不真的快活。这些四哥也看在眼里,她已经承受这么多痛苦和不幸了,难不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吗?四哥,你今日把她的孩子拿掉,就算瞒得住一时,能瞒得住她一世吗?那是她的孩子,她当真不知道吗?四哥,哀莫大于心死。皇上不是一直也盼着这个孩子吗?”十三说到激动处,泪如泉涌,却还是僵直着脖子,丝毫不肯退让。
“皇上,难道就因为一行大师的一番话,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也是您的孩子啊!”
胤禛身子微晃,勉强倚着桌子,稳住身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十三,颤声道:“信——你——看过——”
十三点头道:“臣弟找到大师时,他已经知道我此番的用意,叹息着对臣弟说,他早就料到皇上狠不下心,大师还劝臣弟,既然皇上狠不下,就千万别让皇上做出后悔的事情。皇上,那是蕙宁啊,咱们兄弟大小看着她长大的蕙宁,皇上就因为莫须有的话,就要如此伤害她,甚至……”
“你既然都知道了,难道还不明白吗?”胤禛面色苍白,仿佛两日以来,他所承受的一切已经快要压垮了他。
“是!臣弟是不明白!就算大师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蕙宁从没做过伤害皇兄的事!臣弟更不知道的事,蕙宁如何危害江山社稷了!她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摊在阳光底下的,就算是私底下的事情,哪一件皇兄是不知道!”
“十三弟,你先起来。”胤禛扶起十三,无限悲伤的说:“这个孩子未必也是她想要的。她一直避着朕。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朕,入宫不过是她自保,想让朕顾及她的家人。她何曾对朕真心过?”
十三望着悲痛难耐的胤禛,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啪啪”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卷起案上那张枯黄的信纸,信纸打个转,落到了地上,却没有人弯腰去拣。
“一着不慎,平地浮云,前功尽弃,满盘输。”
十三的视线落在信纸上,无声的念出。这封信,他曾经犹豫过无数个夜晚,到底要不要交出来。
“皇上,何太医来了。”
高无庸低声通报,明明已是盛夏,可养心殿里冷风嗖嗖的,害得他打了几个冷颤。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他退出去,临到门边,听见皇上问十三道:“九弟真能保他们母子平安?”
“没有万全的把握,九弟也不会来求臣弟。”
“朕还是那句话,必要时,朕还是会坚持!”
十三重重的点点头,退出去。
高无庸见十三爷出来,弓身上前道:“十三爷,皇上还见不见何太医了?”
十三道:“不必了。九爷在外面候着,你亲自去领他进来,我自有打算。”
高无庸一听,楞在那儿了。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皇上突然又要召见九爷?为了这宁主子的事,皇上可没少找九爷的麻烦,即便是从前,九爷也算得上时皇上的对头,这么突然召见,难不成又是要紧的事?
十三见他还呆呆的发愣,抬脚就朝高无庸的屁股上踢去。
十三望了眼东暖阁,终于松了口气,可又想起方才皇上的神色,一颗心揪着疼。
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第七十八回
第七十八回 第七十八回
最近宫里一直在传说,说什么原来九爷是华佗转世,不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怎么一下子就被他解开了呢。
宫里本来就是谣言最盛的地方。
可不管外面怎么传,养心殿东侧的暖阁内,却是一片宁静。
喜环端着汤药进来,宝儿正和蕙宁说着悄悄话,逗得蕙宁抿嘴直笑,可一瞧见喜环手上的药盏,眉头又蹙在一块,哭丧着脸说:“拿走,拿走。都说没事了,这药还一直往下灌。再这么下去,没病也喝出病来。”
喜环却似见惯这幅上面,柔声哄道:“主子,这是何太医新开的安胎药,喝下去,保准将来的小阿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蕙宁还是不接药盏,那味道闻着就一阵恶心,她掩着鼻子,嘟囔道:“不喝,不喝。说再好听也不喝。”
喜环不放弃,继续道:“主子,这药一点也不苦,奴才备了蜜饯,主子喝了药,含一颗,就一点也不苦了。”说着,忙对宝儿使了使眼色。
自打醒过来,吃药便成了东暖阁最大的问题。
没办法,没回进药时,金宝儿便不知从哪儿溜出来。
“姑姑,宝儿都不怕苦呢。不然宝儿替姑姑喝喝看。”说着,宝儿伸手便要去接药盏。蕙宁瞪了她一眼,总算是伸手了。喜环连忙送上,喂到她口边,那厢雪梅端出蜜饯候在一边。
这样的场景,东暖阁里每天都要上演三四次。
为了这刺鼻的中药,蕙宁可算是机关算尽。她本就自个懂些医书,却怎么也不明白,自个到底什么时候中标的。她一向那么小心,处处提放,没想到还是一时失足,千古恨啊。
喝了药,宝儿借口让她休息,又悄无声息的溜掉了。
蕙宁睡得迷糊,觉得身边有人,以为是宝儿,翻个身子又睡过去。
自打她醒来,就一直没见过皇上。
高无庸却是日日都来,说什么皇上事务繁忙,如何脱不开身的。
蕙宁如何不明白,不过是一墙之隔,三两步路而已。他只是不肯来看她罢了。尽管心里藏着事,可在宝儿面前,她还是展露笑颜较多。宝儿自幼较同龄人心思早熟些,怕她看出端倪,蕙宁依旧是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皇上不来,皇后倒是早晚不落的过来一趟,都不是空着手,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她从哪里找来那些玩意儿,都是小阿哥的用物。也许是同为女人,也许是蕙宁渐渐心软了,面对舒雅皇后,她也不似从前的冷淡,慢慢也能说上几句贴心的话。
弘历也来过,站在屋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蕙宁屏退左右,让他到跟前来说话。
“姑姑,您身子不便,还是躺着好。”弘历见她要起身,连忙阻止道。
蕙宁笑说:“好了,不过是肚子里多了块东西而已。再躺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弘历挨着床边站好,低声道:“姑姑,将来弘历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蕙宁一怔,很快缓过神来,道:“你的意思是,若是妹妹,你就不管了,你就只疼宝儿是不是?”
弘历面色一红,急急道:“不是,不是的。弘历的意思是——”
“好了,姑姑逗你呢。这些日子功课如何?你皇阿玛有没有寻你的不是?”
弘历皱眉道:“皇阿玛近日忙着西北的战事,不得空抽问。”
“西北战事?怎么,又出什么问题了?”这些日子,东暖阁内虽然日日有人走动,可也许有人下了禁令,这战事如何,蕙宁是一点也不知道。原本以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看来未必如此。
弘历忙道:“大将军没事。是粮草的问题。皇阿玛一直很担心而已。”
“这样啊。弘历,你如今也大了些,该是帮你阿玛分忧了,别事事都让他一个人操心。”蕙宁语重心长的说。
弘历点头道:“弘历知道了。”
蕙宁有些乏了,便让弘历先行出去,可弘历站在一边身子未动。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姑姑。”弘历说道:“弘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姑姑,皇阿玛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召见太医,询问弟弟的情况。可见皇阿玛是很喜欢弟弟的。听高无庸说,好几次夜里,皇阿玛都想过来看看,可到了门边又没进来。弘历年少无知,可姑姑——”
“弘历。”蕙宁打断他的话,道:“你的确年少,却不无知。这些大人的事,还不是你能操心的,等往后你大了,自然就会知道。知道什么叫相见不如不见。也许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
“可姑姑,将来弟弟——”
“弘历!”蕙宁更显得疲惫了些,“也许是妹妹呢。相信姑姑,即便是弟弟,他也不会跟你争什么的!”
“姑姑,弘历不是这个意思!”弘历说着,便跪在地上。蕙宁也不扶他,只是看着他说:“弘历,你要答应姑姑,将来,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能像照顾宝儿一样照顾他,让他衣食无忧,让他远离京畿,好不好?”
弘历抬起头来,面色微红,眼神却是真挚的,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出去。
听见门扉合上的声音,蕙宁虚弱的躺回床榻上,轻抚着平坦的小腹,呢喃道:“孩子,也不知这是不是你不幸的开始呢。不是额娘不想要你,是额娘根本不舍得让你来这人世间受苦。你若是自己能选择,额娘更希望你去个寻常人家投胎,将来平平凡凡过一辈子,无风无浪的,那该有多好啊。”
蕙宁说着,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她的血脉,这个孩子又哪里会存在呢。
她如今常常忘记自己还是个现代人了。
弘历出了门,垂首走到一直候在门外的胤禛身旁,悄声道:“皇阿玛,儿臣先告退了。”
胤禛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腕,挥动两下。今日,弘历说要来看他姑姑,他便授意了几句,原本并不是要试探她的,他只是以为,她不会对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对弘历说,她对弘历素来和宝儿一样,她那么的疼惜他们,处处维护,帮他们遮掩错处,帮他们打点日常。
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些!
她果真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
平常百姓?生在皇家难道就这么让她蒙羞可耻吗?
他真想推门进去问个清楚,可身子却是僵直的,双手攥得紧紧,又旋即松开。
站在较远处的高无庸,望着背光站立的皇上,瞧不出他渐渐冷下的神色,讨好的建议道:“皇上,您要不要进去瞧瞧娘娘,四阿哥刚出来,宁主子应该还醒着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寒意突袭,一抬头,见皇上已经转身往回走。
高无庸忙着跟上,听见皇上小声说:“明儿把宁妃送回怡然居!”
高无庸一听,愣住了,不知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见皇上神色又不敢多问,连忙让人唤来喜环,将皇上的吩咐交代下去,喜环那丫头一听,以为主子再不受宠了,眨巴着眼睛眼泪就落下来。
高无庸骂道:“哭!哭什么哭!没瞧见皇上的神色,宁主子不过是回去安胎而已!”
喜环抹着眼泪,进去回了蕙宁。蕙宁听了只是呆呆坐了半晌,唤来冬竹,雪梅,玉兰,让她们开始收拾东西,交代了,当初她们带多少件东西来,如今也带多少件走。
喜环望着皇后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不知如何是好。
蕙宁也是怔怔,才道:“放着吧,以后说不定谁会用到。”
冬竹见状,插嘴道:“主子,您都不去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高公公说皇上在外面站了半晌,临了就丢了这句话。”
蕙宁手绞在被子里,木木的疼着,冲她一笑道:“明儿,看见十三爷进宫,告诉他声,说我想见见他。”
“主子,要不然您去求求皇上,怡然居是不是太偏了些?”雪梅说着,声音也渐渐低下。
喜环看了看蕙宁,见她面色苍白了些,本就虚弱的身子深埋在被褥中,几乎就要沉进去,便对她们几个使使眼色,让她们先退了出去,替她放下纱帘正要退下,听见纱帘里传来叹息声。
“喜环,你们若是不过去,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主子——”
第二日,皇上刚上朝去,蕙宁已经穿戴整齐,在喜环的搀扶下往怡然居走去。
那三个丫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蕙宁本想放她们去跟别的主子,将来也许有个好的出路。可一大早几个丫头就哭哭啼啼,非要跟着回怡然居不可。
蕙宁是从侧门出来的,虽然是绕了些远路,可至少有些人不想见的便可以不用见到。
这条路,走过那么多回,可单单这一次觉得短,短得她还来不及回忆什么,双脚已经到了秋池畔。她下意识的朝对面望去,只见那处废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参天的大树,仿佛由始至终它就矗立在那儿,看着世间一切的发生。
蕙宁望着那株树,在心里道,下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我愿意跟你换。
秋池新种了荷叶,才刚刚露出尖尖角,不知可有蜻蜓落上头。
迎风一吹,心里的沉闷也消退了不少。
“主子,风大,进去吧。”喜环搀着她往怡然居里走。门上落着锁,当日还是她亲手锁上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的。她还以为好歹也要一年半载。
孰料,风云变幻,世事难料。
第七十九回
第七十九回 第七十九回
怡然居里还算干净。虽然搬出去,可蕙宁时常记得让喜环回来整理,加上离开时间也不算久,蜘蛛网什么的到没见,就是空气里有湿答答的霉味,让喜环把窗户全部打开,能搬出去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曝晒在太阳底下,不消半日便好。
她们忙着她也不肯闲,将自己早先练的字也卷卷搬了出来,作势又要搬书。
“放着,我来!”
一抬眼,见是十三,正三两步的冲过来,将她和书架隔开。
“十三爷吉祥!”几个丫头也才看见他,零零落落的请了安。
十三扫视一眼,生气的说:“这些事放着让她们做就好,你身子不便,万一要是——”
蕙宁却是笑了,微眯着眼睛,转个圈儿道:“我又没缺胳膊少腿,怎么做不得了?不过是肚子里多了块,何必大惊小怪!”
十三望着她,眼睛里全是不舍和怜惜。他紧蹙着眉头,道:“我去暖阁里找你,见你不在,想你是来这儿了。蕙宁,你真要在这里住?”
蕙宁环视四周,浅笑道:“我一直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