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故里第2部分阅读
烟尘故里 作者:御书文
他不能再留,匆匆抱拳,便翻身而去。
轻尘的轻功虽然好,但是跟石安比起来,还是逊色许多。她必须要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否则被抓住是迟早的事情。她一路急行到一处悬崖,再无别的退路,想也不想就纵身跳了下去,而后抓住一根从石壁里伸出的枝条,牢牢地趴在崖壁上。
不一会儿,就听到上方传来了脚步声,停在悬崖边。
她连呼吸都不敢了。天上的神仙,无歌山的土地爷爷,千万要保佑小尘啊。她在心中默念。
那脚步声徘徊了一会儿,终于离去。轻尘长长地舒了口气,连想都不敢多想,连忙跳回崖边,沿原路返回。那个少年发现不对,一定会再返回来找寻,此地不宜久留。
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她光顾着尾随少年和大伯,没有记住来时的路,此刻荒郊野外,她竟然迷路了!
长长的道路望不到头,她站在犹如烈火一样的阳光里,几乎要热得晕厥。热浪在地面上一点点地翻滚,好似一望无际的热海,焦灼着肌肤和感官。
忽然,长路的尽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第六回 金风玉露
她几步冲到路的正中,伸手拦住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连忙停下车,不悦地说,“臭小子!真不知道好歹,可知这是谁家的马车,竟然敢拦!”
“我,我迷路了,您让我上去好吗?”
车夫断然拒绝,“走开走开,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的马车,没有让小乞丐随便上的道理。”
“我不是乞丐!”轻尘有点愤怒。
“让开,听见没有?否则我这鞭子就抽到你身上了!”车夫扬起了马鞭,轻尘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翻身踩到他的身边,然后掀开车帘,径自闯了进去。
马车内的装饰堪称辉煌,跟马车的外观比起来大相径庭。脚上踩的,是上好的毯子,她虽然叫不出名字,却也知道那是一般人家用不起的。先前那车夫说这里面坐的不是一般人的时候,她还不信,如今,她深信不疑。
轻尘隐隐有自己又要闯祸的感觉。
“你这臭小子,居然敢……”车夫掀开帘子,进来提了她的领子,就要把还在惊愣的她扔出去。然后有人说话了,“吴伯,放下他,你出去吧。”
“可是爷……”
“出去吧。”
“是。”吴伯只能放开轻尘,退出去。
“喝水吗?”那个人又说话了。
轻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才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人坐在精致的矮桌后面看书,头也不抬,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澜,对她这个闯入者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最关键的是……一车的金碧辉煌皆臣服于他的眉眼,他犹如白瓷一般的肤色和奇伟山峰般的轮廓,仿佛天空中高耸的日月,叫人挪不开眼睛。
那是一种堪称辉煌的样貌,与师傅的无双并不一样。
她没有下山以前,并不觉得师傅长得有多好看。直到第一次下山,看见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之后,才发现没有人能比得上师傅的半分。那个时候,她开始对好看和美丑有了最初的观念。
“喝水吗?”他又温和地问了一遍,抬起头看她。
轻尘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他拿过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的边沿,“如果要喝水,就自己过来拿。小心烫。”说完,就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东西。
轻尘实在是渴得要命,所以她小心地爬了过去,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越靠近他,越清晰地闻到一种淡淡的清香,虽然贵气逼人,但绝对不惹人讨厌。
桌上的杯子也很名贵,釉色出众。她犹疑地伸出手去,慢慢地握住,“谢……谢谢。”师父教导,就算在困顿中,也不能忘了礼节。她迅速地转身,一口饮尽,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他。
他看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茶壶,便问,“还要吗?”
她抬起头。他的表情很温和,虽然带着疏远和客套,却让她的心流淌过一种温暖。自己的这身装扮,多少人看到的时候,目光里都透着嫌恶,可是他却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发现他琥珀一样的眸子一直看着自己,不自觉地,双颊就滚烫起来。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她还是一饮而尽。他索性把茶壶整个儿给了她,“都喝了吧。”
轻尘像得到大赦一样,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接过茶壶,对着茶嘴就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直到最后一滴水进入嗓子眼,她才觉得干渴得到了缓解。她抹了抹嘴,看到他眼角的笑意,更加地窘迫,“不好意思……我太渴了。”
他摇了摇头,随意地把茶壶放到一边,不经心地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我外出做事,不小心迷路了。你……请问您要经过雾柳镇吗?”她期待地问。
他轻轻点了下头,她立刻高兴地说,“那能不能麻烦您送我一程?我可以付给您车钱!”她摸了摸身上,发现带出来的银子都弄丢了,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顿时,又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了,我刚好顺路,可以送你一程。”他低下头,把看完的东西放在一边,笑着看她,“只是以后,不要再那么冒失地闯入陌生人的马车。若不是看你年纪小,刚刚我已经出手了。”
轻尘一愣。他的肤色虽然天生白皙,堪称上佳,但那白深重得异于常人。她感知他的气息,察觉到了一丝孱弱……他会不会是天生体弱?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受不了好看的东西有任何的残缺,那样会让她难过很久。
“哥,你是不知道,那个小子太可气了!”马车忽然又停了下来,轻尘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还来不及躲闪,石安和石康已经掀帘而入。
两个人看到轻尘,先是齐齐愣了一下,而后石安一个箭步按住轻尘,大叫了起来,“好啊!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小子让我好找!快说,你把我师父弄到哪里去了!”
石康看着石安,正色道,“石安,你退下,在爷面前不得无礼!”
石安才不管那么多,拎着轻尘,用力地晃起来,“快说,你把我师父弄到哪里去了?!”轻尘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不来点硬的,你小子是不会招认的,看我……”石安正准备出手,石康忙上前按住他,皱眉低喝道,“石安,你到底怎么回事?在爷的跟前怎么能这么放肆!”石安辩驳,“哥,你是不知道,这个小子……”
炎上缓缓说,“好了小安,放开他,他是我的客人。”
石安急道,“爷,您不知道,我正要下手的时候,这个小子突然冒了出来,把师父放走了!我追了好久,都查不到师父的踪迹,这下是彻底找不到了!”
炎上的目光转到轻尘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凝住的目光下,她撒不了谎,“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大伯,可是他是好人!”
石康不以为然,“小兄弟这话未免太过武断,你凭什么说他是好人?”
轻尘老实地回答,“因为我只是给他搬了东西,他就给我烧鸡吃,还要给我银子,住在他周围的邻居也都夸他好。”
炎上挥手示意石安把轻尘放开,起先石安不肯放,后来石康硬是拉开了他,轻尘这才能够好好地喘口气。炎上问轻尘,“你可知道自己帮他搬的是什么东西,又是何时的事情?”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很重,我从来没有搬过那么重的东西。大概是上个月,具体我记不清楚了……但他真的是好人!”
炎上看了石康一眼,石康会意,躬身退了出去。石安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轻尘,仿佛跌入梦境一样重复着,“你说他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恩,很好很好的人。”
石安的眼眶忽然红润,伸出手臂捂着眼睛,喊了一声,“对不起,爷。”就迅速地退了出去。顿时马车内又只剩下轻尘跟炎上两个人。其实她知道石安并不是真的想要杀大伯,否则拔刀的时候就不会流泪了。她喃喃道,“师父教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应该很难过吧?”
炎上本来要开口说话,却只咳了两声,加上有些中暑,竟是一下子就歪倒下去。
“喂!”轻尘连忙过来,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面色苍白,似乎呼吸困难。她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上次师父救落水的人用的法子,准备依葫芦画瓢。她先是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拉开他的衣襟,然后松了他的腰带,最后看到炉里烧的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在杯子里,一口就往嘴里送。
“噗……”好烫。她忍不住吐着舌头,但救人要紧,又饮了一口,尽数喷到他的脸上。她凑近了观察,见他仍是一动不动的。难道……要出绝招?她思量再三,谨记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教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炎上的嘴就吹了下去。
这感觉,柔柔软软的,像是棉花一样,更像是糖。
第七回 炎上玉容
炎上只觉一股热流涌进口中和鼻腔,眼睛缓缓地睁开,碰触到那长长的睫毛,心中一烫。
轻尘看到他醒了,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倒了一杯水送到他的嘴边,“快点喝快点喝!”她显然很不会照顾人,那么烫的水也不知道吹一下,只一个劲儿地往炎上嘴里灌,炎上哪受过这样“残暴”的待遇,忍不住狂咳了起来。
轻尘又去拍他的背,还关心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再喝一杯水?”
炎上连忙摆手,一手捂住胸口,脸已经憋得通红。
“爷!”这个时候恰巧石康进来,及时地把炎上从轻尘的魔爪下救了出来。他先是点住炎上身上的两处|岤道,而后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炎上终于缓缓地顺过气来。刚才慌乱,石康也没注意,此刻凝神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主子衣衫不整,满脸水珠,顿时大怒,“臭小子,你对我家主子做了什么!”
轻尘委屈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啊,他昏过去了,我只是学着师父的样子救人而已。”
“大胆刁民,你……”石康还想说什么,炎上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又转向轻尘,柔和地说,“谢谢小兄弟,辛苦你了。”
轻尘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不用谢,不用谢,其实我没做什么的。”
马车顺利到达雾柳镇,轻尘要下去了。炎上叫住她,“刚刚你救了我,为了报答你,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石康万没有想到轻易不许诺的王爷,居然下这样的承诺给一个乞儿,这可意味着这个乞儿现在能一步登天。他瞪着轻尘,想看看这个贪心不足的乞儿能说出什么条件来,她却只是憨厚地说,“刚才情况紧急,我也没多想,您真的不用放在心上。何况您送我到雾柳镇又分文未取,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了。”
炎上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坚持,命石康送她下去。
快到门边,轻尘忽然转过身给炎上拜了个大礼,很认真地说,“我……真的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石康本来对面前这个乞儿有些改观,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地冷哼了一声,本来,任是谁进了这马车,都会知道马车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既然爷都开口说要许他一件事了,不趁机敲上一笔的,简直是傻子。
炎上点头说,“请讲。”
轻尘清了清嗓子,很诚恳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大伯,但是人的性命是很珍贵的,我觉得您不像不讲道理的人,看起来又很聪明,请一定要调查清楚……我先替大伯谢谢您了。”她叩首,等待炎上的回答。
炎上没有想到轻尘会求这样一件事情,嘴角挂上一抹笑容,“好,我答应你。”
“谢谢您!”轻尘又行了个礼,这才欢天喜地地下去了。下了马车,她礼数周全地给石康和驾车的吴伯都鞠了个躬,这才一溜烟地跑远了。
吴伯对石康说,“虽然莽莽撞撞的,但是,是个好孩子呢。”
石康点头,“不知道是谁教养出来的,虽然粗鄙了些,却不惹人讨厌。”
吴伯大笑,“石康,能得你这闷狐狸的一声不讨厌,也算是这个孩子的福气啊。”
石康瞪他一眼,这才掀帘进马车。看到炎上正在出神,轻轻喊了一声,“爷?”炎上仿佛没有听到。
“爷是不是喜欢那个少年?”石康突兀地问了一句,炎上这才回过神,不自然地说,“石康,不要乱说,只一面之缘,何来的喜欢?”
石康坐在小炉前面,一边扇火一边说,“可一般人要得您一句许诺难如登天,金口甫一开却是给了个素昧平生的小子。那小子要是知道您的身份,还不悔死。”炎上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纯真,很有灵气,没有什么心机。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干净的孩子。”
石康看他一眼,叹道,“索性属下把他绑了来,爷带在身边算了?”
“不可。想必教养他的人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对他也极为爱重。君子不夺人所爱,由他去吧。”
这时,吴伯在马车外喊,“爷,我们快到山庄了!”
若是说起尘香山庄,在江湖中并不算很有名,如说会有人议论,也是在议论那行踪诡谲的庄主。不为众人所知的是,尘香山庄风景绝美,而且是几千人居住的庞大庄园。按理来说,江湖上人口逾千的山庄并没有几座,尘香山庄理应非常出名才是。但山庄庄主订立的规矩极严,不许山庄的下人出外随意说话,庄中人行事也极为低调,是以武林中真正知道山庄实力的人很少。
夹道的红叶绚烂如漫天的烟霞,这里的红叶四季常开,尤以夏秋开得最好。行路到一半,遇上了第一道山门,守门的几个护卫,拦下了马车。
“来者何人?尘香山庄拒绝访客,客人若无庄主亲发的拜帖,不得入内。”
石康和炎上在马车里相识一笑,炎上抚着额头说,“这个萍儿啊。”
石康笑答,“爷也不能怪萍儿,江湖上好事的人太多,想探听山庄底细的人也很多。您又把几千人的山庄交给萍儿一个姑娘家管,管起来就难免琐碎了些。过些日子寻几个得力的小子给萍儿当助手也就是了。”
只听马车外的吴伯喝道,“小兔崽子,快给我滚开,眼睛长头顶了?我驾的车都敢拦?!”
“总管大人?您……您……您您什么时候改行驾马车了?”门外刚刚还在吆喝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底气,只听一阵鞭子抽动的声音,然后是杀猪般的大叫。吴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兔崽子,什么叫改行驾车了?快滚开,回头再收拾你们!”
马车又动了起来,炎上忍不住大笑,石康敲了敲马车壁,低声说,“老爷子,你太狠了点。”外面毫不客气地回给他一个冷哼。
又行了一段路,炎上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发现道路旁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个护卫,齐齐向马车敬礼。他抬头问石康,“萍儿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石康无奈地说,“属下也想知道。”
炎上叹气,“这丫头只怕是被母亲娇惯坏,一门心思要把我的尘香山庄整得天翻地覆。这阵势,想不叫有心人注意都难。”
宏伟的山庄大门耸立在路的尽头,山庄门前的平地上,铺的全是上好的大理石。红漆的巨柱后面是山庄的牌匾,“尘香山庄”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青瓦在太阳底下萃了光般耀眼,虽然是盛夏,但庄前因种着几棵苍天大树而显得异常清凉,没有外面的暑气。
吴伯把马车停了下来,守门的两个护卫连忙跑出来迎接。
吴伯把马鞭扔到他们手上,吆喝道,“萍儿姑娘呢?赶紧叫出来,迎接庄主!”
尘香,尘香,风住沉香,花已尽。
满目红枫,激荡飞瀑,落英缤纷。尘香山庄与九王府是两种风格的园林建筑,九王府有天家的贵气,尘香山庄则有自然的野趣。所有景色都是浑然天成,未经半分雕琢。诚如飞鸟碧空,落瀑映日,红海枫舞,赢遍人间颜色。
“萍儿……”炎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回庄了么?”
石康本来拼命地憋住笑,结果听炎上这么一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吴伯也劝道,“萍儿,你还是不要这样……”
听到他们的话,跟在炎上后面,正吃力地举着巨伞的红衣姑娘,泼辣地啐了一口,“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不来帮我也就罢了,还在那边说风凉话!爷身体不好,万一要是被太阳晒到了,被风吹到了,你们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们统统都负—责—不—起!”
炎上叹气,“萍儿,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就有就有!”萍儿把巨大的伞柄“砰”地一声按在地上,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去年,对!去年,爷回来没有两天就受了风寒,还有前年!前年也是大夏天的,中暑发烧,还有前前年……”
“好了好了,”石康打断她,“你愿撑就撑着,爷,这丫头就是闲不住,您就别管了。”
炎上停了下来,侧头看着石康。石康被他看得心虚,不得不走到萍儿身边,把她的大伞接了过来。这下萍儿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本来嘛,闷狐狸力气最大,这种苦差事,就不该我来。”
石康一听她喊自己闷狐狸,也回击了一句,“疯丫头休要不饶人,这伞可是你自己要撑的。”
萍儿叉着腰正准备回嘴,一个小护卫快步跑了过来。因为炎上平日里很少在下人面前露面,大概那个小护卫也是新来的,只认识萍儿,所以只向萍儿行了个礼,“萍儿姑娘,大事不好了!有人要硬闯山庄,前面已经打起来了!”
“什么?!”萍儿柳眉一拧,立时就拔出了腰上的剑,“吴伯,我们走一趟!”说完,也不等吴伯回话,就独自冲出去了。吴伯看她那阵势,叫是叫不住了,只得匆匆地向炎上行了个礼,“爷,我们出去看看,您先回屋里安心地修养。”
炎上点头,吴伯便快步追了出去。他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就在原地等待着。尘香山庄历来与江湖上的人没什么来往,为什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来惹事?
不一会儿,练武场那儿也起了马蚤动,似乎是庄前的架越打越大,有人回来搬救兵。炎上看了石康一眼,“石康,你出去帮忙,让萍儿不要冲动,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石康立身行礼,几下翻出了墙,向山门那儿行去。
第八回 人间美色
轻尘回到无歌山的小屋,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不敢进去。饭菜的香气从厨房的地方涌出来,炊烟袅袅。她既怕师父责罚,肚子又饿。挣扎了一阵以后,还是肚子饿占了上风,随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师父?”她心虚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她奇怪地走到厨房一看,发现灶头还有烟气,显然刚刚师父还在这里做饭。
她刚想再出口叫一声,忽地被人捂住嘴巴,强拉到灶后。她挣扎了两下,只听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是我!”
她定睛一看,是马车上的那个少年,心放下了一些。
他对她摇了摇头,她会意,屏住呼吸,听到有人进到屋子里面来。
“还是没找到那丫头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有,属下搜过了。”
那男人似是沉吟了一下,才说,“谅一个小丫头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先把人带走。你们都给我小心看着点,他可是个高手!”
“属下不知为何主人要绑一个无名剑客?”
男人冷哼一声,“无名剑客?谁跟你说他是无名剑客?再多嘴多舌我要你命!”
轻尘全身都在发抖,虽然她没有江湖经验,平日里也都是师父在保护她,可是听那两个人的对话,分明是他们把师父给绑架了!她挣扎着要出去,石安连忙大力地按住她,直到那些人走远。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师父!我师父被他们抓走了!”轻尘试图甩开他的手,他却拽得更紧,“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从一群武功高强的男人手里把你师父救出来?何况他们还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轻尘愣住,直直地看着石安,“怎么会是朝廷的人?我跟师父从来都没有招惹过什么是非……”
石安看着她,“你师父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轻尘摇头,“我四岁的时候被他捡到,然后就一直跟着他。他说他是孤儿,我也是孤儿,这十年我们一直相依为命。”轻尘低下头,担心得要哭出来。这些年,他从未长时间离开过她的身边,因为没有他,她什么都不习惯。
石安看了门外一眼,“无论如何,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了。你跟我走,也许爷会有办法救你的师父。”
轻尘想起那双睿智的琥珀色眸子,高兴地拉住石安的手,“他真的会有办法!?”
石安有些窘迫,“我也不能肯定,但他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我先带你回山庄,剩下的事情从长计议吧。”
石安带着轻尘马不停蹄地赶回山庄,因为嫌正门啰里啰嗦的盘查询问太麻烦,就一路飞檐走壁,翻山越岭,直接从后山翻了上来。谁知道连后山这里都有严密的防卫,一见有人翻上来,护卫二话不说就围上来打。
“这个萍儿,真的是绝了!”石安一边护着轻尘,一边打架,显然不占优势。轻尘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帮忙,石安趁空从腰上扯下了一个牌子,大喊道,“别打了!”
护卫定睛一看,是庄主的手信,知道这是庄主身边的三爷,马上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其中一个恭敬地说,“三爷,您怎么不走正门,反而从这险峭的后山上来?”
石安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极为火大地说,“我怎么知道连后山都有人埋伏?我就是受不了前门啰里啰唆的盘查,才从后山上来的。你们也不给我个机会亮腰牌,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打了!”
那个护卫目光炯炯地望着石安,铿锵答道,“请三爷恕罪。萍儿姑娘说,从后山上来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打。”
石安听了之后,脸上的表情差点风化。他不想再跟那群护卫啰嗦,拉着轻尘就走。
轻尘看见眼前宏伟的庄园,忍不住惊叹了起来。她常年住在无歌山顶那样简陋的小屋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精美的建筑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再加上视野辽阔,四周风景奇秀,简直宛若人间仙境。
“我带你去见爷。”石安抬手示意轻尘往右边走,轻尘便跟在他的后面,经过了雕花的长廊,走过缠绕着爬山虎的假山,路过挂着铃铛的亭子,穿过了细致的拱门。这一切于她都是那样新奇,一路上她大张着嘴巴,浑然忘我。
他们行到一半,忽然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喊道,“三爷,三爷!”
石安转过头去,看到是一个护卫打扮的人,便问,“什么事?”
“前头打起来了,二爷要小的来看看您回庄了没,说要是回了,就赶紧去前头帮忙。”
听到有架打,石安立刻摩拳擦掌,他转身对轻尘说,“你在这儿等等我,别乱走,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还没等轻尘说话,就随那护卫走了。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把腰上的几个牌子都放在轻尘手里,“先帮我保管下,打起来要是丢了就麻烦了。”
轻尘愣在原地,石安却已经走远。她低头看手里的几个牌子,都异常精贵的样子,可惜她一个也不认识。揣在怀里委实不适,便学石安的样子都挂在了腰上。刚挂好,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她被顾月池培养得警觉性极高,看到前方有一处屋子,窗户刚好打开着,看起来似乎没人。她连忙往前翻了几个跟斗,跳入屋中,在书桌的底下藏了起来。藏好了才发现,她似乎没必要躲起来……
不一会儿,屋子的门被打开,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过地面。
然后她大睁着眼睛,看到炎上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炎上看到她,也很吃惊,刚要说话,却忽然用手把她更往书桌底下按了按,喝了一声,“什么人!”
“啪啪”两声,似乎有人在拍掌。而后轻尘听到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看来,是两个高手。然而她没空理会那个,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炎上坐的那个东西……那东西她以前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是轮椅吗?……他的双腿,不能行走吗?……她的心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想必这位就是尘香山庄的庄主了吧?我奉我家主人的命令,来向您要一件东西。”
炎上平静地问,“什么东西?”
“你的命!”那人说话已经显露出杀机,轻尘心中一动,就要从书桌底下出来,炎上却用力地把她推进去,还拍了拍她的头,似乎在安抚她。
“尘香山庄素来不与人结怨,你家主人为何要我性命?”
来人怒喝道,“废话少说!拿命来!”
轻尘听得心惊肉跳,再也不能安然地躲在桌子底下,而是一下子爬了出来,挡在炎上的前面。
“你是谁?”两个刺客竟然齐齐地后退了一步,颇有些惧惮地问。轻尘看到他们在看她的腰牌,灵机一动,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喊道,“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安是也!怎么,听过小爷的名讳?告诉你们,小爷打遍天下无敌手,御前带刀侍卫都得喊我爷爷!你们要是敢碰我们爷一下,就死定了!”
轻尘呼啦一下把墙上挂着的剑拔了出来,因为那剑太重,差点没拿稳,但好歹占住了气势,两个刺客的腿都要软了。她用剑指着右边的那个刺客,“你,对,别看他,说的就是你,看你刚刚要发动的招式,虽然刻意隐瞒,但是,你是连城派的吧?!”她根本是胡诌,死马当活马医,充充高手的场面,谁知道那刺客更往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发起抖来。
真猜中了?轻尘不禁有点得意,师父平日常教导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事实证明,关键时候充一下知也是相当明智的。
“大事不妙,快走,快走!”那刺客拉着另一个刺客就要跑,轻尘举着剑冲了出去,佯装要追,他们跑得更快了,还隐隐约约地听他们说,“活见鬼了,竟然是近卫军指挥使,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后面的,因为隔了太远,她听不到了。
近卫军指挥使……是什么?
“小兄弟!”炎上叫她,她拿着剑返回来,小心地问,“您没事吧?”一边把宝剑重新插入墙上的剑鞘中。
“对我不需要再使用敬语,用你就可以了。你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该如何谢你。”炎上这才发现轻尘一直盯着自己的腿,忙推着轮椅往后了一些,“我的腿自幼不能行走,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轻尘连忙说,“在马车上的时候,看你与常人无异,只是体质虚弱了些,没想到……”她觉得不该再往下说,对于他那样的人,双腿不能走路,该是心中永远的痛吧?
果然,他琥珀一样的眼睛暗了下去,像是晴好的天气,忽然有了乌云。轻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才好,她虽见不得美好的东西有残缺,可眼前这个人的残缺,好像让他更完美了。她不知道怎样去解释这种感觉。
“其实,其实我小时候算命的先生都说我活不过十岁!”她又开始胡编。四岁就跟着师父东藏西躲,别说算命了,连算命先生都没看到过一个,“可是你看,我不还好好活着吗?我师父说,人不能信命,就算命不好,那也不是注定的。”
炎上看着她,终于笑了笑,“算命的都是些江湖术士,耍些雕虫小技,不能全信。你师父说的对。”
轻尘连忙应和,“对,都是江湖术士。我师父可厉害了!”说完了这句,她又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便傻傻地问,“你叫什么啊?”
炎上愣了一下,因为从来没有人敢问他的名字,也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轻尘觉得自己唐突了,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方便说……”
“炎上。我叫炎上。”
这回轮到轻尘愣住了,这个名字,好像,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如雷贯耳地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炎上问她。
她是不是该回答,她叫顾轻尘呢?可是师父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说过,她的名字只能他一个人喊。她的目光游移到他的书桌上,看到一本书名叫《九歌》,灵机一动,说道,“我叫顾小九。”
“顾小九……”炎上温然一笑,“我们很有缘分。”
第九回 疑云重重
“我可否喊你小九?”
轻尘点头。总觉得这个名字被他喊起来,分外好听,甚至……甚至有师父喊她小尘时的归属感。
炎上又问,“小九,你怎么会在这里?”
轻尘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的原因,“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炎上迅速地伸出手,却因离她有一段距离,扶不到她,又收了回去,“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轻尘跪挪了几步,来到他的跟前,哀求道,“小九想求您一件事,求您一定要答应我。”
“你救了我两次,有什么忙,我一定帮。”
“我师父……我师父被朝廷的人抓走了,求求你救救他!”轻尘说着,就要给炎上磕头,他连忙俯身拉起他,“小九,你是否把我当朋友?”
轻尘点头,“虽然我出身卑微,可能高攀不上,但是,在我心中,确实已经把你当作了朋友。”
“如果是朋友,就万没有下跪磕头的道理,你先起来,慢慢把事情说给我听。”
轻尘这才爬了起来,炎上帮着她把膝头的灰尘拍掉,又让她在桌旁坐下,认真地听她复述了一遍那两个男人的对话。
“朝廷的人?”
“是的,石安是这么说的。”
炎上沉思,如果小安说是朝廷的人,那就一定是。朝廷的人向来不屑与江湖人为伍,更不要说无端端地绑架一个无名剑客了。除非,这个无名剑客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爷,爷!”外面传来了女子大声呼喊的声音。
轻尘见一个红衣女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拔剑向她刺了过来,“好你个兔崽子,不要命了,竟然敢行刺我们庄主!”
轻尘一头雾水,但也没忘记闪躲。她虽然功夫不好,但轻功尚可,萍儿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
石康站在门口,大喊道,“萍儿,快停下,那不是刺客!”
萍儿停下来,拿剑指着轻尘,“这不是刺客?狐狸你认识她?”
炎上叹了口气,“当然不是刺客,是他赶跑了刺客,救了我。”
萍儿顿时哑口无言。
“哥……哥……”门外,石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你怎么跟……疯丫头一个速度……我我快不行了……”
“大胆石安,你给我跪下!”石康忽然大喝一声,石安一愣,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你返回山庄竟然不跟在爷的身边贴身保护,擅离职守,让爷遭到刺客袭击,险些受到伤害,你说,该当何罪!”
萍儿在一旁插嘴道,“按照山庄的规矩,擅离职守要杖责三十。”
“来人!”石康冲外面大声喊,石安忙抱住他的腿,“哥,你饶了我吧,我是听一个护卫说前面打架要帮忙……哥,你知道我最怕疼,别打了行不行?”见石康丝毫不为所动,石安索性站起来,躲到炎上背后,“爷,救我,我不要被打,那些人下手忒狠,打完一个月都下不了床!我还要陪您去金甲门呢,爷!”
炎上不忍,“石康,他还小,就不要这么严厉了吧。”
谁知,石康没说话,萍儿嚷嚷了起来,“爷,老话说得好,慈母多败儿,臭小子不吃点苦头,下次一听到有人打架,还是会把您扔到一边的!”
慈母……多,多……败儿?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石安本来躲在炎上的后面,这下立刻跳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萍儿,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疯丫头,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轻尘早忍不住大笑起来,刚刚炎上安慰石安的场景,倒真有些像慈母和败儿。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见到师父一定要跟他说,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忽然敛住笑。师父已经不会再在小茅屋里等她了。他被坏人带走,生死未卜,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轻尘鼻子一酸,眼眶慢慢红了。
炎上看着她,一屋子的说笑声也都停了下来。
炎上吩咐,“石安,你留下来。萍儿,带顾小兄弟去休息。”
石安留在屋子里,石康,萍儿还有轻尘依次退了出来。萍儿关上门前,轻尘透过门缝看到炎上的侧脸,仿佛墙角伸出的一枝梅,说不出的高洁。
走在路上,萍儿扯着轻尘的衣袖,手在鼻子底下挥了挥,“这身衣服可真脏,我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穿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小九。”
“顾小九……”走在后面的石康重复了一句,“你跟爷还真是有缘分,怨不得他喜欢你。”
萍儿眨了眨眼睛,看轻尘一眼,“我觉得你扮作女子应当好看。”她转向石康,“闷狐狸,你说会不会因为他长得有些脂粉气,爷才会对他刮目相看?原来男生女相,才是爷的口味。”
石康瞪她一眼,“萍儿,你又胡说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萍儿撇了撇嘴,又转过来问轻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会到尘香山庄来?”
轻尘回答说,“我自幼与师父相依为命,但他被坏人带走了。我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他,也没有能力从那些人手中把他救出来,只有来求求……庄主。”她说得可怜,萍儿看得极为不忍心,连忙拍了拍她的背,“我带你找一间屋子先住下,救人的事情从长计议。我们爷肯定会有办法的,你就别难过了。”
轻尘点头。这里的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不小心由朴素的山林闯入纷繁的人间……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炎上看着窗外,有几只莺落在树枝上,婉转啼叫,眼看就要黄昏。“小安,知道是谁的人马吗?有人要杀我,有人绑架顾小九的师父,看起来不无联系。”
“只怕是……五王的人。从前五王豢养了一批打手,有的在军中任有要职。那日我在官道上,本来并没有多注意那些人,但看到他们的靴子,乃是宫中的军人专用的,便一路尾随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用卑鄙的方法把无歌山一座茅屋里的男人绑走。但因王爷交代不可以管闲事,所以只是静观,没想到他竟然是……顾小九的师父。”
“五王?”炎上转过头来,目光幽沉,“六王又是否牵扯其中?”
石安想了想回答,“六王爷他生来懦弱,又资质平平,只因为与五王同胞,才被强拉进皇位之争来,据属下平日的观察,应该与他无关。”
炎上的嘴角挂上一抹犹如冰花一样的笑,“小安,你知道在大自然中有一种神奇的狩猎术么?伪装成树木花草的颜色,静静地等待猎物放松警惕地靠近,而后……一举击溃。六哥,没准就是这样的猎手。小安,你先派人调查他们把顾小九的师父带到何处去,然后跟踪,并随时向我汇报行迹。五哥很聪明,别泄露了身份行踪,让我们的人全部都装扮成江湖中人。记住,连身上带的钱币都要换成寻常人家的。”
“是,爷。那顾小九……怎么办?”
“暂时先安顿在庄中,你让萍儿给他找份差事,他的性子,必不肯白住。还有小安,你的腰牌以后不要再随意交给别人了。”
石安有些尴尬,“是,属下马上去要回来。爷,如果没有什么事,属下就先退下了。”炎上点了点头,石安便退出了书房。关上门的刹那,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炎上。炎上似乎正看窗外的花枝上几只争闹的鸟儿,嘴角带着平静安详的笑意,仿佛是这世间最慈悲的人。
他自幼双腿不能行走,体弱多病,但却凭着惊人的毅力和过人的天赋,把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石安敬重他,却更加佩服他。他,才是那神奇的猎手。
陌生的房间,虽然条件比山中的草屋好出许多,但轻尘仍然坐立不安。她不知道石安跟炎上谈得怎么样,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白住在这恢宏的山庄里,做一个惹眼的闲人吧?她看了看桌上的衣服,干净整洁,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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