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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第3部分阅读

      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 作者:未知

    ,一下坐在那烧火的小凳子上,竟是直不起腰了。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

    三姐心疼,过来给她揉了肩膀,没揉几下,却见那送菜的婆子喜孜孜地进了后院,笑道:“二姐恁巧的心思,怎的把这羊肉烤得这等喷香,我见了却都要流口水,听县城里来的一个客人讲,便是东京城里的当今皇上,晚间也是拿这铁叉火上烧好的羊肉做点心的,他们倒是有口福了,竟和那皇上吃了同等的吃食。”

    三姐只是一笑,也不多说。

    这当今的赵姓皇室喜好羊肉,故而引得天下人纷纷视羊肉为上品菜,价钱自然不低,那范娘子为了挣个面子,却是特意嘱咐了顾早要将这羊肉做为最后一道大菜压轴上的,此时听那送菜婆子讲来,众人应是追捧的,顾早有些悬着的心这才彻底地松了下来。

    前院还在热热闹闹地吃酒起哄,后院却已经开始在收拾摊子的,顾早实是疲倦得紧,便坐在那小凳子前洗刷着锅碗,心中喟叹着自己如今这个身子骨,虽则是比从前苗条好看了许多,却也是弱了不少。

    正感叹着,却见范娘子喜孜孜地进了后院朝着自己而来,便将沾湿的手放在身前的抹围上擦了下,站了起来。

    那范娘子心中满意,便早早来给顾早结算工钱,除了应得的剩下四百文,另又给了个五百文的红包,又打包了些剩下的干净的菜,说是让顾早带了家去。三姐也是得了一百文,便是那几个打下手的,也是比之前说好的多出了些,个个心里都明白是托了顾早的福,于是等那范娘子刚转身离了,便纷纷扯了顾早让她在一旁歇了。

    顾早也实是感到累,当下也不客气,便与三姐一起坐了下来,慢慢吃了些东西,看看收拾得差不离了,前院的人也三三两两开始散了,这才找了范娘子谢过,提了东西与三姐一道出了门。

    等回了自己家,天色已是黑透了,方氏与青武却都还没有睡觉,顾早来这有段日子了,见那方氏还是破天荒地第一遭点了油灯在那嗡嗡地纺线,原来是在等她姐两个回家。等见到她俩手上拎回的那油纸包里的东西,先已是有三分欢喜,等又听说了顾早今日的做工统共竟得了一贯多的钱,连那三姐也有一百文进账,更是喜得不行,一双眼溜溜地盯着顾早腰间的荷包。

    顾早笑了下,从中又数了一百钱交了她,见她尤是不舍的样子,这才笑道:“娘,等秋收了咱们进京,无论做何等营生,总是需要些本钱的,我这钱就是存了这个用的,以后若是不够,只怕还要开口从你这滕借些呢。”

    方氏一惊,忙不迭地摆了下手:“二姐你如今能干了,自己挣便是了,我日日在地里牛爬的,有什么钱?”

    三姐嗤嗤地笑出了声,方氏眼一瞪,三姐便急忙捂了自己的荷包,缩脖子回了房间。

    顾早笑了下,也自去院里打了水,从头到脚淋洗了个遍,躺在床上却还觉得自己有股油水味,只是这与从前相似的味道却让她很是心安,很快便入睡了。

    种田是个辛苦活

    自那范娘子家的喜宴过后,方大嘴家的二姐会做菜的名声便传了出来,只是快要农忙秋收了,乡里人家多半不会在这时候赶着做红喜事,只有那白喜事,说来便来容不得商量,顾早接下来倒是做了几次。 只是那白喜事不比红喜事,没那么多讲究,没些家底的便是自己胡乱烧了些只管饱的也有,只有那殷实些的想要挣脸面的人家,才会像红喜事那样特意请个厨子过来,所以工钱自也没红喜事那样高,顾早做了几单,加起来统共也不过得了一贯多的钱。

    顾早却也不是个贪心的,比起刚来的时候,她现在自己手头上已经有了两贯多的钱了,虽只够买一分薄地的钱,但按照米的时价五十文一斗来算,也可保证有段时间可以日日吃米不至于饿死了。

    她坐在床上,将钱一个个地数了投在瓦罐子中,正数着呢,耳边却是听到了方氏叫唤自己的声音,她应了句,将那瓦罐子小心地藏在了床底,又用脚推到了靠墙的角落,这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出了房门。

    那方氏头上压了个破斗笠,脖子上挂了布巾,肩上挑了一副筐子,边上站了青武,原来是要下地收庄稼了。

    “二姐,你从前便是个做不动活的,跟了我下地也是无用,还是我和青武去了,你跟三姐晌午到了给我送饭食过来便可。”

    方氏看着顾早说了几句,便急急地要往外走去。

    顾早笑了下,凑了过去,见方氏前头的箩筐里已经放了两把割镰,一个装了水的罐子,便从门后也拿了一把镰刀,丢了进去。

    “娘,我这几日左右无事,怎好自己在家眼光光看着你们到地里收割,我虽则无用,只是去了多少总能帮着你些。 ”

    方氏看了她一眼,嘴里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转了身便甩着箩筐出了门,顾早也急忙拿了顶斗笠,在头上披了条湿巾子,拉了青武的手,跟了出去。

    扬州地处南边,大多是水田,种的是稻子,此时地里的水已经排了,露出湿汪汪的泥地,地里是大片的泛了金黄的成熟稻子。此时太阳不过刚出了山头,顾早一路走过,不一会脚上的鞋子便叫路边草叶上的露珠子给打湿了,只是两边的田地里,却都已经是农人弯腰挥镰刀忙着收割的景象了。

    “今年好容易顺风顺水的,自己好好的田地,却偏要教人家白白得了去……”

    到了自家的那三亩连着的傍河地了,方氏放下了箩筐,将鞋子脱了在田埂上,下了地,嘴巴里还低低地在不停埋怨。

    顾早装作没听到,也只是脱了鞋子,挽起了裤管,露出了白生生的一双小脚,踩进了地里。

    脚刚踩进去,那五个脚趾缝里便“吱”地冒出了泥,顾早脚掌心一阵痒,少时在农村老家的记忆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忍不住发了下童心,两只脚轮流着在地里踏了几下,只听见噗嗤噗嗤声一片。

    已经弯了腰从田边开始割稻子的方氏扭头看她一眼,骂道:“二姐,叫你别来你非要来,来了却不好好做活,当这是在消遣呢,青武都没你调皮。”

    顾早偷偷笑了下,见青武也已经弯下了腰,急忙也拿了镰刀,到了他的一边。

    此时的稻子远不比后世的改良品种,植株很高,稻秆又细,结穗稍多些,便是成片地伏倒在地。

    顾早弯了腰,左手搂住一簇稻秆的底部,右手操了镰刀往手下一寸的茎上横了割去,割倒的稻秆整整齐齐依次码了放在边上。 初时还有些笨手笨脚不太灵便,慢慢上了手,竟也是挥镰如飞,虽比不上方氏,没多久身后却也是已经是割倒了一大片。

    方氏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下顾早,面上神情有些惊诧:“二姐,我倒是小瞧了你。”

    顾早直起了腰,擦了下额头的汗,苦笑了下。

    毕竟是不比从前了,不过这么一会儿,自己便已是感到了腰酸背痛,加上日头渐高,地里晒得慢慢便像是个蒸笼一样,汗水是不停地往外冒,黏了那稻芒在脸上,竟是奇痒无比。

    她到了田埂,就那茶罐的尖嘴喝了几口水,歇了会,便又回了继续割下去,这样歇一会,割一会,等到中午三姐提了食篮来送饭菜的时候,那三亩地不过被她娘三个割倒了一小半还没有。

    三姐带来的饭食比起平日的要丰盛了许多,素烙饼,汤馄饨,一锅子小米饭,另加一碟蚕豆酱。

    顾早腹中早是饥饿了,到了河边洗了下手,从三姐手里接了筷子,卷了张烙饼便吃了,竟是香得很。

    那方氏也真的是饿了,蹲在田头,西里呼噜的没一会一个人便吃了好几张的饼和大半锅的饭,又灌了几口水,这才打起了饱嗝。

    顾早不过吃了一张饼,半碗米饭,又喝了几口汤,便觉得饱了,待青武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三姐收拾了东西,便转回了家去。

    田埂边没有树荫,顾早心疼青武,便将自己的湿巾搭在了青武的头上,让他坐了再歇了一刻,自己也跟着方氏过去继续割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见地里已是满满的一陇一陇的割下的稻秆,这才停了下来,方氏将稻秆抱了,放了满满两个箩筐,这才担了起来,飞快地朝着家去了。

    顾早望着这满满一地的稻秆,倒是微微发起了愁,她现在这个力气,拼了也不过是帮着方氏割下稻子,实在是挑不动这两筐子的湿稻秆,家中又没有板车之类的东西,此时正逢农忙,便是有的人家自己也是要用的,租也没地方租去,也只能靠了方氏自己一人这样来回,所幸田里到家倒也不是很远的路。又想着这里现在还没有那脱谷机,难道这如此多的稻子搬回去了便只能用脚踩、手揉,或者是棒槌捶打才能脱下稻粒吗?

    此时她倒是深深觉得了做个种田人的辛苦,又恨自己没那本事造出些脱谷机之类的东西,见方氏已是回来了,脸晒得汗油油一片也顾不得擦,顾早帮着装好的第二担,她又匆匆飞也似地去了。

    顾早叹了口气,这才又弯下了腰和青武继续割着稻子,由那方氏一趟趟地搬运了回家。

    如此到了晚间天擦黑了,那三亩地中已经割下的稻子才都被运回了家,叠在了院子里,匆匆吃了饭,却也顾不得休息,全家四人在那院子里就了月光又做起了脱稻穗的活。

    方氏两个手皮厚也不怕刺痛,便如笊篱般在那稻穗上揉搓个不停,不一会身边的筐子里便已经积了厚厚的被脱下的谷子,顾早自叹没那本事,和三姐青武一人手里拿了一个棒槌在那敲打,全家人直做到月上中天,想着明日还要下地,这才收拾了歇了。

    顾早早已经累得是如散了架,头刚沾了席子就沉沉入睡了,第二日一早醒来,这才觉得全身如被车子碾过般,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三姐心疼,却是一大早就做好了全家今日的干粮吃食,带到了地里,关了院门,说是自己也要下地去。

    如此全家在地里不停忙了五六日,才将那全部五亩地的稻子全割了完,又脱了穗,在那风口扬干净了空壳和一些杂物,趁着大日头曝晒了三四日,如此一连半个多月,到最后才算是忙完了。方氏本就黑,看不出什么,顾早的一张脸却早已是晒得黑了一层都不止。

    今年年成却是不错,那三亩傍河的肥田每亩竟有差不多两石的收成,连那两亩瘦田,统共得了九石的稻谷,去了缴纳的官粮,最后入了谷仓的差不多有七石,一千多斤。

    方氏看着这满屯的金灿灿的谷子,高兴得不行,只是想到过几日自己的那五亩地就要归了毛团子所有,又是一阵肉疼。

    顾早盘算了下,对方氏道:“娘,我们既是要去了东京,这粮食又带不走,放着也是喂了仓鼠,倒不如我去县城里看看,要是合适,都粜了出去。”

    方氏虽是心痛,想想却也是这个理,没奈何只好应了,只是千叮万嘱,一定不能便宜地出了手。

    上次进县城,是坐了范娘子家的骡子车,这次却是没有这么好的便当,顾早一直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这才拦了辆也要入县城的车,付了几个钱,才算是搭了便车,只是等到了地,却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顾早顾不得午饭,先到了那米市一家家地挨个问过价钱,却是有些失望。原来今年田产多了,那价钱便自然便上不去了,米店粜出四十八钱一斗,买入低的竟有压到三十文一斗的,稍高些的,也不过只是多了一两个钱。

    顾早不愿这样贱价地卖了自家辛辛苦苦得来的稻谷,只能怏怏地出了那米店的门,觉得腹中实是有些饥饿难忍了,瞧见路边有个卖煎果子的摊,便摸出两文钱,买了个煎果子,慢慢吃了起来。

    要离东山村了

    那煎果子炸得有些老,入口粗粝,只是顾早心思重,也没注意那味道究竟如何,沿着街道慢慢走了几步,抬头瞧见路边的一个牙侩铺,心中一动,急忙将那剩下的煎果子几口吃了,便抬脚跨进了那铺子。

    铺子门面不大,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坐在柜台之后,低了头,一只手在噼噼啪啪飞快地打着算盘,想来便是牙郎了。

    那牙郎见有人上门,抬头瞧了顾早一眼,慢条斯理道:“小娘子是要雇觅人力还是作匠?”

    顾早上前几步,笑眯眯陪了笑脸道:“却是来打听有没有要稻谷的。”

    牙郎笑道:“你这小娘子却是奇了,要卖稻谷,自去那街后一排米店里问,怎的闯到了我这里?”

    顾早见这牙郎面相和善,心中原本有的那三分忐忑也是定了下来,不慌不忙道:“老丈既是开门做生意,只要有利钱便好,管它什么买卖?”

    那牙郎呵呵一笑,手上的算盘也不拨了:“你这小娘子说话倒是有几分风趣,你倒是说说,如何从你这买卖中得利钱?”

    顾早道:“看老丈的样子,应是做了多年的牙侩生意,与县城里的饭铺酒肆应是熟得很。那饭铺酒肆用到稻米,若是到那米行采买,价钱几何?”

    牙郎道:“比那市价略低。”

    顾早道:“那便是了,我家中有稻谷要出手,价钱自是比他从米行采买的要低,你若从中搭个线,不是三方都有利可图吗?”

    那牙郎笑了起来,站起身道:“小娘子是个精明的人,今日运道倒也不错,撞到了我这里。前几日城东正有个酒酿作坊托了我买新粮要酿上等酒水,出的价钱虽是比不上那米铺的粜价,但也不会压得过低。今岁这寻常百姓虽多得了几斗粮,只是纳了官税后也就剩不了多少,大多攒了起来让自家一年嚼用,哪里会舍得卖掉,我正有些犯愁,不想你却自己找上了门。 ”

    顾早大喜,从兜里摸出了自己包来的一把稻谷,给那牙郎瞧了,见他满意,当下说定了每斗四十文,约好明日一早将那稻谷送来,这才道了谢,出了那牙侩铺子。

    等回了家中,已是下午时分了,顾早将价钱说给了方氏,方氏盘算了下,有些嫌低,自在一边叨咕个不停,顾早也不理会,喝了口凉水,便又匆匆出了门,朝着里正夫人家去了。她家中有良田几十亩,是个上户,有架骡子车,想借下用了,明日一早好运送稻谷进县城。

    那里正夫人听了顾早的来意,满口子的答应了,说是明早便叫家里的长工赶了骡车过来,顾早这才放心地回了家去。

    到了第二日,那骡车果然已经早早地停在了院子的门外,五六个装满了稻谷的大袋子整整齐齐地被码在了骡子车上,顾早跳上了骡车,方氏本也想去,只是车上实是挤不下她了,没奈何才怏怏作罢。

    到了县城昨日那牙侩铺,牙郎领了顾早,一路又依依呀呀地将骡子车赶到了城东那酒酿作坊,坊主验了稻谷,便照了之前说妥的价钱,一一地数着钱,正数着呢,作坊外进来一个戴了头巾的小子,到了坊主前,慌慌张张道:“大爷,那新酿的几缸子酱油,方才掀开了看,缸子里却又是生了花,这可怎生是好?”

    那坊主钱也不数了,顿了脚大骂道:“你个不中用的,别人家一缸一缸地出油,怎么到你手里就都生了花?听了你的撺掇开了酱厂,不见进项,却日日教我赔钱,再不出油,你便卷了铺盖走路!”

    那小子被他一顿臭骂,苦了脸说不出话。

    顾早忍不住问道:“大爷要酿的酱油,可是那种赤色入菜用的水油,吃起来有些鲜头?”

    坊主看了眼顾早,叹气道:“可不是就是那赤色水油,比大酱清冽鲜香了无数,我听说在那汴京城里,自去岁开始,大些有名的酒肆饭铺里烧菜便不用大酱,改用这个了,我便寻思着自己也酿些来卖,本想在县里起个头挣个早钱,未料酱了出来的汁,不是味淡就是长虫,今次发的又生花。 也只怪自己,当初想的是太过容易了。”

    顾早从前跟师傅学那私房菜的手艺之时,为了追求独特口味,自己也曾学发过各色不同的酱,想了下说道:“做酱油豆多则味鲜,面多则味甜,浇少许麻油更香,长虫的话,你用草乌和百部六七个,每个切作四块,铺排在坛底,四边中心有虫便死,永不再生;至于生花,也是不难,加入一杯甘草汁,再则日色晒足了,勿入生水,自然便好了。”

    那坊主听了,喜形于色道:“小娘子却原来是个酿造的行家,不知可愿意留我这酱厂作个师傅?工钱我必定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顾早笑道:“师傅我却是不敢当,也不过是随口说几句罢了,管不管用,我却是不担保的,你不如再去发两缸子看看,若是当真有用,再多发些,免得白白浪费了东西。”

    那坊主早已是头点得是如小鸡啄米,手上飞快地将钱数了递给顾早,总共是三贯余六百三十钱。顾早数了,正要再拿出那牙郎的牙钱,坊主却早已是大方的代着给了,顾早当下笑眯眯地谢了,这才收好了钱,回到了家中,将所得全部一五一十地交给了方氏。

    秋收刚过,毛团子家的便过来催逼了,方氏无奈,只得与那毛团子一道到了里正家中交了田,回家却是不停骂了三日。

    顾早在和方氏说妥了要迁入东京之时,便已让青武写了信,托里正夫人让她那县丞侄子借邮驿捎带给东京城里的顾大,提了自己一家要去京里定居的事情,让他帮着物色租个便宜的房子,免得到了那里再看房子时手忙脚乱,一时落不了脚。

    这边的信是出去几个月了,那边的回信却是迟迟未来,方氏日日盼着,十分焦躁。她原是不大愿意去的,只是现在这边田既没了,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东京城里遍地是金,就差人伸手去捡拾了,心中竟也是生了几分盼头,此时见顾大仍无消息,日日嘀咕个不停。

    农忙过后,乡里人家办喜事的多了起来,顾早又做了几单,床底下的那瓦罐子却早已是盛不下铁钱了,这日便趁着去替主家进城采买的空当,悄悄去了交子官铺。此时的交子已是由当初的益州推广到了全国流通,上面有十个铜钱印章、官衙和商铺印记,面额从一贯到十贯不等,一贯相当于七百七十陌。顾早换了一张五贯面额的交子,身边只剩几百个大钱以当急用。她本也是想叫方氏将钱一并换成交子的,携带了入京也方便,那方氏却是不放心,搂了铜钱死活不愿,顾早也就不勉强她了。

    这日晚间一家吃过了饭,方氏正又在念叨的时候,却见里正夫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上扬了封信,原来是那京城顾大的信,终于捎带回来了。信是按了顾家大嫂胡氏的口气写的,说是得知弟妹一家要进城,十分欣慰云云,最后说已经帮着找了个房子,让他们只管放心了过来。

    别说方氏和三姐青武,便是顾早看了这信,也是有几分高兴,心中暗想虽是多年没有往来,只是光看这回信的口气,胡氏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既是决定要动身,全家便开始收拾行李家伙了。方氏除了房子搬不走,简直恨不得把全部的家当都搬了去,最后收拾了出来,竟是叠得像小山般高,顾早翻看了下,举凡碗碟箸筷锅子也是没有落下,哭笑不得,方氏却是振振有理:“虽说京城里遍地是金,那东西想必也是贵得很,左右是走水路,我们路上不过多辛苦些,到了那边能省几个钱下来也是好的。”顾早与她争了几句,方氏最后无奈让步了些,将那死沉的床架、橱柜都剔除了,到了最后,却还是打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包,说什么也不肯再精简了,顾早无奈,也只得随了她去。

    家中但凡带不去的东西,方氏都是一一仔细理了,就连那缺了条腿子的板凳,也给严严实实地给锁进了自己的房间,没一样外露,家中院里菜地的菜,也早就叫方氏拔了吃光,最后只剩下猪栏里的那两头花皮猪,却是个难题。

    依顾早的意思,那两头猪便卖了给屠户,方氏却是不舍,说自己养了本是要到年底的,听她话里露出的意思,竟是想上船赶到了东京。

    顾早大惊,这日大早,趁她出去了不在,叫了三姐青武,一起将猪赶到了村西头的屠户家中卖了,自己留了两抬后腿。她将一抬送去了给里正夫人,正式托她往后照看下田地收成,又将另一抬送去了给顾婆子。

    那顾婆子便是顾早刚来之时给她指路,后来又帮着将毛团子婆娘止血端了碗糖水过来的那老婆子,顾早也是个记情的,想着既是要离了乡,所谓滴水恩涌泉报,便送了抬后腿过去表示谢意。那顾婆子千恩万谢了,扯了她的手直念老天要开眼,须得让她早日再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才不负这一番好相貌,说得顾早笑个不停。她到了这里,虽是个下过堂的,却不过十八岁,旁人怎么看她管不了,自己却是有了一下子返老还童大赚特赚的感觉,哪里会想着这么早再嫁人,当下又和那婆婆说了几句,才告辞了回家。

    刚回了家门口,就已经听见方氏在那里骂二姐和青武的声音:“你这两个小白眼狼,才得了二姐几个好处就这么听她使唤了,她要杀猪,你们怎不叫唤了我一声,反倒不声不响帮了她!”

    顾早急忙上了前去,嬉皮笑脸扯了她的手,又将那卖猪的钱一五一十数到了她手中,自己又补了两百文,这才将方氏的火气稍稍压了些下去。

    “娘,那猪赶了上船,腌臜就不用说了,万一撒起野来松脱了缰绳,指不定连船也会翻了,再说那城里也不许人在檐下养猪的,你便是赶了去,也是白白的,所以我才将它们卖了得个清静。”

    方氏这才没奈何,怏怏地叹了口气。

    家中万事都已是妥当了,这日趁了黄道吉日,顾早一家便要离了东山村了。里正夫人和那顾婆子都来了相送,七手八脚帮着将那大包小包送到了埠头,帮着摆进了雇来的船,顾早话别了,船家这才启了船,朝着汴京方向去了。

    二姐出手了

    船没两日便入了运河,白日里扯帆,晚间泊靠了歇息,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三姐和青武是初次离了东山村出远门的,看什么都是新鲜,两人一路之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顾早虽没他二人兴奋,心里也是有些期盼的。只有那方氏,从上船的当日开始便犯晕恶心,吃了东西便吐个干净,几日里下来,竟是连坐也不愿了,整日里只是躺在那舱里哼哼唧唧,看起来竟似瘦了一圈。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算渐渐有些习惯了,有时候也从舱里爬了出来和三姐青武一道看那岸边景色,顾早见她气色渐好,悬了多日的心才渐渐平了下去。

    如此在船上行了一个多月,已是转入了汴河了。这汴河却是直通汴京的,听那船家讲,每年光是通过此处运往京畿的江淮米就不下六百万石,俱是以连船纲运过去的,漕船少则十只,多则三五十只,连成一纲,浩浩荡荡,据说汴河里每日仅纲船就有几千艘之多,加上公私客货船只,不下万艘。那船家一番话,别说方氏三姐和青武,便是顾早听了,心中也是暗暗有些纳罕。

    果然入了汴河之后,越靠近京畿之地,从他家身边驶过的来往船只便密织如梭,稍不留意甚至时有碰撞发生。

    这日终是到了离那京畿不远的十里镇,再行个两三日便是汴京码头了,船却是驶不动,慢慢竟停下了。顾早到了船头望去,见前面宽大的河面之上已经密密停满了大小船只。船家放了锚稳住船,大声问了稍早些停下的人,才知道原来前面有个龙口,河道本就不宽,恰巧两艘南北相向的大船碰了起来,双方都是个有背景的,咽不下一口气,竟是在那里争了起来,堵住了通道,这才引得后面一片阻塞。

    船家大呼倒霉,顾早倒不焦急,既是吵架,便会有歇的时候,等双方都偃旗息鼓了,河道自然也就通了。 看看日头正中了,想着在船上已是连着多日没有碰过新鲜菜蔬了,又见这河两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便扭头叫那船家寻个码头将船泊了,好让她上岸去采买些接下来几日的菜蔬。

    那船夫跟着也连吃了多日的腌瓜酱菜,嘴里早淡得要出毛了,听说顾早要去买菜,自是高兴,忙不迭地起了锚,瞅见个埠头,便要撑了过去靠岸,身边却是游过了一只轻轻巧巧的小舢板,到那停着的大小船只中间来回穿梭。舢板上只一个穿了旧衣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那里叫着“烧饼油果子清水冽……”,嗓子甜津津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来她竟是趁了这空当,过来兜售烧饼油果子清水的。河面上的人,本就等得不耐,又已是日中,大多腹中饥饿了,那些自己懒怠起火烧饭,便纷纷掏出了角子买那烧饼油果子充饥,小姑娘生意竟也是好得很。

    顾早笑了下,感叹了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颇会做生意,见船已经靠了埠头,便欲和三姐上岸去。恰在此时,耳朵里却是听到了一阵惊叫声,似是刚才那小姑娘所发。

    顾早转过头去,见不远处停了一艘大画舫,那小姑娘的舢板正停在那画舫边上,却不是做生意,正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在轻薄。

    那男人不过十的样子,衣饰丽都,全身上下挂满了玉坠香包,面目倒也清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会泛桃花,身后站了两个家奴模样的人。他此刻正攥了那小姑娘的手,笑嘻嘻道:“小娘子声音倒是甜蜜,此刻船又不走,你倒不如上了我的船给我唱个曲儿,听得好了,你那烧饼油果子我全买了,再送你些胭脂香粉。”

    顾早皱起了眉,停住了脚。

    那小姑娘面色苍白,见手被那轻浮男子抓牢了一时甩不脱,情急之下,附身过去朝那男子的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那男子痛叫一声,用力甩开,那小姑娘站不住脚,竟是扑通一声载进了河里,连那舢板也翻了过来,烧饼果子漂了在水面上,一个个沉沉浮浮。

    那小姑娘掉在河里,两只手伸出了水面,口里只是叫着救命,看样子是不识水性的。刚才那被咬了一口的年轻男子却也不叫疼了,龇牙咧嘴从身后一个家奴的手里操了根船桨过来,顾早以为他是要伸下去救人的,万没想到他竟只是将那桨伸到了水里,等小姑娘抓牢了,却偏偏不拎上她,反而扯了她在水里按上按下,竟是耍猴那样的玩,身后的那两个家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睛朝着周围船只上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的人瞧了过去,大声嚷道:“东京皇城里的杨贵妃可是我家小公爷的嫡亲姐姐,小公爷想对这娘们发善心,她却是不识好歹咬伤了小公爷,便是拉了去乱棍打死也是应该的!”

    那些本看不过眼的船上众人听那家仆报出了杨贵妃的名号,一个个便又有些缩了回去,只是偷眼瞧着,再也不敢出来一步了。

    那年轻男子竟似玩出了兴味,蹲在了画舫边上,将手上的桨连着那小姑娘的头按下了水足有七八秒,这才又提溜了上来,那小姑娘已是不知道喝了几口水,手竟有些松脱,便似要抓不住了。

    见那男子竟是又要将她按下水去,顾早再也忍不住了,从那船家的的手里抢过了竹篙,一把推开了还想阻拦自己的方氏,点着便朝那画舫行去,只是未行到一半,眼见那小姑娘便已是松脱了手,一下子沉下了水去。

    顾早大惊,也未多想,连鞋子也来不及脱便已是一头跃了下去,凫到了水下,水有些浊,顾早隐隐瞧见前面水下有一团正不断下沉的黑影,想来便是那小姑娘了,几下凫了过去,抓住了她的腰身,一个蹬脚,头已是冒出了水面。

    顾早托了那小姑娘,朝着自己的船游了过去,到了船边,三姐和青武早帮着将那小姑娘拉上了船,看她样子,应是晕了过去。

    顾早正要自己也上了船,却听见身后那画舫里的男子竟还指着自己这边骂个不停,蹲在画舫边,手上的浆不断拍着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她心中大怒,冷笑了下,便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中。

    边上的众人和那男子连他身后的家奴眼见顾早突然没了,都是一阵发愣,却未料到一会突然“哗啦”一声,她竟已是从那画舫的边上钻出了头,伸手猛地一扯仍攥在那男子手里的木桨,那男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已是一个倒栽葱地被拉进了河里。

    众人大惊,很快却都指着那正在水中狼狈挣扎的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顾早也不理他口里嚷着救命,径自便游回了自己的船,双手撑住了船舷,正要上去,却又听见身后的画舫上传来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这都怎么回事,闹成了这个样子!”

    顾早半个身子已是上了船,回头望去,却恰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她稍稍一愣,打量了一眼,见此人穿了一身青色绸衫,身材高大,只是半张脸都被大胡子遮住了,看不出年龄,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是很大。

    那几个家奴似是有些畏惧于他,面上片刻之前的嚣张之色早就飞了,缩头站在那里,竟也忘了去拉那仍在水里浮浮沉沉嚷着救命的小公爷。

    那男子和顾早对了一眼,远远地便瞧见了她面上正不断滚落的水珠,眼睫毛也是湿的,更是衬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一时竟是有些失神,刚一眨眼,却又见那女子已是转过了脸,自顾撑着上了船。她身上的衣衫单薄,被水打湿了尽数贴在身上,裹出了细细的一截腰肢,脚上鞋也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脚和一段小腿,正看着,突然瞧见边上大小船只上无数双眼睛也正和他一样在盯着,心中突地生起了一丝奇怪的不悦。

    顾早上了船,也顾不得自己还全身湿嗒嗒滴着水,更是不理边上那早已吓得直咬手指头的方氏,先蹲了下去瞧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顾早摸了下她的心口,见还在动,知道她只是一时闭了气,心便先松了一大半,当下撬开了她的嘴,自己俯了上去吹气按压,不一会,那小姑娘嘴里流出了些水,喉间咕哝了几声,眼睛便已是睁开了。

    此时已是十月了,虽仍是着单衣的时令,只是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还是透着些凉,顾早怕那小姑娘受了寒,便让三姐扶了她进去换件衣裳,自己还未喘口气,便已是迎头碰上了方氏的一阵狗血喷头。

    原来方氏刚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头就看见那高头画舫已是朝着自己的船行来了,那小公爷早已被捞了起来,正湿漉漉四平八叉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身边围了一大圈的家奴和不知哪里冒出的娇滴滴的丫鬟仆妇,都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又见那立在一旁的大胡子形貌严峻,早已经吓得腿都似那抖糠筛般抖了起来,心中暗暗叫了声苦,一把扯了顾早,手指头便已是朝着她面门上戳了过去。

    “二姐你个惹祸精,边上那么多男人都不敢出头,你一个娘们去逞什么能?捞起了那小姑娘也就好了,你又将那杨家小公爷扯下水来做什么?那样的皇亲,是你惹得起的吗?只怕东京还没到,眼见全家就要被你害了,可叫我怎么去见那地下的顾二哟……”

    顾早由了方氏不停地骂,自己裹了件三姐递来的外衫,看向了对面正靠来的画舫上的人。

    到东京了

    两个船渐渐近了。 画舫的船舱甲板要高了许多,大胡子男人只是静静立在船舷边,居高地看着下面的顾早。

    顾早头发还往下不住滴水,却是紧紧裹了衣服,扬起了头冷冷瞧着那大胡子。

    那男人见顾早竟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目光,心道这女子好不知礼数,微微地皱起了眉头,目光又沿着她新披上的半干的外衣一路向下,却是瞧见了一双白生生的天足竟还裸露在外,眉头皱得更是紧了。

    顾早顺着他目光,早就想起了自己还是光着脚。她倒是完全不在乎,从前便是大腿胳膊也露过,哪里还在乎这一双脚?不过心中亦是明白此时非彼时,此时女人的一双脚,只怕比那三点还要私密了些,当下皱了下眉头,将外衣稍稍往下扯了些,堪堪盖住了脚板,这才又抬起了头。

    这两人对视,边上的人却也都是没有闲着。周遭的船只虽是慑于那杨贵妃的名头不敢过份地靠近了,却都为顾早暗地里喝彩,怕她此时吃了亏,早就围了过来成了一个大圈在不停起哄;三姐和青武虽亦是有些惊惧,但怕二姐遭了欺侮,也是齐刷刷站到了她的身后,对那大胡子男人怒目而视;只有方氏,骂完了顾早,这才转过了身,挡到了她身前,一边回头对着她拼命打眼色,一边自己低头弓腰,对着画舫上的大胡子男子挤出了一脸的谄笑。

    “这位公爷,还有那位小公爷,刚才都是我家二姐不好,她自小就犯有冲病,病发就猪油蒙了心的到处冲撞人,那位小公爷瞧着是无碍了,我给你们磕头赔罪了,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家二姐这次吧。”

    顾早听那方氏之言,虽是滴滴答答的有些让人牙疼,却也明白她的苦心,又看了眼对面那飞梁画栋的大画舫,再想想自己身后的弟妹,心中一酸,暗叹了口气,只是垂了头,就当认了。

    谁知那刚才一直都仰倒在甲板上叫唤个不停的小公爷却是一骨碌坐了起来,也不顾身上湿嗒嗒的,指了方氏便大骂了起来:“你个老虔婆,你还当有下次啊?小爷我这次要是不把你家那个撒泼的婆娘好好整治一番,我就枉称了小霸王!”

    方氏一怔,见边上那大胡子男人也是负手而立,竟似要由了那小混混胡闹的意思,心道今日左右是善不了了,心中一横,当下便已是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一边拍着身边的板子,一边哭天抢地了起来:“哎哟顾二你个短命的啊,你自己走了倒好,怎的也不把你全家都一道收了去啊,眼见着今日到了那官家(宋代人称皇帝为官家)脚下了,青天白日的竟也是被人这样的欺侮到了头上,这可叫人怎么活啊,哎哟我的老娘诶……,我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大花船上好了,也算是来过了一趟皇城……”一边嚎着,一边那眼泪鼻涕便已是滚了出来,擤了一把,便已经甩到了对面的画舫上去。

    那小霸王平日虽也是个骄横的,却哪里见过像方氏这样的货色,眼见着她手上的一把鼻涕眼泪便要往自己脸上甩了过来,吓得后退了几步,身边的丫鬟仆妇也一片尖叫,周围围观的人更是起哄得不行,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顾早见方氏又使出了这老一套的看家本事,居然也似吓住了那小霸王,又见她行为实在是粗鲁,忍不住便噗嗤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美,此时发梢上还滴着水珠子,这一笑却是似那春日绽开的花,还是带了露珠子的花,别说那大胡子,便是这小霸王,竟也是呆呆地盯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原来他平日在外面鬼混所见的,尽数都是些涂脂抹粉的莺莺燕燕,便是家中的大小妾室通房,又有哪个不是娇娇滴滴的,刚才是气狠了没注意,现在见了这等爽脆的笑,早就把怨气都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反倒是一下子心猿意马了起来,只顾盯着顾早不放。

    方氏却是不知,见这小霸王望着二姐出神,还只道他还在寻思怎么整治二姐,心中更是慌了,嚎得更是欢,一双手把身边的木板拍得震天响,那声音把岸上的