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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回时第23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愣头愣脑骂道:“哪家子的妈妈?也配在本将军面前称呼?”一把将那老鸨推开。

    那老鸨顿时跌了个屁股墩,拍着大腿大哭:“还有没有王法啦?平白无故杀人啦……”

    楼内嫖客闻得外面争吵,俱都探出头来张望,也有衣衫不整的,见得楼下两位年轻女将,前面一位圆脸圆眼,浓眉英武,后面一位却穿着紫袍,面罩寒霜,只细细打量屋宇。有见识的早早转头进去穿衣。亦有当差之人几乎吓得打颤这紫色官服的不正是京内传闻的酷吏罗刹英么?

    这老鸨不识厉害,一径坐在地上哭闹。楼内姑娘听得妈妈被欺负,竟有许多推门出来,更有衣衫不整者,也不顾惜这楼下站着的兵士灼灼双目,蜂拥而上,推推搡搡,莺声燕语,道:“各位官爷,小女子们不过挣得几个皮肉钱,哪里比得上您几位高坐庙堂?竟还要来此扰民?”说着便有大胆女子将那汹湧双峰往身边兵士身上递去。

    那些兵士身挨温香玉软,也有心旌摇曳者,却被那紫袍女子冷冷一眼,立时吓得一激淋,规规矩矩站好,闻得那女子简短一句:“给我上去搜,一间房都不许放过!”那些垂手侍立的兵士便如恶狼扑食,跑上了楼梯,踹开了一间间门,只闻得屋内人声鼎沸,凄莺流燕,嫖客粗声喝止,兵士大概动了粗,更有人大声呻吟,不一而足,乱成一团。

    英洛见这前面闹翻了天,也着实难看,不由道:“常将军,不如随本官去后面瞧瞧去?”言罢负手前往。

    那地上坐着的妈妈一个劲的叫嚷,却无人理。常露在后,便同英洛一同前往,另有十来名兵士陪同,程元面色怪异,在身后叫了两声“将军……将军……”见英洛恍似未见,亦不得不跟上。

    揽云阁内,迎门即是一座回字楼,却另有幽径通向后园。十几人一路行来,放轻了脚步,惊见这后园竟也颇占地方。英洛与常露在前,程元一路紧紧跟随,大约走了一小会,只见得亭台楼阁,竟也小有规模,只是走了半天不见人影。再摸索着走了一会,竟闻得有两名少年的声音。

    一位道:“前面好像有人闹场!”语声轻柔,竟似极有见地。

    另一位却是带着些少年的稚气,道:“怕什么?不过是些蛇鼠之辈,自有右相大人担待!”

    却听得初时说话的少年压低了声音道:“琴弟休得胡说!你怕是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罢?大周朝哪里还有得右相大人?就算有,也早不姓华了!”

    诸人正想听那少年接下来还想说什么,冷不防却有清越冷厉之声道:“什么人?出来!”正是英洛喝止了这两少年的私语。

    这两少年从一处树丛之处转了出来,见得面前武装严备的一队人马,立时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窥。其中一少年猛然面色大变,转头就跑……

    另一少年大概还不明白,众人只眼见那少年跑远,竟是无人去追。自陆姜去世,若是有公差要出,程元虽随侍英洛左右,却从不会离开英洛半步,只紧紧紧跟着她,余事不管。

    常露却是还没明白,等得她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那少年早如兔子一般在花草园林之间几转,不见了踪影。

    此际二人对视,心内竟升起同样疑问:莫非这园内有要犯?是以这少年才逃窜的这般快?!

    常露上前一步,擒了面前少年,揪着他脖子厉声道:“说,这园内藏着谁?”

    少年见得这阵势,身如风中落叶,不住抖动,竟是后知后觉害怕了起来。上下牙齿相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藏 娇

    这一日英洛与常露在揽云阁本是搜寻一位姓严的兵部侍郎,二人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顺藤摸瓜,竟搜到了后园。在那位吓得哆哆嗦嗦的少年招供之下,追到了先前逃窜的少年屋前。几人推门进去之时,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此处竟还藏着另一个。那人全身酒味,醉意朦胧,见得几人进去,大笑道:“我等了你们好几天,速度有点慢啊!”

    常露自然不认识此人,哪怕很小之时二人曾在皇宫相遇,不过是贵族幼儿,俱有随身仆从跟随,哪得有机会认识朋友?

    英洛却认得,此人纵是乱发披面,那双笑如弯月的眸子曾是暖阳一般,朗朗大笑之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仿佛世间阴霾尽数离他而去正是华彻!

    华春直系亲属里面,便只得这一条漏网之鱼!

    常露愕然,道:“你认识我们?”

    却听得英洛极缓极艰难的道:“常将军这位,这位是我旧识!此时他喝醉了酒,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还请常将军不要见责!几位能不能出去一回,容我与他说说话?!”

    她身后程元急道:“将军,万万不可______”

    英洛挥挥手,道:“大哥休得担心!我意已决!”

    常露心中鄙夷,只觉这女子背负数不尽的风流债,心中对周峥既痛且愧,又不能贸然告诉他,鼻内哼了一声,转头出去了。

    程元担忧的眼神将那半醉在榻上的男子打量片刻,亦只得小心退了出来。

    先前那拨脚而去的少年愣愣站在华彻面前,全身紧绷,作成个护卫的姿势,却被华彻随意挥挥手,道:“青儿,你不是她的对手,先出去吧!”

    少年不甘不愿,低低道:“公子”却在华彻坚定眼神之下,不甘不愿的退了出来。

    华彻见人悉数离去,道:“英将军有何事要交待?还请说罢!”他大概数日来借酒浇愁,浑身散发着一股酒馊味,长发随意披下来,遮住了一半面孔,是人不能得见往日那朗朗笑意的亮白牙齿与弯月般的暖眸。半边身子倚在矮塌上,长腿却随意搭在地下毡毯之上。

    英洛缓缓坐了下来,就坐在他身旁,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往后有什么为难的事,但凡哥哥能帮得上的,便到相府吱一声儿,哥哥定为你搭把手!’”

    华彻脸色一变,似想起了什么,却突的一笑,道:“我如何相信你?!”

    却听得英洛似未听懂他言语之间嘲弄之意似的,缓慢道:“此刻无论你信与不信,跟了这帮人走了,自然是尸骨无存!”

    华彻怔得一怔,神情似凄似悦,悲喜莫名,连连道:“好!好!好!我便在此处等你罢!”说罢扯过一旁被子,头脸俱盖,不过一时竟呼呼大睡。许是连日来心惊肉跳,早已不能安寝之故。

    常露与英洛自来不懂风月之处的人情事务,这日却也长了见识。原来这揽云阁前面虽是妓院,后园却调教了许多小倌,专供那些达官贵女前来消遣。

    不久之后,便有兵士在前院一间老妓女的房里搜出了严侍郎来,一行人兴兴头头离了揽云阁。

    既已捉得要犯,英洛便与常露商议道:“常将军,今日既已捉住了人犯, 还要劳动将军将人犯押至天牢。本官还有一事未了,怕是……怕是……”

    常露思及她看那揽云阁内醉醺醺小倌的眼神,心内不以为然,对这女子早已无话可说,只觉西北甘州同甘共苦,建城之时的那点敬服之心早随风吹云散,随意拱手道:“英将军请自便!”

    英洛得她允诺,与程元在城中转悠了几处,先是在一处成衣铺内买了几件男子长衫,就地换了。后在城西悄悄买下一处宅子,虽是小小院落,却清静非凡。可喜那处屋主前几日搬了大屋,这小居之内原有的家什自然嫌它寒碜,所以一应生活用品俱全。

    至晚间,英洛却着程元去揽云阁里接华彻。自已便如个贫家主妇一般在外面买得只老母鸡与当归红枣,还有几把青菜,几斤大米,匆匆赶回了小院。

    等得程元与华彻到来之时,满院之内飘着鸡汤香味。程元推开大门,道:“公子请!”华彻却是她们离去之时早已睡得昏天暗地,此时方被程元叫醒,迷迷糊糊站在当院,犹如大梦初醒,却见那秀妍女子正站在院内,虽着一身男装,但胸前围着一块油腻腻的布,手中拿着把锅铲,面上烟熏火燎,犹有灰迹,真正狼狈不堪。不知为何,他禁不住爆笑出声,笑得惊天动地。却是自华家倒台之后初次 如此开怀。

    纵是她面上犹有黑灰,此时亦挡不住红粉绯绯,映着金色霞光,便是连程元这种朝夕相处了两年有余的人亦看得呆了去,更遑论华彻,不知何时,他早已收了笑声,也呆呆看着面前女子。

    英洛见他二人呆样,嫣然一笑,却是温媚撩人,自已尚不觉得,挥挥锅铲道:“你两个快洗洗手,吃饭了!”

    程元讷讷道:“我老程跟了将军两年多,尚不知道将军竟还会做饭?!”

    英洛尴尬一笑,道:“应该是熟了,只是可口与否,还请二位品尝!”

    二人洗手坐定,她早已将米饭盛上,竟还有绿色时蔬两样,泛着油光的翠绿,惹人下箸,再有一瓦罐鸡汤,盛在粗瓷碗内,只见汤色金黄,上面飘浮着几颗红枣,闻之有一股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华彻空腹饮酒几日,心忧气结,倒是未有好好用过一餐,此时不觉食欲大增,挟起一箸青菜便喂进了口中,立时几乎要皱起了眉,见得那女子眼巴巴看定了他,不由狠狠嚼了几下,囫囵吞了下去。旁边程元咋咋呼呼,道:“公子,味道如何?”

    却见得英洛狠狠一肘击在程元臂上,怒嗔道:“程大哥!”

    程元搓搓脸,讷讷道:“将军从未做过这些琐事,又不像我那婆娘,整日与油盐酱醋打交道。我老程只怕味道不是很好,先问问公子再吃,免得吃坏了肚子!”

    华彻几乎要笑出声来,努力点头道:“很是好吃!真是人间美味!”

    程元与英洛俱不疑有他,乖乖挟了一箸来喂进口中,猛然五官皱在了一起,英洛更是不能忍,道:“苦啊!”立时吐在了桌上。

    程元哭丧着脸道:“我就说嘛,将军从不下厨,这味道能好么?”说归说,却又挟了一箸青菜喂在口中,将桌上一碗米饭端了起来,往口中扒下去半碗,含含糊糊道:“咸是咸了点,不过下饭!”

    华彻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自小锦衣玉食,便是与皇子皇女衣食相比,亦不差分毫,此时却有样学样,捧起桌上米饭,挟了咸得发苦的青菜来下咽。

    所幸英洛这瓦罐里煨的老母鸡汤稍有盐味,却是鲜美非常,三人各喝了两大碗,虽然菜色简单,真吃得几乎要走不动路,撑得东倒西歪,就在院内廊下坐着乘凉,看日头昏暗,一点点下沉,最后一点光亮亦失了踪影。由于已近十五,不久之后,便见得天空中爬上了一轮圆盘满月,星子寥落,月辉遍洒。

    眼见着天色已晚,英洛起身道:“程大哥,近日你便守在公子身边,不管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传闻,都不做与理会!一定要护得公子周全!”

    斜倚在柱子上的华彻久不闻言,英洛本以为他睡着了,这时却听得他冷冷道:“英将军将我放在此地,莫非还要找个人看起来不成?”

    不待英洛回答,程元早已动怒,道:“华大少,你以为今时今日,你身上还有利可图不成?纵有,不过是把你交了给皇帝,得几两赏银罢了!难道我家将军还贪图这点钱财不成?将军身边从来便只有两个贴身侍卫,自陆大哥过世之后,也只余我老程一人。被将军称声大哥,我老程恬着脸应了,不过是因为西北战场之上,与将军生死与共的一点情谊。此时京城之内有多少人寻着机会要对将军下手,欲置她于死地,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今日将军项上人头,黑道之上已有人要价十万两黄金,请问,你这颗头颅可值这钱?是以将军出入,皆是极为小心!”

    华彻再次呆住,只打量那月下幽然站着的女子。却听她冷然道:“程大哥,休得多嘴!你今日愈矩了!”

    程元平常日子或许曾有过怕英洛的日子。但自陆姜身故之后,他的心中早将这女子看成自已妹妹一般。是以无论外人如何诋毁,他心中自然对她爱护有加。就算见识了她雷霆手段,他亦不为所动,今日看来虽触怒了她,但他到底不能再忍,遂大胆道:“华公子,你以为将军今日将你藏在此处,只是顺手而为吗?他日若女帝得知她藏匿钦犯,怕是英家上下几十口人,大祸临头之日不远矣!别人担着身家性命来救你,你不懂感激也就罢了,还请安份则个!”

    华彻得他重责,心内早愧。他本是聪明人,只不过自小并未被华春专意来培养政权之巅的手腕,是以少了洞察力,加之本身率性,少有算计别人,是以有些事情一时之间还堪不破。此时心内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几乎要惊跳起来。

    然而,他终于还是按下了这汹湧的感激之情,只淡淡道:“烦请程侍卫去照顾你家将军罢!华某一介犯人,不知躲藏到几时,生死亦在别人手中,自顾不睱,自然不能再给英将军添麻烦!”

    他这般自弃的神情瞧在英洛眼中,她亦是呆了一呆,淡淡道:“程大哥在此照顾公子罢!我自会小心!”说完起身离去。月色幽亮,她的袍袖飞舞,怀中却挟着官服的包袱,被月光拉得纤长的影子,腰身之处奇异的凸出一个包来,施施然去了。

    长安乱

    五月末,天气已有酷热迹象。长安城中本就黑云压顶,每有兵士大肆捉拿华氏乱党。哪知三皇女李岚凭空消失,女帝震怒,这城防关卡便更为严格,隐有“宁抓错,莫放过”之势。

    英洛每日里在外奔波,身形愈加纤瘦,只剩巴掌大的精致面孔之上一双幽冷漆黑的眸子,随意扫一眼,足以让人心凉半日。

    夏友每每心疼,为她开了好几个调理的方子,亦不见效。这日英洛回来的早,周峥却是出门办差去了。她晃悠到了夏友处,见他正埋首在药房,到处是白色小瓷瓶,他正裁了小小纸条,在纸条之上写了名字,准备贴上去。

    英洛见他往一小瓷瓶上贴了“霜红”两字,不由笑道:“这名儿倒是别致,只是不知道这药是医治什么的?”

    夏友抬头多看她两眼,道:“这药正常的人吃了大概会变成三皇女那种样子!”

    英洛讶异道:“难道李岚的病竟是吃了药不成?不知道这药有无解药?”

    他沉吟片刻,皱眉答道:“这件事,确也不好说。不过她若真吃了霜红,倒是还有希望治愈!”

    英洛想到她下落不明,不知道是否还在长安城中,不由惆然叹了一回。

    第二日早朝罢,李晏召她前去御书房,似笑非笑道:“爱卿这些日子倒忙,只是不知道朕交待下去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英洛抬头大胆看了一回她的眉眼,心中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夏友药房中那味名唤“霜红”的药来,一刹时竟有请李晏品尝此药的念头。为免表情看起来不够恭敬,她慌忙低下头,道:“臣正在办理!”

    却听得女帝道:“眼见要到黄河泛滥时节,朕欲派人大力治河,只是所费银钱,尚无出处。这几年征战,国库空虚。朕得闻爱卿与易家兄妹情谊不凡,不知道能不能从易家借钱来周转?”

    英洛难道愣神片刻,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竟是要自己去易家弄钱过来。想到易财神的精明算计,自愧非他对手。更有上次自己离开易家的尴尬,她便有恨不得撞死的念头。

    见她犹豫神色,宣熙女帝微笑道:“朕近日很是想念爱卿的兄长啊,只是不知道英公子可有空进宫来陪朕用膳?”

    英洛要努力控制,才能压下对李晏的反感,有心欲扑上去将她瑶鼻打断的冲动,不苟言笑道:“臣的兄长近日身体不佳,多谢陛下挂念!”

    退下之时,她到底轻呼了一口浊气。

    被逼无奈,这一日却不得不去易府。路径早熟,但想起上次离开易府之尴尬,闻得易数去了西北,面上不由火烧火燎,只觉不能降下温去。

    易柏大概是没想到她竟能再次踏上自家地盘,那面色,竟出乎意料的温和。英洛忐忑了半日,以为会被扫地出门,不想竟被留了午膳,简直算得上是竟外之喜。席间小三儿几次暗觑兄长神色,均瞧不出原委来,亦不敢乱说,顿饭功夫,席间沉默不能赘述。

    临走之时,英洛又将欲吐出来的话吞了回去。倒是易柏竟是一反常态,道:“过得几日我想去城外一游。可恨近日城门盘查严谨,不如带上小三儿,我们一同去?!”

    英洛暗地里纳罕,奈何易大公子玉容之上清辉水眸扫过来,她拒绝的说词不由自主咽回了肚子,乖乖点头。

    易柏见状,笑如浮光掠影,惹人顾盼。

    英洛与易家兄妹话别,回家之际想起有段日子未去华彻处探看,不免梳洗打扮。夏友在旁凉凉道:“洛洛,难得你打扮,我还真是怀疑你在外面有了人?!”

    她不由骇笑连连,扑上去将夏友压倒在床铺之上,将他头脸用口水漱洗一遍,那人在床上板着脸,推她不开,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良久,描摹她如画眉目,慨叹道:“你如果在外面有人了,英府可真无我们兄弟二人立足之地了!”

    此言听在耳内,她与易数那夜痴缠之境立时涌上心头,心虚之极,唯有讪笑道:“衡,你多心了……”

    回答她的是那人一声冷哼……

    收拾停当,她也不用自家马车,径自去了。

    今日她穿得质素,不过是家常裙子,乌发之上一应簪环俱无,唯一件别致的银簪将发攒住。腕间只有大婚时燕婉馈赠的一对极品羊脂玉镯。此玉镯她轻易不带,不过是为着自己向来有打斗之事,怕碎了这镯子,因此这镯子总在妆奁里沉寂,今日猛不丁戴上,方才有了夏友那番话。

    大周民风开放,四方来贺,偶尔遇见个金发蓝眸的,她亦闲闲一笑。可喜今日未着官服,旁人看来,不过是那家贵女在街上游玩,行走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华彻所居小院。

    还未轻叩门扉,便听得院内有少年温柔动听之声:“……你这样相信他?……”断断续续,飘进她耳中。

    却听得华彻道:“你休得多言!我意已决!”

    少年叹息一声,小声说了句什么。英洛无意窃听,当下轻叩门扉,听得院内华彻道:“进来……”她依言进去。

    院子里,华彻正斜卧在榻上。此榻正是屋内靠窗处的摆设,大概是被他拖了出来,放在纜|乳|苤律固簟k砼蚤奖呤塘19乓桓錾碜徘嗌赖纳倌辏悄侨账且恍腥俗纷俚纳倌辏堑没菇兴扒喽薄

    那少年大概没想到是身着素服的她,容色变得几变,已听得华彻僵硬的声音响起:“青儿,去给英大人见礼!”

    那名叫青儿的少年不甘不愿向前见礼,却听得华彻道:“这是青砚,我的贴身小厮!”

    英洛也略点一点头,将手中提着的点心塞给他,道:“盛了过来给你家公子吃!”却是路过酒楼要了四样点心,想着华彻镇日不得出门,特意买的。

    青砚似乎没想到,这位外界风传狠辣无比的大人竟会在些微小事上留心,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着家常衣服,全身竟无格外出色的物什,却更显得楚楚动人,行走坐卧间嫣然百媚,更另有一种别样英气,却是战场之上磨砺的结果。他亦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从小耳濡目染,不过十三岁便开始接客,如今虽说十七岁,正当年少,到底在此间浸染许久,京中贵女也认识了十之六七,却是从未见过这样女子,一时里思绪万千,唯有默默下去将糕点盛在盘中,端了上来。

    华彻在此地闷了多日,今日见着这糕点,只觉亲切无比,连着吃了好几块。英洛见屋内只这两人,不由问道:“程大哥呢?”

    华彻一口点心未咽下去,大概是呛进了气管,不由大声咳嗽起来。边上侍立的青砚更是面色难看。这位大人虽说看起来娇弱之姿 ,到底有着一些厉害手段,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成,坊间传得离谱,送她一个别号“罗刹英”。

    想至此,青砚面色变了几变。

    华彻好不容易将这咳嗽压了下去,无奈道:“程侍卫……他与青砚吵了起来……”

    英洛得闻此言,方长吁一口气,道:“我以为有人上门来纠缠……程大哥在此,那些官兵见着他,自然知道这处是我的产业,不敢多做纠缠。近日京中挨门挨户盘查的严,如果找不到李岚,这每日盘查想必是少不了!”

    青砚听着这番说词,不管心内如何猜度,面上却现出了一幅感激之色来,忙忙拜倒,口内连连道:“都是小人的错!大人切莫怪罪我家公子!小人猜测,以为大人放程侍卫在此是为了监视我家公子,因此言语之间不免莽撞,得罪了程侍卫,这才让他气冲冲走了!等程侍卫回来,小人必定向他下跪赔罪!”

    英洛摆摆手,道:“程大哥是豁达之人,你不必如此大礼!倒是你家公子身边无人,程大哥不惯做这些贴身服侍的事情,你若能过来侍侯他,自然妥贴。”

    华彻怔了怔,迟疑道:“你……真是想让青砚过来侍候我?”

    哪知她却笑嫣如花,道:“青砚是你的小厮,莫非你想趁机甩了他,找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伺候你?久闻大哥风流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言毕拊掌而笑。

    一旁青砚目瞪口呆……公子,这是被英大人打趣了?

    好在华彻反应够快,亦是回她一笑,道:“现在的可人儿不好长,我还就青砚这小子先凑和着用吧!”

    青砚“……”

    二人笑闹之间,却有人推门进来,恭敬道:“将军来了?!”

    英洛点点头,顺势接下程元提着的大包小包吃食,叹道:“辛苦大哥了,等此间事了,大哥就可以回家歇息一阵子了!”

    自小生长在烟花之地的青砚,今日见这年轻的女将峨眉轻拢,那铁塔般的汉子敬她若神明,两人之间分明默契十足,可见主仆之谊不浅。

    他今日初来此地,只为着这位传言之中的女煞星困住了自家公子,一时忍不住对程元冷嘲热讽,哪知这人冷冷一眼横过来,自有战场之上磨砺的煞气,竟是让他无端生了几分怯意,这才住了口。

    至于华彻所说,青砚属他小厮,纯粹临时起意,却是别有隐情,英洛此时尚不知道。彼时她知道时,大错已经铸成,悔之晚矣!

    无 情

    英洛自来果敢决断,然而面对眼前景况,她亦心惊难言。

    这日早朝罢,女帝再次召她前往御书房,她心内自然腹诽一番,面上却得作恭顺状,做小伏低。

    李晏也不多作寒喧,将一沓折子扔过去,热切道:“爱卿看看,这是诸位臣工操心朕的大婚,拟的皇夫人选。

    英洛随意翻翻,虽然尽是拗口难懂的句子,不过总算看得懂大意,这些心怀叵测的人十之八九提的竟然是英乔,将这位尚书大人的公子,翰林院大学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当真与李晏乃绝配,若女帝放弃了英公子,却是错失良缘,恐怕连月老都要跌足慨叹一番!

    英洛深呼口气,努力将情绪平复,作一个了然的神色,道:“陛下,您挑唆这帮人上这道折子,真是要铁了心将小臣兄长拘进宫中?”

    李晏自当太女,从来少人拂逆龙鳞,闻言自然不悦,沉着脸道:“英爱卿此言差矣。中宫皇夫与朕并肩而立,天下多少男子梦寐此位,朕心仪爱卿兄长久矣。从前朕提起此事,你便要推三阻四,这却是为何?莫不是与皇家联姻,真是辱没了你英家不成?”

    英洛心道:岂止是辱没?简直大大的配我兄长不起!皇家里,又有几个是好东西了?个个不过利欲熏心,穷凶极恶,骨肉相残,与我那重情重义的兄长简直是人与兽的区别!

    此言当着李晏的面,自然不能脱口而出。她唯有斟酌再三,缓缓道:“陛下有所不知,小臣的兄长自小订亲,此事作不得假!陛下若不信,召父亲大人来一问,自然清楚!”

    李晏几乎要拂袖而去,重重将龙案一敲,道:“英洛,你别欺朕久在宫中,诸事不闻!英乔所配者,不过是从前江南罪臣梅家长女。那梅氏一门,早在十几年前便满门问斩了。莫非,爱卿要兄长为梅家守节,一辈子鳏居?”

    英洛呆得一呆,将女帝面上怒气悉数纳入眼中,不得不跪下来,硬着头皮请罪,道:“陛下息怒!小臣兄长的婚事,小臣自然作不得主!此事须得询问父亲大人!今日天晚,不如明日陛下早朝之后召见父亲大人?”

    从来穷寇莫追!李晏自然深谙此道。虽然龙心不悦,不过装装大度倒也不难,颌首道:“爱卿说的确然不差,不如明日朕便向英尚书提亲!”见着那跪着的女子面色瞬间惨白,方才作罢,此事今日就算到此打住。

    英洛自下朝之后,便愀然不乐。恰今日英田与英乔正齐聚在家。燕婉见家口齐全,自然添了许多好菜,夏友与周峥分坐她身旁,皆将她平素爱吃的往她碗里挟,只堆得碗里鱼肉小山一般高,英乔在旁只抿着嘴笑,边慨叹妹妹这风流之景,却被一口吃食呛着,不免咳嗽了半天。

    英洛怔怔看着自家兄长这怡然之色,想起李晏的话来,心内打突,只觉面前碗内饭食难以下咽。

    这夜她在花园之内转了许久。英府后园虽不算大,却也小有景致。周峥起先陪着她,后来见她一言不发,亦没有歇息的打算,暗中猜测她今晚可能要歇息在夏友处,自然找了个由头早早回了房。

    夏友后来寻至她处,见她亦如木塑泥雕,静坐在亭子内,只得将手中披风小心将她披裹,半晌,却听得她道:“衡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照顾父亲与大哥,还请你务必照顾他们!”

    夜色黯沉,这样子的嘱托,无故让人心生凄凉之意。夏友却要拍她香肩一记,道:“这丫头魔症了?好好的说这样话!”

    她毫无防备被结结实实一击,顿时将心内那股不安的情绪给岔了开来。唯有强笑道:“唉哟你居然又敢对我动手了!我不过是一时里想着世事无常,早作打算而已!”说着一壁回他一掌,竟也是用了五分力。

    夏友亦未曾回避,结结实实被拍在胸上,有五分酥痛,知道不打紧,不过是皮肉之上有点难耐罢了。他佯作回击,却见那丫头已经大笑着跑开,挥挥手道:“衡哥哥早点去歇息吧!”

    他心中未免有一丝酸涩,到底忍着,回了胜仙居安歇。

    第二日晨起,英田正在洗漱,闻听得英乔所居的院落一声惨嗥,惊得他差点将手中漱口茶盏丢开。匆匆拨脚便跑,过去之时,只见得英乔贴身小厮信一正吓得团团转,将英乔死命搂在怀中。名誉长安书画双绝的英公子正躺在院中地下,恰逢昨晚下过一场阵雨,泥泞不堪,他却躺在泥水地里,撒泼打滚,不肯起来,模样似颠似痴,令人心生恐怖!

    无论如何,家中放着现成妙手神医,算得上便利。信一被英田支使着一溜烟的跑了一趟胜仙居,林方正伺候着夏友起身。

    不过半个时辰,英府主子们齐聚一堂,静等着夏友的诊断结果。哪知道不过片刻,便见他铁青着脸从房中出来,一把揪起英洛,厉声道:“跟我来!”

    后者不知是被吓得还是为英乔伤心,呆呆随夏友去了。英田向林方使个眼色,却见那少年伶俐的悄悄跟了上去。

    夫妻二人向着后院避静之处而去,林方一路跟随,终是到了凉亭之处。好在凉亭之下有许多山石,林方趁二人不注意,闪身钻进了一处山石洞中。却听得亭中自家公子怒道:“洛洛,你是不是偷拿了我的霜红?”

    英大小姐沉默以对!

    自家少爷来回在亭间急走几步,恨声道:“我查都不用查,一诊脉自然知道这是霜红的毒。信一说昨晚很晚了,你曾给乔送过宵夜,他吃下去之后,整个人便昏昏沉沉,不肯醒来,直到今天早晨才开始发疯!”

    “是,我是给哥哥下了霜红!你不是曾说,这药可治嘛?如果是三五个月治不好也不打紧,越慢越好!”却听得英大小姐慢吞吞道来。

    林方只听得“啪”一声,竟是有人被掌掴。他从来护主,只以为是英大小姐打了夏友,正欲从洞中钻出来,却听得夏友颤声道:“外间传说你心狠手辣,我尚不信。就算你杀光了外面的人,与我何干?我不过守着你,过这样日子!哪知道你竟丧心病狂,连乔都不肯放过,非要将他毒疯不可!难道他知道你的什么把柄?你非要杀人灭口不成?!今日我掴你一掌,一点都不冤!”

    林方恍然大悟,赶紧将身体藏好,却听得英洛虽挨了一掌,竟也不曾动怒,只慢慢吞吞道:“你记得昨晚答应我的事便好!”这却不是往日的英洛了。

    静得一静,却听得夏友几乎语带绝望,道:“你将霜红喂了给乔,到底想做什么啊?你说啊!”

    只闻得亭子间肢体纠缠的声音,两人似角力摔跤般,不时有身体碰到柱子之上的沉闷声。其实二人虽在角力,但却是夏友一人在使力,将英洛在怀中使劲摇动,只盼她能说个明白。哪知她虽尽力控制身体,到底不肯说出实情。二人纠缠之时双唇无意之中相撞,英洛即如八爪章鱼般缠了上去,使劲吻着他的面容。

    二人夫妻日久,英洛像今日这般决烈痴缠,却是头一遭。夏友虽被气得狠了,到底没有使力推开她,只狠狠咬下去,将她朱唇咬破,一边愤然道:“今日你必要说清楚此事!”

    林方听得此处,趁着二人纠缠之际,从另一处山石洞口跑了出去,一溜烟将前情告之英田。

    英田自亡妻故去,将一双儿女拉扯大。本来近半年来,朝内诸人对他父子女三人态度早已不同,更有官微阶低的官员前来拍马逢迎,唯恐被这位英将军抓住什么把柄,落得个家败人亡。他一生为官清廉,总不教清白声名折堕。哪成想至晚年,女儿性情大变,竟得了个罗刹英的外号。本着疼惜女儿的慈父之心,他亦能包容她。但此次毫无缘由向其兄下毒,他闻得林方在旁讲述,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扶着小厮才不致立时晕倒!

    孽障!

    看看眼前榻上被夏友扎针昏睡的英乔,身上泥污狼藉,大概是从出生到现如今都未曾有过的污秽,心内只作油煎火熬,勉力扶着小厮的手,向着园内闯去。

    他身旁周峥与燕婉被林方所说惊得目瞪口呆,苗家四女一大早亦被吵了起来。阿然的磕睡早被惊飞,喃喃道:“师娘真好狠的心肠!”面上浮上一个佩服的表情。

    阿黛怯怯道:“大姐以后还是不要得罪师娘了吧?!”

    阿然摸摸小妹脑袋,怅叹一声!

    一行人脚步匆匆,进得园内,老远便见夏友与英洛正当亭对峙,互不相让。二人唇上血迹蜿蜒,形容狼狈。

    英田见得英洛,只觉一腔怒气无所遁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小厮的搀扶,当先爬上了亭子间,当头便甩了两个耳光给英洛,厉声喝道:“孽障!在外沾得一身血债回来也就罢了,竟然对家人用起了毒!莫非当我治不了你?!”

    却见她两边脸颊立时鼓起来,左脸更比右脸高一些。却是之前夏友那一把掌。也不见她喊疼,只冷漠看英田一眼,满不在乎道:“又不是治不好!不过是瓶霜红,左右吃不死人,父亲大人也太过着急了吧?”

    英田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女子便是自已从小到大如珠如宝般呵护的女儿,只觉胸闷,气短,心悸,全身不住冒虚汗,嘴唇哆嗦了半天,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亡妻的面容从眼前飘过,他几乎要喊:燕仪燕仪,你来看看,这便是我们的女儿!你当初拼死生下的女儿!这孽障,还不如你当初将她一起带走算了!

    一时里只觉心痛如绞,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倚 萝

    六月初,京中流传着两则传闻,均事关英府。

    一则便是,从前书画双绝风姿妙如谪仙人的英乔大公子,几日前犯了急症,竟是痴傻了。女帝怜惜臣下,曾派了太医院御医前来探诊,却苦无良方。礼部尚书英大人心疼儿子折翼,急痛攻心,竟也一病不起。

    另一则传闻却比之前一条,传得更为广泛,便是英大人的女儿英洛将军,在揽月阁追缉逃犯时,竟看中了一个小倌,在外筑金屋而藏。

    此等传闻,本来便是捕风捉影,不过几日,便传得有鼻子有眼,连那小倌名姓形容,都传得绘声绘色。

    却说那一日英田病倒之后,连日未能起身,夏友在一旁悉心照料。便是疯了的英乔,几日来也离不开他,幸得苗家四女在旁协助,才不致让他分 身乏术。便是这样,近日来也鲜少见到英洛影子。

    世事从来难料,便是这样忙碌,却仍有风声传进夏友耳中,说是这位英府女将老毛病复发,一味的纨绔行径,在外面留恋风月,心内虽窝着一肚子火,只是时机不对,不得发作。

    周峥虽每日有公事要办,其实亦早闻得这谣言,加之初回京之时夏友曾使小巧挑拨,总是一早就存了疑,亦留心看英洛近日行为。

    英洛自然不知这大小夫君皆按兵不动,只等她显形。

    可巧这一日府中少了一味草药,夏友便令林方前去药铺抓药,无意之中竟在大街上看见了程元。林方自来对英洛殊无好感,从前只觉她风流,成亲之后观近日她与父兄疏离之态,早在心内咒她猪狗不如。只是此事乃尚书府家事,他一个下人无置喙的余地,唯有将这一腔恼恨压下。

    近日自传出大小姐金屋藏娇之事,这程元便不见了踪迹。林方此次得见,便多留了个心眼,一路遥遥尾随而至,只见他在一处民居停住叩门,不过片刻,便从门内闪出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竟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见得程元立在门外,冷冷道一句:“回来了?”模样极为高傲。

    程元竟也不计较,点点头,闪身便入了内。

    林方心如乱麻,只为抓住了大小姐的把柄。一方面只盼她尽快东窗事发,一方面深知夏友痴情,若果得知此事,不知会伤心成怎样!?

    思虑良久,他还是抓了药,悄悄回了英府,并未作惊蛇之举。

    又过得两日,英田身体渐有好转,却依旧不见英洛前去赔礼道歉,心内郁结成疾,偏生人上了年纪,再无从前健康,身不由已日日缠绵病榻。

    夏友见这危急关头已过,剩下的不过是长期调养及心遂意悦,方能复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这日他拖着倦体回了胜仙居,梳洗一番之后,就着清粥小菜吃了两口,随口道:“林方,这几日我都未见洛洛,她近日宿在大哥处?”

    林方神色古怪,期期艾艾道:“……小的……小的不知……”

    他一眼看过来,林方心内生愧,突然扑倒跪下,唬得夏友一跳:“林方,你这是为何?”

    少年双目不由涌上泪来,“公子,大小姐在外面怕是有人了!”

    夏友呆呆看他两眼,心内便如惊雷滚滚,刹时霹了个分明!几日来英洛不见人影,却原来别有所居!猝不及防,一时里只觉心痛如绞,几日来的疲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眼前人影晃了两晃,终是还原。

    他要使劲压制住自己的心愤,才能咬着牙憋出一句话来:“无凭无据,休得胡说!”

    林方磕头如捣蒜,泣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