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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回时第16部分阅读

      燕子回时 作者:

    熟,此际俱面涌笑意,道:“我等在此守候,两位将军请安歇!”

    此种笑意,英洛就算再迟钝,总能想起似乎是当日成亲,有人闯进他们的洞房,面上也堆着这种笑容。 真是,想不尴尬都难!

    周峥大概也明白了这些人的笑意,俊面一红,轻牵起她的手,径自走了进去。

    房内虽无多少家具,难得被褥洁净,针角歪斜,想来不知是军中哪位的粗手,竟能将这被子洗过了又缝起来,极是不易,算是费了一番心思!

    好在二人已有半年同床共寝的经验,虽然盖着一条被子,不过片刻,周峥便能听见身旁女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是已经熟睡。二人得空之时,他早已知道,她是闻得他被困甘州,星夜兼驰而来,其中风霜血雨,想来极是不易!每每想到此,他便心潮起伏,不易平息。今夜身旁她的呼吸清晰可闻,更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萦绕,扰他清梦。

    他不由轻舒猿臂,将她柔软的身子搂进怀中,熟睡之中的她轻呓了一声,便在他怀中寻得一个舒适的位置,径自睡了过去。

    议 和

    不过两日,李岚所率前往凉州一路大军得胜,前来增援。

    离开灵州之日,二人各率三万大军,留三万大军留守灵州。李岚此次来,却有十万大军之众。其中七万,由常露所率。

    自常昱身故,常氏一族闭城不出,坚守凉州。

    常露险些命丧瞎木征锤下,惊魂夺命之时,方想起当初周峥的策略来,深悔自己无识人之明,做出意气之事,将那年轻的将军丢在甘州城,留八千兵士自保。她本年轻,一直在西北驻守,心气高傲,倒不曾学得京中官员背地里算计人的坏毛病。这几年京中皇女之间暗潮汹涌,她久驻边防,自然不曾理会这中间的权益计谋,此时唯有心下暗愧。

    瞎木征派遣留守凉州的守将名哈桑,高大威猛,打起仗来很是勇猛,但计谋之间,却又修习少矣,双方小战几次,不过胜负五五之分。且因着人数相当,李岚前去增援之时,哈桑在两队人马夹击之下,唯有逃窜而已。

    李岚既是得胜,在凉州休整不过几日,便传来西突厥大汗阿史那达曼亲征甘州的战报,不觉惊骇,唯有快马加鞭,前来增援。

    两方夹击,达曼倒是运筹为幄,首尾相护,一时之间,不见败迹。这两日周峥略有好转,虽不能上马歼敌,却已可以指挥若定。

    战事稳固,英洛每日里除了陪着周峥前去城楼观战,还要抽出时间来陪陪夏友。自夏友醒来,她每日前来总是着意亲昵,但观之夏友,则冷淡的多。不过等得她来,扯两句闲话,在她不注意之时,偷偷盯着她猛瞧。不等她发现,早已转过了视线。

    英洛觉得他大概见不得自己同周峥每日里进进出出,同食共寝,如此两难境地,自己也是每日苦思。周峥既是不能和离,自己也觉得丢不开他,夏友更是割舍不下,无意中竟是将前段时日的笑颜给收了起来,唯有嗟叹不已。

    这日英洛与夏友用过晚饭,文英便前来道:“少将军请夫人过去安歇!”

    英洛觑着夏友面色,已见不豫,本欲留宿此地,但若今夜她留宿此时,驻军之中,明日便不知如何议论周峥?唯有喏喏道:“衡……你且早点休息!”

    却见那人只是冷漠的点点头,便低头握着手中茶盏,房里烛光将他背影拉得老长,无端添上几分凄凉意。

    她心下很是不忍,几乎想要扑上去搂着他的腰,将那亲昵的话儿说上几遍,只盼二人能如同来之时那般亲密无间。然文英小哥儿在旁侧目,神情之间很是不耐,无论如何,这份疏离,一时之间弥补不及。她唯有去了。

    英洛推门进去之时,周峥恰在桌前看着行军图沉思。二人同床共枕久矣,虽未发生过什么,但彼此在一间房里呆着的熟稔程度倒与一般夫妻无二。见她进来,也只是笑笑,低头继续研究他的行军图。

    英洛坐着无趣,便早早睡了。

    这夜她朦胧之际,只觉屋内灯火扑灭,身旁似乎躺倒了一个人,拉过被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觉出了凉意,不禁嘟囔道:“早早的让文英来叫我安歇,自己却不睡!”

    只觉搂着她的那人一僵,低声道:“我没叫文英去叫你!”声音低黯,说不出的萧索。

    半梦半醒之间她的脑袋极钝,不由随口抱怨道:“衡哥哥很是不高兴,唉……”说完在他怀中使劲蹭蹭,又抱怨道:“今日怎么这么不舒服,硬邦邦的!”

    良久,就在她快要跌入扑天盖地的黑暗之时,那人似乎极为艰涩道:“不如,你把夏军医也收进府中来吧?不知道做小……他愿不愿意?”

    她的意识极为涩滞,随口答道:“大概,是愿意的吧?!”

    不知道那人做何回答,她早已跌入恬梦中去了。

    第二日起来,天光大亮,身旁已无人影。她要在清醒了一刻钟以后,才猛然想起昨晚二人的对话来。起先只是觉得那是个梦,想了许久,还是不能确定是否真实。

    门外的侍卫见她起来,早打水进来。她梳洗完毕,问道:“周将军呢?”

    侍卫是个老实孩子,道:“两方在城下议和,周将军在城外。”

    深秋的甘州城外,下设高台。台下是大周与西突厥的大军,分列两旁,中间有一过道,可容两列马车并行。年轻的女子纵马疾驰,身上是极为宽大的男子衣衫,头发只随意的绑成马尾,自由不羁。

    高台之上的达曼不禁眯了眯眼,对面坐着的李岚已经是喜形于色,急急站了起来。李岚下手的周峥只是怔怔瞧着这女子,唯有周峥下手的常露,侧头低声道:“周将军,这位女子是谁?好英姿啊!”

    两队人马在此重要时刻,俱都弓甲不卸,却又不敢妄动,唯有目注那女子渐渐骑马驰近高台。

    女子俐落下马,蹬蹬蹬几步爬上高台,便向着周峥而来。

    常露越发不解,小声道:“周将军,这位女子,似乎是向着将军而来?”

    只听那黑着眼圈早已失魂落魄的俊伟将军道:“那是本将军的……妻主!”

    达曼倒是未曾听到这话,自女子上得高台来,便是眼前一亮,几乎要惊赞出口,忽的想起这面容似曾相识。……实在是英洛那日太过狼狈,无论如何不能同眼前这意态潇洒,步伐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女子联想至一处。

    李岚笑微微迎上去,道:“英将军……“她背后常露早已睁大了双眼,犹不能置信,这位便是平狄将军之妻主。如此纤弱飘逸的女子!

    那女子似笑非笑, 装模作样抱拳道:“殿下少来了!这大日头底下,将我夫君传来,不知道他正病着么?纵有天大的事情,有殿下在此作主,哪轮得了他置喙?”

    达曼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几日前在自己王帐内那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的女子,怎么竟是她?!再细细打量一番,从身量到面貌,不得不在心内再次感叹一番这几日之间的天差地别。

    却见那女子来到周峥面前,道:“今日议和,虽是两国之间的好事,但峥哥哥身子刚刚有点起色,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为好!”

    面色有点苍白现下已经神色正常的大周平狄将军,在两国几十万大军之前,异国可汗与本国殿下侧目之际,答了句大跌众人眼眶的话,他道:“峥谨遵妻主之言!”

    却见那年轻的姿容不凡的女子小心翼翼搀起平狄将军,将他搀下高台,扶上自己的坐骑,自己再爬上去,将那高大的男子圈在自己怀中,驱使马儿转头。

    平狄将军或者真是疲倦了,将身子微微靠在女子怀中,闭上了眸子,任由那女子带着他,踩碎了一地的眼珠子,扬长而去。

    李岚站在高台,唯有心下暗恨:这死丫头,好会算计!

    和谈这种事,历来由皇帝身边重臣为之,最好是能揣度皇帝心意者为上,答应或者不答应敌国的条件,或者答应之后要承担的后果,端看和谈之人与皇帝的关系了。

    英洛快马赶来,便是为了让周峥能避过此事!

    周峥将身体靠在她身上,鼻端传来熟悉的幽香。马儿走的很慢,似乎是在欣赏秋日的风景。甘州城门大开,守门军士见这两位将军相偕而来,自是不敢多言,唯在放行。

    二人一马在甘州城内转了许久,到处是断壁残垣,损毁的家园,消失的亡魂,不知不觉间,那场惨烈的大火,血淋淋的厮杀近在眼前,生离死别不过眨眼,恩爱缠绵转眼成空。

    马上闭着眼似乎要睡去的男子许久之后道:“我昨晚,说的是真的!如果夏军医愿意作小,你们回去便可以成亲!”

    身后的女子睁大了眼睛,疑惑道:“难道我昨晚,不是作梦?”

    男子苦笑道:“我但愿自己是在做梦!洛洛,你我成亲已大半年,却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你心中如何作想,我便是不知,也能猜测一二。当初……当初若不是我周家逼婚,你又如何会娶我?”

    英洛心内一阵茫然,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却听周峥继续道:“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如今你早已与夏公子成亲!然而事到如今要我退出,已不可能!我既是在京师万众嘱目之下与你成亲,又在两军阵前亲口承认你为妻主,岂有退出的道理?既然你二人有情有义,唯有夏军医作小一途,也算稍补我毁人姻缘之愧,只是不知道他同不同意?”

    虽不能观其面容,然英洛听其语气,却是黯然之极,她唯有紧紧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诚心诚意道:“峥哥哥……”

    此称呼虽在众人面前亦曾叫过,当着他的面,却是第一次,只觉他的身体猛然紧绷,心内不知为何,很是酸涩,但后面的话却是顺溜了很多:“我初来之际,得你舍命相救,方才潜水离开了突厥,一路之上,同甘共苦,我如何能忘?你我二人姻缘,再别说你强逼之话,若不是我自己甘愿,如何能成?我虽然放不下衡,但也放不下你!知你兵危城困,生死不知,我心急如焚,一路赶来……或者我不是个好女子,总是左右摇摆,要你们伤心,但是我……我是真的不能放下你们两个,舍弃了哪一个,心里都会难受!……”

    深秋的甘州城,到处是焦黑的土地,早已坍塌的民居之地,曾经是某个繁华的街道之上,唯有一骑二人,马上的人儿紧紧相拥……

    重 建

    盟约既已缔结,李岚自然写奏折将战况上报。至于两国之间如何互惠互利,其中条款,英洛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不过两三日,天晴气朗,守城的军士前来报,有英将军府上家人求见。英洛想起留在灵州的四苗女及江生,想着莫不是她们到了?

    与周峥打马前去相认,却见城下四女身旁正站着那文弱少年江生,风尘仆仆。他五人身后,又一众队伍,头前两位男子谈兴正浓,却是阿史那达曼与易大公子。

    易大公子如何与达曼一见如故亦或之前便有交往,片刻之间,哪容得了英洛相询?

    英洛与周峥正在城楼观望,一面令城下士兵开门,一面徐徐往下走,细声解释江生与四苗女的来历。

    周峥向来是个聪明人,纵是此时心内极为不适,对她一意南下的去意不作任何猜测,亦不问江生随侍左右的光景,只面上挂着亲切的微笑,道:“这孩子既然这样死心塌地,便先让他跟在你身边吧!”

    英洛喜孜孜道:“你不知道,那孩子做的鱼汤极是可口!”

    鱼汤么?十月的天气,已见清冷,周峥将手中腰刀紧紧相握,长年征战的茧子已经对任何粗砺的东西感觉不到痛意,不知为何,心中还是陡然一紧!

    然而不容他作出任何表示,便见城门大开,江生那孩子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头撞进了英洛的怀中,抽咽道:“小姐,听说甘州城失陷了,那个瞎木征曾在城中住过,老天保佑,你居然还活着!”

    江生身后的苗家四女微微有点动容,似乎是这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惨烈,对江生这种失态的行为并无多少惊奇的表情,阿然更是着急问道:“师娘,我师傅呢?我师傅呢?”

    周峥被这称呼几乎钉在了当地,唯有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英洛。自战争结束,因物资匮乏,唯有穿着自已洗得发白的便服的女子,正尴尬的抬起两臂,良久,不见那少年离开她的怀抱,唯有在众人好奇注视的目光下,将那少年揽在怀中,柔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不过一瞬,英洛只觉四周气温骤然一降,不由抬起头,寻找这低温之源。只见四女面有焦色,将目光向她身后投去,猛然欢呼一声,如黄莺出谷,叽叽喳喳,向她身后跑去。

    四女一走,正对着她目光的便是易柏与达曼。易柏是一向的温雅神色,眸光清朗朗,此时也不过微微一笑。达曼是第三次见这女子,大概是从未想到过这三次的经历,次次不同,颇有点摸不着头脑,亦好奇的将目光投向英洛身后。

    英洛因着衣袖有点单薄,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湿意正浸透肌肤,怀中少年啜泣之声不停,双臂紧紧搂着她的纤腰,不肯放松。

    半晌,江生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终于红着脸从她怀中出来,边擦眼眶边羞怯的小声道:“小姐,是我忘形了,小姐罚我吧?……”

    英洛正欲作答,突听身后之人朗声道:“江公子不必多礼,我正要谢谢你沿途照顾我家妻主,她做惯了大小姐,这些琐事向来不经心!”

    江生闻得“妻主”二字,霎时面色苍白,心内打鼓。他差点忘了,这个女子,正是平狄将军的妻主,那位大周近年以来最为传奇的年轻将军。一时里无言以对,唯有低垂了脑袋,喏喏道:“小人参见平狄将军!小姐救小人一命,小人愿……情愿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却听英洛道:“江生,休得再如此说!我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样说,是要将他推出去吗?江生心下惶然,不觉哀哀出口道:“小人对小姐,并无企图,还请将军准许小人留在小姐身边侍侯!”

    远远却有一把明媚的声音道:“周将军,你这是上演河东狮吗?可别吓坏了这孩子,我看这孩子也有几分可怜可爱,不如求英将军,将这孩子转送给我?”

    英洛猛然转头,背后苗家四女正围着夏友,不住探看有无伤处。夏友伤处恰在后背,不扒了衣服自是看不到。他正冷冷看过来,若有所思看着那几乎要跪倒在周峥面前的少年,目无表情。

    众女旁边,不知何时正站着两人,方才说话的正是三皇女李岚,她身侧站着的自然是贴身侍卫苍木。

    英洛不禁怒道:“殿下”

    二人自扬州相识,一路行来,只因英洛心中从未有过明显的阶级观念,看在李岚眼中自是欢喜异常,只谓终有人不再将她战战兢兢对待,是以在英洛面前越发的随性,竟是将那些皇女派头亦弃置不用,如姐妹间笑闹般相处。

    李岚见众人目注着自己,不由笑咪咪道:“大汗远道而来,不进来喝口热茶,却站在城门口晒日头,这是为何?”

    达曼略一惊愕,到底帝王,随即也挂上一幅亲和力十足的笑容道:“有劳皇女殿下亲迎,客气了!只因本汗与易公子久别重逢,自然要好生叙叙旧,不知甘州城内可容得本汗踏足?”

    周峥此时将目光从江生身上稍移半分,这才有空打量达曼身边的易柏。生性喜洁的易柏雪色长衫,虽有跋涉风尘之色,亦不掩风光霁月,高雅洁逸之气度。

    几人厮见之时,英洛方有空将江生轻轻拉过去,悄声道:“你不必多想,先住下来吧!”

    江生将眼角泪珠擦干,见英洛招招手,将城门之内远远站着的侍卫叫了过来,轻声嘱咐了几句,便将他交付于那人带走。

    走的远了,江生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站着的青衣男子身旁四苗女银饰晃眼,却都不及他眸内寒光。

    小姐身旁站着的平狄将军,身姿挺拨,傲骨铮铮,向来嘻笑惯了的三皇女正与那高大的突厥大汗聊得热络,那大汗身边易大公子正上前,与平狄将军两厢寒暄。这些俊秀人物,只在茶楼说书先生那里听过的故事中人,曾经他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真正站在这些人身边,仰望。只是仰望啊……

    眼角的湿意怎么也拭擦不完……

    阿史那达曼自那日进城之后,不过两日,城外驻守的十万西突厥大军一夜之间退兵,唯有他却率一万亲随军住进了甘州城。

    甘州城内这些日子百废待兴,曾经是西去丝绸之路的一处城池,不过一场兵戮之灾,已经尽毁。

    常露自率军而回,每日里早晚请见周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要拿来问问周峥的主意才肯作罢。周峥每日军务繁忙,偏英洛不肯安坐公事房,总喜欢在早已面目全非的街市间转悠,带领兵士将甘州城内清理了一遍。他唯有每日在常露的请示之下在公事房枯坐,或者随常露去校场阅兵,日子忙乱不堪。

    易柏进城之后,时时同达曼厮混在一处,也有易家商行的人马前来,许是生意之上的事,自有他烦扰之处,也不能同英洛日日见面。

    英洛早把自己那日勇闯灵州易府的事抛在了脑后,见了面也是安之若素,不见丝毫尴尬之色。

    文英自苗家四女来了之后,终于将那张寒绝的面孔贯彻到底了。先是对江生看不顺眼,冷嘲热讽。江生性弱,他又是将军身边红人,如何敢还口?每日不过咬牙听着罢了。其后他又对苗家四女不住口讽刺。本来五人无甚瓜葛,不过是四女对英洛不住口的师娘,对夏友不住口的师傅,引来了文小哥儿的不满,竟是将四女从头到脚批了一番。

    四女中阿黛最为年少娇憨,汉语也并不是十分通晓,文小哥儿若有骂得斯文曲折婉转之处,她多半不解,只笑笑了事。但老大阿然岂是吃素的?口舌又伶俐,常常不过几句话,就将文英噎得回不了嘴!

    不过月余,女帝旨意,因圣体违和,特诏三皇女前去侍疾,李岚轻车简从,往帝京而去。留英洛驻守边塞。

    那时候,甘州城内积尸早已清理完毕,断垣瓦砾亦运出城去。原来的甘州城变成了一座空旷的城池。闻得易大公子精通城池架构,英洛厚着脸皮,特特求告上门,央到了一幅城池规划图。女帝既是将她发配到了这边荒之地,她唯有找点事来做,因此准备重建甘州城。

    这日她肋下夹着一卷图纸,正匆匆走在街道之上,忽见得夏友与苗家四女迎面而来,每人背着一只背萎,似乎正是采药归来。

    自城门口江生扑入她怀中之后,眼见着夏友对她越来越冷淡,竟是连先前的敷衍之色都无。苗家四女倒是每次见到她亦是亲热的招呼叫师娘。然而她们的师傅那张冷冰冰的脸总是让英洛望而却步。

    阿然见是她,兴奋道:“师娘,哪里去?”

    这称呼自甘州城内苗家四女如此叫开之后,窃窃之声不断,兵士闲极无聊,自然要打听打听这师娘与师傅的关系,为何四女每次见到周峥,皆规规矩矩叫将军?对这将军妻主,却呼师娘?

    偏偏流言中心的二人之间不知不觉间横垣起了一条冰川,一时之间,难以跨越。

    追忆

    夏友冷眼瞧着,她今日恰着了身浅蓝色的裙子,通身素净,乌发也只用同色丝带绑了个马尾,很是利落逍遥,只腋下夹着一卷图纸。大概是甘州城重建图。这身衣裳带腋下图纸,他早知是出自易大公子的手笔。

    易柏来甘州城不过数日,易家商队随后而至,竟是比朝廷押送的军粮供给都快了几日。其中除了粮食,竟还有一应的生活用品,烈酒,男子衣衫。易柏其人,生意场上的手腕果然精通,李岚碍于全军所需,堂堂的皇女殿下不得不哭丧着脸签下了借据,以高出数倍的价钱买下了他手中货物……

    他更听说其中唯有几套女子衣衫,从内到外,无不周全,织料上乘,所值不菲,却是专送予英洛的。

    苗家四女每日在他耳边聒噪不止,他自然早就知晓了此事。此次见她新衣上身,口中虽漫应着与阿然搭腔,那眼神儿早瞄了过来,欲语还休。

    他少有看到过她这种眼神,此刻亦作不知不闻,大步流星而去,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想是苗家四女。他心绪烦乱,居然未曾留意那多出来的脚步声。

    到得住处,他将身上背篓放下,听得苗家四女意外的沉默,转头欲驱使她们晾晒药材,却见阿然的身边,堪堪站着那抹浅蓝色的身影,正抿着嘴儿笑!

    苗家四女察其颜色,知道自家师傅近月来心情不好,难得有个笑脸。特别是眼前的师母在其面前出现,那眉眼便分外不在地方,面色也要寒上几分。

    其余三女对这感情之事少解,唯有阿然,心下忖度:师傅啊,你难道在江南之时不知道师娘便是平狄将军的妻主?未必不知吧?此时再来呷醋,是不是未时已晚呢?此等大胆的话,她也不过在心下思量而已,如何敢亲口讲出来?

    自家师傅脾气古怪,她不是今日始知!

    不说阿然心下嘀咕,单说夏友,嘱四女将药材好生打理,自己转头进了房间。耳边听得身后脚步之声跟了进来,他也不做理会,只低头在案几之上斟杯冷茶浅饮。

    脚步声渐渐逼近,一步步,像踩在他的心间那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甚直能闻得到她身上熟悉的淡香,然而却是这样的遥远……

    只听她叹息了一声,道:“衡,你准备躲避我到几时?”

    他忽然就有了勇气,抬头直盯着她,手中把玩着空了的茶盏,似笑非笑道:“洛洛,你说错了,我什么时候又躲着你了?”此虽是旧时称呼,却已不见亲昵之意而闻疏离。

    她揉了揉额角,满目倦意,将手中图纸放在桌上,拉了条凳子坐在他面前,终于似下定决心般道:“衡,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夏友将手中茶盏用力搁在案几之上,从来未见的慌乱。他猛然起身,在房间里来回急走了几步,仍觉心火大起,一时之间无法熄灭。

    唯听她清越的声音徐徐在耳边响起:“衡,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够了!他再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大步上前,他将女子从凳子上提起来,紧抓着她的双臂,咬牙切齿道:“洛洛,你想的好主意!想将我推得远远的,就编出这样一套谎言来?你干脆就告诉我,你身子里装着的这个魂灵前世是个杀手,父母双亡,坠崖身故,才来到了这世上?”

    英洛不能置信般盯着他喷火的双眸,那里面印出来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女子双眸发亮,纯澈无比,有一刻她也有一丝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吗?

    然后,她要想一想,终于恍然大悟道:“那晚我跟峥哥哥说时,你并未昏睡对不对?”

    夏友面上风雷之色难掩,目中怒火燃烧,手下直将她双臂攥得生疼,艰难笑道:“峥哥哥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将我推出去?还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呐!”

    英洛过去之时与他小到争执,大到演练全武行,从不曾见他这般伤心难过,此时见他如此情态,心中不由隐隐生痛,怜惜至极,唯有急急争辩道:“衡,我并没有想将你推出去的想法,你得信我!”

    那人颓然放开了手,自嘲一笑,哑声道:“你让我如何信你?”语声竟是说不出的消沉寂寥。

    英洛心中惶然,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啰啰嗦嗦道:“我腔子里的这个人虽然不是原来的英姑娘,但是衡,你既然已知我的来路,更应该知道,我从前有娶你共偕白首的心,现在更有娶你的心,一直未曾改变!”

    “共偕白首吗?”他的声音终究有了一丝迟疑。

    这个问题,说来不好回答,不过此时的英洛,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答道:“虽然是三个人,衡,你很介意吗?”

    他当然介意!

    五岁的时候,家遭变故,英伯父带他回家。五岁小儿的记忆,仍然记得如珠玉含光般的她,被英田抱在怀中,让人看个不够。

    那时候,英田说:“衡,你是哥哥,以后要疼妹妹!”

    她转着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奇怪的看着这位新来的哥哥,英乔亲昵的拧一下她的小鼻子,也只是轻轻一下,那小小人儿瞬间双目蓄满了泪水,扁扁嘴,便要哭出来。

    英田与英乔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手忙脚乱,不住对她又哄又亲,才让那小小人儿破涕为笑。

    他那时候父母新丧,犹自懵懂,然而亦是懂得这小小人儿占尽宠爱,比之他不知幸运几百倍。这样幸运小儿,他永远记着,自己是哥哥,要疼妹妹。

    稍大些,这位妹妹生得虽比花娇,但着实顽劣,变着花样的欺负他。他总还记得,英田说过的,要疼妹妹,自然,六岁到九岁这三年间,吃了这位妹妹无数苦头。

    九岁以后的日子,算得上清苦。英田将他送去天目山学艺,几间小屋,师徒二人度过六年岁月。

    明慧小和尚少时常同他一处作耍,二人少年心性,也曾讨论过姑娘。那时候的明慧,全无现在端方,议论完了姑娘却也要念声阿弥跎佛,被他笑到肚痛,一边遐想这位妹妹长大后的容光,一面接着明慧小和尚的话笑谑道:“佛祖饶恕则个!”

    十五岁他再次见到这位妹妹,终于知道,那些年少时的憧憬连最华丽的词语都不足以描述眼前的女子。她已经长成了姣容玉影,花月之魄。

    然而不久之后,他便发现,这位足以让他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的“妹妹” 常常作男装打扮,与一众官家子弟终日斗鸡走马,狎妓听曲,顽劣至极。

    英田与英乔瞧出了他的痴意,唯有叹息而已。

    再到后来,周峥的出现,将她们的命运牵向了深不可测的未来。

    在军营里,她每日在周峥营房里盘桓,端茶递水,殷勤相待,这位如珠如宝的“妹妹”从来对英田都没有如此体贴如此关切。真正是一念成魔了。

    他常常要忍不住说些不客气的话来刺激她,看着她气红了双眼,嗷嗷叫着扑上来,心中,总有扭曲的快意流淌。

    ……

    面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位“妹妹”。他的守护变得毫无意义!

    然而,真的是毫无意义么?在那些独自游荡的日子,在江南每一天的烟雨之中,他曾经真切的思念过她,思念过那些回京的日子,那人一身绿色的官服,说不出的慵懒,全然没有一丝官员的气派,他那时候就应该知道,原来的洛洛总是兴兴头头的过日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个人,却是全然不同的……

    见他长时间不语,她不由着了慌,伸出纤手将他一臂搂定,喃喃道:“衡,你真的不肯跟我白首?”

    这月余来,他想了许多,久到足以让他明白,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然而,便要这样放过她么?他咬牙道: “我听说,易大公子赠送了你许多衣裙,除了周将军与我,你还准备招惹几个男子?”话一出口已经后悔,怎么就成了妒夫呢?

    那人闻言呆了一呆,如画眉目轻敛,忽尔就神彩飞扬了,简直是狂喜道:“这么说,你肯嫁我啦?”突然省起,她急急摆手道:“大公子可是我的先生啊,我怎么会对他有绮念呢?”

    他忽然想到一事,不由问道:“你来的那个世界,女子可以娶夫吗?最多可以娶几个夫?”

    她似是料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见他面色尚算平静,狡黠一笑,道:“自然……是娶几个都成,只要男人愿意!”

    是吗?

    他将面前之人搂定在怀中,闻着熟悉馨香,一月来心中那处空落落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他不由俯下身去,从额头开始,缓缓亲了下去……

    门外适时的响起了争吵声,只听得阿然道:“文小哥儿,你这会子急匆匆来找我师傅,难道是生病了?”

    文英怒道:“你才生病了!我找我家少夫人,与你何干?!”

    阿然不依不饶道:“我师傅与我师娘这会得空亲热亲热,你这混小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房内二人得闻此言,不觉均面上一红。夏友意犹未尽将她放开,扬声道:“阿然,不得无礼!”

    推门出去之时,只见文英正与四女对峙,面色不豫,见着英洛出来,道:“少夫人”一打眼见二人紧紧相扣的手,一句话咽在喉中,半天方苦口婆心劝道:“少夫人,此处全是驻军,你与夏公子这样,就不怕旁的人说闲话么?”

    英洛懒懒一笑,半边身子都倚在了夏友身上,不紧不慢道:“文英,旁的人说不说闲话,我不知道,不过今日我还就劳驾你说一趟闲话,去将你所见到的事情告之你家主子,看看他是什么态度?”说罢踮起脚尖来,在夏友唇上轻啄了一下。

    文英目瞪口呆,眼见气得不轻,嘴唇哆嗦老半天,碍于英洛的身份方没有将手指指上去,只梗着脖子道:“少夫人既有此意,那小的一定将此事告之我家少将军!”

    却见女子随意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早点将这差事办完!”转头挽着夏友的胳膊向屋内而去。

    阿然在一旁看得咋舌,对这位师娘大胆举止感佩不已,更是看见师傅那月余来嘴边的一抹笑意而叹息不已。

    师傅果然中毒已深!

    复 战

    英洛那日回去,正见文英跪在院中,衣衫单薄,嘴唇青紫,冻得哆哆嗦嗦。江生站在一旁,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她回来,喜道:“小姐可算回来了,快去跟将军说说,让文小哥起来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将军罚他跪呢?!”

    却听英洛懒懒道:“文小哥儿那是脑子糊涂了,在外面跪跪,冷风吹吹,兴许会好!”说着径自去了。

    屋内正笼着火,热气扑面。周峥坐在案前,与一堆公文拼搏,眉眼间皆是不耐,煞气重重。见她进来,也只略望一望,继续低头忙碌。

    英洛坐得有一盏茶工夫,眼见屋外飘起了小雪花,她看一眼正全神贯注的周峥,想是那人早已将屋外跪着的文英抛至脑后。只得自己起身,了结这桩官司。

    屋外跪着的少年身上,早已落了薄薄一层雪,眉眼倔犟,写满了不愤不服,旁边江生站着,身上亦是落了一层素雪。

    英洛蹲下来,与他平视,缓缓道:“文英,你家少将军让你跪在此地的用意,你可明白?”

    少年梗着脖子,生硬答道:“自然明白!”

    “我看你不见得明白!”她微一沉吟,冷冷道:“文英,现今你家少将军嫁进了我英府,便是我英家的人,你是陪嫁的奴才,自然也是我英府的人,我英府从来没有对主子 指手划脚的奴才!我看峥哥哥还是对你处罚的轻了,若是我的人,早剁去手脚,割了舌头,拉出去喂狗了!”

    少年似乎被吓到,面上血色褪尽,只呆呆看着她,那样精致姣妍的五官,可是说出话来,让人心里不由浮上寒意,竟比跪在外面吃雪还冷上几分,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过了她提刀杀人的血腥模样,文英再不怀疑她说的真实性。

    英洛见这少年模样,沉声道:“你既然明白了峥哥哥的用意,那就回去歇着罢!至于以后想乖乖呆着还是被拖出去喂狗,端看你自己的意愿了!”

    江生见机,忙将他扶了起来。少年似乎跪了不少时候,再无多言,踉踉跄跄被江生搀扶着去了。

    她进屋之时他也只是笑笑,又埋头进了案卷之中。那时,英洛忽的想起,他将文英罚跪在屋外,难不成是等着自己来处置?

    这人从来好强,恐觉文英堕其面子,方有此事?

    这一夜风紧雪大,英洛上床歇息之时周峥尚在忙碌。很快她便睡去,惟觉朦胧之中,有个冰凉的身体将她搂在怀中,她近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眠去,在那宽厚的怀中蹭蹭,好梦沉酣。

    第二日风停雪歇,文小哥儿照旧前来侍侯,面色平静, 看不出郁愤之气。稍时,梳洗已毕,江生即端着可口小食前来。近日二人颇有口福,江生来了之后伙食改善很多,眼见英洛憔悴之色渐减,面色日见润致,周峥唯庆幸留这少年在此间以供驱使,实乃明智之举。

    过午之时,探子来报,瞎木征在伏祀城大肆练兵,竟有来年举兵之意。其实自瞎木征兵败之时,西突厥与大周皆有使遣往吐蕃,就此次吐蕃起兵之事进行和谈。吐蕃赞普唃厮啰见势,竟发诏三国,将瞎木征逐出吐蕃。

    唃厮啰此番行事,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但近年来瞎木征征战各部,平定吐蕃内乱,立下不世功勋,眼见功高震主。他趁着此次兵败,将之驱逐出境,随他在伏祀城生死,正是往常那班看瞎木征不顺眼的老臣子起意,在赞普耳边灌了风。

    西北数十州今年秋稼尽被战马践踏,颗粒无收,吐蕃军焚舍毁城驱民。若来年举兵,怕在夏秋之交,眼见河湟之地百姓饱尝战争之艰辛,这日周峥唯有请阿史那达曼与大周诸将共议良策……

    天载二十四年岁末,战争再次爆发。

    十一月十六,西突厥与大周各点军八万,兵分两路前往原吐谷浑国都伏祀城,剿灭瞎木征余部,以绝后患。大周此次领兵主帅乃周峥,英洛为鄯州道行军总管,仍命常露驻守河湟。

    十一月二十一,天降大雪,两国之兵达伏祀城,强硬攻城……

    十一月二十八日,城破。瞎木征率两万近卫军往西而去,大周与突厥军余部进驻伏祀城,安民共治。

    自吐谷浑国破,此番伏祀城易主,已是第三次。十一月三十日,伏祀城王宫之内,大周与突厥两国将领分坐两旁。左首之人正是达曼,右首之人却是周峥,二人气定神闲,只稳坐上首,看下面两国官员争得面红耳赤,坚不退步。

    英洛正正坐在周峥下首,看众人争得有趣。其中大周官员皆用汉话,突厥官员有的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有的索性就是突厥语,对着对面的人一通乱叫,双目赤红,形如斗鸡,只可惜对面的将领一言不懂,左右探看,只盼有人能懂突厥语。

    大概是此大周官员的神情惹怒了这位突厥官员,只见他猛的操起面前细瓷茶壶,扔将过去,打中了这位大周官员的脑袋,立时血流如注。

    这人正是英洛手下一名副将,名杜海的。身量魁梧,使得一对大锤,脾气更是一点就着,当下一手捂着额上伤口,一手将自己面前茶盏与茶壶一齐扔了过去,更将面前果盘里面冬日存贮的难得一见的果子一齐扔了过去。

    杜海扔这许多东西过去,有的打中了方才扔茶壶的官员身上,有的则打中了旁边正说的起劲的突厥官员身上,只听得殿中嗷嗷几声惨叫,达曼与周峥同时变脸,却已阻止不了战势,近一月来合作无间的盟友转眼反目,殿中一片混战。

    英洛本来乐呵呵做个看客,不料变故突起。冷不防左首扔过来一只茶盏,眼见要撞上她面门,躲避不及,眼前一黑,自己早已跌进一个沉稳熟悉的胸膛,正是周峥相护,才免于一时毁容之灾。

    二人自文英上次饶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